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義僕親身替主 忠臣捨命投親

  話說那章大娘上前一步,將尖刀就向沈謙刺來,沈謙叫聲「不好」,就往旁邊一讓,祇聽得嘩的一聲,將沈謙的紫袍刺了一個五寸長的豁子。天子大驚,嚇得兩邊金瓜武士一齊來救。章大娘見刺不著沈謙,曉得不好,大叫一聲,回手就一刀自刎了,死在金鑾殿下,沈謙嚇得魂飛魄散。皇上見死了,沒法審問,祇得傳旨拖出屍首,一面埋葬,一面傳旨將羅府的家眷一齊斬首。可憐羅府眾人,也不知是甚麼緣故,一個個怨氣衝天,都被斬了。街坊上的百姓,無不嘆息。金爪武士斬了眾人,回朝繳旨。天子命沈謙將羅府封鎖了,行文各府州縣,畫影圖形,去拿羅燦、羅焜,沈謙領旨,不題。後人行詩讚王氏道:
  親身代主世難求,都是閨中一女流。
  節義雙全垂竹帛,芳名千載永無休。
  話說羅門一家被斬,滿朝文武無不感傷。祇有秦雙好生疑惑,想道:「方纔分明不是我的妹子,卻是誰人肯來替死,真正奇怪。」到晚回家,又疑惑,又悲切。又不敢作聲,秦太太早已明白,到晚等家人皆睡了,方纔把章宏送信的話告訴秦爺,說姑娘外甥俱已逃出長安去了,又將王氏替死的話說了一遍,秦雙方纔明白,嘆道:「難得章宏夫婦如此忠義,真正可敬。」一面叫公子:「你明日可到水雲庵去看看你的姑娘,不可與人知道,要緊。」公子領命,原來秦爺所生一子,生得身長九尺,黃面金腮,二目如電,有萬夫不當之勇,有人替他起個混名叫做金頭太歲,秦環當下領命,不表。
  且言沈謙害了羅府,這沈廷芳的病已好了,好不歡喜,說道:「爹爹既害了羅增,還有羅增一家親戚的人,須防他們報讎。」沈謙道:「等過些時,我都上他一本,參了他們就是了,有何難處。」沈廷芳大喜道:「必須如此,方免後患。」不言沈家歡喜。且言那晚羅老夫人,同了兩位公子,帶領章琪,走出城來,已是二更天氣,可憐太太乃金枝玉葉,那裏走得慣野路荒郊,一路上哭哭啼啼,走了半夜,將及天明,方纔走到水雲庵。
  原來這水雲庵祇有一個老尼姑,已有七十多歲。這老尼見山主到了,忙忙接進庵中,燒水獻茶。太太、公子淨了面,擺上早湯,請太太、公子坐下,可憐夫人滿心悲苦,又走了半夜的路,那裏還吃得下東西去?淨了面,就叫老尼姑收拾出一間清淨空房,鋪下床帳,就去睡了。二位公子用了早飯,老尼不知就裏,細問公子,方纔曉得,嘆息一回。公子又吩咐老尼:「瞞定外人,早晚伏侍太太。我們今晚就動身,等我們回來,少不得重重謝你。」老尼領命,安排中飯,伺候太太起來。不多一刻,太太起來了,略為梳洗,老尼便捧上中膳。公子陪太太吃過,太太說道:「你二人辛苦一夜,且歇息一宵,明日再走罷。」二位公子祇得住下。到了次日晚間,太太說道:「大孩兒雲南路遠,可帶章琪作伴同行,若能有個機會,送個信來,省我掛念。二孩兒到淮安路近,見了你的岳父,就往雲南,同你哥哥一路救父要緊。我在此日夜望信。」二位公子道:「孩兒曉得。祇是母親在此,少要悲傷,孩兒就去了。」太太又叫道:「章琪我兒,你母親是為我一家身亡,你就是我孩兒一樣了。你跟大哥哥雲南去,一路上全要你照應。」章琪道:「曉得。」
  當下四人大哭一場。正要動身,忽聽得叩門,慌得二位公子忙忙的躲起來。老尼開了門,祇見一位年少的公子走進來問道:「羅太太在那裏?」老尼回道:「沒有甚麼羅太太。」那人見說,朝裏就走,夫人躲在屏後一看,原來是侄兒秦環。正是:
  祇愁狹路逢讎寇,卻是荒庵遇故人。
