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劉金進瓜還魂
卻說唐太宗隨著崔判官、朱太尉,脫了冤家債主前進。輪迴階下,判官言曰:「此處喚做六道輪迴,一仙道,一貴道,一福道,一人道,一富道,一鬼道,照依陽世所為,令其各進一道。」唐王聽說,遂歎曰:「看他道路各別,莫言無報應,鬼神有安排。」判官送唐王直至超生貴道門,判官呼陛下曰: 「此有出頭之處,小判告回。但陛下到陽間,千萬做個水陸大會,超度無主冤魂。」著朱太尉再送一程。太尉急請唐王上馬,到了渭水河邊,唐王貪看雙頭魚戲,太尉望那渭河推下馬去,卻就脫了陰司,徑回陽世。
卻說唐朝眾臣都在白虎殿上舉哀,一壁廂讓傳哀詔,曉諭天下,欲扶太子登基。時有魏徵止曰:「且住,不要驚動州縣,恐生不測。再候一日,我主必還魂也。」正講時,只聽得棺中連聲大叫:「淹殺我也!」唬得無人近前扶柩。當時徐茂公、魏丞相、秦瓊、敬德上前,扶著棺材,叫道:「陛下,有不放心處說與我等,不要弄鬼。」魏徵道:「不是弄鬼,此乃陛下還魂,快取器物打開棺蓋。」果見裡面太宗還叫:「淹死我了也!」此時徐茂公等上前扶起,道:「臣等都在此護駕。」唐王方才開眼。魏徵急著太醫進安神定魂湯,方才知得人事。當日天晚,請王居寢,各散。
次早,唐王登殿,百官山呼已畢,啟奏:「陛下前朝一夢如何許久?」太宗道;「日前接得魏徵書,朕覺神出殿,忽見判官崔珏引入森羅殿上,閻君敘坐。他說涇河龍王告我許救轉殺之事,朕已明白。閻王急取生死簿看,道我還該二十年陽壽。即著朱太尉、崔判官送回。又遇枉死城中,無數冤魂擋路,幸得崔判官保借河南相老兒金銀一庫,買轉鬼魂,方得前行。判官教我轉陽世要做水陸大會,超度孤魂。太尉請朕上馬,行到渭水河邊,推下水中,方得還魂。」言畢,又出榜招人,進瓜果到陰司裡去。又將金銀一庫,差尉遲公、胡敬德上河南開封府訪相良還債。
不數日,均州有個劉全,願死進瓜。唐王傳旨,教他去金亭館裡,頭頂南瓜,袖帶黃錢,口噙毒藥。去到森羅殿,面了閻君。閻王問那進瓜的姓名。劉全陳以籍姓,道:「小人因妻縊死,來貢瓜果。」閻王檢生死簿看,說他夫妻有登仙之壽,急令送回。奈李翠蓮死久屍壞,魂無何附。閻王道:「唐御妹李玉英,今該促死,他若借屍還魂。」那勾魂鬼入皇宮,把玉英推倒在地,活捉他魂,卻將翠蓮魂靈推入玉英身內。皇后驚訝,隨報太宗。太宗來叫御妹甦醒。那公主翻身,叫:「丈夫等我一等,你眾人不要扯我。我是均州李翠蓮,為因施財齋僧,劉全丈夫罵我,懸樑縊死,今蒙唐王欽差陰司進瓜,閻王憐憫,命我夫妻相會,放我兩個回來。」言罷,唐王當殿,忽有當駕官奏道;「劉全還魂,門外等旨。」唐王召進,問道:「進瓜如何?」劉全道:「閻君甚喜。又問臣鄉貫姓名,知臣妻縊死,急差鬼引妻相會。又查簿說我夫妻都有登仙之壽,便差鬼送我還魂。臣在前走,妻在後來,不知妻投何所。但聽得閻君雲借唐王御妹李玉英屍還魂,臣不知是甚地方,未能去尋。唐王聽劉全話與御妹相同,借屍還魂之事可信,即敕公主出來認看。那公主一把扯劉全,道:「丈夫怎不等我?」那劉全不敢相認。唐王即將御妹妝奩嫁資賞賜劉全,著他帶領御妹回去,夫妻階前謝恩不題。
卻說尉遲公訪得相良,是個窮漢,賣水為活。尉遲公將金銀送上他門,相良怕受。尉遲公道;「我也訪得你齋僧布舍,盡其所有,就買辦金銀紙錠,燒寄陰司庫內積下的錢鈔。我太宗皇帝立借字一紙,在幽冥地府裡借了你一庫金銀,今照教送還與你。」相良辭不敢受。尉遲公只得具本啟奏。太宗見本,命將金銀與他修理寺院,起蓋生詞,名敕建相國寺,左有相公、相婆的生調,神前石上刻著「尉遲公監造」,工完回奏,太宗甚喜。卻又聚集多官,出榜招僧,修建水陸大會,超度冥府孤魂。
榜行天下,一月之期,有道高僧盡皆至朝。唐王著太史丞傅奕選舉高僧,修建佛事。傅奕上表諫止,唐王不聽,遂著蕭瑀、魏徵、張道源選舉一名有大德行者,主壇開建道場。三臣領旨,於眾僧中選得一名有德行的高僧。此人是誰?諱號金蟬,只為無心聽佛講法,押歸陰山,後得觀音保救,送歸東土。當朝總管殷開山小姐,投胎未生之前,先遭惡黨劉洪,驚散父親陳光蕊,欲犯小姐。正值金蟬降生,洪欲除根,急令淹死。小姐再三哀告,將兒入匣拋江,流至金山寺,大石擋住,僧人聽見匣內有聲,收來開匣,抱入寺去,遷安和尚養成。自幼持齋把素,因此號為江流兒,法名喚做陳玄奘,幸得常供母食,脫身修行不題。
卻說三臣選得陳玄奘,引入御前。太宗聞名甚喜,道:「果舉之不錯,誠為有德行,有禪心。賜作天下大闡都僧官之職。」又賜五彩織金袈裟一件,毗羅帽一頂,教他前赴化生寺,選定吉日良辰,開演經法。玄奘再拜,領旨而出。遂到化生寺裡,聚集大小名僧,共計一千二百名。選到本年九月初三黃道良辰開啟,做七七四十九日水陸大會。即具表申奏太宗,及文武國戚皇親,至期赴會拈香聽講。不知其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詩曰:
