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彭公子
  東鄉艾生善卜日。凡鄉里婚嫁喪葬,及一切動作瑣碎事多就卜焉。遵其所謂宜者則吉,犯其所謂忌者則凶,往往奇驗。鄉之人以是神之。
  有彭公子者,豪而愎,素不信艾。買得好絹將制衣,偽卜期於艾,艾造某日可,某日必不可。公子心嗤之,故以不可之日制焉。且多召衣工,務觀成於一日。艾聞而往戒之,曰:「公衣犯大忌,必不可服。即服,當以明年之某月某日某時,庶無患。公宜信之,毋謂鄙人之言略不驗也。」公子陽諾,次日即衣之。方挈領,忽有人影出衣中,歎然遂滅。公子始疑懼,然轉念一衣之微,何關休咎或目眩所致。卒衣之。
  以事如岡上。岡上者,小市廛名也。事畢而歸,道逢擔者負棘薪過之甚疾。棘端勾其衣,衣為之裂。乃止擔者而呵之。擔者不遜,公子怒,三掌其面而去之。
  是夜但者歸,號痛語妻子曰:「彭公子擊我,傷甚,我死矣。
  爾曹不可忘!」言畢遂死。妻子鳴於裡正,夜奔公子,聲以斃命,明發將詣縣訴之。當公子之事擔者也,裡正在焉,乃謂公於曰:「日間之事,餘實見之。公子拳之,亦太甚,動中窾會,是以速斃。」公子知其誣證而莫能辨也,私許裡正金,求其排難,願以萬緡歸擔者妻子,且經紀其喪,以求毋訟。裡正主之,遂息訟。計公子所費,不下三萬金,而家藏頓盡。
  或以語艾,謂不聽公言,果至於此。艾歎曰:「未也,猶有甚時。」
  公子憤怨不已,乃過擔者家,撫其棺而大哭曰:「吾與若何仇爾裂吾衣,不吾償而薄責爾,亦其宜也。爾之死,病也,命也。爾妻子因以為利,破吾家,蕩吾產。爾死有知,寧獨無愧於心乎」其妻聞之,大恚曰:「爾本吾殺夫之仇,僅傾爾產,亦大幸。今既若此,吾豈以夫之死為市者乎且爾非實斃吾夫,心有所恧,伺為輸吾金而營其喪事」即命其子訴之縣。令驗屍。得死傷五六處,乃抵公子法。裡正亦以受賄蔽辜,比於同謀,降一等議罪。
  夫破吾衣而不遜,擔者則有罪矣,從而薄責之,亦人情所時有,未應遂得慘報。然必其平日暴橫不逞,有以取鬼神之怒,逃於彼而償於此也。不然,亦其前生業冤也。至卜者之言,本不足信。然人生有吉康,亦有凶悔,跬步不謹,禍機伏焉。雖無人言,亦當隨地自警,況有卜者之言哉!此與陸次雲《北墅奇書》所載推車者破衣事,初相類而後相反,蓋彼能忍而不較,此屢警而不悟也,
  又嘗有一人出遊通市,一無賴漢迎而毆之,非醉非顛,不可理解。其人猛悟,此漢無故而辱我,非前生仇,即今生業也。再拜而謝之,拂衣竟去。市中見者無不服其量之宏,而怒此漢之狂也。次日,此漢無故死。其人以是故,得免於累。善乎哉!君子克己以全身,達人見幾而遠禍,斯人有焉,此可以為法矣。
  三元
  乾隆癸酉科江西鄉試,分宜令天門陳公大經典房考官。入闈前一夕,夢迎天榜,眾鼓樂送一匾額至其家,書曰「三元及第」。已而本房取中七人。內三人為樂平胡羽堯先生,名翹元,大庾戴莨圃先生,名第元,南昌彰芸楣先生,名元瑞;後皆登進士第,所謂「三元及第」也。胡官至光祿寺卿,,戴至太僕寺卿,彭以乾隆庚戌官至協辦大學士。
  清河令
  清河令王君名城,大興人。其所著裡衣,通身皆有火,視之不見。以手批之,則火星燦然。間抖其兩袖,則火從袖中爆出,其他性體,略不異人。
  盱眙令羅君恬庵親試之,為餘言。其故殊不可解。
  方先生
