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刑部尚書魏源,為人倜儻,豪邁不群。嘗為河南布政,臨事直前當之,民感其惠。凡出巡者亦讓之。在刑部不刻,其時僚屬有所見或不合,即盛怒若不可解,既過,或別事相合,即嬉笑與語,若未嘗怒者。僚屬以此敬之。但為御史時,被同出巡者搜得私物,收擊於京。後數十年,其人以別罪謫配,人以罪解部,猶報怨,決而辱之,清議以此少之。然亦名材大夫之流也。
  植物亦有知覺,試觀有蔓者必附物而纏繞之,物有遠近,則捨遠而就近物,或遠者必斜長而附之,若有見焉。然則人豈有無知覺邪?人物各有所能,而不能相通。但人為最靈,其所能者非物之能比,然物之所能者,人亦不能為。如蜘蛛吐絲結網,人豈能為?其為網也,佈置不紊,今日拂去,明日又成,其速如此。且以兩樹並列,枝幹參差,亦能高牽於兩樹梢端,結網於中間,甚可怪也。以此推之,物皆有能,山川之生俱有理。予嘗遍歷蜀川,登高而望,萬山雜亂,誠不可辨。若沿川而行,亦如樹之枝幹然,各有條理,以此谿澗之水未嘗有壅阻而不流者。且岷江自岷而出,以至於海,數千里之遠,若非山川自有條理,豈能通達? (「豈能通達」,「達」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大禹疏鑿,不過因其自然之勢,而去其兩旁石之阻者。予嘗經三峽,見兩山壁立萬仞,而中則通焉,此造化之玅有非人力所能也。且眾水之流俱來附合,初無障蔽而不附者,此見得有理存焉。 (「此見得有理存焉」,「存」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讀書有三到:「眼到,口到,心到。」大抵以「心到」為要。心苟到矣,眼、口未有不到者。若眼、口到而心不到,所謂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者也。予每嘗讀書,心忽思念他事,眼雖看書,口雖唸書,只茫然過去,卻收心復看,如未嘗見者。孟子謂:「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 (「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無他」二字原無,「求」原作「收」,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改。) 即此可驗。
  過則相規,善則相勉,惟朋友能然。 (「惟朋友能然」,「然」原作「言」,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今之交友盡此道者絕少,士習所以卑陋也。且人之不幸,莫大乎不聞過,若如子路聞過而喜,人猶肯告,若惡聞者,如諱病忌醫,誰肯告?而況在高位者乎!
  都御史洪恩,福建人,原中會元,為文選主事。辭藻新奇,遷考功郎中,士林重之。尋陞山東左布政,歷轉都臺,未曾至,京中官不識其人。洎往浙江考察官員,被黜者妄訴之,且加謗毀,朝廷不及察而罷之,令致仕。二三大臣雖知其故,莫能扶持,朝士皆後進,不知其為人。既去,方惜之。真儒雅君子,動履似迂而處世若泛然者,以此見笑於譎智雲。
  刑部尚書王質,始由教官薦授御史,歷陞參政、布政、侍郎,俱纔一考,或未及者。在蜀以廉稱,出巡惟蔬食而已,蜀人呼為「王青菜」。在山東有惠及民,召拜地官,輿論歡然。及遷刑部,僚屬不樂,言行或少變於前,未幾,以失囚左遷。其學甚博,為文或滯,論者謂如蜂採花,不能釀成蜜也。
  吏部尚書魏驥,浙人,初為松江教官,汲汲成就人材。諸生在學居者,候一更盡,必攜茶往視之,見書聲者,供茶一甌而反。至三更將盡,必攜粥以隨,尚有誦書者,供粥一碗,且嘉其勤。如此者亦不頻數,間旬一行,士子咸感激。後出其門者顯宦甚盛。為考功員外郎,有聲,遷太常少卿,拜吏部侍郎,尋至太宰。篤尚斯文,惟好吟詠,臞然若不勝衣。中官王振亦重之,呼為「先生」。贄見,惟帕一方,振亦不較。以引年致仕,士林嘉之。 (「士林嘉之」,「嘉」原作「喜」,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陳鑑為人忠厚端謹,為都御史鎮陝西,民賴以安者十餘年。見其美髭髯,呼為「鬍子爺爺。」每還朝, (「每還朝則遮道送之」,「每」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必遮道送之,不能捨。及赴鎮,必歡忻鼓舞,迎之數程。或久旱必得雨,饑必賑濟,民益戴之。但其心仁恕,流為私恩,同列少之,亦不與較。居臺端而激揚之志緩,不失為長者。而以疾致仕,識者羨之。
  學者先要去一「矜」字,能去者百無二三。大抵天質美者自然謙下,不自誇大,不然鮮有不矜者。 (「不然鮮有不矜者」,「有不」二字原本誤倒,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靜觀接談者必言己所行事如何,往往言其所行之美事,而過惡之事則不肯言,與古之君子善則稱人,過則稱己者異矣。
  物我無間之心學者,誠不能存。亦嘗體驗自己,每有家人買物之多者則喜,或有虧者則怒,是知有己而不知有人也。雖欲勉強平心,雲不要虧人,未嘗嫌其多也。此等克己功夫誠欠,若更不勇力行之,望入聖賢之域難矣。嘗於靜時體驗自己,所思偏要思在富貴、利達上去,情意樂然。有時覺得所思是人,欲轉思向道德上去,終是勉強,以此覺得遏人欲存天理之功甚難。且所思不正,便能知之,即奮然欲止之,只在心上驅遣不去,急引正道思之,亦不能奪,以此覺得素無存養之功,大抵中人以下之資皆如是也。