萬古江山見變更,歷來數代敗和成。
周秦漢晉多奇事,誰似唐王死復生。
唐三藏起程往西天
貞觀十三年己巳九月初三卯時,陳玄奘大闡法師開演諸品妙經。那皇帝早朝已畢,帥文武出離金鑾寶殿,徑來寺裡參神,俱各拈香。又見法師引眾僧羅拜。法師獻上祭孤榜文,與太宗看。榜曰:
太宗皇帝選集諸僧,參禪講法。大開方便門庭,廣運慈悲舟揖。普濟苦海群生,脫免沉河大罪。仗此良因,邀請清都繹闕,乘吾勝會,脫離地獄樊籠。
太宗看了大喜,君臣回朝不題。
卻說觀音領了如來佛旨,到東土尋訪取經善人,難得有德行者。忽聞大宗選舉高僧,開建大會,又見壇上的壇主,乃是江流兒和尚,正是極樂中降來的高僧,又是他原佛送投胎的長老,十分歡喜。就將佛賜的錦襴異寶袈裟、九環錫杖出賣。行不多時,來到東華門前,正遇宰相蕭瑀朝回。那菩薩當街拿著袈裟,迎著宰相。宰相看見光豔,問那袈裟要價幾何。菩薩道:「不遵佛法,不敬三寶,定要賣他七千兩;若敬重三寶,見善隨喜,我將袈裟錫杖情願送他,結個善緣。」蕭瑀知他是個好人,即下馬以禮相見。言曰:「我太宗皇帝十分好善,同我去賣。」蕭瑀同菩薩入見唐王,奏曰:「臣出東華門,偶遇二僧賣袈裟錫仗,臣思法師可著此服,故領僧人來見。」太宗即命展開袈裟,從頭細看,果然是件好物,道:「大法長老,實不瞞你,朕今大開善教,內中有一大有德行者,法名玄奘,朕買這兩件寶貝賜他受下。端的要價幾何?」菩薩聞言,與木咤合掌而言曰:「既有德行,情願送他。」說罷抽身便走。唐王急令蕭瑀扯住,道:「朕照依原價奉償,切不可推避。」菩薩道:「今陛下明德正善,敬我佛門;況又高僧,有德有行,宣揚大法,理當奉上,決不要錢。」唐王見他苦辭,隨命光祿寺大排素宴,菩薩堅辭不受,飄然而去,依舊望東海而來隱避不題。詞曰:
日落煙迷草樹,帝都鐘鼓初鳴。叮叮三響斷人煙,前後街坊寂靜。 上剎輝煌燈火,孤村冷落無聲。禪僧入定理殘經,正好煉丹養性。
光陰拈)指,卻當七日正會,玄奘又具表請唐王拈香。此時善聲播滿天下,文官武將,宮妃國戚,黎庶人民,無論大小,俱來寺聽講。菩薩與木咤道:「今日是水陸正會,以一七繼七七可矣。我和你雜在眾人叢中,一則看他那會何如;二則看他金蟬子可有福穿我的寶貝;三則也聽他講的是那一門經法。」兩人隨投寺裡。只見那法師在台上,念一會《受生度亡經》,談一會《安邦天寶經》,又宣一會勸修功果。這菩薩近前,指著寶台厲聲高叫道:「你只會談小乘教化,可會談大乘麼?」玄奘聞言,跳下台來:「弟子失敬,不知師父如何講?願聞其詳。」忽有司香官急奏唐王,就令擒來。只見二將擒了二人來見唐王。唐王道:「汝既來此處,該吃齋便了。』菩薩道:「你那法師講的是小乘,超不得生,度不得亡。」太宗正色問道:「你那大乘佛法,在於何處?」菩薩道:「在西天竺國大雷音寺我佛如來處。」太宗道:「你可記得麼?」菩薩道:「我記得。」大宗大喜,教法師引去,請上台開講。
那菩薩帶了木咤,飛上高台,遂蹈祥雲,直至九霄,現出救苦原身。唐朝君臣朝天禮拜,都念南無觀世音菩薩。霎時不見金光。太宗命眾僧且收勝會:「待我差人取得大乘經來,再修善果。」太宗道:「誰肯領朕旨意,上西天拜佛求經?」問未了,法師道:「貧僧不才,願與陛下求取真經。」太宗道:「法師不怕險途遙,朕情願與你結為兄弟。」玄奘感謝,誓曰:「不到西天,不得真經,再不回國,永墜地獄。」唐王甚喜,即命回鑾,待選良利日辰,發牒出行。
次早,太宗聚集文武,寫了取經文牒,用了通行寶印。時有欽天監奏曰:「今日是出行吉日。」又見黃門官奏道:「御弟法師朝門外候旨。」太宗大喜,即宣上殿,付了通關文牒,送個紫金缽盂,途中化齋而用。再選兩個長行的從者,又牽白馬一匹,送為遠行腳力。「你可就此起程。」玄奘謝恩。唐王排駕,與眾官送至關外。太宗與御弟曰:「我知你出家人無號,當時菩薩說:西天有經三藏,御弟可指經為號作三藏。」玄奘又謝出關。不知此去何如,且聽下回分解。詩曰:
唐王設會度亡靈,感動菩薩說原因。
指引玄奘參聖佛,名號三藏就起程。
唐三藏被難得救
卻說三藏蒙唐王與多官送出長安關外。一二日馬不停蹄,早至法門寺去住。次日,眾僧起來,收拾茶水早齋,玄奘穿了袈裟,上正殿佛前禮拜,道;「弟子陳玄奘,前往西天取經,但肉眼愚迷,不識活佛真形。願佛慈悲,早見丈六金身,賜真經留傳東土。」說罷,回方丈進齋。齋畢,那從者整頓鞍馬,促赴行程。三藏出了山門,辭別眾增。三藏望西前進。行了數日,到了鞏州城,州縣官吏接進城中安歇。