  太太見是秦環,方纔放心,便叫二位公子出來,大家相見。太太道:「賢侄如何曉得的。」秦環遂將章宏送信,章大娘怒刺沈謙,金鑾殿自刎之話,細細說了一遍,大家痛哭一場。秦環道:「姑母到我家去住,何必在此。」羅焜道:「表兄府上人多眼眾,又有不便,倒是此處安靜,無人知道,祇求表兄常來看看,小弟就感激不盡了。」秦環道:「此乃理所當然,何勞吩咐。」當下安排飯食吃了,又談了一刻,已有四更時分,太太催促公子動身,可憐他母子分離,那裏捨得,悲傷一會,方纔動身而去,秦環安慰了太太一番,也自回家去了。
  單言兩位公子走到天明,來至十字路口,一個望雲南去,一個望淮安去。大公子道:「兄弟,你到淮安取救兵要緊,為兄望你的音信。」羅焜道:「小弟知道,祇是哥哥,雲南路遠,小心要緊,兄弟不遠送了。」當下二人灑淚而別。大公子同著章琪望雲南大路去了。二人從此一別,直到羅燦大鬧貴州府,暗保馬成龍,並眾公侯,在雞爪山興兵,纔得兩下裏相會。此乃後事,不提。正是:
  春水分鴛序,秋風折雁行。
  說話二公子見哥哥去遠了,方纔動身上路。可憐公子獨自一人,悲悲切切,沿路而行,見了些異鄉風景,無心觀看,祇是趲路,又是路上非止一日。那一日,到了山東兗州府寧陽縣的境界。祇見那沈謙的文書已行到山東,各州府縣,處處張掛榜文捉拿羅燦羅焜,寫了年貌,畫了圖形。一切市鎮鄉村、茶坊酒肆,都有官兵捕快,捕捉十分嚴緊,凡有外來面生之人,都要盤問。羅焜心內吃驚,祇得時時防備,可憐日間躲在古廟,夜間趕著路奔走,那羅焜乃是嬌生慣養的公子,那裏受得這般苦處。一日,走過了兗州府,到了一個村莊,地名叫做鳳連鎮,羅焜趕到鎮上一看,是個小小的村莊,莊上約有三十多家,當中一座莊房,一帶壕溝,四面圍住,甚是齊整。公子想道:「我這些時夜間行走,受盡風霜,今日身子有些下快,莫要弄出病來,不好行走。我看這一座莊上人民稀少,倒也還僻靜,沒得人來盤問。天色晚了,不免前去借宿一宵。」主意已定,走上莊來。正是:
  欲投人處宿,先定自家謀。
  話說羅焜走到莊門口,問:「門上有人麼。」祇見裏面走出一位年老公公,面如滿月,鬚似銀絲,手執拐杖,出來問道:「是那一位。」羅焜忙忙施禮道:「在下是遠方過客,走迷了路,特到寶莊借宿一宵,求公公方便。」那老者見公子一表人材,不是下等之人,說道:「既是遠路客官走迷了路的,請到裏面坐坐。」羅焜步進草堂,放下行李施禮,分賓主坐下。那老者問道:「貴客尊姓大名,貴府何處。」公子道:「在下姓張名焜,長安人氏。請問老丈尊姓大名。」那老者道:「小客人既是長安人,想也知道小老兒的賤名,小老兒姓程名鳳,本是興唐魯國公程知節之後,因我不願為官,退歸林下,蒙聖恩每年仍有錢糧俸祿。聞得長安羅兄家被害,今日打發小兒程珮到長安領去討信去了。」羅公子祇得暗暗悲傷,勉強用些話兒支吾過一刻,辭了老者,不用飯,竟要睡了,老者命他在書房內安歇。羅焜見了安置,自去睡覺,那知他一路上受不少風寒,睡到半夜裏,頭疼發熱,遍體酸麻,哼聲不止,害起病來了。唬得那些莊漢,一個個都起來掌火上燈,忙進內裏報信與程鳳知道,說:「今日借宿的那個小客人,半夜裏得了病了,哼聲不止,十分沉重,象是要死的模佯。」唬得程鳳忙忙起身,穿好了衣衫,來到客房內一看,見公子和衣而睡,兩淚汪汪,口中哼道:「沈謙,沈謙,害得俺羅焜好苦也!」眾人聽了,大驚說道:「這莫非就是欽犯羅焜?我們快些拿住他,送到兗州府去領賞,有何不可!」眾人上前一齊動手。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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