  明萬曆間,有方先生者,西江人也。性頗端嚴。舉孝廉,至京師,館於宗室府第。一日,偕主人遍遊諸宅,見後苑一室華麗軒敞,棟椽指雲,而扃鑰甚固。時方盛夏,炎威熾人,心念此地清曠,欲避暑其中,請於主人。許之,為掃榻焉。先是,宅素傳有異,人不敢居,亦絕無所見聞。主人雅不欲拂方,故未之告也。
  方秉燭觀書,至更餘就寢。將欲寐矣,忽聞簫管雜奏,環佩之聲鏐然發於戶外。戶既啟,歷游諸房,達於寢所,則女郎數輩,容態妖冶,舞衣歌扇,虹燈翠葆,共擁一麗人。方意必主人諸姬,為長夜之游,偶至於此;又念直達寢所,何無閨閫禮得無以己新遷,而諸姬故未之識耶嗽以驚之。麗人遣問嗽者誰,方以姓名對。麗人謂侍從曰:「方先生,正人也,安得擾之」笑語而去。
  翼日,欲以所見語主人,恐冒瓜李之嫌而貽諸姬罪,乃托他詞還舊居,而泄於其戚屬某。
  戚,匪人也,竊幸之,潛往宿焉,冀有所遇。果聞鼓樂聲自樓而下,急於門隙間窺之。見簇仗至廳事,一麗人中坐。奏樂既闋,兩行班衛其肅,無敢嘩者。中坐麗人忽怒曰:「聞方先生已去,誰何至此邪氣逼人乃爾,速為勾致!」須臾,二女郎破門而入,以鋃鐺係戚頸,牽出堂下。麗人數之曰:「穴居鼠子,欲隨公房雞犬不可得,敢犯神仙眷屬耶其心可誅,亟斬以恂!」戚叩頭乞哀悔罪,麗人曰:「若殺爾,實污吾刃。今貸爾以死,爾宜舉以告人也。若秘之,是爾心叵測,終當殺爾矣!」乃命杖一百而去。
  次日人來,見戚宛轉於地,血肉狼藉,氣息僅屬,病一月而後瘥焉。每自述其狀云云。
  市中丐者
  昔通州市一丐者,一瓢一杖,衣不襟,鞋不底,腹患瘡臭惡,一市皆掩鼻。逢人則呼曰:「肚裡飢,肚裡磯!」人與之錢則辭,與之食則不受。如是三日,人咸怪之,謂其飢而不受餉,殆狂人也。及其再呼,則呵之,且惡其臭,議逐之境外。丐者笑曰:「我自肚裡飢耳,與公等何與」於是呼更急。忽米肆一少年跪於丐者之前,曰:「師度我,師度我!」丐者大笑,舉手對眾曰:「我今真度李機矣」遂挾少年凌空而去。少年姓李名機也,其隱語雲。丐者去後,市中香三日。
  又,宛陵市一丐者,衣百結之衣,袒其腹。腹患癰潰,膿血被踵,腥穢不可近。大呼市中曰:「誰人舔我肚」人咸怒罵曰:「賤乞,誰舔爾肚者」丐仍呼不止。一判官肩輿而出,遇於市,即降輿跪而舔之。丐及判官皆失所在。
  仙人遊戲,往往如此。以正道論之,殊不近人情。吁!此其所以為仙人歟
  李齊娘
  桃源羅敬之,弱冠客岳州。夜有女子款關而入,年可十八九。敬之驚問所由。曰:「妾,君之婦也。念君獨處,情不能已,故來相視。」敬之茫然不解。既同寢,向晨而去。次夜,又一女子來,年更少於前女。相見之際,一如前女之言。敬之愈疑,意必非人也。
  序屆殘秋,太守李公召客張宴。敬之與焉。廳廨菊花盛開,座客各賦菊花詞。敬之詩最佳,太守愛之,欲妻以女而未言。敬之酩酊歸。
  是夜二女同至,敬之大恐,女曰:「吾姐妹與君,皆訂百年之契。雖未及結縭,遽隔泉壤,安忍自疏?君既不安,便當晦跡。李齊娘者,君之佳偶也。彼已有意,宜求之。」淒恨而別。敬之獨坐凝思,不得其故。孤燈短榻,泫然不寐。
  迨曉而父手書至,乃知作客之後,曾聘同邑崔氏女,小字鬆翠,年十八而卒。崔不欲與羅斷婚,復以次女篁翠字焉。旬日而篁翠又亡。夜來二女,蓋其魂也。
  敬之悲慟。遺書別太守。即日束裝歸,求二女之墓而哭焉。陰霾冷霧中,二女形見。他人不見,惟敬之見之,宛然岳陽晤對時也,有頃而滅。敬之感其情摯,不欲再娶,即娶亦必李齊娘,而又不知其何許人也。父亦令訪之。遂浪遊吳越。