一日,又到河州衛,乃是大唐的山河邊界。早有鎮邊官兵與本處僧道,聞得是欽差御弟,上西方見佛,接至福原寺安歇。安排晚齋已畢,吩咐從者飽喂馬匹,天不明就行。及雞方鳴一喚,從者出離邊界。
這長老心忙,太起早了,只好四更天氣,三人連馬,履著清霜,看著明月,行有數十里。近見一嶺,崎嶇難走,又恐錯了路徑。正疑思間,忽然失足,三人連馬跌落坑坎。三藏、從者竦懼,聞得裡面哮吼,高呼叫拿。只見狂風滾滾,推出大伙妖邪,將三藏、從者捉了上去。唬得三藏、從者魂飛魄散。魔王寅將軍喝令:「綁了。」眾妖得令,正要安排吞食,只聽得外面喧嘩:「有個熊山君與特處士二位來也。」三藏看見,前走的一條黑奴,後跟的一條胖漢,走入裡面。魔王接進敘罷,各坐談笑。只見從者綁得痛切悲啼。那黑漢道:「此三者何來?」魔王道:「送上門來的。」處士笑云:「可待客否?」魔王道;「奉承,奉承。」山君道:「不可盡用,食二留一可也。」魔王即呼左右,把二從者剖腹剜心,剁碎其屍,將首級心肝奉獻二客,四肢自食,其餘骨肉分散各妖。一個長老幾乎唬死。正慌忙間,漸漸東方發白,二怪方散。
不一時,紅日高升,三藏昏沉,也認不得東西南北。正在不得命處,忽見一老叟,手持拄杖而來。走上前把手一拂,繩索皆斷,對面吹了一口氣(原缺「氣」),三藏方醒。三藏跪拜於地,道謝「搭救貧僧性命」。老叟道:「你起來,不曾疏失甚麼東西?」三藏道;「貧僧二從人,已被寅將軍、熊山君、特處主食了,不知行李馬匹在於何處?」老叟用杖指定道:「那廂不是一匹馬,兩個包袱?」三藏回頭看時,果是他的物件,不曾失落。問老叟曰:「老公公,此處是甚所在?」老叟道:「此是雙叉嶺,乃虎狼巢穴處。你為何墮此?」三藏道:「雞鳴時出河州衛界,不料大早,履霜撥露,失落此地。」老叟道:「處上是個野牛精,山君是個熊羆精,將軍是個老虎精。只因你體性元明,所以吃不得你。跟我來,引你上路。」三藏將包袱捎在馬上,牽馬相隨老叟,徑出坑坎,走上大路。卻低頭拜謝公公,那公公遂化作一陣清風,跨一隻朱頂白鶴,騰空而去。只見風飄飄遺下一張簡帖,上有四句頌云:
吾乃西天太白星,特來搭救汝生靈。
前行自有神徒助,莫畏艱難報怨經。
三藏看了,對天禮拜,獨自孤淒,前往峻嶺。行了半日,並無人煙村舍。那時路險肚飢,只見前面虎狼蛇蟲,四邊圍繞;那馬又腰軟蹄彎,伏倒在地。這等淒楚,自分必死。忽然見毒蟲猛獸、長蛇惡物奔走飛逃去了。三藏抬頭看時,只見一人手執鋼叉,腰懸弓箭,自那山坡前轉出。三藏跪在路旁,合掌高叫:「大王救命。」那人近前道:「長老休怕,我是這山中獵戶,姓劉名伯欽,綽號鎮山太保。」三藏道:「貧僧是大唐駕下欽差往西天拜佛求經的和尚,適間到此,眾獸阻路,不能前進。忽見太保來,眾獸皆走去了,貧僧得脫。」伯欽道:「我在這裡,專打狼虎,捉蛇蟲是我生涯,故此眾獸怕我走了。但你既是唐朝來的,與我都是鄉里,跟我舍下去住。」
三藏牽馬隨行,過了山坡,聽得呼呼風響。伯欽道:「是山貓來了。」急忙步往山坡下,與虎鬥不多時,被太保舉叉當胸刺倒。伯欽隻手執叉,又隻手揪虎,拖上路來。同三藏迤邐行往家中,又令母妻出見。那母親知得和尚不肯吃葷,整理潔淨茶飯款待。那母親與伯欽道:「明日你父親周忌,就凂長老做些好事,念卷經文,後日送他去也罷。」次早,又整素齋管待長老,請開啟唸經。三藏敲響木魚,先寫《薦亡疏》,後開《度亡經》、《金剛經》、《觀音經》、《法華經》、《彌陀經》、《孔雀經》,化了紙馬,薦了文疏。佛事已畢,各各安寢。
次早,老母叫伯欽曰:「昨夜你父親托夢,說是虧了長老超度,已脫罪孽,上中華富貴家去投生。」大家歡喜,安排白銀二兩奉謝。三藏分文不受,但道:「太保肯發慈悲,送我一程,至感。」伯欽同家童送了半日,路經大山,崔嵬險峻。伯欽走到大山之中,道:「長老,你自前去,我且告回。」三藏道:「請再送一程。」伯欽道:「此山喚做兩界山,東屬大唐所管,這西半邊靼靼地界,那廂狼虎不依我管,故此告回,你自去吧。」三藏滴淚難分。忽聽得山腳下喊聲如雷,連道:「我師父來也。」嚇得三藏癡呆,伯欽打聽,竟不知甚人喊叫,且聽下文分解。詩曰:
三藏被難落深坑,金星救他得保全;
路逢伯欽相留歇,從今漸漸往西天。
唐三藏收伏孫行者