  古之豪傑之士所見未嘗不同,諸葛武侯曰:「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至於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范文正公曰:「為之自我者當如是,其成與否有不在我者,雖聖賢不能必。」韓魏公曰:「人臣當盡力事君,死生以之。至於成敗,天也,豈可預憂其不濟, (「豈可預憂其不濟」,「其不」二字原本誤倒,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遂輟不為哉!」李忠定公曰:「吾知事君之道,不可則全進退之節,禍患非所恤也。」由是觀之,則四公之心合而為一者也。奈何今之事君者惟顧利害,事有當為者稍涉於害,即止而不為,自以為得計;或有不宜為者,有利存焉,則勇於必為,由無四公之見故也。嗟夫!若四公者,真所為豪傑之士,雖無文王,猶興者也。
  霸州守張需,長於治民。先佐鄭州,有聲。渠有淤者,廢水田數十年, (「廢水田數十年」,「十」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守相繼者莫能疏。需甫至,守言及此,憚於動眾。需往相之,曰:「若得人若干,三日可畢。」守怪以為妄。需乃聚人得其數,各帶器物,分量尺數,爭效其力,三日遂畢。守往視之,大驚,以為有神助。洎守霸,見其民遊食者多,每里置一簿,列其戶,每戶各報男女大小數口,派其合種粟、麥、桑、棗,紡績之具、雞豚之數,徧曉示之。暇則下鄉,至其戶簿驗之,缺者罰之。於是民皆勤力,無遊惰者,不二年,俱有恒產,生理日滋。蓋以生道使人,其易如此。後以覲禮至京,遂受旌異之典。尋畿內蝗作,捕之有法,吏部侍郎魏公巡至其郡, (「吏部侍郎魏公巡至其郡」,「魏公」原作「伍公」,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異之,下其法於諸郡,人皆便之。有牧馬者擾其民,需笞之,領牧者譖於宦官王振,捕之下獄,捶▉〈楚〉幾至於死,竟謫戍邊城,人咸惜之而莫能救也。 (「人咸惜之而莫能救也」,「能」字原本空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兵部尚書鄺埜,初任陝西臬司副使,有聲。其父家教至嚴,嘗以俸易一紅褐寄之,父大怒曰:「此子不才如此!汝掌一方刑名,不能洗冤澤物以安其民,乃索此不義之物污我!」即封還,以書責之。埜欲見其父不可得,以父為教職居閑, (「以父為教職居閑」,「居」原作「不」,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因秋闈聘典文衡者謀於僚友,往請其父。 (「謀於僚友往請其父」,「請」原作「謂」,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父大怒,曰:「此子無知,汝居憲司,吾為考官,何以防範?且將遺誚於人。」又以書罵之。埜一念之孝為此舉,不恤其他,迎書跪誦,泣受其教而已。後為府尹,益勵其操,聲價愈高。召為兵部侍郎,端謹小心,行事縝密。沒於土木,士林惜之,清議無所貶雲。 (此段後原脫一段文字,今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錄於下:「予榜狀元曹鼐,為人疏通俊爽。初為教官,不樂,願得繁劇一職。改泰和典史,益進學不倦,復修舉子業,遂登進士第。西楊先生嘉其志,薦入經筵。復入閣與政,士林榮之。自東楊沒後,議大事多決於鼐,明敏之才多相類焉。雖王振恣橫,亦曲加禮敬。沒於土木之難。」)
  劉子欽,江西人,為舉子業最工。由省元至會元,將殿試,解縉在翰林會間稱之曰:「狀元屬子矣。」子欽自負,略不遜避。縉少之,密以題意示曾棨。明日廷對,棨策最詳,殆及萬言,遂為狀元。列十人之後,方及子欽,壓其負也。後子欽終於教職,名位淹不顯雲。
  曹端為教職,留心窮理之學,在霍庠造就士子,務躬行實踐。弟子出門者,亦循循雅飭,遵其教不忍違。後調蒲庠,霍庠士子爭之不釋,竟終於霍。一郡人罷市巷哭,童子亦悲泣。座下足著兩磚處皆穿,靜專之功多。方岳重職不敢以屬禮待,至其郡必敬謁之。凡考校諸庠生,必請端主其去取,事畢而還。父好善信佛,洎聞端言聖賢之道,即從之,於是作夜行燭一書,與父誦之。所著四書詳說、太極圖解、詩文數十卷,傳於世。
  襄城伯李隆,豐資凝重,器宇宏遠。守南京數十年, (「守南京數十年」,「十」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鎮之以靜。最識大體,富貴尊嚴擬於王者。雅重斯文,接儒者之禮尤恭,以此上下官僚無不敬畏。若祭酒陳敬宗先生造宅,務欵留之,無醉無休,士林嘉之,仰慕丰采。三楊學士極愛重之。正統中,以得人心見疑,召來京師,始近聲妓為自安計,數年終於第。自後代者數易其人,終莫能繼。
  都御史軒輗,天性廉介。初為進士,往淮上催糧,時冬寒,舟行忽落水,即救出,衣盡濕,得一綿被裹之不能出。有司急為製衣一雙,卻之,只待舊衣乾。後為御史,獨振冰蘗之聲,用當道者薦,為浙江按察使。前使林實在任,富貴擬於王者,服食器用極其精巧。洎輗在任,一切供給皆罷之,俸資之外,一毫不取。自著青布一袍,無間於四時,破則補之。蔬食不厭,午則燒餅一枚而已。與僚屬約,三日各以廩米特置買肉一斤,口數多者亦如此, (「口數多者亦如此」,「亦」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皆不能堪。有減回故鄉者, (「有減回故鄉者」,「減」字原本空缺,據明古穰文集本補。) 或故舊經遊會晤者,留供一飯,至厚者殺一雞,僚屬見之驚異,此舉不易得也。自餘盤肉一味而已。忽聞喪,明日就行,雖僚屬尚有未知者。及奪情復任,頗以廉自負,又嗜酒,或公筵,或僚友相燕樂,必至醉,弄酒詈人,士林以此少之。