第六回 策義兵佳人握勝算 建自治海國豎新旗
卻說曾子興、唐人輝、仇弗陶、艾滿等正在談論間,話猶未了,忽聽官軍捉人之警報,急命張萬年、姜一心出去打聽確實消息。忽聽人喊馬嘶,卻是撫台劉餘钊率領官兵,將縣署圍了。犁水青、屠靖仇、艾滿、紀念等,欲率領親兵,及留下的民兵八十人,和同志一班,出去接仗。唐人輝、曾子興止道:「如今圍衙的都是漢人,我們出去打仗,就是獲勝,死的卻是自己同胞。待打敗官軍時,那洋兵接著奮銳而來,我們抵擋不住,也是被拿,倒殺了多少本國的人。」楊球道:」這些敗類死有餘辜,殺著免他助著外人來害同胞。」岳嚴道:「如今速將知縣石守古殺了,懸出首級,以警領兵來此之人。此等知縣,摧折民氣,助紂為虐,切莫被官兵救了。」說著,眾人已去將知縣拉出。那岳嚴等待不得他到公庭,早已揮刀,將那背眾誤國的知縣攔腰斬作兩段。眾便割他頭,拴上竹竿,掛出號令。
那撫台劉餘钊見了大怒,便麾兵卒,拆牆破扉而入,傳令盡著內中亂黨殺了。只聽英軍官傳令,不許妄戳志士一人。於是官兵一擁而入,便將曾子興、楊球、犁水青、屠靖仇等師弟四人,仇弗陶、岳嚴、商有心、鍾警及那留學生唐人輝等二十一人,以至衙內親兵,以及衙役等,一並擒了。登時撫台陪著洋兵官,已坐了大堂,便傳命將眾人拖來庭下。撫合道:「方今皇上因地方不易治理,特請友邦代治,且我國與英國邦交尤篤,故贈與一二地方,以盡友誼,原是為我著想,力求治安起見。你等何得違了上旨,不思食毛踐士之恩,君辱臣死之義,倒造起反來。假如友邦惱著,去仇我們皇上,這下是你們的不忠麼?」只聽階下唐人輝、仇滿等道:「國土江山本是我們漢人數千年傳下來的,並不是滿洲人帶來的。我們自己保自己的江山,有何不可?我們卻恨太遲了。若是早些向滿人索了回來,我們漢種人仿著美國、法國定個民主政治,合全國人的心思、才力來謀國事,何愁這國不強呢?如今卻被滿人為著要保自己的殘喘,卻把我們四千年有名的江山敗了。又把我們四萬萬同胞活活地送人去做刀墊、做牛馬,你不說滿人犯了彌天大罪,倒說我們是亂民。我們想你的心肝是倒生的了。」劉餘钊道:「我只問你,殺縣令的是哪一個?」只見階下跳出楊球,高聲應道:「是我。」階下清入卻同應道:「是我。」這撫台卻單指著楊球,喝令即正法來。慌得洋官忙命止住。那楊球早已向兵士手中奪了刀,向後一揮,早已自刎了。那首落地尚叫道:「我今不愧要蹈海的魯仲連了。」那時階下人都要起來爭死,已被洋官喝眾兵緊緊拴住。便傳令暫收到監裡,凡有可以自盡之物,全搜出來。說著,眾人已辦去了。
且說張萬年、姜一心二人走出衙門,在大路探聽,忽見官兵來了,便急忙跑回。只見早有官兵從衙後包抄過來,那衙門已圍得水洩不通,二人便商議道:「如今還是急急打算去救他們為妙。」說著二人走了,正忙著跑,忽見前面一個差役跑來,卻是先前來報知縣要拿曾子興的消息的那個祝封世。二人迎了上去,那祝封世忙道:「你們可聽見麼?」二人便將出來打聽,如今不得入去的話說了。祝封世道:「我想洋兵定不輕殺愛國的義士。你們速速前往燈台鎮,找那總兵饒聲。他是個有血性的。日前駐兵縣南,正值曾先生開堂演說,知縣命他找那口談國事的鄉兵,他一個也不曾難為,層來派了去守燈台鎮。聞著外兵來了,且曾上稟上憲請即拒敵,上憲不從;又來與知曇商量,要扼守一方,知縣不聽,他便怏怏去了。你們速速去投那裡,或是打算劫獄,或是別的方法,速去商量便好。」二人點頭道:「是。」於是分頭散了。
卻說這祝封世,他本是個衙役,自然對監門路徑及那陰溝暗穴是知道的。他別了姜、張二人,卻悄悄的從陰溝裡爬入監去,到眾人囚繫的所在。卻有屠靖仇認得,便輕聲叫道:「祝大哥,你來了。」祝封世便把方才打算援救的話說了。只聽仇弗陶道:「祝大哥同胞,你來了正好。我今煩你寄一封信。」說著,叫封世代他向身中取出存的信紙、信封,鉛筆等,仍是本枷鎖著手腕,寫道:
前日尚水失敗,弟等奔投商州,恰遇東京留學同志回來,便與偕來助曾子興君,希圖獨立。閔仁君和夏君等諸君子到日,當己詳言。弟等諸事勿促,突於初八夜,被撫台劉餘钊率兵圍捕。現已拘禁監牢,生死不測,何論事功。現今兩廣、兩湖、福建、江南等處,皆已摧陷。中國一線光明,只望君等,望各努力。弟陶言。
封好信,外寫著寄發州城內鄉團總公所,交華永年收。寫畢遞與封世。於是封世仍由陰溝爬出。
是時已是更深,忽聽一個院內有一女人呻吟之聲,聽去卻聞那女人道:「我們小夫妻天天夜裡如此作樂,豈不快活。你別學那曾子興-般胡鬧,他如今關在監裡。可伶他的妻子在家裡要熬殺了。」少頃喘喘吁吁的又道:「我此時都快死了,好寶貝,你別作志士去罷。」那男的也喘著道:「我,我不,不去呢。」封世認得是自立學堂的教習吳鍾清的院子。封世暗暗歎道:「死到臨頭,尚不覺悟,只怕有無數洋人來做你的寶貝,真個把你快活死了。」想著,也便不聽,自找郵政箱,把信丟進去了。
且說仇弗陶的信,到了永年手裡,那閔仁等早已到了這裡。聞是弗陶的信,也來一看,二人不由得落下淚來,道:「我們這中國真是無一線希望了。」閔仁道:「他們幾十個人不要緊,只想我們四萬萬同胞受那外人踐踏老幼、姦淫婦女的慘禍,如何能堪?只可恨我們同胞不肯覺悟。如果早聽著苦口勸導之言,及時合力同心謀著,將國家保住,何至受這樣的慘禍。」於是又將當日鍾警說的在山上所見的遍地拋骸山紅河赤的慘況說了。
正說間,忽報夏震歐來了。那永年與震歐相別已十年,閔仁也正想慕著,連忙同出營門迎了進來。彼此略敘了一會,那夏震歐道:「如今我已探聽得洋兵早已來了。我料他們必從東北方繞往省城背後打出,決不從正路面來了。若是你們此處保不住,那省城一失,全省旨亡,所以我來幫著料理軍務。若果能勝了敵兵,便乘勢將全城狗官殺了;更將二百年來坐蟗吾民,兼有殺我祖宗、奴我全種之大仇恨的異妖殺個淨盡。雖是不能將全國獨立起來,我們這一省定能獨立成的。現在我那邊有了黃剋金、黃雄、夏存一自美洲、日本回來,又有黃盛、黃克傳等幫著辦理,諸事都已妥貼。只是聞說這來收我們這省的洋人,又與西洋兵約了,彼此相助。聞有西洋兵艦開了來,所以那裡的兵,又不敢輕易調動,以防面兵襲入,我們便失了根據之地,故此我隻身前來。」因問鄉兵集了若干?永年道:「已有一萬二千人,現屯在此營新築的兵房之內,是為前敵兵。其餘每鄉之中,各各挨分抽丁,作為預備隊,只在各鄉守著,以防土匪竊發。若前敵有所損傷,尚可由預備隊內抽選補足。」震歐道:「如今我且告你計策,速速調撥預備去了。」永年道:「即請姊姊上壇調遣。眾人久聞姊姊大名,無不欽服。」少頃劉千秋、周之銳、程萬里進來報告,也都相見了。震歐見那劉千秋,著實起敬,便道:「仁丈毀家為國,真足名流千古了。」千秋也謙遜了一回。永年也將方才夏震歐之言說了。那千秋等稟了事,便都退出。
永年便傳令三軍預備聽令,又請參謀林支危、王鵬、江千頃來相議了一回。那震歐所言的計策,諸人無不敬服。震歐又詳將眾將校的性格、才藝問了,又復逐一召來,略以言論相試,便令退去。又將軍冊一一看了。是時三軍都已齊集聽侯,那永年便偕著震歐同上了將令台。三軍之士見那夏震歐全身穿著白衣軍服,眉橫深黛,面湧淡紅,頭上帶著軍帽,腳底下蹬著皮鞋,腰際佩刀,胸前懸帨,和藹可親,威嚴可畏。那永年身材偉魁,面目清朗,兼有一段落落丈夫舉動灑脫之概,陪著震歐,真似一對天仙從空而降,不由得齊聲喝采。忽聽華永年道:「如今洋兵已殺來了,我們中國各省都已破滅了。只望著此處,若又是敗了,我們中國人便全數永永做那白人的奴隸。諸君須是奮起精神,以求一勝,這為國捐軀是世界上第一榮耀的事,諸君臨陣,只記著誓為報國的雄鬼,不為苛且的賤夫,我祖宗黃帝在天之靈,也定能保佑的。」三軍又齊聲喝采。永年又道:「如今這位女軍師,便是華郡全都自治台總理,已經籌有妙計,必能殺敗洋兵。三軍將士,靜聽調遣。」