卻說劉伯欽與唐三藏又聞叫聲「師父」,不知何人。眾家童道:「這叫的必是石匣中老猿。」太保道:「是。」三藏問:「是甚麼老猿?」太保道:「這山舊名五行山。曾聞說王莽篡漢時,天降此山,下壓一個神猴,凍餓不死。這叫必定是他。長老莫怕,同下去看。」只見石匣中一猴,招手道:「師父,怎麼此時才來?你放我出,我保你上西天去也。」三藏近前,那猴王道:「你可是東土唐王差往上西天取經去的麼?」三藏道:「我正是,你問怎麼?」那猴道:「我是五百年前齊天大聖,只因大鬧天官,被佛壓於此處。前者觀音菩薩領佛旨意,上東土尋取經人,我教他救我。他勸我莫再行兇,保護取經人往西天拜佛,功成自有好處。故此只等師父來救我脫身,我願保你取經,做個徒弟。」三藏道:「我沒斧鑿,如何救得你?」猴道:「不用,只要去山頂上,揭開金字壓帖,就出來了。」三藏依言,復登極頂之處,果見金光萬道,有塊四方大石,石下貼著一封批,卻是「唵嘛呢叭呢吽」六個金字。三藏望西禱祝,將金字輕輕揭下,只聞一陣香風,劈手把壓帖兒刮(原作「括」)在空中,叫道:「我乃監押大聖者,今大聖的難滿,吾等回見如來,繳此封批去也」三藏望空拜謝,下山對猴道:「揭去封批。」猴道:「師父可遠去。」三藏行有七八里路,只聞地裂山崩,那猴馬前跪下,道聲:「師父,我出來了。」三藏叫:「徒弟,姓甚名誰?」猴道:「我姓孫名悟空。」三藏道:「我與你取個混名,稱為行者。」伯欽見有行者,遂此分別。
行不多時,過了兩界山,忽然一隻猛虎咆哮而來。行者放下行李,耳內拔出花針,變成鐵棒,把這虎照頭一棒,打出腦漿,再拔毫毛一吹,變成尖刀,剝了虎皮,圍在腰間,背著行李,請師父上馬前進。長老問道:「你那打虎鐵棒,如何不見?」行者道:「師父不知,這棒出自龍宮,喚做天河定底神珍鐵,又喚做如意金箍棒。當年大鬧天宮,甚是虧他。隨身變化,可大可小,其形如繡花針模樣,收在耳內,用時方可取出。」三藏又問:「方才那虎怎麼不動,讓你打死?」行者道:「不瞞師父說,老孫頗有降龍伏虎的手段,翻江攪海的神通,剝這虎皮,何為希奇。」三藏暗喜,放懷前行。
不覺太陽西墜,三藏同行者徑投莊院借歇。有一老人,看見行者這般惡相,恐是鬼怪,不肯借住。三藏道:「貧僧是唐朝來,往西天拜佛取經。他是我的徒弟,不必著驚。」老人方肯,即令安排齋飯。飯後各事已畢,師徒與那老幾亦各安寢。
次早起來,齋罷,方才起身。正走多時,忽見路旁唿哨一聲,闖出六個剪徑人來,喚做眼看喜、耳聽愁、鼻嗅愛、舌嘗思、意見欲、身本憂,都擁前來,照行者劈面就砍,約有七八十下,行者只當不知。後行者耳內取出花針,變成鐵棒,把六人一齊打死,走將來道:「師父請行,那賊已被老孫剿了。」三藏道:「你縱有手段,只可退他去便了,怎麼就都打死,如何做得和尚?」三藏只管絮絮叨叨,行者心頭火起,將身一縱,只聞呼的一聲,回東而去。三藏只得收拾行李,捎在馬上,望西前行。
只見山路前有一老母,捧件綿(原作「錦」)衣,上有一頂花帽。三藏站立路傍。老母問曰:「你從何來,孤淒獨行?」三藏道:「弟子奉聖旨往西天拜活佛求真經。」老母道:「佛在天竺國界,路有十萬八千,緣何單人獨馬,無個徒弟,如何去得?」三藏道:「日前收得一個徒弟,性潑兇頑,說他幾句,毅然向東去了。」老母道:「我兒遺下一篇咒兒,喚做緊箍咒,你可牢記,再莫洩漏。又有一領綿布直掇,一項篏金花帽,我兒用的,他只做了三日,不幸命短,我今拿來,做個憶念。長老既有徒弟,我把送你。」三藏道:「徒弟走了,不敢領受。」老母道:「東邊不遠,或者會在我家去了。我去趕上,教他還來跟你。來時,你可將此衣帽與他穿戴。他若不依你使喚,你就動念此咒,不敢行兇亂走。」三藏低頭拜謝。老母化道金光去了。
那行者徑轉東海去見龍王。龍王道:「近聞大聖難滿,」保人西天取經,今不西去,而復東來何意?」行者笑道:「那唐僧不識人意。只因毛賊剪徑,被我打死,他的言長語短,我所以撇他。」龍王道:「張良圯橋三進履,得接天書,後得為神。大聖這等使性,休想得成正果。」行者道:「老孫還去保他!」急出海門騰雲,忽遇南海菩薩,道:「孫悟空!怎麼不保唐僧,可趕早去!」言罷各回。
須臾即至,看見唐僧端坐路旁。行者叩頭問:「師父,如何在此打坐?」三藏道:「你往何來?我只管在此等你。」行者道:「我往龍王家討些茶吃。」三藏道:「我今肚飢,那包袱裡還有些乾糧,取來我吃。」行者解開包袱,取了燒餅,又見光豔衣帽。行者道:「師父,把我穿戴也罷!」三藏道:「你若穿戴,與你就是。」行者穿了直掇,戴了帽兒,三藏卻默念緊箍一遍。行者叫道:「頭疼。」連念幾遍,行者疼得耳紅面赤,眼脹身麻。行者說「是師父咒我」。三藏道:「你怎麼欺心?」行者即取出鐵棒,將欲下手。三藏又念起來,跌倒在地,不能舉手。三藏道:「你今番可聽我呼喚麼?」行者只叫:「師父,再莫念了。我願保你,再無退悔之意。」遂收拾行李,望西而進。要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
五行山壓孫悟空,三藏收他作伴童;
若非緊箍相降伏,頑性未改復逞凶。
唐三藏收伏龍馬