及居臺憲, (「及居臺憲總理南京糧儲」,「臺憲」二字原無,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總理南京糧儲,清操愈堅,張都憲設席會諸僚,獨不赴,既以桌食饋之,亦不納,人皆以為僻。蓋古者狷介之流,雖或過中,有激貪風,嗟夫,今之仕途中,若此真鳥中之孤鳳也。 (此段後原脫一大段文字,今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錄於下:「處士吳夢,字與弼,撫州人。司業溥之子。讀書窮理,累辟不就。不教人舉業,弟子從遊者講道而已。父在京師,命還鄉畢姻而來。及至親迎後,不行合巹之禮,另舟赴京,拜父母畢始入室。禁酒胡儼,父執也,自京還家,夢往謁之。至大門,四拜而退。明日又造其宅,方請見。曰:『昨日已行拜禮,今惟長揖。』問其故,曰:『先生,父執也,若面拜,恐勞尊。』凡行類此。有來從學者,不納贄見之禮。或極其誠敬,姑收之,不動,後或有過,即以所收者還之,辭而不教。非其力不食,一介不以取於人。或親農事,弟子亦隨而助之,多不能堪。躬行書踐,鄉人化之。往時閩中盜起,四方搖動,聞撫之貧者亦欲乘機劫富家,夢早覺之,即曉其富家曰:『宜散積糧。』於是皆從之,一方遂安。能自重,不妄交人,師道尊嚴。好書,字奇古,自成一家。不立文字,暇則詠物運興,胸襟高邁,凡經史子集、天文兵法、陰陽醫卜,無不曉悉。楊溥先生深重之,兩薦不起。嘗曰:『宦官、釋民不除而欲天下治,難矣。必除之,吾可出。』人皆笑其迂。曾見詠桃一詩云:『靈臺清曉玉無瑕,獨立東風玩物華。春氣夜來深幾許,小桃又放兩三花。』有吾與點也,氣象方嶽。名公皆重其為人,分巡至,多造其宅。」)
  運使韓偉,溫州人,魁梧端重,為御史有聲。獲妖盜有功,酬以男婦數口。出巡河南,鎮靜有體,一方傾賴,闔省上下咸謂前出巡者十數輩,或過於刻,或猛而嚴,或貪而懦,或矜而眩,或佻而輕,或奸而譎,或愚而暗,未有如偉者。自後繼者十數輩,亦莫能及。後遷運使於河東,清操甚著,多所建明。創立學官,得師儒,擇其屬戶子弟之秀者教之,繼登科第,人材遂興。天性至孝,以母垂白在堂,屢乞致仕,兼以軟疾,兩足不能行,朝廷亦不釋,終於任所。士林惜其位不滿德。
  予往蜀中考官,恒以此心對天地鬼神,平心應物,鑑自此而物形莫遯, (「鑑自此而物形莫遯」,「遯」原作「遷」,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妍醜自分。亦必詢訪於前,方能如此自謂黜退者庶幾不枉。或其過惡未甚,但量輕重,決責懲戒,俾之改過自新。中間或有黜未盡者,自分寧失於寬,況世無全才,有取其所長而棄其所短者。奈何小人猶有不足者,妄加是非,大抵去人之爵,不能無怨故也。 (「大抵去人之爵不能無怨故也」,「怨」原作「怒」,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以此觀之,當權無謗者甚難,雖曰:「所行無愧於心」,而情不能無慍也。 (「而情不能無慍也」,「情」原作「行」,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第以於彼秋毫無犯,不但蜀中士民知之,其山川鬼神莫不鑒臨。向使稍涉於私,何以自改?及觀冥行妄作之人飽載而還者,反無是非之惱,又不知其何如也?
  定西侯蔣貴,起自行伍,一卒之微,以功歷陞至此。其為將也,能與士卒同甘苦。凡出境搗賊巢穴,衣糧器械不役一人,親帶而行,與兵士無異。及臨戰陣,必當先直衝,敵皆披靡,子弟及士卒如蟻追隨,以死向敵,用是往往取勝。其勝也,未嘗不親手殺數十人。所恨者不識字耳,以此短於謀略,必得軍師而後成功。然天性樸實,能忘己之勢,聽人指揮,略不較也,不止於為勇將而已。威鎮邊夷,西羌、北虜莫不畏仰,而麓川之績亦偉,參之名將,抑其次也!
  戶部主事王良,機謀過人,有御眾之才。文廟知名,委督口外糧餉,以威聲大振,凡軍衛有司無不畏服。一出境,邊衛自指揮以下數百里來迎,為前驅負弩,邊將亦敬憚之。 (「邊將亦敬憚之」,「敬」原作「畏」,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英國公莫有抗禮者,出師在邊亦屈勢相接。後雖有尚書、侍郎繼理其事者,名位徒高,人不如此畏服也。後與主事劉良遘怨相訟,卒白其枉。惜乎,位止於斯,以老疾致仕。蓋奇特之豪士雲。
  昌平侯楊洪,起行伍,生長在邊,有機變,用詭道累立邊功,歷陞將帥。能用奇兵,如遇胡虜兵,必擣其虛,或出其不意,善於劫營。胡人畏之,稱為「楊王。」然自宣德以來,胡人與中國和好,每歲進馬貨賣,薄來厚往,未嘗大舉入寇,或有擾邊者,不過朵顏之類,或獵或掠,多不過百餘騎,少或十數騎而已。洪以此得立邊功,大抵用譎道取之。洎正統十四年,虜酋也先大舉入寇,洪在宣府,驚惶無措,閉門不出。若土木之圍,洪能以後衝之,必無是敗。及胡人得上皇至城下呼之,亦不出救,視君父之難略不為急,所存可知矣。後至京師,適虜勢猖獗之際,人心驚疑,念以邊之舊將,遂進侯爵用之,終不能挫賊鋒,尋以疾卒。然在邊,校之諸將紀律頗嚴,士卒用命,為一時之巨擘焉。
  戶部尚書王佐,山東人,儀表凝重,器宇深厚。初為給事中,奏對洪亮,擢戶部侍郎。得大臣體,立心忠恕,有愛民之心,士林重之。與人相接,開心見誠,坦然無疑,光明正大。雖政務叢集,未嘗廢學,恒以不若人為恥。書義不通者,必請教於閣下先生。後卒土木之難,蓋有篤實君子之風,人咸惜之。