  李太守,越人也。聞已罷官歸,敬之以舊誼往謁。太守甚歡,詢知敬之猶未娶,夜使媒者道意焉。敬之固辭,因以齊娘之說告。媒者笑曰:「若是,則君為求婚來也,又何辭焉齊娘,李公之仲女,我所執柯者是也。」敬之喜躍,遂允之。蓋大守在岳州時,實欲以長女妻敬之,至是長女已他適,故及齊娘雲。即其家成婚。
  婚之夕,既寢,聞妝台之畔有相對歎息之聲。敬之驚問,則答曰「翠、翠」。敬之知為二女,乃謂曰:「二卿既來,何不登吾牀吾不復畏也。」一女應曰:「宴爾新婚,豈得相擾」齊娘聞之,悸怖浹汗,急抱敬之於衾中,略不敢動。又一女曰:「阿妹且去,薄命之人,在此奚為郎即不棄,庸不取憎新人乎?」言罷寂然。再問之,則不應矣。由是遂不復見。
  囦默真人
  囦默真人姓徐氏,金溪菖蒲塘人。婦人孺子能道之。曩閱其家傳,粗記其略,追錄於此。
  真人將生之前夕,異香滿室。母夢八人造其堂,類所傳八仙狀,互相推擁,最後推一跛足者入臥內,蓋李鐵拐也。既寤而真人生,貌奇丑。數歲頗愚魯,以是失愛於父母。年十三四,始能言。
  值大旱,父命灌苗田間,則高臥樹下,竟日不醒。見者以告,父怒,將撻之。真人曰:「父欲灌苗,則苗已灌矣,復何求」往視,則水已盈畦。蓋結草為人,置水車上,車自運轉以致水也。於是父始知其異。
  正月十五夜,與諸昆弟坐談,忽假寐。既醒,則稱曰:「蘇州燈戲頗隹。」眾嗤之曰:「汝夢游耶」真人曰:「即真去亦何難!」眾試求與俱。真人曰:「欲去則當如吾教。」乃肩一傘,令昆弟閉其目,坐於上,共三人。戒之曰:「慎勿開目,開則墮矣。」其從兄素黠,真人於其左掌畫一錢,曰:「呵之則錢出。」遂啟行。
  三人坐傘上,如坐椅桌,略不搖撼,但聞耳畔風聲呼呼,如百萬金甲銜枚赴關,巨浪洪濤洶湧而澎湃也。俄頃已至,便令開目。果見鯨鱗雁足,綺樹繒樓,輝煌爛漫十餘里。妙女踏歌,遊人如蟻,語言嘈雜,皆作吳音。真人曰:「揚州天津二處,亦不減此盛。宜並觀之。」亦次第攜之而至。風景不同,語音亦異,賞心悅目。使人忘返。
  時夜漏將殘,真人笑曰:「可以歸矣,」復令閉日,坐傘上如前。從兄中途私計:必騰空也。試開目下視,則已墮地矣。宛轉至曉,乃在廣信人家茅屋上,扳緣而下。將乞食,忽記掌中畫有錢,如真人教,每呵之,輒得一錢以市食,得不飢。五日至家,而畫錢乃滅。後有人自蘇、揚返者,叩其所見,果不謬也。於是昆弟各異之。
  又嘗游鄰耶,大署居停之門曰:「出賣風雲雷雨。」見者駭焉。
  時五月之交,數郡旱甚。太守聞而召之,真人曰:「野人安可召」
  竟不往。使者反報,守怒曰:「妖人惑眾,猶敢爾」欲捕之。或勸守姑就之,買雨不效,乃治之。守諾,往見焉。真人命結壇郊外,官吏齋戒,後三日午初當致雨。守歸,遵其言,禁內外屠宰。
  其日辰牌,真人不至。使二胥視諸其旅,竟不知所往。遍索之,得於東門之酒肆,則燒刀一壺,犬一器,飲啖將盡矣。胥訶曰:「野道不潔如此,乃使官長齋戒耶!當嗚於宮,懲爾罪狀。」真人以犬耳二枚啖二胥,求秘之。既至,胥以告,守怒甚。真人曰:「是何傷哉」乃張口吐出一犬,缺其兩耳,守問耳安在,真人曰:「二胥食之矣。」守乃笞二胥。