卻說行者伏侍唐僧西進,行經數日,遙聞水聲聒耳。行者道:「此處叫做蛇盤山鷹愁澗,想必是澗裡水響。」馬到澗邊,只見鑽出一龍,推波掀浪,摔出崖山。慌得行者丟下行李,把師父抱下馬來,送在高埠上坐。那龍把白馬一口吞下。行者轉來牽馬,挑擔上存行李,不見馬了。行者送了行李,跳在空中,遍看不見。下來報導:「師父,我們馬匹斷乎是龍吃了,再尋不見。」三藏道。「既是他吃了,如何前進?」行者道:「待我去尋。」揝著鐵棒,徑臨澗壑,高叫道:「波泥鰍,還我馬來!」那龍聽得有人叫罵,滾將上來,張牙舞爪。行者輪棒就打。兩下鬥敵多時,那龍力軟筋麻,轉身攛於水內。行者又使著翻江攪海的神通,把一條鷹愁清澗,攪似九曲黃河。那孽龍深潛澗底,蟠臥不寧,越思越惱,跳出水來。兩個又在崖下苦鬥。小龍委實難擋,一晃變做水蛇,鑽入草窠中去。行者撥草尋蛇,並無形影。
行者念聲「唵」字咒語,本坊土地山神一齊叩頭。行者問道:「你鷹愁澗裡,是那方來的怪龍?怎麼搶了我師父白馬?」二神道:「這澗中自來無邪,只是何年間觀音菩薩來東上訪取經人,去救了一條玉龍,送他在此,教他等候取經人,不許為非作歹。不知今日怎麼無知,反來衝撞大聖?大聖尋他不見,我知這澗千萬孔竅相通,想必他鑽下水去。不鬚髮怒,要擒此物,只消請觀音來此,自然伏降。」行者道:「若要去請菩薩,師父飢餓難忍。」說未了,只聽得空中有金頭揭諦叫道:「小神去請菩薩來也。」
那神駕雲直至紫竹林中,具奏唐僧失馬之故。那菩薩與揭諦不多時到來蛇盤谷,卻在半空中留住祥雲。只見孫行者正在澗邊大罵。那揭諦按落雲頭,直至澗邊,對行者道:「菩薩來也。」行者聞得,急縱云跳至空中,大叫道:「你這個七佛之師,慈悲的教主,你怎麼把有罪的孽龍,送在此處成精?教他吃了我師父的馬匹,此又是放縱歹人為惡,大不善也。」菩薩道:「那條龍是我親奏玉帝,討他在此,專等取經人做個腳力。你說那東土凡馬,怎到得靈山佛地,須得這孽龍馬方才去得。」行者道:「那龍這般懼怕,潛躲不出,如之奈何?」菩薩叫揭諦:「你去澗中叫一聲:『敖閏龍王玉龍三太子,你出來,有南海菩薩在此。』他就出來。」那揭諦果去澗邊叫了兩遍。小龍出水,變一人相,踏了雲頭,對菩薩禮拜道:「蒙活命在此等久,更不聞取經人的音信。」菩薩指道:「這個就是取經人的徒弟。」小龍說:「這是我的對頭,他若說半個經字、唐字,卻也自然拱服。」菩薩把那小龍項下明珠摘了,將楊柳枝蘸出甘露,往他身上一拂,吹口仙氣,喝「變」,那龍變出原來馬匹。又吩咐:「功成之後,超越凡龍,還你金身。」菩薩教悟空:「領他去見三藏,我回海上去也。」行者才按落雲頭,帶馬來見三藏,道聲:「師父,有馬。這是菩薩把澗裡龍化做我們白馬,鞍轡俱全。」三藏望空拜謝。行者收抬前行,徑投大路而去。
不覺紅日西沉,三藏勒馬遙觀,樓台隱隱,殿閣沉沉。行者道:「趕去那裡借宿。」三藏欣然從之。策馬前去,直至山門首,長老下馬,行者牽了,進入山門。見那殿上書四個大字,是「觀音禪院」。三藏即登殿門,俯伏台前,傾心禱祝。禮拜已畢,眾僧請入方丈奉茶。
只見兩個小童,挽著一個老僧,年有二百七十歲,出來相見。禮畢,只叫獻茶。小童拿出一個羊脂玉的盤兒,有三個法藍鑲金茶盅。三藏誇愛不盡。老僧道:「老爺來自東土,可有寶貝借觀。」三藏道:「我東上無甚寶貝,就有不能帶得。」行者在傍道:「師父,日前包袱那領袈裟,不是寶貝?拿出與他一看。」老僧聽說袈裟,也來賣弄,遂命取來穿花納錦、刺繡銷金之物。行者道:「你且收起,我也取出來看。」三藏止住,「不要與人鬥富,恐生不測。」行者道:「放心,放心!」急忙把個包袱解開,取出袈裟抖開,紅光滿室,彩氣盈庭。眾僧見了,無不誇贊。那老和尚見這寶貝,果然動了奸心,上前跪下,眼中垂淚,道:「我弟子沒緣,這件寶貝方才展開,天色晚了,奈何眼目昏花,不能看得明白;老爺若是放心,教弟子拿到後房,仔細一看,明早送還老爺西去。」三藏意在狐疑。行者只管遞與。老僧卻吩咐眾僧掃淨禪堂,安設鋪蓋,送了師徒去睡。
那老僧不肯還此衣,即喚心上徒孫言曰:「我喜這個寶貝,只是無法可謀。」徒孫道:「莫若舍那三間禪堂,放起火來,連馬焚之,就是我們傳家之寶。」當夜,一擁搬柴,把禪堂前後圍繞不通,安排放火。三藏師徒安歇已定,那行者雖睡,卻是靈通,忽聽外面人走不住,查查柴響,心中疑惑,悄悄變一蜜蜂。只見眾僧搬柴運草,已圍禪堂,只待放火。行者暗道:「果中師父之言!」行者一觔鬥,跳上南天門裡,尋見廣目天王,言借辟火罩兒,保護唐僧。天王不好卻他,將罩遞與行者,須臾,按落雲頭,徑到禪堂房屋,罩住了唐僧與白馬行李。他到後面方丈上坐,著意護那袈裟。看那些人放火起來,他便捻訣念咒,吹一口氣,須臾風狂火盛,把一座觀音院處處通紅。
