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劉秋崖
臨川劉秋崖先生,曠達士也。冬夜讀書甚勤,常忘寢。鄰有少掃,亦夜紡不輟,聲相聞也。
一夕漏二下,聞窗外窸窣有聲響。於時淡月微明,破窗窺之,見一婦人傍徨四顧,手持一物,似欲藏置、恐人竊見者,屢置而屢易其處,卒置槁稻中而去。秋崖燭得之,乃一麻繩,長二尺許,腥穢觸鼻。意必縊鬼物也,入室閉戶,以繩壓書下,靜以待之。
已聞鄰歸輟紡而歎,歎不已,復泣。穴壁張其狀,則見縊鬼跽婦前,再拜祈求,百態慫慂。婦睨視數四,遂解腰帶欲自經。縊鬼喜極踴躍,急自牖飛出。婦則仍結其帶,有躊躇不行之狀。秋崖知鬼覓繩也,無繩必不能為厲,遂不呼救,而還坐讀書。
有頃,聞鬼款其門,秋崖叱曰:「爾婦人,我孤客,門豈可啟乎爾能入則入。」鬼曰:「處士命我入,我入矣。」則已入。曰:「適亡一物,知處士藏之。幸以見還。」秋崖曰:「爾物在某書下,爾能取則取。」鬼曰:「不敢也。」曰:「然則去耳!」
鬼曰:「乞處土去其書,不然,恐處士且驚。」秋崖笑曰:「試為之,看吾驚否。」鬼乃噴血滿面,散發至腰,舌長尺餘,或笑或哭。秋崖曰:「此爾本來面目耳,何足畏!技止此乎」鬼又縮舌結髮,幻為好女,夭裊而前,示以淫媚之態。秋崖略不動。
鬼乃跪拜而哀懇,秋崖問:「欲得繩何為」曰:「藉此以求代,庶可轉生。無此則永沈泉壤。幸處士憐之」秋崖曰:「若是,則相代無已時也。吾安肯為死者之生,使生者死乎?冥間創法者何人執法者何吏乃使生者有不測之災,而鬼亦受無窮之虐也,庸可令乎吾當作書告冥司,論其理,破其例,使生爾。」鬼曰:「如是則幸甚,不敢復求代矣!」
秋崖取硃筆作書訖,付之。鬼曰:「乞焚之,乃能持。」焚之而書在鬼手,復乞繩,因去其書,繩亦在鬼手,乃欣喜拜謝而去。還視鄰婦,亦無恙。
煤夫
祟仁三十九都,有山產煤。村民穴而取之,地道數里。洞口為大棚,以防霖雨。洞內每十數步支以木樁,以防崩塌。然葬其中者不少。
一日,取煤者聞洞壁中人語曰:「速出我,遲則死矣。」僉謂遇鬼,相顧駭愕。有雄於膽者應之曰:「爾死此,數也,毋為厲出當祭爾。」壁中人又曰:「我某村某人,固未死。」其姓名,則眾中某甲之父、三年前壓於山中者也,其家久延僧道招魂追薦矣,於是眾益駭,曰:「今日竟遇活鬼耶爾子在此,勿得作怪!」相與急奔。
壁中人聞之,亟呼某甲名曰:「爾既在此,忍不救父耶」甲大號,因尋其聲所在,揮鋤開土。壁既穿,一人蛇行而出。甲攜至洞口,呼眾;眾猶不信,調鬼當畏日,急拆棚露日以驗之,果甲父也。