  戶部侍郎焦宏,初父為萍鄉縣丞,嘗以出身不由科目為恨。一日,與僚友宴樂,邑之宦遊歸老者亦在,論其出身高下,其父大慚而歸,謂其子宏輩曰:「汝兄弟當努力務學,求科目出身,為汝父爭氣。」宏以此奮發,遂登進士,鄉人榮之。宏為御史出色,見重於閣老,薦副臬司,尋遷方伯, (「薦副臬司尋遷方伯」,「尋」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任江西,人畏而愛之。及任戶部,聲名益著。為人爽愷變通,和氣溢於接談之際,尤篤厚於鄉人。寬亦繼為御史。宏子鈍又中進士,任兵部主事。論吾郡今世門第閥閱,無出其右也。 (「論吾郡今世門第閥閱無出其右也」,「論」原作「語」,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先儒謂心有主則實,外患不能入;心有主則虛,外邪不能入。又謂有主於中謂實,外邪不能入謂虛。若以愚見,有主則實,外邪不能入;有主則虛,不可言外邪不能入。且凡物安有虛而不能入者?如人之身體虛弱者,邪氣便能侵入。蓋有主則虛,以虛明而言,於物無不照耳,若伊川之意,謂心體虛明主敬而言,方可說外邪不能入也。
  吏部郎中常中孚出身甚微,初為巡檢,得異術,能煮白金,凡寶玉之器有損者,能補之如舊。宣廟知之,召見試其術,果然,乃授是職。每用其術,必引入宮內為之,雖中官至狎者亦不可得造其處,賞賚頗多。已而罷之。
  宣廟初,思用舊人,召蹇義等數人寵待之, (「召蹇義等數人寵待之」,「待」原作「試」,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皆依違承順之不暇, (「皆依違承順之不暇」,「承」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惟戶部尚書黃福持正不阿。命觀戲,曰:「臣性不知戲。」命圍棋,曰:「臣不會著棋。」 (「臣不會著棋」,「著」原作「看」,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問「何以不會?」曰:「臣幼時父師嚴,只教讀書, (「只教讀書」,「教」原作「知」,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不學無益之事,所以不會。」上意不樂。居數日,敕:「黃福年老,不煩以政, (「敕黃福年老不煩以政」,「以」原作「於」,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轉任南京戶部優閑之。」實疏之也。向使蹇、夏諸公皆如此持正,其勢未必盡疏之,則君德可修,天下可肥矣。初文廟命學士解縉評大臣十人如何, (「初文廟命學士解縉評大臣十人如何」,「初」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縉每用八字斷之,首許黃福,自餘互有得失,人以為確論,具載縉傳。 (此段後原脫一段文字,今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錄於下:「楊文貞,於本朝大臣屬巨擘,側於宋之公卿,終有愧焉,試以一二較之。王文正以張師德兩造其門,惡其奔競,終身不用;文貞必以造門者舉之,甚至人舉所知,自以為不知而沮之,宜恬退自守者不出其門也。文彥博以唐介攻己被謫,再三申救,後卒舉用;文貞以攻己者為輕薄生事,必欲黜之,禁錮終身也。與二公所行何相遠哉!」)
  胡頤庵急流中勇退,非有高尚志,實不欲居等輩下耳。觀其居鄉,猶倚當道,反聲勢自尊, (「猶倚當道反聲勢自尊」,「反」原作「友」,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宦其地者避之不較。其於詩文有作即刊,又未至好處,以此傳世,果何益哉?適自暴其淺深而已。 (「適其暴自淺深而已」,「自」原作「其」,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文廟過江時,湖廣、金幼孔、黃淮、胡儼、解縉、楊士奇、周是修輩俱在朝。惟是修具衣冠詣應天府學拜宣聖遺像畢,自為贊繫於衣冠,自縊於東廡下,可謂從容就死者矣。諸公初亦有約同死,已而,俱負約,真有愧於死者。後縉為誌,士奇為傳,且謂其子曰:「當時吾亦同死,誰與爾父作傳?」識者笑之。諸公不死建文之難,與唐之王珪、魏徵無異,後雖有功,何足贖哉!縉才獨高,使遇唐太宗,其所論諫豈下於魏徵,若留於仁宣時,事業必有可觀者。 (「事業必有可觀者」,「必」字原本不清,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士奇輩遠不及也。
  士奇晚年溺愛其子,莫知其惡,最為敗德事。若藩臬郡邑、或出巡者,見其暴橫,以實來告,士奇反疑之,必與子書曰:「某人說汝如此,果然,即改之。」子稷於是得書反毀其人,曰:「某人在此如此行事,男以鄉里故撓其所行,以此誣之。」士奇自後不信言子之惡者,有阿附譽子之善者,即以為實然而喜之,由是子之惡不復聞矣。及被害者連奏其不善狀,朝廷猶不忍加之罪,付其狀於士奇,乃曰:「左右之人非良,助之為不善也。」已而,有奏其人命數十,惡不可言,朝廷不得已付之法司。時士奇老病不能起,朝廷猶慰安之,恐致憂。後歲餘,士奇終,始論其子於法, (「士奇終始論其子於法」,「終始」二字原本誤倒,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斬之。鄉人預為祭文數其惡,天下傳誦。
  高廟亦難受諫,翰林編修張姓者能直言,至不能容,黜為山西蒲州學正。例撰慶表,高廟閱之,識其名,見其表詞有曰:「天下有道。」又曰:「萬壽無疆。」發怒曰:「此老還謗我以『疆道』二字。」 (「此老還謗我以疆道二字」,「我」原作「乃」,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疑之,即差人逮來,引見,曰:「送法司問,汝更何說?」張曰:「臣有一言,說畢就死。陛下有旨,表文不許杜撰,務出經典。臣謂『天下有道』,乃先聖孔子之格言;臣謂『萬壽無疆』,乃詩經臣子祝君之至情。今謂臣誹謗,不過如此。」聞其說,良久曰:「此老還嘴強。」放去竟不問。左右相謂曰:「數年以來,纔見容此一人而已。」