不期火起之時,驚動黑風洞裡妖精。縱起雲頭,直至煙火之下。急入裡面時,見一領錦襴袈裟。他即趁火打劫,拽回雲步,竟轉東山而去。行者取了辟火罩,送上夭門,交付廣目天王,辭別墜雲,又見太陽星上。變做蜜蜂,飛入禪堂,現出本相,叫聲:「師父天亮。」三藏才醒,穿衣出身,只見倒壁紅牆、樓台殿宇盡皆煨燼。三藏大驚道:「我怎不知?」行者道:「他眾人弄火燒死我們,謀我袈裟。我去弄風回火,燒他還禮,所以保護禪堂,未曾驚動師父。」三藏道:「袈裟何在,敢莫燒了?」行者道;「那放袈裟的方丈無火,我去拿來。」行者牽馬挑擔,出了禪堂,徑往方丈。
那些和尚只說一齊燒死,如今又討袈裟,眾皆竦懼。那老和尚見燒了房屋,又尋袈裟不見,正在萬分焦躁之處,一聞唐僧來取袈裟,進退無方,尋思無計,撞牆而死。三藏心中煩惱,懊悔行者不盡,卻在上面念動那咒。行者頭疼,跌倒在地,只叫:「莫念,管取袈裟還你。」眾僧跪下勸解。三藏才住不念。行者忖量半晌,問道:「你這裡可有甚麼妖精?」院主道:「我這裡正東南二十里,有座黑風山黑風洞,內有一個黑大王,我這老死鬼,常與他講話,便是個妖精,別無甚物。」行者笑道:「師父放心,不須講了,一定是那黑妖望見火光,趁風擄去,等我老孫去尋他一尋。」即喚眾和尚過來,道:「你等好生伏侍我師父,看守我白馬,倘有一毫差了,照依這個樣棍與你看看。」他掣出棍子,照那火燒的磚牆撲的一下,打得粉碎,又震倒了有七八層牆。眾僧見了,嚇得一齊磕頭,都叫:「爺爺,放心前去,我等決不敢怠慢。」行者急縱觔鬥,徑上黑風山去。不知袈裟有無何如,且聽下文分解。
西天取經事堪誇,盤蛇愁澗路途賒。
觀音院僧謀寶貝,黑風山怪竊袈裟。
觀音收伏黑妖
話說孫行者到了黑風山上,忽聽草坡有人言語。他卻潛蹤閃在石崖之下,偷眼觀看。原來一個黑漢,一個道人,一個白衣秀才,都在高談闊論。正說中間,那黑漢笑道:「後日是我母難之日。我昨夜得件寶貝,名喚錦襴佛衣,明日開宴,邀請道官慶賀佛衣,稱為佛衣會好麼?」道人笑道:「妙,妙!」行者聞得佛衣之言,怒氣難忍,跳出石崖,舉起金棒,高叫:「賊怪!偷了袈裟,要做甚麼佛衣會,快將還我!」喝聲「休走」,舉棒就打。慌得黑漢化風而逃,道人駕雲而走,只把白衣秀士一棒打死,拖將過來,卻是一條白花蛇怪。
徑入山尋那黑漢,轉過尖峰,只見崖前聳出一座洞府。行者近前,門上橫石書六個大字,乃「黑風山黑風洞」。即便輪棒叫道:「快送老爺的袈裟出來!」那小妖急報黑漢道:「大王,佛衣會做不成的,有個毛臉和尚來取袈裟。」黑漢草坡被趕,坐還未穩,又聽那話,惱得披掛出門,叫道:「你是甚麼和尚?」行者道;「你老外公乃大唐上國駕前御弟三藏法師徒弟孫悟空。昨因院內失火,你這廝趁火盜了袈裟,要做佛衣會慶賀。若不送出,推倒黑山,踏平風洞。」那怪聞言,呵呵笑道:「你原來是鬧天宮的弼馬溫。」惱得行者輪棒打去,黑漢躲過,長槍來迎。兩家鬥十餘合,不分勝負。那黑漢撤身入洞,關了石門。行者攻門不開,只得回院,見了師父,道;「袈裟已有根由。」三藏道:「你且吃齋,還去尋取。」行者復駕祥雲,徑至洞裡。黑漢見是行者,兩個門內殺出門外,鬥到紅日西沉,二家手段一樣,不分勝負,那黑漢又化陣清風,轉回本洞,緊閉石門不出。行者卻無計策,只得回院安歇。
三藏道:「這妖如此,怎生取得袈裟?」正商議間,眾僧供奉湯水,吃完,行者道(原缺此三字):「老孫去也。」須臾到了南海,徑投紫竹林拜了。菩薩問曰:「你來何干?」行者道:「我師父投院借宿,卻被熊精偷了袈裟,屢取不還,因此來懇菩薩大發慈悲,助我拿妖,取衣西進。」菩薩道:「都是你這孽猴大膽,賣弄寶貝,拿與那小人看見,是以有此。我知那黑漢許多神通,卻也不亞於你。也罷,我看唐僧分上,和你去走一遭。」行者謝恩再拜,即請菩薩出門,同駕祥雲,早到黑風山前。
只見坡前一個道人,手拿一個琉璃盤兒,盤內安著兩粒仙丹,往前正走。行者認得是那黑熊精的朋友,一棒打死。行者道:「這盤上刻那凌虛子所制,想這道人說號凌虛子。菩薩可就變做這道人,我把這丹吃了一粒,變一粒略大些兒。菩薩棒了這般兒兩粒仙丹,去與那妖邪上壽,把這大的丸讓與那妖,待妖怪一口吞之,老孫便於中取事。」菩薩點頭,恍惚之間變做凌虛仙子。行者心下頓悟,轉身變做一粒仙丹。
菩薩拿了琉璃盤兒,徑到妖洞門口,小妖都道:「凌虛仙長來了!」一邊傳報熊精接引。菩薩道:「小道敬獻仙丹,敢稱千壽。」二人拜畢坐定。菩薩連忙拿這丹盤,道:「大王,且見小道鄙意。」覷定一粒大的遞與那妖。妖亦轉敬一粒,遞與菩薩。讓畢,那藥順口一直滾下,現出本相。那妖滾倒在地。菩薩現相,取了佛衣。行者早從鼻孔出去。菩薩又怕那妖無禮,卻把箍兒丟在那妖頭上。那妖起來,要刺行者,菩薩早已起在空中,念起真語。那妖頭痛,丟槍亂滾,滿口只叫「饒命」。菩薩道:「我那落伽山後無人看管,你肯去麼?」那妖難禁疼痛,只得跪在地下,告饒性命,願歸正果。菩薩墜落樣光,與他摩頂受戒,教他手執長槍,跟隨左右,黑熊方收頑性。菩薩吩咐:「悟空,好生伏侍唐僧。」行者叩謝。菩薩帶了熊羆,徑回南海。