叩其不死之故,曰:「山塌之日,我適立於支木之下,得不壓。然前壅不能出,自分長埋矣,悲泣不已。倦而倚木成熟睡,適聞揮鋤聲而覺,故相呼耳。」既聞已歷三年,其人乃言:「吾如片刻也。」遂與子俱歸。後三十餘年始死。
--聞諸巨材吳君雲。
錢氏女
郭氏子,聘錢氏女。親迎之日,魚軒至門,得二女自軒中出,聲音、笑貌,服飾無纖毫差異,彼此互相爭辨。
其家驚怪,亟召其母家。既至,二女皆泣,就母懷與兄弟通款,皆曰:「請除妖妄。」母家亦竟莫能辨。因令各訴母家事,纖悉皆知。其母曰:「吾女左足跟有小黑點。」就驗,則皆有之。復各驗左臂紅印,印亦宛然。以於手足箕鬥,無不符契。或私謂曰:「是妖怪所為,形聲之間何難盡肖彼必為淫媚而來。若於牀第間試之,則或莊或謔,或淫或貞,真偽立見矣。」郭氏子挾二女就寢,觀其所為,亦竟莫能辨。
試驗之法殆窮,母忽心設一策,命立機於地,約曰:「能超過者,為吾女,不能者,殺之。」四掣劍以俟。一女惶惑無策,涕泣自陳。一女聞言,即躍而過,因前砍之,應手而滅。蓋深閨弱女,步履艱難,安能躍機而過哉?其躍者之非女明奐。此妖不及思,而為人所賣也。
鄰虎
某貴人微時,有鄰人獵南山,柙二虎而歸,一牝一牡。飼之既久,虎甚馴。開柙出之,昂頭扇尾,若貓犬然。
有私議者曰:「虎也至暴,奈何狎之宜早為之所。」意勸鄰人殺之也。牝虎遂人立而言曰:「將以我為噬公者耶則何為遲遲面與貓犬輩伍也?」時觀者如堵,貴人亦在。雖異之,而各不畏。
虎於是如人行,歷抱數人起,而復置之,若欲試其體之重輕者。諸人皆辟易而奔。復將抱貴人,貴人乃直其體,正其首,定神默慮,瞋目而視虎。虎以爪微觸貴人手,貴人不動,又微觸其喉,復不動。虎相視良久,遂咆哮而奔。牡虎隨之,鄰人追之莫及。
其為虎所抱數人,旬日內皆死。貴人後官至尚書。
胡好好
天津何生,有別業臨河乾,距所居三里許。妻張氏,美而妒。生素狎邪,而懼為張覺,每托故居別業,乃得一宿妖妓,再納淫嫗,而張不知也。
候值清明,天氣晴朗,花柳爛漫撩人。生河上翱翔,逢一少女,淡妝素服,嫋娜而前。生注盼略不移睛,女亦目成。生挑之曰:「何處麗人獨行何處」女低應曰:「覓渡。」生曰:「地非秦淮,人如桃葉,渡江不楫,烏能不畏橫流哉」女笑曰:「既已知之,不解迎接,饒舌伺為」生狂喜曰:「迎接久矣,乞降芳趾。」女以目示生,生會意,乃前行,女遙遙相從,途人莫之識。
既至別業,不瑕問姓氏,成歡而後言。女自云胡氏,名好好,新寡。夫族單門,鄰童暴橫。懼為所辱,將逃之母家。不意阻影津梁,復見誘於吉士,幸勿見委,雖列身妾媵,所不辭矣。生心畏妻妒,囁嚅難言,不覺有負心之語。女頻顑曰:「薄命之人,不自持慎,蕩情再辱,亦復何憾?誠恨既覯君子,旋復棄損,遂如楊柳東西,客舟空絆,含冤茹歎,慚恧無窮,惟有赴長流以自潔耳!」言罷淚零,不勝悲悼。生不得已,告之故。女收淚言曰:「郎誠見彩,是亦何難妾母家近在河西,一葦可杭。花月之宵,便與郎會,風雨之夕,便與郎離。以此地為王司空別業,寧有犢車麈尾之誚乎」生曰:「計亦甚善。第一水盈盈,屢使夭孫夜渡,奈羅襦之沾露何」女曰:「君勿憂。家有漁舟,少習水性,伺家眾就寢後,便可擊揖渡江矣。」