  文廟過江之日,初即位,欲詔示天下,問姚廣孝舉代草者,曰:「必須方孝孺。」召之數次,不來。以勢逼之,不得已,孝孺持斬衰而行見。文廟即命草韶,乃舉哀大哭曰:「將何為辭?」敕左右禁其哭,授以筆,既投之地,曰:「有死而已,詔不可草。」文廟大怒,以凌遲之刑刑之,遂夷其族。
  謹按:方正學之忠至矣,然獨恨其不死於金川不守之初,宮中自焚之際,與周是修輩為伍,斯忠成而不累其族也。考閱至此,令人有餘悲焉。嘗暨即建文諸臣論之,周氏之死,從容就義者也;方氏之死,殆昔人所謂屈死之忠,忠而過者也。一時行遯諸臣亦各行其志,其在忠與智之間乎?下此無論矣。孝孺受業於宋景濂,其文章滂沛,議論波瀾,類東坡之才,而忠義之氣凜然不可犯,景濂不及也。
  麓川初叛時。沐晟尚在,若彼時只遣人宣佈朝廷恩威, (「若彼時只遣人宣佈朝廷恩威」,「若」字和「布」字原無,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赦其罪,撫安之,未必不從。遂輕動舉兵,又不委晟而另遣將,以致王師失利。適王振操柄之初,乃逞其忿。閣下議,謂遠夷不足較,且為耕守計。振不從,且與兵部尚書王驥謀,驥阿其意。舉兵,以驥督軍,起東南兵十五萬,給餉者倍之,窮其巢穴,而寇首惡人終不可得,焚寨而還,殺無辜十數萬。且以為功,驥封靖遠伯,以次陞者萬餘。未幾,寇勢復盛,驥再往,起兵如前,來東南騷擾。軍民疲憊殆不可言,復窮其所寇首,亦不可得而還,又有功陞秩半前。然麓川不如中國一大縣,縱得其地與人,又何利益?而連歲興兵, (「而連歲興兵」,「連歲」原作「遂」,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軍需所費萬萬不可計,而陞秩之俸又萬萬不可計,皆出於民,以所得較所失,誠不忍言,兵連禍結,致有今日。人以驥為功之首,不知為罪之魁也。
  予在驗封日,南陽郡守陳正倫考績來見西老,道及予名。西老欲一見,陳公約予偕造,予終不從。自思此一見無他,即是求知。既而以事相關入閣,問知其名,因話良久。未幾,孔目以祭人之文呈, (「未幾孔目以祭人之文呈」,「孔」原作「此」,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見予名,笑曰:「我不識此人,冀予一見。」竟不往,與王文正惡人造門者不同也。
  予在學讀聖賢書,知佛為異端,同類有掛其像者,即斥其非,以為名公鉅儒決不如此。後居驗封, (「後居驗封造塚宰宅」,「居驗封」三字原無,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造塚宰宅,見正寢東嚴整一室,疑必家廟,問之,則曰:「佛堂也。」不覺駭嘆。又以為文章名世者必不爾。既而,見石首先生庭中高懸一幅,視之乃觀音像也,不覺失意。嗚呼!人其人,火其書,果誰望耶?
  平江伯陳豫,以白金綵幣之類求西楊為其父作墓誌,西楊卻之不許。固請,辭益堅。不得,乃減金幣三分之一求於東楊,即納而為之,稱許過實。或見西楊曰:「以平江之父,先生不為誌,何也?」曰:「彼安得知彼曾祖?吾為墓碑,雖未識其人,以子封爵非積德之厚不能致,吾按狀而發揚之,必有實也。彼祖,吾復為之,以委都漕運而有行實功績可紀,所以發揚之。若佐無可述者,苛稱之過實,非所以取信於後世也,吾何以金帛為哉!」予因思唐之張說愛姚崇之玩物而得之,盛為稱許之辭於碑,蓋有愧於西楊者也。
  東楊天資明敏,有果斷之才。中官有事來閣下議,必問曰:「東楊先生在否?」知不在,即回。凡議事未嘗不遜。西楊或執古以斷不可行也,已而卒斷於東楊,灼然可行而無礙也。每秋敕文武大臣赴憲臺審錄重囚,自英國公而下俱遜避,候二楊先生決之。西楊訊之未嘗決,至不可了,東楊一問即決,庶幾子路片言折獄之才,眾皆嘆服。文廟英武,群臣奏對少能稱旨,惟愛東楊先生之才。自編修同解縉、胡廣等入閣議國政,未嘗一日離左右,凡大事密計必參與焉。或大臣謀事未決,文廟不樂至發怒,東楊一至輒霽威,事亦隨決。有濟人利物之仁,而不忍卻人之餽,人以為愛錢。文廟亦知之,每遂其所欲,蓋用人之仁,去其貪也。 (「蓋用人之仁去其貪也」,「仁」原作「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或鄉人來餽者,必訪詢貧富何如,若知其貧,亦不卻其餽,但以別物與所餽相稱酬之;若富者以十分為率,亦答其一二。或坐法乞救,或在卑求薦, (「或在卑求薦」,「卑」原作「必」,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必留意焉,報者相繼而不厭也。自五府、六部、都察院,無不畏其威,聽其說,使百職不能持正,亦由於此。大抵居仕途者安能一向遂意?蓋天有乘除之數,默行乎其間,早年得意,晚必坎坷;少年蹇滯,老必通顯;或首尾多難,而中則安樂。若東楊由入仕即得君,無日不在寵榮之中者四十餘年,歷事四朝,曾無數日之恙,生榮死哀,始終全美,不可以常數論也,或者間氣所生而稟得完厚如此。其輔理之功在文、仁、宣時亦尋常,在正統數年,天下休息頗有力焉。至於格君心之非,引之當道,則概乎未有聞也。
  按:以凍楊之才敏,於決事間遇難處事,上不懌,怒見於色,東楊至輒為霽威,事亦隨決,得君可謂專矣。獨是多慾,不卻人餽,使王振得以捃摭內閣之失,而操弄威福,益肆無忌,不滿人意為多。後以受宗室之餽,為振發覺,東楊聞報,兼程入都,觸冒瘴癘而中道病死,卒亦為慾所累,而受振之窘害也,可勝慨哉!