行者落雲,捧著袈裟,忽墜階前,叫道:「師父,袈裟來了。」三藏大喜,眾僧無不歡悅。留住還願。次早,刷扮馬匹、包裹、行囊出門,眾僧遠送方回。
師徒行了五七日,忽一日,天色將晚,只見一村人家,正可借宿。長老催動白馬,早到街衢之口,見一少年出街忙走,行者順手扯住不放,借問此間甚麼地方。那人被扯不過,說:「此處乃是烏斯藏國界之地,喚做高老莊。」行者又問:「你這等忙迫,所乾何事?」那人說:「我是高太公的家人,叫做高才。我那太公有個女兒,不曾配人,被妖占了,做了三年女婿。太公思想招了妖精,不好說話,日前尋得幾個法師,不能收降。剛才太公罵我不會幹事,教我再去請好法師來。」行者道:「你造化!我們不比別的和尚,其實有些手段,慣會拿妖。你回去上覆你家主說,我們是東土唐王御弟聖僧往西天拜佛求經者,善能降妖縛怪。」
高才帶至門首,回報太公。太公請進尊坐。行者道:「先前得聞盛價說:你家有個妖婿,你可把妖怪始末說與我聽,我好替你拿他。」高老道:「老漢無子,止生三女,長名香蘭,次名玉蘭,三名翠蘭。那兩個從小配與本莊人家,止有小的招得一婿,說是福陵山人,姓豬。初來時是一條黑漢,後來變了一長嘴大耳朵,腦後有一溜鬃毛,身體粗糙怕人,頭臉似豬樣子,食腸卻又甚大,要吃三五斗米飯。如今又會弄風雲,來與去走石飛沙,嚇得左鄰右捨不得安生。又把翠蘭關在後宅,半年不曾相見,不知死活。」行者道:「這個何難,老兒,你管放心。」隨於耳內取出花針,化作鐵棒,扯著高老道:「你引我妖精住處看看。」老人引到門首,行者將金箍棒打開門扇,但只見翠蘭看見高老,扯住大哭。行者道:「你且莫哭。我問你,妖怪何往?」女子道:「朝去夜來,不知何所?」行者道:「你帶令愛出去,讓老孫在此等他。」
不多時,一陣風來,只見妖精來了,果然醜陋。行者只推不知,睡在牀上裝病。那怪不識真假,走進房,一把摟住,就要親嘴。行者道:「你怎麼這等樣小家子,就要這等。我因今日心上不快,未曾起來開門,你可脫衣來睡。」那怪脫衣上牀。行者道:「我要出個恭來。」那怪問道:「姐姐何事不快?」行者道:「我爹爹說你雲來霧去,沒有個著實姓名,親戚不好說話。」那怪道:「我家住在福陵山雲棧洞,姓豬名剛鬣。」行者道:「他要請法師拿你。」那怪笑道;「我有天罡數的變化,九齒的釘鈀,怕甚麼法師、和尚、道士?」行者道:「他說請一個五百年前大鬧天宮姓孫的齊天大聖,要來拿你。」那怪道:「既這等說,我去了罷。」穿衣開門,往外就走。被行者一把扯住,喝道:「好妖怪,那裡走!」慌得那妖人畫刺一聲,扯破衣服,化陣狂風,脫身而去。行者掣棒打下,那怪萬道火光,徑回本山而去。行者駕雲隨後趕去。不知趕至何方,再聽下回分解。詩曰:
收妖取轉錦袈裟,半路又逢一莊家。
豬妖強佔人家女,行者持棒趕上他。
唐三藏收伏豬八戒
卻說行者正行處,忽見一座高山。那怪把紅光結聚,現了本相,撞入洞裡,取出一柄九齒釘鈀來戰。行者喝道:「潑妖,你是那裡來的?」那妖道:「吾乃天蓬元帥下界。你這個弼馬溫,不要無禮!」行者舉棒,剛鬣提鈀,兩下自二更時分,鬥到東方發白。那妖敗陣,又化狂風入洞,閉門不出。
行者又恐師父疑慮,且來報個信息。三藏道:「你去一夜,精怪何如?」行者道:「那妖不比邪怪,原是天蓬元帥臨凡,只因投胎錯了,嘴臉相豬,夤夜怯敵,閉洞不出。」高老跪下,懇告除根。三藏道;「扶人到底,你去拿來。」行者去到洞門,舉棒打得粉碎。那妖道:「不要無禮。我且問你,我記得鬧天宮時,家住花果山水簾洞裡,如今久不聞名,怎麼來到這裡,上門欺我?」行者道:「我因改邪歸正,棄道從僧,保護三藏法師往西天拜佛求經,路經高莊借宿。那老兒因話說起,請我救他的女兒。」那怪聞言,丟鈀唱喏道:「我本是觀音菩薩勸善,受了他戒,這裡持齋把素,教我跟隨那取經人,往西天拜佛求經,將功贖罪。我等幾年,不聞消息,你既做了徒弟,何不早說取經之事?」行者道:「恐你詭詐,果然要護唐僧,你可燒洞受綁,引你去見。」那怪即依行事。
兩個半雲半霧,到了莊前。高老見了歡喜,就把他女兒調護身體甦醒,仍然無事。那悟空將怪綁縛,參見唐僧,哀告救度,唐僧不允。那怪再三苦告,情願皈依佛教。唐僧道:「你既情願皈依正果,做我徒弟,必須要改邪歸正,再不許你興妖作怪,你隨我取經去也。我與你摩頂受戒,就賜你一個法名,名喚豬八戒。」
次早天明,唐僧上馬,就要隨行。只見高老兒出來,挽留唐僧住歇幾日,何期如此去之速也。唐僧道:「師徒在此寶莊厚擾,未得酬謝,取經回日,奏上唐王,必來報謝。」高老兒挽留不住。高老曰:「小女多蒙救活之恩,死生難報,今具薄贐,當作行頭,勿嫌輕少。」唐僧道:「日食充足,自有行頭,何必厚禮贐之,決不敢受。」孫行者曰:「金銀之物,師父分文不受;但齋飯點心,長者賜,少者不敢辭。」就排素齋,三人吃了齋飯,就拜辭老者,競投西天進發。