  將午,真人命官吏拜壇下,戒之曰:「雨至亦勿起。」復取片瓦,覆縣令之頂,然後暢快登壇。時赤日當天,晴空萬里。真人向東而噓,則黑雲一片起於東。復向西、南、北三方噓之,雲皆隨其噓而起。須臾四合彌天,雷電交作,雨集如矢,自午迄未,甘霖三尺矣。真人拍掌高歌,壇上聲乃高於雷。官吏長跪泥濘中,俯伏不敢起,起則雷聲震足下。縣令以片瓦之覆,週身方丈,雨竟不及焉。蓋諸吏多貪刻,惟縣令廉明,故真人以瓦相庇也。已而眾歡呼「雨足」,真人舉袖一揮,則滂沱頓止,陽烏躍出,更無纖雲。下壇作別,衣冠灑然,略不沾濡。
  守大服其抻,將酬以金幣,飲以酒。真人曰:「風雲雷雨,不須價也。」掉臂徑行,追之莫及。
  又嘗客金陵書肆。市中一人過其前,真人拱之曰:「公何來」其人曰:「來散佈紅鹽。」真人曰:「吾所居乞相庇。」其人諾而去。聞者詢其說,真人私語曰:「此熒惑星也。金陵火矣!此宅當無恙。」已而萬家焦土,惟書肆巋然。
  真人從母貧,以賣酒為生。素愛真人,真人感之。家有井,投以米七粒,令汲之,則酒也。賣之三月,得錢數百千。真人問曰:「獲利否」從母曰:「善則善矣,惜無槽滓以飼豚耳。」真人歎曰:「白水為酒,猶憾無糟,甚矣,人心之無厭也!」復投米七粒,而井水如故。
  人以其種種奇幻,咸知其為仙,多以「仙」呼之。真人終托術士以自晦,平居孝父母,畜妻子,和協鄉里,不失乎人道之常,故人卒莫得以仙名之也。
  一日無疾而死,家人殯而葬之矣。適有友人自成都返者,造其家訪之,聞已死,恍然曰:「彼殆真仙矣!前日晤我成都市,謂我曰:「尊慈壽期已近,曷不歸」吾以為道遠莫及,則笑曰:「果欲歸,已買舟候君。但去,保無誤。」吾素聞其術,慨從之。黃昏解纜,比天曉,已達文昌橋下矣。不掛席,不蚊棹,舟過萬重山,直如天上坐,不謂從水中行也。登岸相別,今來致謝耳。夫神妙若此,而豈其死哉」急發其墓,果空棺而己。
  後蛻化於武夷山。牧童每出其蛻戲弄之,忽大風攝蛻而去。幼時牧牛山中,偶以雞卵擲石上,黃白相間,歷久彌鮮,鑿之不能去。又嘗與諸仙試法遊戲,或以網兜風,或以籃盛水,或以紙包火,真人以茅擔石,其跡猶在焉。武宗召使求雨,輒稱旨,封為真人。自稱囦默道人云。
  今其村有神仙樓,禱祀不絕,其故宅也。嘗遺一求雨牌,族人寶之。遇旱面禱,無不立應。後為鄰村郭氏借而易之,遂不應。郭氏出真牌禱雨,風雷之中,牌亦不知所在。
  吳士冠
  吳生杰,字士冠,豫章人。僦居沈氏別業。院有小池,池上桃柳各一株。淡日微風,吟詠其下,帳然有碧雲日暮。佳人未來之思。
  一夕,鏡月初懸,遙見人影徘徊桃花下。促視之,乃一麗人,雲鬟霞臉,衣淺繹衣。見生,欲避去,生引其裾曰:「天風吹來,復任其吹去耶?」絳衣曰:「妾西鄰某氏之女也。愛此夜景彌佳,故來遊賞。」生求與俱。至室中,絳衣曰:「妾非能無意宋玉者。然此時羞顏所不能及,且恐家人見跡,當俟諸他日。」生不得已,與之盟而縱之去。自是日掃榻整裀,以待佳期矣。
  越三日,夜初,有扣環聲。急啟門,一女郎徑入,綠衣翠袖,並非前日所期者,面容態冶豔不相下。生訝之,方欲啟問,而女郎遽駭曰:「此非阿姨之家耶吾誤耶」即欲去。生持之,笑曰:「誰為卿阿姨即此是也。」女且怒且笑曰:「此真冤苦!」生閉門迫之,女不得已,從焉,謂生曰:「妾家去此伊邇,因阿姨遣嬸相召,誤至君所,殆亦夙緣。今當赴阿姨招矣。」生請後期,女答以伺便當至,遂送之出門。時生僦居未久,且足跡不甚出門戶,固未悉鄰氏之誰何也。但覺餘情剩馥,描寫中懷,竟不成寐。