  宣廟時三楊用事,思天下之士不由己進退,敕方面、風憲、郡守令,在京三品堂上官舉保。且薄吏部尚書郭璡不學無術,但以老成至此,尋敕今後御史、知縣,許在京五品以上官保舉。由是,天下要職吏部不得除。已而,奔競之風大作,以贜露者甚眾。尋有以弊言者,遂罷御史、知縣舉保之例,郡守以上仍舊出於三楊之門,皆由其操去取之權也。西楊雖偏而無私,尤持公論,當時天下方面頗亦得人。正統六、七年以後,張太后崩,三楊相繼而亡,進退天下人才之權遂移於中官王振,邪正倒置矣。
  按:祖宗朝用人,皆吏部具缺,上親簡除,非內閣與中官所敢專也。至宣德末,權歸內閣,三陽尤持公道,頗亦得人。迨正統中,三楊相繼亡矣,王振用事,進退人才之柄遂移中官,而邪正其倒置乎!景泰而後,始令吏部會推,而實司禮監陰主其柄,用人之得失隨監官之賢否矣。
  陳敬宗由翰林拜南京祭酒,美鬚髯,容儀端正,步履有定則,望之者起敬。嘗會食諸生, (「嘗會食諸生」,「會」原作「飲」,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稍有失儀者,即待罪不輕容也。或有事稟,嚴於對君之禮。然待諸生少告病者,必以為詐,務出而驗之,因而亡者亦不恤也。以故諸生一登仕途必遠之,遇諸途者不識也,徒悵恨而莫能自省。對客善飲,襄城伯重斯文,或盛設延賓,既罷,必留敬宗再飲。主至酩酊,猶儼然若未嘗飲者,人皆服其量。
  何文淵守溫州時,廉靜寡慾,一郡大治,當時浙守稱為第一。既而,召為刑部侍郎,民有餽金者,卻之。好事者為之立「卻金館。」在刑部雖有深刻意,以尚書主之,弗克,遂人亦未之知也。後以故乞病歸。正統十四年,朝廷多事,士大夫乞起之,召為吏部侍郎,遂進尚書、太子太保。其於擢用人材之際, (「其於擢用人材之際」,「於」原作「餘」,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詭譎之跡已露,而居言路者不能容矣。 (「而居言路者不能容矣」,「路」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雖百計固位, (「雖百計固位」,「計」原作「位」,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奈何攻之者眾,目為奸邪而暴其情狀,終於斥去,不能留矣。向使病去不出,作郡清名必然傳後,不失為廉謹之人。今也雖得高爵,而喪其美,何足羨哉!予在銓司時,或所見不當者,必面執之不行,以此見忌。洎予選兵部,若屬任其所行,莫敢誰何,竟至顛踣而後已。
  按:何文淵後擢居塚宰,爵位崇高,詭譎畢露,攻之者僉以奸邪目之。而初為郡守,聲名冠於一時,召為刑部,而卻金譽於眾口,所以然者,由當時君相持鼓舞明作之權,得激昂勸沮之道,所以雖中材之士而皆爭自濯磨,奮勵相觀,而善深刻者變為仁煦,舞文者變於循良也。大抵天下惟中人最多,上智與下愚不常有,中人可與為善,可與為不善,顧在上之人所以駕馭之者何如耳。
  工部尚書吳中,奏對聲音宏亮,丰姿篤厚,望之者知是享爵祿之器。貪財鉅萬,嬖妾數十人。厥妻嚴正,中憚之,不敢犯。宣廟知之,嘗宴臣僚,命伶人作懼內戲以笑之,雖中愧而不能免也。一日關誥,迎於家,其妻拜畢,呼子曰:「將吳中一軸誥來,宣之我聽。」問左右曰:「此誥詞是主上自言歟?是翰林代草歟?」曰:「亦翰林代草也。」嘆曰:「翰林先生果不虛妄,且吳中一篇誥文正說他平生為人,何嘗有『清廉』二字。」中聞之,雖恚,強笑容而已。
  吏部侍郎洪璵接人疏慢,好褒貶人,以才學自負,大言不慚,自矜其高。初為主事,督陝西邊稅,而回見西楊學士,大言其設施之法,西楊不考其實,異之,薦為侍講經筵。洎吏部侍郎缺,力薦璵。眾知不可,莫敢抗。既入吏部,驕矜愈甚,士林咸惡之,以西楊在,不敢攻。及西楊沒,遂鬱鬱得病而卒。士之行己當自卓立,不可倚恃他人之勢,一旦失其所倚,遂至如此,可為戒也。
  戶部尚書金濂,初為御史有聲。自永樂以來,巡接廣東者滿載而歸,自濂去,一毫不取,廣人至今德之。在陝西臬司亦出色,用是累陞副都御史,邊儲賴以充足。後歸京師,奏對宏壯,上偉之,拜刑部尚書,頗號深刻。福建盜起,遂參軍務,往平之, (「遂參軍務往平之」,「往」字原本不清,據明古穰文集本補。) 加太子太保,遷戶部。然喜結權貴,士林少之,人以為奸則過矣。 (「人以為奸則過矣」,「人以為」三字原本不清,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但性猜忌求利,欲充國課,商貨微矣。 (「商貨微矣」,「貨微」二字原本不清,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民或困弊, (「民或困弊」,「民」原作「臣」,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亦不暇恤焉。所學亦正,語論丰采動人。接下多暴怒,僚屬不能堪。大抵亦豪傑之士也。
  工部尚書周忱,江西人。初蘇、鬆一帶稅糧有五、六年未完者,朝廷遣官催促相繼,終未能完,遂舉忱為侍郎往。忱為人謙恭,言若不出諸口,謀慮深長。一切破崖岸, (「一切破崖岸」,「切」原作「▉〈王刀〉」,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為之虛心訪問, (「為之虛心訪問」,「為之虛」三字原本不清,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兼採眾論,不一二年累欠數皆完,羨餘之貯,日見充溢, (「羨餘之貯日見充溢」,「羨餘之貯」四字原本不清,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小民賴以周恤,歲兇無慮,歲輸京師之米,甲於諸省,朝廷每勞其能。亦善於附勢中官,王振極重之。宦遊其地者無虛日,人得其所欲,釋子見造者必往求之,所獲必過望。然自出粟千石旌其門,又令子納馬得官,士林以此少之。
  山東參政鐵鉉,初為五軍斷事,奏對詳明,高廟喜之,字之曰:「鼎石。」凡法司有疑獄未決者,必屬鉉而成。文廟潛邸時, (「文廟潛邸時」,「潛」字原本不清,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有訴違法狀者,召至,屬法司問之。 (「召至屬法司問之」,「屬法」二字原本不清,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數日獄未成,高廟怒,屬鉉鞫之,片時而成,以此益愛之。未幾,擢山東參政。文廟兵至城下,圍之月餘不得下。時城有攻破者隨完之,以計詐開門,降用板,候其入下之,幾中其計。後復出戰,文廟被其窘甚,知不能克,乃棄去。及過江登位,用計擒至,正言不屈,令其一顧,終不可得。去其耳鼻亦不顧,碎分其體,至死詈聲方已。後思忠烈不可撓者,惟鉉一人而已, (「惟鉉一人而已」,「惟鉉」二字原本不清,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平氏有愧焉!