既而期會數月,殊無失約。生自清明之游,托以讀書辭家長居別業,不復歸臥張所。張亦不往,唯一介往還而已。
久之,生恐張見疑,晝日歸家,將圖薦夕。遙見一少年書生,形容都麗。徑入其室。生怪之,伏門外而察焉。聞妻迎謂書生曰:「胡郎今日來正好,吾正念爾也。」遂聞共入寢室,淫聲媟語,殆不可聽。生大怒,突入中門,求劍不得,求僕婢不得,乃厲聲呼妻,問:「爾室何人?」時張方與書生交歡,猝聞生至,股栗不能出聲,欲推起藏匿。書生堅抱張,不令脫,且淫且笑,神色自如。事終,仍抱張而臥,不令著衣褌。張窘極,因大呼「有賊」。書生亦大呼曰:「吾爾夫也,賊安在」
時生已衝入寢室,啟帷發被,將執書生面斬之。瞪視大驚,連曰「怪事」,第見抱妻而裸臥者,非書生,乃好好也。好好見生,回眸微笑,仍抱張不釋手。張怖懼稍定,乃見書生化為麗女,轉復驚駭。生瞪視呆立,半晌無言。倏忽之間,好好又變書生矣,對生而淫張。張羞慚無地,宛轉嬌啼。生知是妖怪所為,攘臂登牀,從中繋之。書生舍張而抱生,張手足仍若束縛,略不能運。而生眩惑之際,視抱己者,則又好好也。謂生曰:「郎乃忘我,不記別業共枕時耶」遂以一手按生胸,一手褫生衣,與交歡焉。生初力掙,竟不得動,而為好好所撥,頗復不自持;既而力竭僵臥,側身於二女之間,恍惚如夢,左抱右擁,轉覺歡治,而怖怒之情頓消。
好好乃笑曰:「與君同寢者半載,與君妻同寢者亦半載。日夕之間,兩地酬酢,曾無休暇。雖挹彼注此,於我無與,然本圖合內外、博兼寵,以為同類光;今既交惡矣,尚何留渭我索性廉潔,不欲媚人而有所取。適所受於君者,願仍還之君妻,吾事畢矣。」眨眼之際,復成書生,與張媾精。張無如何,唯有順受。生亦倦憊己極,睨視面巳。夫婦相對,各有慚色。
良久,書生整衣下牀,鼓掌大笑,舉手高揖曰:「吾去矣!」
變為野狐,騰躍而出。遂不復至。
初,生以清明之游而不返也。次日,書生造訪其家,張見而悅之,三見而通焉。鄰人咸聞而丑之,而生不知也。至是狐乃自泄其事。
非非子曰:子輿氏有言:「殺人之父者,人亦殺其父。殺人之兄者,人亦殺其兄。」當生之如河上也,邂逅粲者,得遂其媾,將賦《蔓草》焉。豈知振萬於其宮者,即此抱衾於其室者哉一身兩役,報亦巧矣。嗟乎!依古以來,定婁豬豬於閨中,活秦宮於花裡而曾不顧者,又何多也!
