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秋紅婢義尋女主 柏小姐巧扮男裝

  話說侯登在王媒婆家同幾個粉頭吃了酒,帶月從小路歸來,打龍標門口經過,也是合當有事,遇見柏玉霜在松林前玩月。他吃酒了,朦朧認得是柏玉霜小姐的模樣,吃了一驚,他祇認做冤魂不散,前來索命,大叫一聲:「不好了,快來打鬼!」一溜煙跑回去了。這柏小姐也認得侯登,吃了一驚,也跑回去。跑到龍家,躲在房中,喘做一堆。慌得龍太太連忙走來,問道:「小姐好端端的出去看月,為何這般光景回來?」小姐回道:「乾娘有所不知,奴家出去看月,誰知冤家侯登那賊不知從那裏吃酒,酒氣衝衝的回去。他不走大路,卻從小路回去,恰恰的一頭撞見奴家在松林下。幸喜他吃醉了,祇認我是鬼魂顯聖,他一路嚇得大呼小叫的跑回去了。倘若他明日酒醒,想起情由,前來找我。恩兄又不在家,如何是好?」龍太太道:「原來如此,你不要驚慌,老身自有道理。」忙忙向廚內取了一盅茶來,與小姐吃了。掩上門,二人坐下慢慢的商議。龍太太道:「我這房子有一間小小的草樓,樓上甚是僻靜,無人看見,你可搬上草樓躲避,那時就是侯登叫人來尋也尋不出來,好歹祇等龍標回來。看你爹爹有人前來接你就好了。」小姐道:「多謝乾娘這等費心,叫我柏玉霜何以報德?」太太道:「好說。」就起身點起燈火,到房內拿了一把笤帚,爬上小樓﹔掃去了四面塵埃,擺下妝臺,鋪設床帳,收拾完了,請小姐上去。
  不言小姐在龍家避禍藏身。單說那侯登看見小姐,祇嚇得七死八活,急速回家,敲開後門,走進中堂,侯氏太太已經睡了,侯登醉歸不敢驚動,書童掌燈送進書房,也不脫衣裳,祇除去頭巾,脫去皂靴,掀開羅帳,和衣睡了。祇睡到紅日升,方纔醒來,想道:「我昨日在那王婆家吃酒,回來從松林經過,分明看見柏玉霜在松林下看月,難道有這樣靈鬼前來顯魂不成?又見他腳步兒走得響,如此卻又不是鬼的樣子,好生作怪!」正在那裏猜時,安童稟道:「太太有請大爺。」侯登忙忙起身穿了衣服,來到後堂,見了太太,坐下。太太道:「我兒,你昨日往那裏去的?回來太遲了。況又是一個人出去的,叫我好不放心!」侯登順口扯謊道:「昨日出門,蒙一個朋友留我飲酒,故此回來遲了,沒有敢驚動姑母。」太太道:「原來如此。」就拿出家務帳目叫侯登發放。
  料理已明,就在後堂談了些閑話。侯登開口道:「有一件奇事說與姑母得知。」太太道:「又有甚麼奇事?快快說來!」侯登道:「小侄昨晚打從松園裏經過,分明看見玉霜表妹在那裏看月,我就怕鬼,回頭就跑。不想他回頭亦跑,又聽見他腳步之聲,不知是人是鬼,這不是一件奇事。」那侯氏聽得此言,吃了一驚道:「我兒,你又來獃了,若是個鬼,不過一口氣隨現隨滅,一陣風就不見了,那有腳步之聲?若是果有身形,一定是他不曾死,躲在那裏甚麼人家,你去訪訪便知分曉。」侯登被侯氏一句話提醒了,好生懊悔,跳起身來道:「錯了,錯了!等我就去尋來。」
  說罷,起身就走,被侯氏止住道:「我兒,你始終有些粗魯,他是個女孩兒家,一定躲在人家深閨內閣,不得出來。你官客家去訪,萬萬訪不出來的,就是明知道他在裏面,你也不能進去。」侯登道:「如此說,怎生是好?」侯氏道:「祇須著個丫頭,前去訪實了信,帶人去搜出人來纔好。」侯登聽了道:「好計,好計!」姑侄二人商議定了,忙叫丫鬟秋紅前來,寂寂的吩咐道:「昨日相公在松林裏看月,遇見小姐的,想必小姐未曾死,躲在人家。你與我前去訪訪,若是訪到蹤跡,你可回來送信與我,再帶人去領他回來,也好對你老爺說,少不得重重賞你。」秋紅道:「曉得。」那秋紅聽得此言,一懮一喜,喜的是小姐尚在,懮的是又起干戈。原來這秋紅是小姐貼身的丫鬟,平日他主婢二人十分相得。自從小姐去後,他哭了幾場。樓上的東西都是他經管,當下聽得夫人吩咐,忙忙收拾了衣裳,辭了夫人,出了後門。
