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二皂役
  族祖某公,處鄰村王氏西席。一夜,夢自家赴館,道逢二皂役,以黑索牽二婦人。婦人哀哭,役呵之曰:「此何時,猶效楚囚耶?」公前問故,役曰:「奉公拘人,何與爾書生事!」公視二婦人,大駭:其一主人之母,其一主人之傭媼,老於其家者也。亟言此為某某,今何罪而見拘?役曰:「亦無甚大罪,但二婦好詛詈人,口角太多。」公辯曰:「此亦婦女常態,官長奈何察此細故耶?」役曰:「閨門詬誶,風化攸關,那得不察?」即牽以行。公復追之,為之緩頰曰:「是固有罪,然於我曾有葭莩,乞縱之。」井取囊中錢二百以畀役。役初不聽,言之至再三,二役乃私相謂,其語不可聞。既而指主人母謂公曰:「是本當拘去,今為先生舍之。」遂解索,縱之去。公稱謝,役反其錢曰:「吾曹得此無所用,但求歸語主人,以後無相忘,足矣。」傭媼啜泣向公,公欲更為之請,役已挾之奔而去。公度不能及,太息而行。
  忽殘柝鳴窗,倏然驚覺,深訝所夢之異,披衣而起,敲石燃缸,坐以達旦。旋聞書童來報:昨夜主人之母及傭媼同時暴卒,主人之母復甦雲。
  碧 桃
  馬晴湖為餘言:
  其鄉趙夢虛,字雲友,性倜儻,好為汗漫遊。年二十餘,客杭州,愛西湖之勝,流連近半載,為山水所醉矣。而春夏之間,花柳爭發,靚妝袨服,香車畫肪、為湖上游者四望如雲,趙往來寓目,亦不覺其情之移也。
  一日,艤舟斷橋,獨步至花神廟。向一神注視良久,戲謂曰:「花神年少,得毋寂乎?」因吟一絕云:
  「彩雲堆垛眩雙睛,欲 向羅浮夢裡行。
  今夜月明橫翠羽,玉梅花下待卿卿。」
  惘然返旅舍,買酒夜酌。朦朧就枕,夢一少女搴簾而入,衣五銖縞素之衣,拖六幅縐碧之裙,足係五色雲霞之履。耳垂明璫,鬢朵珠翹,行步姍姍,丰神曠世。遙坐謂趙曰:「感君摯意,不避崔苑之嫌,來與君共談風月。」言詞淵雅,謔浪波生。趙頗惑之,挑以微詞。不答而起,辭曰:「坐久更深,恐風露侵入衣袂,妾行矣!」趙急挽之,已冉冉出戶去,莫知所之。遺素帕一方於榻上,取視之,有詩曰:
  「瓊樓深處片幡遮,久別孤山處士家。
  自有碧桃開洞口,不須惆帳向梅花。」
  覽畢,倏然驚覺,辨色而興,佩聲香氣猶堪想像,洵哉花神之來也!
  次日至廟,禱請再見,花神若相視而笑,有意無意,宛然搴裳夜過時也。低徊而返,徜徉湖上。水光山色,盡入愁腸。花外鳥語叮嚀,若與愁人浩歎相應答。
  有老翁見而問之曰:「少年何歎!此非歎所矣。」趕曰:「人各有心,翁豈知之?」翁曰:「若是,何不過我?我有敝廬在武林門內,桑園十畝,頗稱閒適。朝夕與老夫晤對,或可以破寂寥乎?」蓋翁實心儀趙之丰采,而未知其才藻也,欲有以試之,故倉卒相邀。趙堅辭不獲,勉從之,而心亦頗訝。
  既至,館趙於桑園。園與內室相聯接,蓋幽居而華構者也。款接之殷,供侍之盛,實愈凡分。而賓主觴詠之間,亦稱勁敵焉。
  一日方賦詩,微聞簾間薌澤,銀鉤動處,半露煙鬟;趙頻目之,翁覺之而不語。如是凡十餘次,趙相思之情見於顏色,翁乃笑指簾間曰:「此弱女也,請以侍君子箕帚。」趙惶恐,謂翁誚己,半晌乃辭曰:「已婚鄔氏,曷敢辱命?」翁復請以女備小星之選,趙避席再拜曰:「一介鄙人,辱長者置之門舍,已幸矣!奈何復以蘭惠下匹蒿艾乎?」翁固言之,乃卜吉成禮焉。
  定情之夕,女豐豔非常,才亦婉麗。問名,曰「碧桃」,趙忽觸悟花神「碧桃開洞口」之句,遂為碧桃言之。碧桃嗟歎曰:「是矣是矣,花神乃撮合山矣。妾向見君而弗能釋也,則頻夢一女郎來謂曰:「郎在卿家,不可失。」因是而情愈不禁。妾父母憐妾過甚,不欲違其意。絲籮之托,有自來矣!」趙問所夢之狀,則容顏服飾一一與己夢相符,洵哉花神之來也!