夢中賓主
客有以事造主人言者,值主人有他故、末遽出。客坐廳事待,久之,偶倦而伏幾。主人既出,見客睡正酣,不欲驚之,乃亦伏幾。少頃客醒,見主人於旁鼻聲鼾然,因復睡而不相呼。頃之,主人覺,而客睡如故,乃亦復睡。比客再醒,日巳昃矣,恐主人覺而延之,趁門而歸。既而主人見客去,亦趨入內。
賓主竟日相對,未晤一面,未交一言。聞者謂之「夢中賓主」。
西村顏常
諺云:「錢有眼,轂有鼻,飛來飛去無定地。」蓋至言也。
嘗有一貧兒,年二十餘,落拓不事產業。一日,有青衣人導一白衣人至其家,謂之曰:「某等為人所幽閉,幸得脫,今來就君。數日內黃兄亦至矣。」徑入其內室。貧兒頗駭,促視之,寂無所有。見地上有物積甚厚,皆青錢、白金也,乃悟為銀錢之神。數日後,又有黃衣者造其宅而滅。得黃金百鎰,遂暴富。
心念財神為幽閉而來,必樂為人用,於是聘妻買妾,造華屋,營田產。奴僕充庭,賓客踵座。出則肩輿駟馬,炫赫道路,儼然如長官貴族焉。豪富甲鄉里,奢侈聞都邑。其子暴殄尤甚於父。或搥金為簿,以大旗數十卷之。俟風起,命僕颺颭,燦爛滿空,日以為常。或以綺羅席地,厚數寸,令婢妾數十裸臥於地,以金珠貴重之物迢擲之,約:中其私處者即與狎。又或以珍珠瑟瑟數升撒地上,令裸相搶奪,而觀其顛仆,以為笑樂。其他淫侈褻越之事,不可枚舉,而一飲千絹,一食萬錢,又不足道也。
一日,其父出遊,見道上糞中有轂數粒,忽瞿然曰:「積農人三時之勤,為人生日食之需者,奈何令棄污穢中?」即命僕拾取,以水滌之。
歸至家,其於迎謂曰:「午晌時,有數人衣服鮮楚,成隊自室中出,語我曰:「爾家逐我。今去至西村顏常家。」遂冉冉出戶。視室中財物,盡亡矣。復見黃蚊億萬出倉中,頃刻蔽空,望西而去,而倉中無粒穀存矣。」父子跌足懊歎,其家頓貧。
數年間,田產鬻盡,死亡相繼,其子竟以飢寒委溝壑。蓋華侈素習,不能復以勤儉持其後,天禍又從而施之。以至於斯也!
其父復夢人告曰:「我穀神也,感爾昔日穢中相救,念之不忘,當以爾身之食給爾。」明日,乃有黃蚊億萬飛來其家,盡化為穀,食盡復來,至死乃已。
嗚呼!天地生財,本為人用,必撙節流通而後不弊。近世窖鏹之徒,至於父借耕鋤,母取箕帚,猶不肯與。其貪吝之意,若取錢神而囚之。錢神豈可囚哉而紈袴禱膏粱之子弟,承襲餘廕,腴田萬頃,廣廈千楹,至於舉手一擲,輒費中人十家之產,是錢神既來,而斧鉞逐之。錢神又豈可逐哉夫囚錢者不智。逐錢者不仁。不仁不智,直不可以為人,區區用財之道,又無足論矣。
上牀鬼
吾鄉有夫婦誶語者,夫怒而出。
其夜婦獨寢,半掩其扉。燭既息,有人入室,若特上牀寢者。以為其夫歸,亦並不知問,但斂身向內,虛其外以待之。
既而其人上牀寢,絕無聲息,若不似其夫平昔者,婦不忍,因詰之曰:「君夜歸,悄不發語,得毋猶有憾於日中耶閨閣口語何常,乃不宏如此!」亦絕不應諾。
婦乃以身相偎傍,以手捫其臂,則體冷如冰而軟如絮,乃知其鬼而非人也,大驚呼救。同舍者急持燈來,其物乃徐滾下牀,色黑而形肥,似人似獸,撲簌一聲,寂無所見。