  張太后崩,王振始弄權。正統某年,雷擊奉天門殿鴟吻,敕群臣言得失,翰林侍講劉球上言十事。一言主上宜親政務,權不可移於下。振覽之, (「振覽之怒」,「覽」原作「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怒,以錦衣衛指揮馬順為爪牙,令以他事牽之陛前捽去。球不知所謂,見刑但曰:「死訴太祖、太宗。」遂支解其體。自是人緘口不能言。球魂附頂子,數順之罪,順頗不安, (「數順之罪順頗不安」,「頗」原作「順」,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命緇流誦經度之。
  按:此時生殺予奪,盡出於王振,以太□□□斷而不能制,且支解劉球以成其兇惡,卒釀土木之難,國祚幾危,識者以為胚胎於此日矣。
  時王振得權,喜人趨附,廷臣初不知,數以微譴見謫,始懼。兵部尚書徐唏、工部侍郎王祐,憸邪小人,首開趨附之路,百計效勤,極盡諂媚之態,遂宣言於眾曰:「吾輩以某物送振。振大喜,以為敬己,待之甚厚。」且言:「振意不進見致禮者為慢己,必得禍。」眾聞知益懼,皆具禮進見,從此以為常。初惟府部院等大臣, (「初惟府部院等大臣」,「初」原作「物」,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以後百執事俱行,在外方面俱見之。當朝覲日,大開其門,郡邑庶職能具禮者無不進見,以百金為尋常,重千兩者始得一醉一飽而出。由是以廉者為拙,以貪者為能,被其容接者若登龍門,上下交征利,如水去隄防,勢不可止,君子付之太息而已。
  太廟鑒前代宦官之失,嘗置鐵牌高三尺許,上鑄「內臣不得干預政事」八字在宮門內,宣德中尚存。英宗時,王振專恣,因失所在。
  按:祖宗時,每有重大關節,必置牌示警。今午門所竪紅牌,上亦書八字:「官員人等說謊者斬。」戒內臣牌即此類也。然內臣預政之戒,視官員說謊所繫尤重,故不以木刻,而以鐵鑄,不置外朝,而置宮門。聖祖之意深矣,而不知權璫適犯所忌也。聖明在上,此牌宜復置,宦官專恣之禍須救得一半。
  宣德間,吏部官屬多因請託而得,蓋以承平之世,官於此者享富貴尊榮,人所羨慕故也。正統初,予以進士選驗封主事,人以為異。初不知者,疑其必有為之先容者,已而,察知出於公道。方審選時,尚書郭璉、侍郎鄭誠命予作詩,以「嘉禾」為題,予作七言八句一詩,亦不知其何如也。既又查在戶部觀政,訪予平日為人如何,予不知也。命下之日,予方悟其作詩之意有在。但以孤寒之士與富貴氣象之人並處,雖不相類,予惟敬慎自持,彼亦不敢慢焉。文選郎中吳敬,自重自高,闔部官僚莫敢與之抗禮,而效勤諂事者皆然。予惟以正道接之, (「惟以正道接之」,「以」原作「一」,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不諂不慢,久之,反重予為人而見許焉。予同司員外李源,凡百專取利,予見勢不可與較,惟閉門看書而已,源恣氣乘之, (「源恣氣乘之」,「恣」原作「怒」,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予處之安然。已而勢去,卻相親厚,予亦處之如常。予每自謂未必於己無益也,蓋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自可有動心忍性之意。且因此以予為好學,而有手不釋卷之稱,正孟子所謂「不虞之譽」也。 (「正孟子所謂不虞之譽也」,「不」字原本不清,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宣德初,學士楊士奇輩以方面大職一任吏部自舉,未盡得人,乃令在京三品以上官各舉所知,當時以為美事。行之既久,公道者少,時人有「拜官公朝,受恩私室」之譏。景泰初,遂罷此例,乃從吏部自具。時予在銓司,乃將六部郎署年深者第其才之高下為一帖,御史為一帖,給事中為一帖,南京者附之,方面有缺,持此帖於尚書王直前斟酌用之。將盡,復增之。其推用之時,人皆不知,命下,令人傳報,彼方驚喜。正謂各官舉時,有九年將滿者,以其自守,不求知於人,恥為奔競,至此不得已而亦造人之門,況其素行奔競者會舉方退, (「會舉方退」,「會」字原本空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其所舉之人已預知之,不俟命下而職位地方無不曉悉。且又不知所舉之人才能高下,但以舉主官大列名在前者,其所舉之人官亦大,以此輿論不平。及吏部自擢,較量長短,多愜輿論。然各舉所知,本是良法,若皆存薦賢為國之心,豈有不善,但各出於私情,反不若吏郎自具,雖不能盡知其人,卻出於公道故也。
  景泰時,少保於謙在兵部,侍郎項文曜附之。內議患其黨比,欲因事以開別用, (「欲因事以開別用」,「開」原作「聞」,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持正者佐之。會予被薦,遂轉兵部,遷文曜於吏部,復附何文淵。言官劾其憸邪,賴於謙力保存之。已而,謙敗,文曜卒見斥謫。當時以文曜為於謙妾,士林非笑之。每朝待漏時,文曜必附謙耳言,不顧左右相視,及退朝亦然,行坐不離,既在吏部亦如是。王直先生一儒者,於謙初甚尊敬之, (「於謙初甚尊敬之」,「初甚尊」三字原本不清,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已而被文曜譖毀,以為無用腐儒,謙遂慢之。謙初嘗謂予曰:「東王先生,君子儒也,可敬可愛。」每經筵之宴得連坐,必與之相勸多飲數杯。及文曜轉吏部之後,忽謂予曰:「吏部老者何如不告歸?」予曰:「告幾次矣,朝廷不允。」謙曰:「第無實意耳。」予曰:「觀其意亦實。」謙曰:「果有實意,病臥不起一兩月,必放歸矣。」予謂:「老先生至誠,使之假臥,必不肯為。」後漸聞其所譖之言,方知謙之不敬王先生乃由此耳。 (「方知謙之不敬王先生乃由此耳」,「知謙之不」四字原本不清,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當時文曜亦有代為之意,謙知之,未遂其謀也。