  遂共焚香,詣廟中謝蹇修焉,而以沉香肖其像,祀於家。
  我來也
  昔京師一偷兒奇絕莫測,每入人家竊財貨,雖高墉堅壁,弗能防也。臨去,必粉書「我來也」三字於門壁間。被盜之家歲以百計。官吏羅而捕之,久不獲。
  一日,近縣獲一盜,雲是「我來也」,解以來京,繫之郡獄。怨家共詣守言之,皆欲得而甘心焉。盜聞之,謂獄卒曰:「我固嘗作賊,然實非「我來也」。今既誣服,有死而已。子幸善視我,當即有以相報。」卒遂善待之。
  數日,盜謂曰:「我有白金三百,在某塔下,盍往取之?」卒以為誑,盜曰:「子夜半繞塔三匝,當有應者,金可得也。」如言果得之,卒喜甚,待之益厚。盜又曰:「某橋下水中有金器數事,亦以贈子。」卒曰:「橋道行者甚眾,何術取之?」盜曰:「不難。以竹籃盛衣往浣,沉之水底,下而取衣,因以金置籃中,誰能見耶?」果又得之。
  是夜盜謂卒曰:「有所求於子,而無損於子,其許我乎?」卒問云何,盜曰:「求為我哲脫枷鈕,出獄勾當一事,五更即至,決不子累。」卒頗難之,盜作色曰:「子受吾千金之贈,我出即不返,子以此受薄譴,亦無負也。矧不至此耶?若必不獲命,誠不難破網而逃,於子反恐不利耳。」卒不得已,縱之去,心甚惶惑。比五更,盜倏從簷際投下,復就係。卒大喜過望。
  次日,有富民詣府投狀雲;「夜來大亡其財,門上大書,『我來也』。」守詫曰:「『我來也』固未獲耶?獄中盜之誣明矣。」遂薄責而釋之。
  卒歸家,妻迎謂曰:「夜來一事頗奇。有誰何呼門甚急,我啟門問之,其人突入,擲一布袋於地而去。其中累累者不知何物,我不敢發也。」卒亟啟視之,則皆黃白物。乃悟盜即「我來也」,為此以求免,且以報己也,秘不告人。
  --此事似出宋人說部,姑記於此。
  董 公
  樂安董公,紹興時人,傳者隱其名。未遇時,從師讀書,他姓,為同學士所不齒。弗與共飲食,誚讓侮辱,靡所不至,以其貧也。同學竊主人園蔬,為所覺,嫁之於董。董弗能平,他日試亦竊之,猝遇主人,甚慚恧。主人曰:「無害也。先生果缺於供,當日奉不腆之餌,蔬寧足道哉?」董謂其誚己,辭謝而返。主人果遣奴於餽飲食,甚豐備,禮意有加焉。董驚其異數,屢辭弗獲,深不自安。同學亦莫不疑駭,稍稍親昵之。
  主人復言於師,請以女妻董。師訝曰:「公真不有其女。」主人曰:「先生休矣,烏有董生而長貧賤者?」師固素器董,聞言甚喜,乃更私問曰:「董生固可妻,但公何以識之?」主人曰:「以盜蔬識之。前夜吾偶窺園,見二紅燈籠照耀菜畦間。迫而視之,董生耳,燈固無見也。是必大貴,蓋鬼神為之役矣。」師亦深以為異,遂媒而妻之。
  董後果居顯秩,有聞於時。惜嘗附秦檜主和議,為平生之玷雲。明時猶傳其畫像,鄒忠介見之,戲曰:「胡澹庵請斬檜,近等。著老夫在廷,恐公亦不免耳!」言畢,其畫划然而裂,尤可異駭雲。