其夫方寄宿他所,馳召以歸。群謂夫婦不和,故鬼物乘其隙也。自是伉儷有加。
紅裳女子
常德有士人,客滇中歸。一僕負擔以從。一日向夕,不及旅店,過一小村,向村人假宿。村人曰:「此地他無館舍,惟一古廟,然紊有妖怪殺人,不敢宿客。」士入度日暮途遠,不得已,乃曰:「吾不畏。」乞以一幾一燈,為達旦之備。村人與之。士人入廟,下榻一室,命僕宿其耳房。因張燈讀書,並取行篋中硃筆硯,陳於幾。澄心息慮,以待其變。
二更之後,僕已熟睡。有紅裳女子,年可十八九,婀娜而來,顧之而笑。士人揣知妖魅,殊不顧。女乃延佇而歌曰:
「昔伴笙歌隊,今居土木旁。銅丸埋漢殿,誰是定陶王」
低昂斷續,音節頗妙。既畢,笑曰:「郎識之乎」士人答言不識。因復少近,曰:「更有新歇,敢獻於君子乎」士人曰:「第歌之。」女乃拂袖搴裳,料眸欹足,緩聲而歌。柔曼纏綿,夭媚百出。其一章曰:
白月塵生暗鐵星,漆牀孤臥蠻冥冥。都曇答臘無消息,腸斷花奴空淚零。
二章云:
聞道蕭郎愛細腰,齊娘薛姊顫聲嬌。
自憐不及雙飛鷺,猶伴行人宿麗譙。
歇罷,立近幾旁,含情慾發。士人取筆濡朱,戲書其頰。女大驚,失聲而走,遂不復至。
次日,以狀告村人。令窮其跡。遍索廟中。見殿角一敗鼓朱書宛然,遂破之,得血數升及人骨若干。魅遂絕。
牛豕瘟鬼
餘年十六讀書涂坊村,距家三里許。師鬆岩先生,族叔也。
族祖某招之飲酒,席散已二更矣。時孟秋既望,月明如洗。
先生愛其涼景,因獨步來塾。遙見田畔一黑團,如氣球而大,以為荊叢。行漸近,隔丈許,覺其物左右轉動,促視之,遂旋滾入林箐中而滅。先生至塾,為諸人述其狀,莫知何物也。
數日後,聞附林小村牛豕瘟死殆盡,得非此物為之歟
雪媒
康熙己丑冬,祟仁有兩姓同日娶婦者。一富室賈姓,一士族謝姓。新婦一姓王,名翠芳,一姓吳。吳貧而王富。兩家香車遇於陌上。時彤雲布空,飛霰如掌,郊原溪谷之間一望皎然,幾不辨途徑。車上各飾彩繒,覆以油幕,積雪封之一二寸,絢爛略相似。同行二三里,共憩於野亭。輿夫媵僕輩體寒欲僵,共拾枯薪,薰火亭中。久之而雪愈甚,恐日暮途遠,各擁香車分道而去。
是夜,翠芳將寢,環視室內,奩具甚薄,且非己物,疑婿家質而易之。怪歎不能忍,乃問婿:「吾紫檀鏡台安在可令婢將來,為我卸妝也。」婿笑曰:「卿家未有此物來,今從何處覓?」翠芳曰:「賈郎何必相誑。」婿又笑曰:「吾真郎,非假郎也。」翠芳曰:「謂郎姓賈耳。」婿曰:「某姓謝。」翠芳聞言大駭,乃啼呼「賊徒賣我」。婿大驚,不知所措。家人盡集問故,翠芳唯啼呼不止。謝母怒叱曰:「家本儒素,誰會作賊汝父母厭我貧薄,教汝作此伎倆耶誰能畏汝」翠芳曰:「吾聞汝家本姓賈,今姓謝,何也」母曰:「拙婢豈有臨婚而易姓者乎然則汝家亦不姓吳乎」翠芳悟曰:「我知之矣,汝婦自姓吳,吾自姓王。吾來時,途次遇一嫁娘,同避雪亭下。微聞旁人言此婦吳氏,其婿家吾亦聞之,不能記憶,殆汝家婦也。而吾乃賈氏之婦。雪甚寒極,兩家車從倉卒而行,其必兩誤而互易之矣。速使人覘於賈氏,當得其故。」