  輕移蓮步,來到松園一看,祇見樹林參差,人煙稀少。走了半里之路,祇見山林內有兩進草房,左右並無人家。秋紅走到跟前叩門,龍太太開了門,見是個女子,便問道:「小姐姐,你是那裏來的?」秋紅道:「我是柏府來的,路過此地歇歇。」太太聽見「柏府」二字,早已存心,祇得邀他坐下,各人見禮,問了姓名。吃了茶,龍太太問道:「大姐在柏府,還是在太太房中,還是在小姐房中的?」秋紅聽了,不覺眼中流淚,含悲答道:「是小姐房中的,我那小姐被太太同侯登逼死了,連屍首都不見了,想起來好不淒慘。」太太道:「這等說來,你大姐還想你們小姐麼?」秋紅見太太說話有因,答道:「是我的恩主,如何不想?祇因那侯登天殺的,昨晚回去說是在此會見小姐,叫我今日來訪。奴家乘此出來走走,若是皇天有眼,叫我們主僕相逢,死也甘心。」太太假意問道:「你好日子不過,倒要出來,你不獃了?」秋紅見太太說話有因,不覺大哭道:「聽婆婆之言,話裏有因,想必小姐在此。求婆婆帶奴家見一見小姐,就是死也不忘婆婆的恩了。」說罷,雙膝跪下,哭倒在地。
  小姐在樓上聽得明明白白,忙下樓走將出來,叫道:「秋紅不要啼哭,我在這裏。」小姐也忍不住,腮邊珠淚紛紛,掉將下來。秋紅聽得小姐聲音,上前一看,抱頭大哭,哭了一刻,站起身來,各訴別後之事。小姐將怎生上吊,怎生被龍標救回,怎生寄信前去的話,說了一遍,聲聲悲苦,秋紅道:「小姐,如今這裏是住不得了,既被侯登看見,將來必不肯干休,聞得老爺不在西安,進京去了,等到何時有人來接?不如我同小姐女扮男裝,投鎮江府舅老爺府中去罷。」小姐道:「是的,我倒忘了投我家舅舅去,路途又近些,如此甚好。」秋紅道:「且待我回去,瞞過了太太,偷他兩身男衣、行李,帶些金銀首飾,好一同走路。」小姐道:「你幾時來?」秋紅道:「事不宜遲,就是今晚來了。小姐要收拾收拾,要緊。」小姐道:「曉得。」當下主僕二人主意定了,秋紅先回去了。
  原來柏小姐有一位嫡親的母舅,住在鎮江府丹徒縣,姓李名全,在湖廣做過守備的,夫人楊氏所生一子,名叫李定,生得玉面朱脣,使一杆方天畫戟,有萬夫不擋之勇,人起他個綽號叫做小溫侯。這也不在話下。
  單言秋紅回到柏府,見了夫人,問道:「可有甚麼蹤跡?」秋紅搖頭道:「並無蹤跡,那松林祇有一家,祇得三間草房,進去盤問了一刻,連影子也不知道,想是相公看錯了。」夫人見沒得也就罷了。
  單言秋紅瞞過夫人,用了晚飯,等至夜靜,上樓來拿了兩套男衣,拿了些金銀珠寶,打了個小小的包袱,悄悄的下樓,見夫人已睡,眾人皆睡盡,他便開了後門,趁著月色走到龍家,見了小姐,二人大喜,忙忙的改了裝扮,收拾了行李等件。待到五更時分,拜別龍太太說:「恩兄回來,多多致意。待奴家有出頭的日子,那時再來補報太太罷!」龍太太依依不捨,與小姐灑淚而別。按下柏玉霜同秋紅往鎮江去了不表,且言柏府太太次日起來,叫秋紅時,卻不見答應,忙叫人前後找尋,全無蹤跡﹔再到樓上查點東西,不見了好些。太太道:「不好了!到那裏去了?」吩咐侯登如此如此,便有下落。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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