  香囊婦
  袁州某生年十六,美丰姿。偶自塾歸,過一人家,見繡羅香囊掛於兩壁,蘭麝襲人,心愛之。就門內呼問曰:「香囊市否?」有美婦出見之,笑曰:「妾家業此,云胡不市?」生問值幾何,婦詭曰:「妾夫攜此,日賣於鄉里間,實未識其值。君欲之,第持以去,無須問價也。」解一以贈生,生受以歸。蓋婦實悅生,假此通意,而生不知也。後同學者見之,詁所自,生略不諱。咸以為誑,難之曰:「倘能更取數具分予諸人,則信;不然,且奪爾所佩。」脅而諾之。
  他日歸,因重造婦室。婦見生,以為搴裳來就也,急引入內寢。具茗飲已,復設酒饌。生愕然致謝,謂主人款客何太厚,欲辭去。婦堅留之,而挑以微詞,生亦不解。婦復整鬟易服,為華豔之妝。以手抓生面,而摩其痕曰:「郎君鬱李粉桃,幾為我彈破。」因取鏡共照,以頰相偎,若兩玉之相倚也。婦不自持,竟摟生就榻,笑而求歡。生大駭曰:「此何事,烏可為?」固求去,婦摟之愈力。時牀頭有劍,吷然作聲, 自躍出匣三四寸。生掙脫,掣劍顧之,曰:「不畏劍鋒耶?」婦笑曰:「爾忍殺我,即使殺,終不教爾去。」遂引頸向生,生竟揮之,奔而出。
  洎暮夫歸,見而駭慟。有鄰父者,婦之假父也,嘗出入其家。大疑之,執而訟之官,迫於刑,遂誣服。獄具矣,生聞之,急詣縣自陳,具述本末,願為死囚償婦命。夫聞之,慨然曰:「有婦若此,宜死久矣。感君盛德,為我殺之,不然,其辱我滋甚。今何敢復相累乎?願息訟以歸。」縣宰義之,允其請,而加禮於生。
  其年學使按郡,生進入泮。
  非非子曰:生真偉丈夫乎哉!其事,魯男子之所不及,而柳季之所難也。然既已受美人之貽,入之子之室,與偷香鑽穴者何以異?則慎始之道已失。及其抱璧將投、按劍相盼,亦何難翻然高逝、與彼長辭?完其節而復全其軀,斯盛德之至也。而必加刃焉,君子以為忍矣。論法;殺人者死。即原情末減,亦自有應得之罪,其得脫然無累也,幸矣!至觀其毅然自投,無少違避,則不謂之偉丈夫不可也。
  青 青
  昔有相士,僦居京師虎坊橋,術頗驗。往來士大夫家,往往禮為上客。車馬輻輳,殆無虛日。
  一日,有乘白騾造其廬以求相者,衣冠都雅,從者數人。相士相之曰:「君神姿爽異,氣色方新,必貴人也。」其人唯唯。
  覆命相其從者,則或言當得財,當得壽,當有小疾厄,小傷損,不一其詞。從者亦唯唯。其人復間曰:「吾壽幾何?」相士又周視,久之,謂當得八十九歲,位至卿貳。其人曰:「恐不能也。」相士曰:「吾寄跡京華四十餘年,閱人多矣,所決窮通壽夭,鮮有不驗,何獨爽於君?」於是曆數其生平應驗之多,侈陳其交遊聲勢之盛,意氣揚揚,詞色軒舞。其人曰:「先生神鑒,僕所素傾。僕有友人,尤為仰慕,惜今不能來。屈尊趾同過,可乎?」相士欣然命駕,連騎而行。