眾咸以為然。而賈氏相距三十里,使者明日乃達,則延陵季女已共賈大夫射雉如臯矣。蓋吳女凝視妝奩,略聞姓氏,亦頗知有誤,而心豔其富,姑冒昧以從之。至是知之,徉為怨怒而盆水之覆,已不可收。即賈氏之子,亦不欲其別抱琵琶也。使者反報,翠芳欲自盡。或勸之曰:「王謝之婚,本由天定。殆姻緣簿上偶爾錯注,合有此顛倒。今賈氏已婚於吳,則阿卿自宜歸謝,尚何負哉」翠芳不可。謝氏乃馳介詣王公,告以故。王公深異曰:「非偶然也。」即遣媒者來告:「願為秦晉。」翠芳以父母之命,乃始拜見姑嫜,同牢合巹,成夫婦之禮。
厥後賈氏陵替,吳女憤恚而卒,謝氏子補諸生,終身伉儷,兒女成行,而翠芳以順婦稱焉。
是事也,時人謂之雪媒。
非非子曰:餘觀於畫屏紅葉之事,未嘗不歎,曰:巧哉天道,不意幻化滕六,直解作冰人也。夫男女之道,納果為定,直於親迎之日而交臂易之,可不謂奇妙者乎!然君子於此覘世態矣。
英巨山神
金溪喻公步高曉堂先生,幼孤,為人慵牧。飯牛於野,失足墜深淵,人無知者。聞下有人云:「此封君也。」乃以版承其足,捧之出水,則牛方垂尾岸下,遂攀而上。後經商景德鎮,腰金以歸,年八十餘卒。長君南屏先生大任,領乾隆庚子鄉薦。封君之說,當有驗矣。
卒後數年,其戚屬徐氏為扶鸞之戲。乩書曰:「英巨山神至。」英巨山者,金溪北境之名山。山之陰,即徐氏居也。因叩神姓名,乩書「喻步高」三字。徐氏驚曰:「公得毋即吾姻乎」乩曰:「然。」
時公次孫雲圃在側,問:「識之否」乩曰:「吾孫耳,烏得不識」雲圃喜而跽請曰:「祖何以得主茲山」乩曰:「冥王謂我無欺,故膺此封典。」雲圃曰:「祖既神矣,必知休咎。子孫科名何如」乩曰:「爾但讀書,自可致功名。何問為」既而題詩一首,復自書曰:「生平未嘗讀書,故作詩不能佳。」歷叩以家中舊事及家人所在,莫不符合。久之,辭去,乩不復動矣。後請之,亦不再至。
雲圃為餘姊婿,故能悉也。公居家孝友,富而節儉,好施與。餘十二歲時,曾登堂拜公。寬衣緩帶,藹然可親,真長者也。長者而神焉,誰曰不宜
佑清寺僧
豫章某生秋試,僦居於佑清寺側。
一夜,月光透窗。聞有排闥而入者,穴窗窺之。見一人緯帽紗衣,左手提壺,右手挈榼,心訝其異,初不敢問。
其人既至窗外,置壺榼於地,以指擊窗者再。生不解所謂,聊亦擊窗應之。其人低語曰:「可啟窗。」生亦試啟之。其人取壺、榼入窗,生漫受之。復以其帽入,生接之,而諦視其人,頂光孺然,乃一憎也。心計髡奴夜至,作如此狡獪,必有所私;益隱躍向之,以觀其動。
既而僧以手引生手,使探其私處。生心惡其汙而不欲使覺,亦捉僧手入窗,令下按己陰,則翹然者乃與已類。僧大駭,叫絕狂棄,從斷垣躍出。生啟關追之,佯為不及而返。
乃引壺酹之。良醞也,啟榼嘗之,佳餚也。鼓掌狂笑,大恣飲啖。
蓋居停主人之婦向與僧期,數日前徙以寓客,僧猶未之識雲。
無賴子
信州某村民入市鎮買谷。肩之過一村,從姑之夫家在焉。民念中途飢渴,盍進謁以博一餐至則姑父他出,姑出見之,甚悅,命置谷於前廳,邀入後室,為設酒食。飯畢,出廳求谷,已亡矣。民大號,訴於姑曰:「家有老父,待此朝食。今無谷歸,將逐我矣。吾寧死此,不忍見老父之飢且怒也!」姑惻然,給償之,民負以歸。