只見三軍挺立肅然。是時,震歐取了一枝令箭,喚馬起道:「你可引一千人去北門外獅起山旁,夾著大道的叢林內伏著;待敵兵過了,前面聽有塵戰之聲,使悄悄自後攔著攻擊;身上各佩短刀,到了迫近,則用短刀亂斲。所有洋人遺棄之物,不許貪得,違令者斬。」馬起領命去了。又命雷轟道:「你可領三千人,帶著大炮二十尊,去獅起山內約有十里之處,速速掘土,築了大堤;堤外仍用青草貼著,內中須可站人架炮,見洋兵到來,須要測准了炮,打得著時,便一時齊放了去,休得違誤將令。」雷轟領命而去。震歐道:「如今要派的兩隊是極難派,只因此隊最是危險,若非十分可信的敢死之士,恐必誤事。」只見萬國聞、章千載挺身上前,自請領令。震歐大喜,便令:「你等各引五百敢死之士,一人前去獅起山前紮著,一人在山後六里許紮著。前隊的見了敵兵,使可將兵散成一字陣,各各離開,施放槍炮,不要卻一步。必要果然大敗,方可退走。後隊的見了敵兵,即須迎上去,與之極力戰一會,然後敗走。」二人領命而去。又命秦大勇道:「你可提本都之兵,從東門而往,卻要如此如此。」又命程萬里、周之銳至前,各各吩咐如此如此,三人領命去了。又命劉千秋、林支危、江千頃、王鵬和閔仁把守軍營。自己卻和華永年提著大兵從後策應。調撥已定,諸人一一照辦去了不提。
卻說周之銳帶了兵丁,迅速弛赴北門大道上,越過獅起山外百數十里之地,暗暗埋伏。卻一如震歐所教,將兵藏在山穴之內,卻撥數十人伏於草縫之中,同去細認那外洋兵的偵探隊,係用何式暗叫,報告大隊,令其前進。伏了一日,果然先有偵探的前來。卻認出那探馬的暗號,若手提旗平向大隊一指,那大兵便放膽前來。周之銳暗暗想道:「記得華傳萬常教我兵法學,書中載著偵深之法:若是前面無阻,便將旗高舉;或是有阻,便將旗平向著一指。如今洋兵卻用報有阻的來做無阻的暗號,真是兵機莫測,變化隨時。」心中更益發服那震歐精細。於是急分兵從早縫及巖穴之內,將那洋兵測侯的截死,卻急取了他身上衣服穿了,取他的旗緩緩的引他兵來。不數時,已到了章千載紮兵之處。那章千載便狠命扼住山腳放槍,不一時死了大半。勢已不支,章千載仍督兵急戰。忽然中著一炮,仰身而倒,那餘兵即便潰了。洋人麾兵而入,卻遇著萬國聞一隊。見了洋兵,便麾兵一擁迎來,同下酣戰一場。洋兵勢眾,已將華兵圍了。那萬國聞撥劍亂斲,殺入洋兵隊裡,斬殺數人,忽被一兵當胸一刺,萬國聞大呼:「諸君奮勇報國,不須驚懼。」不數分鐘,全隊已經沒了,洋兵便洋洋得意的放膽而前。忽聽得轟然一聲,前面橫堤上大炮藥彈如雨而來,前軍死傷無算。急退兵時,只見後面有華兵截住猛放排槍,前面堤上一發連連放炮不絕,洋兵死了大半。餘眾奮死,將後面馬起一軍殺退,踉蹌而逃,華軍也不再趕。
正走著,忽見左有程萬里,右有秦大勇攔著,截殺一陣,洋兵自相踐踏,死者無算。華兵大獲勝仗,於是收兵安營,點起將士。除萬國聞所領全數覆沒,章千載所領僅剩三分之一外,其餘死傷尚少。夏震歐聞說萬國聞、章千載力戰奮戰之狀,不禁痛惜。又對眾歎道:「人生須有一死,如二君者為國而死,為民而死,真是死有餘榮了。」