  至宣武門內,一宅頗幽曲。既通刺,便有一人便衣出迎,各道相見之意。相士先以言聒之,知其好諛,乃虛詞稱美。其人大喜,出酒餚款之。席間因言有舍親,居市西門外,願同往一相。相士諾之。乃以後儅車載相士,而自策馬與乘驟者從。
  既至, 日已昏黃。燈燭輝煌,出於華屋之內。有老人燈下相見,鬚髪如銀,神韻孤迥。相土捧手迎謂曰:「何得此千歲鶴也?」老人大笑。坐談有頃,相士請郎君相見。老人頻顣曰:「老夫衰邁,尚寡嗣息。小妾方有身,願先生相之,辨其男女。」遂引入內室,一少婦含羞而出。相士既相,揖老人曰:「夫人久當產麟。當由尊相某處末佳,故應少晚。今細觀貴寵,必是弄璋之喜。」老人顏色頓悅。
  忽聞屏後有人吱吱而笑,意似哂其妄者。老人呼之曰:「青青兒,汝可出,令先生相爾好否。」一婦人遲回而出,年三十許,顏色頗麗,雙頰羞紅,笑容猶未盡斂也。相士復揖老人曰:「此位娘子,目下亦有玉燕投懷之兆。」言甫畢,婦人大怒而唾,就屏後索梃逐之。老人亦神色頓異,急挽相士出,謂之曰:「此是老夫寡女,性最貞烈,先生奈何失言?」同來二人亦謂:「先生信口而談,此事全無影響,誣青娘甚矣!」相士大慚,赤頸汗面,無言可答。老人又曰:「雖然,勞先生遠行,豈可空返?當奉薄謝。」即入內取金錢贈之,二人亦各有所與,相士皆辭而後受。共議留宿書齋,忽聞青青率數婢持梃而出,大罵曰:「賊奴猶敢逗留受賞耶?須令吃吾棒!」相士奔逃,女追之半里,及城乃返。
  時城門已合,坐以待旦。天明,視金錢,皆紙耳。往跡所居,杳非人境。知逢鬼物,怖駭而歸。事聞於街衢,後遂無問津者。
  奎章道士
  鄉人之始死者,其家必召道士豎符。有奎章道士以術鳴於鄉,凡建醮設法,道士無不與者。
  一日,於人家豎符歸,夜已初更,星光昏黑。迤邐行田野中西風嗖嗖撲面。忽有一物迎至,面闊一尺,長僅數寸,色黝黑,似笑似哭,兩耳大如葵扇。與道士交臂過,兩肩相觸,冷氣射人入肌骨。道士立而凝視,物亦屹立相向。道士初不甚辯,久之乃審見其狀,始知非人;驚怖失措,亟以米囊提之,物亦欻滅。
  李氏婦
  餘客郡城時,談席間,聞客述一事甚怪:
  有張姓娶李姓婦,道稍遠,親迎之日,中途而新婦不見。香車繡箔,女家封鍵依然也。於是張疑李氏未嘗以女來,而媒者及輿夫固見其以女來也。李聞之,亦疑張殺其女,故責我不以女至,而媒者及輿夫誠未見其女至也。兩不能釋,以聞於宰。宰不能明,於是遂疑媒者及輿夫,或利其奩,或淫其色,中道共圖之。而媒者則兩家之親舊,鄉里之所謂端人也。而輿夫則未嘗逃一人,妝奩則未嘗亡一物也。以聞於守,守不能讞。以聞於諸司兩台,諸司兩台皆不能決。
  延滯三年,遂成艇獄。兩姓之民,咸願息焉。忽空中擲下一人正新婦也,枯槁死矣。其事遂白。
  噫!此何怪歟?