至半途,有無賴子阻之,曰:「若盜某氏谷耶某氏使吾要奪,宜速舍而奔;不然,且執爾。」民不得已,置谷而去。
無賴子取以歸,復造其姑,責之曰:「爾大不良!爾夫不在。乃以谷與私人耶吾已奪之,將待爾夫而告之。」姑曰:「吾姪也。買谷經此,以探吾故而亡之,懼不敢歸。故償之耳。」無賴子復誣以穢詞。姑無以自明,恚甚,投繯死,未斂也。
民聞而往哭之,謂「姑之死乃以我故也」。無賴子執而縛之,聲其以奸致死,將詣有司。頃之,雷雨大作,黯黑不見人。比雨霽,無賴子震死戶外矣,其姑復活。無賴子者,姑之從叔,居於前廳者也。搜其室中,前谷並在,民仍肩之以歸。鄉里共傳,以為天理昭然也。
--此庚戌春間事。東鄉王肖山來都,於途決聞之,為餘言。
餘老人
餘老人者,逸其名,東鄉之西塘裡人,善推測之術。
初,聞某帥好招納異人,往投之。逆旅遇一人,談甚合,蓋同道者,遂請試其術。命主人以碗覆一物於燈下,各卜之。余曰:「鐵物也。」其人曰:「鐵是矣。究是何鐵物」餘不能知。其人曰:「必斷釘也。」啟之果然。餘驚服,固叩其所往。其人曰:「適至某帥府,欲售吾術。彼處勝我者甚多,念無所用,故歸耳。」餘聞之,亦廢然而返。
越數年,其人來訪。餘辭以他出,以觀其能。其人笑曰:「正在棗樹下觀書,何誑也」閽者驚報。相見大笑,盤桓而去。
餘晚年術益進,家居閉戶,不肯衒於人。間露數事,皆神驗。有村人修屋,問當以何日畢工。餘期以某日某時,且屬勿後。及期工畢,大雨踵至,淋漓旬日。又嘗薄暮游某氏園,見瓜棚上瓜甚夥,向某氏求二枚。某氏許之。餘請自攜去,某氏曰:「公老人,焉能挾此重物明日當遣人送至。」余曰:「若是,則空言矣。」某氏笑曰:「公豈疑我食言耶」餘亦笑而歸。是夜,某氏瓜為偷兒盜盡,始悟餘請自攜之故,蓋預知之也。
餘後不知所終。
文慧禪師
先族祖四橋公,官嵩明時,與僧文慧相善。僧沒後,公解任家居。數年染疾,百治不效。忽僧來診視,相見如平生歡,袖出醫方,一藥而瘳。僧既去,公始悟其死也。族人相訝以為神,為建寺棲之,稱為文慧禪師。遇水旱之災,祈禱甚應。能降乩示藥方,治人疾病,無不立愈,其不治者,乩不答。
有族人好鬥,刃飭其腕,乞方於乩,乩曰「不治」。某憂泣,固請不已。乩曰:「出寺門,隨手摘一草傅之。」如其言,痛立止,經三日,創已合矣。惟傅草處凝血為痂,附於肉。某厭其贅,以手爪去之,血湧出不止,須臾昏絕。知乩言「不治」者,終不治也。
土寇楊益茂剽剠村落。族眾謀避兵,請乩問所向。乩曰:「還走何方。」三問,答如初。僉謂「我族當赤,無所逃命矣」,相與號哭。無何,寇大至,村裡為墟。寇氛既靖,存者尚半。蓋族之西南有村曰「何坊」,寇所未經,凡避此方者皆免,始悟乩之隱告也,其不得兔者數也。
今其乩失傳,靈亦少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