  少頃,又聞扣環聲,竊意綠衣復至,喜而納之。映燭而觀,則宛轉低鬟,絳衣長袖,向者之花下人矣。生益喜,私心竊謂一時頓得兩玉人,從容撫之曰:「侍卿日久,今夕乃來,然真信人也。」繹衣不語,而眉黛間微有愁怨之色。叩之,亦不言,終宵而去。
  次夕,綠衣者復至,曰:「昨得恃君於,歸而心醉,因成拙詩一首以志幸,可呈教否?」生狂喜索觀。綠衣袖出一碧箋,字畫端麗,詩曰:
  「小院春愁聽子規,風前舞斷小腰肢。
  韓郎忽走章台馬,炯散紅樓月上時。」
  生贊賞不已,笥而藏之,若獲至寶。
  是夜綢繆繾綣,倍覺風流。綠衣臨去,謂曰:「妾父母頗不戒,得恣往來。然恐過擾君子,當定期而至。」生正念兩女頻來,必且相值,豈得晏然乃訂以越宿一至。
  次夜絳衣復來,妖嬈諧謔,不復如前之緘默,而舌鋒銛利,多含譏刺,若知有綠衣之事者。雖百端隱秘,終不釋。將曉,臨去,亦請期。生陰幸其言,因偽請連夕。而女不許,遂亦訂以越宿,蓋奇日也。而綠衣之約乃偶日,故偎紅倚綠無虛夕,而竟不相值。
  生一日晝坐無聊,出綠衣詩觀之,即於紙尾屬和。既畢,壓置硯匣下。是夜絳衣至,談次,屢翻閱案頭書冊,復玩弄其筆墨不休。生曰:「美人亦解吟詠乎」絳衣曰:「誠恐貽羞大雅。然鄙人之志,不可默也。」遂索箋書二絕云:
  「鎮日無言憶玉真,天台明月是前身。
  芳聲孤負襄陽賦,偏讓靈和殿裡人。」
  「為誰消恨助誰嬌紅雨丹霞自寂寥。惆悵劉郎並阮客,斷魂翻在灞陵橋。」
  生覽之,雖覺諷己,而驚其才藻,乃雖贊曰:「雅有唐音,真掃眉才子矣」絳衣笑曰:「謬賞所不敢當,第比章台柳何如」生愕然曰:「何謂也」絳衣即於硯匣下取綠衣詩讀之,曰:「謂此耳。」生不勝慚,遂告之,巳求相容。絳衣曰:「非有他意,直以此賦詩者非入耳。恐傷郎君,宜遠之。」
  生猶未信。忽有排闥而入者,乃綠衣也,指絳衣罵曰:「汝本妖妄,乃間我乎!」絳衣亦罵曰:「顛狂婢子,只合向長安道上,牽行人衣袂,何得撞入武林源誘人漁郎耶」綠衣曰:「吾先人九烈君好獎士類,曾以藍袍贈李秀才,李遂登第。詞人學士往往稱之。即清風亮節如陶彭澤,猶心折焉。安所謂顛狂,為汝輕薄隨流者口實也?且即有是,於汝何與而妒若此,豈猶謂阮宣之婦劍鋒不利耶」
  是時生意驚魄駭,莫所知雲,但曰:「不佞之罪,不佞之罪!」
  二女爭辯殊不息,久之,乃相謂曰:「郎君何罪!皆汝我之孽。既已言泄,安可復留自後當相戒絕跡,再至者,宜嘗斧刃!」生淒然曰:「二卿何相軋之深也?鄙人方田聯芳,乃遽作此斷腸語,吾將何以為情哉」二女曰:「君勿戀,緣盡矣。世間繁華,無不撒手,而況嬌花弱絮乎」遂趨出,俱失所在。
  後微叩鄰人,並無所謂二女者。但見桃花帶雨,狼藉殘紅,柳線含煙,飄搖慘綠,尚有灑淚含顰之態,二女殆桃柳之精也。歎息永日,禱請終宵。每當淡月微風,雙影搖動,輒疑嬌魂麗魄翩然而來,卒亦無有搴簾而入者,而生亦自此病矣。思念之誠,至於心死,乃賦《醉春風》一闋以自傷,云:
  「柳外倉庚喚,花間蝴蝶散。東風吹老豔陽天,歎歎歎!前度劉郎,當年張緒,一般淒斷。獨倚雕欄畔,情根誰剖判相思相見定何時算算算!除是來生,現身花柳,才完公案。」
  久之,移疾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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