  胡夫人墓
  分宜某塾師,聚徒山中。門人某生,聰穎而好學,師絕愛之。而見其體漸贏瘦,神色尫然,謂攻苦所致,戒以少輟,然殊不聞誦讀之聲,竊疑之。夜就其窗外伺之,則聞有人喁喁私語,音似婦人,而聽不能徹。意其私人閨閣也,甚怒。
  明日,使他徒詰之,生不能諱,遂告之曰:「向暮行山下,逢一女子含笑而來,姿容曠世,款語通情,遂訂私約。夜分乃來,入自側門,會於燈下。比寢,則幽香軟玉,宛轉衾席間,復以徑寸明珠置我口中,戒勿吞咽,將曉則仍取之去。蓋已如是兩月矣。叩其居址姓氏,乃山下前村之女。如此佳人,如此密約,吾非石人。誠不能遣,直願為斯人死耳!」
  徒以告師,師益疑之,度人家閨女。惡能曉夜獨行,蹤跡不露如此?果若所云,其殆妖魅也。且明珠必取精之具,若再來,當吞之,以觀其變。乃召生而教之。
  是夜,女子復來,納珠如故。及其將取,則吞之。女子跌足面泣曰:「垂成之功,墮於一旦矣!」生歉然不安,叩其故。女子曰:「此珠已歷五百年。死於此珠苕,凡九十九人,皆聰明、富貴,壽考主人,其精氣盡在於是。若經百人,則成正果,不謂乃敗於君也!邪道求仙,終歸無益,安敢怨君?君後日福祚且不可量,幸念枕席之情,明日求吾屍於東山下,棺槨而葬之,得比於君之姬妾,歲時以杯酒澆塚上,不使遊魂弱魄寂寞泉台,君主惠也,死亦無憾!」遂相持慟哭而去。同室之人莫不聞之,惟之見形耳。
  次日至東山之下,見一大狐死焉。生伏而哭之,甚哀。殯葬如禮,為文而祭之。夜乃夢女子來謝。
  生自吞珠之後,精神智慧盡倍於前。居顯秩,登上壽,皆珠所益雲。乃題狐墓曰:「胡夫人之墓」。
  古 瓶
  金溪郵路亭胡姓,有甲乙二人。入山遊獵,見一白兔自草間逸出,急引弓追而射之。兔忽不見,相與惶惑。甲謂乙曰:「兔也而白,必義也。」蓋里巷以得窖鏹為義,謂其利以義取也,故謂之義。亦間聞有見白物而得白金者,以其色同而幻化也,故甲意及此。乙亦以為然,謹志其處。
  伺人靜,往發之,則古塚也。槨槥無存,唯斷磚殘碣可驗。旁得一大缸,中貯古瓶二、古硯一。二人本圖大獲,見此爽然。甲恚甚,舉畚碎其一瓶,乙曰:「止!取此聊為養花器,不庸愈於空返乎?」因提一瓶及硯以歸。
  硯乃泥硯,甚平平。瓶置幾上數日,覺有氣自內浮出,氤氳若雲氣之蒸,不測其故。試折花木貯其中,無水而花木不萎,且抽芽結實,著附土盤根者然。始訝瓶蓋寶物也。
  一日,風雨大作,雷轟電閃,震耀室中。忽霹靂一聲起於柱側,破屋穿瓦而去。舉室皆驚,驚定視瓶,已為雷裂碎矣。
  非非子曰:瓶出塚中,明器耳,何寶之足云?然而雲氣生焉,植物花實焉,不可謂非寶也。寶矣,而雷殛之者何也?豈其陸離炫耀,竟乾造椅之忌歟?抑有妖物憑之,而受池魚之殃歟?殆非也。蓋既為寶物,則隱見之間,倍宜珍重。當世無博物君子,抱甕全真可也。藉樸渥以為先容,引獵徒以為知己,寶之自待不已褻乎?
  獵者不知而碎其一,宜也,獵者無罪也。即獵者不知而收其一,幸也,獵者無奇也。且一瓶既碎,則一瓶豈忍復完?兔死狐悲,芝焚蕙歎,凡物且然,而況寶乎?雷之擊之,殆瓶之自悔其誤、自傷其孤,而假手於豐隆以為蛻化者也。則瓶雖不慎始,猶善其終也。嗟乎!張雷逝而劍化矣,隋和死而珠沉矣。瓶即邀大雅之鑒,登博古之堂,而策後人之不能傷斯人之已往,終亦人琴俱亡,殉知己於地下。安能轉移市儈之手,徒消受三斗塵戰!
  或者且為獵者惜,以為非常之物既得而復失之也。夫諛墓得金,昔人猶譏,矧於啟其墓而取其物哉?吁!掘地得金,何以便謂之義?使果無心掘之,無心得之,猶可言也。今則為義而因以掘地,掘地而因以掘墓,不義孰甚焉?利由義生也,既不義矣,又何利焉?然則雷之擊瓶,固不僅為瓶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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