正忙著賞勞三軍,忽然得了警報。原來知府得著省吏公文,令將自治會解散,云:「設立團練以衛閭閻,免得土匪乘機擾亂,尚是合理。然亦不應抗拒外人,致礙邦交,且逆朝廷懷柔遠人之至意。若竟立會圖逆,倡立自法,實屬有干法紀。」夏震歐道:「如此不特我那裡恐有奇變,請君此處亦須預防著官兵和洋人合力芟刈吾民。我們今日之事,洋人一定照會那官府,那官府亦必悉力助外為慮,可預斷也。興郡根據之地,我當即往。此處諸事,惟諸君善為之。」言畢,匆匆而去。這裡劉千秋、華永年等送了震歐,便急急商議頁預之計。
且說夏震歐急急回郡,行不上五六十里,只見有許多無業游民成群打陣道:「好了,如今總督下令,把鄉團散了,好放洋人進來。聽說若要不遵,便拿辦華永年呢!如今好歹總有大亂一番,不是鄉團和官兵打仗,就是洋兵合官兵打團兵了,我們好搶掠婦女錢財呢。」震歐不勝氣惱,卻急急趕回興華府去,不二日到了。眾人忙接著問那省中如何,又有將此間情形詳告他的。震歐道:「了不得,省中雖打勝了洋人,不料有狗豬下食的不好的官吏聞說,倒來撲滅民團。如今看來,外有洋兵,內有官兵,定是不中用了。我想著此間若再遷延,也就無望。不如速速把官府趕了,即將這一府獨立起來,佈告天下,自為一國。若外人來了,我們拼死力爭自治,或且做得成功,也未可定。就是失敗了,我們一府人,須要個個存一必死之心,和他決死。若不能獨立起來,寧可一個個自殺了,誓弗作無國之人,被人到處驅斥,不以人類相齒。」眾皆舉手贊成。
是時,各鄉公舉代表議事之人,都在自治會、議事廳,齊稱要舉夏震歐女英雄作大統領。震歐無可推辭。便即草就佈告天下內外的文書。一麵製了獨立的國旗,定了國號,叫新立興華邦共和國。又調了各鄉兵的營官,授與方略。公定了官制憲法,又集眾人公舉大臣。於是眾人公舉黃雄為陸軍省大臣,黃克傳為理財部大臣,賴一己為刑法部大臣,夏存一為文部大臣;黃盛為農工部大臣;黃剋金為外務部大臣。部署已定,便叫人去傳知府首縣及那城守,前來聽話。是時衙門內,吏役上下,以至營內兵丁,都已讀過夏震歐編成印贈的普通政法談,又常閱自治會月報。又常親聽過演說,都已齊心一意,要助獨立。那衙內除了府縣自帶來的人外,一個也呼喚不動。這裡卻派著健卒去傳他來,並命帶著要緊文書冊籍等前來,一面即命將家眷移出,各贈銀兩,剋日起行,不許逗留境內。
於是次日便四境豎起獨立新國的旗幟,家家戶戶門插旗,各要隘兵及營具奏起軍樂,聲炮連連。那一片「興華邦獨立國萬歲!」「自由萬歲!」之聲,轟動天地。即時宣佈獨立之文曰:
惟我漢種,宅居華夏四千餘年。只以同胞不肖,骨肉相殘,以致北境犬狼乘機雜至,據有我疆土,奴役我民人,蓋已二百餘年於茲矣。彼又不足,竟以我皇漢土地轉贈各邦。夫土地者,民人之公產,非彼一家之私業也,何得妄自專擅,舉以與人。我漢種本圖同心協力,驅彼賤種,復我山河,重與諸國更訂邦交。所有滿人私立之約,一並作廢,總期彼此同受利益,無損國權。奈遷延不發,以迄於今,版圖分割,強大紛來,獨立之圖,噬臍無及。凡我漢種,有深痛矣。越惟我興華全郡人民,各愛國土,共慕自由,自治之圖,早己建設。今茲不能承認清政府與外人私訂之約,將我土地改隸他邦。即以今日為始,自立海濱,名為興華邦共和國。所有內治外交之權,實惟我新立興華邦共和國人民之所自操。謹此佈告天下。皇天無私,實昭鑒之。
此文宜布之後,各國聞知,莫不詫異。
卻是美國首先承認獨立,遣使致賀。於是法國、德國、意國也都承認。更有數國也著實起敬,卻未遽然承認獨立。惟那應得這興華土地之一國,並那與他聯盟之西洋一國,倡言抗議,以為中國皇帝已代表全數人民,將國分與各邦,何得抗拒云云。正是:
強權用事無公理,撮土圖存視偉人。
只因有兩國反對,後來卻有許多的佈置。未知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