三人在途,曉行夜宿,過一山又一山,行一里又一里,不覺紅輪西墜,心急馬行遲。又只見前面有一高山,其山甚是高,崖岩險峻,崚崚層層,甚是巍峨。唐僧拍馬加鞭,師徒上山頂而去。話分兩頭,又聽下文分解。(此處缺唐僧遇烏窠禪師一節,並竄入「話分兩頭,又聽下回分解」,故當有脫漏和錯簡問題。)
道路已難行,巔崖見險谷,
前面黑松林,虎豹皆作御。
野豬挑擔子,水怪前頭遇,
多年老石猴,那裡懷噴怒。
你問那相識,他知西去路。
行者聞言冷笑,那禪師化作金光,徑上烏窠而去。長老往上拜謝。行者不喜他說個「野豬挑擔子」,是罵八戒;「多年老石猴」,是罵老孫。舉棒望上亂搗。八戒道:「師兄息怒,這禪師也曉得過去未來之事,但看他那『水怪前頭遇』這句話,不知驗否?饒地去罷。」行者見蓮花祥霧近那巢邊,只得請師父上馬,下山望西而去。詩曰:
豬妖受戒拜三藏,從今改過悉從良;
路逢禪師指去路,三人同程往西方。
唐三藏被妖捉獲
那日正行時,忽然天晚,又見山路邊有一村舍。三藏道:「火鏡已藏,冰輪來現,幸得道傍有個人家,我們且去借宿,明日早走。」三藏下馬,行到門首,慢叫:「施主,貧僧是東土和尚,奉聖旨上雷音寺拜佛求經,適至寶方天晚,欲投尊府借宿。」老兒道:「去不得,西天難取經,要取經往東天去罷。」……老兒道:「一行幾眾,請至草舍安宿。」三藏道:「多蒙施主不叱之恩。」即命獻茶辦齋。三藏道:「老施主高姓?」老兒道:「在下姓王。」三藏說:「老施主先前說西天經難取者,何也?」老兒道:「經非難取,只是途中艱苦難行。我們這向西只有三十里路遠,有一座山,叫做八百里黃風嶺,那山中多有妖怪,故言難取。但長老有這高徒,不必慮也。」款待安排睡下。
次日天曉,老人管待,三眾致謝前去。不上半日,果逢一座高山,十分險峻。忽聞一陣狂風大作,有些腥氣。只見那山坡下前面咆哮,跳出一隻斑斕猛虎,慌得三藏跌下馬來,倚在路旁。八戒丟了行李,掣鈀上前,大喝「孽畜」一聲,劈頭就打。那虎將前左爪輪起,摳住胸膛,往下一抓,滑喇的一聲,把個皮剝將下來,站立道旁,喊道:「慢來,慢來,吾當不是別人,乃黃風大王部下的前路先鋒。今奉大王嚴命,在山巡邏,要拿幾個凡夫去做酒藥,你是那裡和尚,敢動兵器傷我?」八戒罵道:「孽畜!我等不比過路凡夫,乃東土大唐御弟三藏弟子,奉旨上西方拜佛求經者。早避他方,讓開大路,休驚我師,饒你性命。」妖精那容分說,急近丟個架子,望八戒劈臉來抓。八戒閃過,輪鈀就打。那怪手中無器,望下就走。八戒趕去。那怪石叢中取出兩口赤鋼刀,急輪轉身來迎。
兩個坡前來往衝撞。行者攙起唐僧,道:「師父,你休怕,且坐此等我,老孫去助八戒。」行者掣了鐵棒,二下來攻。那怪慌了手腳,使個金蟬脫殼計,打個滾,現了原身,依然是只猛虎。行者、八戒趕著那虎,定要除根。那怪見他趕近,又摳著胸膛剝下皮來,鋪蓋在那臥虎石上,脫其真身,化陣狂風,徑回路口。路上那師父正念了《多心經》,被他一把拿住,駕長風捲吸將去了。
把唐僧擒來洞口,按住狂風,雙手捧著唐僧,進洞跪下,道:「小將巡邏,遇著東土大唐駕下御弟三藏法師,上西方拜佛求經,被我擒了。」洞主聞得一驚,道:「我聞前者有人傳說,三藏法師乃大唐欽差取經的神僧。他手下有個徒弟,名喚孫行者,神通廣大,智力高強,怎能勾捉他到來?」先鋒道:「有兩個徒弟,正趕間,被臣使一金蟬計,把那和尚拿來。」大王道:「只怕兩個徒弟上門吵鬧,未為穩便,且把他綁在後園定風樁上,待三五日受用不遲。」
那行者、八戒趕虎下了山坡,只說那虎跑倒,坍伏崖前,二人盡力一打,都振得手疼,近前一看,原來虎皮蓋著一塊臥虎石。行者大驚道:「不好了,料中他計,必定師父擒去!」急急轉來,三藏早已不見。行者道:「賢弟,你可去收拾行李馬匹,待我去看。」直至黃風洞口,高叫:「妖怪,趁早送我師父出來,省得翻你窩窠!」小怪報入,大王大驚。先鋒點起五十精壯小怪來迎敵。行者棒顯威能,那虎撐持不住,回頭徑逃山坡。八戒聽得呼呼聲響,回頭觀看,乃是行者趕敗虎怪,舉鈀蓋頭一打,鮮血盡流。行者見了,大喜道;「賢弟,虧你接著,不然又走去了。你可守著行李馬匹,等我把這死怪拖至洞口索戰。」行者一手提棒,一手抱虎,徑至洞口。不知降得妖怪,救得唐僧否,且聽下文分解。詩曰:
師徒跑路天色昏,忽見路傍一小村;
草在暫駐留一宿,天明行至嶺黃風。
路逢猛虎相攔阻,行者舉棒逞英雄;
虎使詭計奔逃走,拿去三藏入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