  天順初,眾論薦予入內閣,翰林黃諫即來見予,曰:「恭喜先生入閣。」予曰:「此何喜也?」諫曰:「何謂不喜乎?」予曰:「昔寇準問王嘉佑『外議何如?』對曰:『丈人早晚入相,以我觀之,不如不相之愈也。』準曰:『何如?』曰:『丈人負天下之望,即入相,天下以太平責之,丈人自料君臣寧若魚之有水乎?』準深服之,以為高見遠識。今雖無相,猶以入閣為內相,時事如此,入閣何為?未見其可喜也。」
  翰林實儒紳所居,非雜流可與。景泰間,陳循輩各舉所私非進士出身者十將四五, (「景泰間陳循輩各舉所私非進土出身者十將四五」,「私非進」三字原本不清,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率皆委靡、昏鈍、浮薄之流,無由而退。因上欲將通誌重修頒行,惟擇進士出身者,此輩自知不可居此, (「此輩自知不可居此」,「此」原作「所」,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托閣院達其意,願補外職。賢乃言於上,命吏部除之,因其才而高下其秩,無不自遂,翰林為之一清。
  初景泰不豫,圖富貴者因起異謀。學士王文與太監王誠謀,欲取襄王之子立為東宮,其事漸泄。既而,景泰病亟,太監興安諷群臣請復立東宮,命謂上皇子固宜復之,惟王文意不在此,閣下陳循輩亦知之。賢因會議,問學士蕭鎡, (「賢因會議問學士蕭鎡」,「問」原作「間」,「蕭鎡」原作「蕭鈂」,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及明史卷一六八蕭鎡傳改。) 乃曰:「既退,不可再。」賢始覺其有異謀也。文又對眾曰:「今只請立東宮,安知朝廷之意在誰?」賢益知其必然。明日早,觀奏詞曰:「早選元良。」人皆曰:「此非復位之意。」遂駕其說於石亨輩曰:「王文、於謙已遣人齎金牌敕符取襄王世子去也。」 (「王文於謙已遣人齎金牌敕符取襄王世子去也」,「已」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既於十七日早,帶兵入朝,詣南城,請上皇復位。是時景泰不朝已四日矣。先一二日,又駕其說於石亨輩,云:「景泰命太監張永等行拿數人,掌兵者某謀立上皇。」中官吉祥、蔣冕輩白於太后,寫敕旨與亨輩成此事, (「寫敕旨與亨輩成此事」,「敕旨」二字原本不清,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遂以王文輩為大逆奸惡。然王文初謀,於謙輩未必知,亨輩不過因於謙平日為總督軍務,一切兵政專而行之,亨不得遂其所私,而乘此機而圖之。其餘皆因平日不足者而中傷之,未必皆知王文之初謀也。況王文之謀,其實未發,所以誅戮者多非其罪。 (「所以誅戳者多非其罪」,「罪」原作「福」,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乃曰:「臣等捨命舉此大事。」以為有社稷之功,上益信之,極其報典之隆。而亨等遂招權納賄,擅作威福,冒濫官爵,恣情妄為,勢燄赫然,天下寒心矣。
  按:正統己巳之變,於謙以社稷為重,力排群議,選將練兵,坐擁強虜,光輔中興,厥功非細。當時天下之人皆知以身佩安危,功在社稷,而豈虞其有殺身亡家之禍於後哉!何於公效用之日,正小人側目之秋,而石亨擅威福之權,操生殺之柄,故事機一變,於公於是乎難免矣,可寒心哉!
  又按:於肅愍此舉有功社稷甚大,真所謂曲突徙薪,不然難保無西晉陸沉之禍矣。
  初,徐有貞亦與迎駕之謀,特命入閣。有貞以陳循輩在前,不得自尊,乃助亨除去循輩。未幾,有貞亦為亨所嫉而出之,人以為天道好還。不意亨復遭烈禍,益見天道之好還矣。
  景泰欲易太子,恐文武大臣不從,先啖其左右,於閣下諸學士各賜金五十兩,銀倍之,陳循輩惟知感惠,遂以太子為可易。於是假以外僚陳奏,謀易太子,乃會文武群臣議其可否。有執以為不可者,即以利害怵之,無一人敢異辭,於是,擇日立之。即以宮僚美秩付之閣下,任其所取,文武大臣與者十七八,自公孤而下數十人,為太保者十人,名爵之濫,一至於此。惟賢等侍郎四、五人不與。一易之後,人情悵然不平,貪其利者揚揚,自以為榮幸,不知識者已知其非善後之計。已而,天道一還,盡革無遺,因而譴謫者亦多,回視不與者,反有愧焉。榮辱相尋如此,士之立身不可不審也。
  景泰初,予進正本十策,且乞留中朝夕省覽,少助身心之學。不省,竟發出。越數日,戶科給事中李侃因災異上言:「近日李某所言有關聖躬,略不省覽,無恐懼修省之實。災異迭見,殆由於此」覽此奏,卻將予奏疏取入,謄寫一本觀看。禮部尚書楊寧見之嘆息,一日見予曰:「吾讀崇節儉一事,殆欲下淚,乃逐條為前鑑,以為當留意行之。」本部尚書何文淵求稿一看,曰:「忠鯁之言也。」少保於謙見之曰:「人所難言者。」南京祭酒陳敬宗曰:「聞其題目,知為至論矣。」後頒君鑑於群臣,予復採二十二君善行, (「予復採二十二君善行」,「君」字原本不清,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每君不過三四事最切要者,乞體而行之。景泰覽之亦不省,曰「此奏欲何為?」中官王誠曰:「欲上學此數君耳。」 (「欲上學此數君耳」,「此數」二字原本不清,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乃頷之。但流於荒淫,不復介意。
  士大夫行己交人不可不慎,若徐有貞,素行持公者少,而所交者亦然。及其當道,予輩持公以助之,有貞遂改前轍,不復徇私。其所交者,猶以平昔素情望之,多拂其意,遂以有貞為改常,從而媒孽其短者甚眾。向使素持公道,豈有此乎?
  十二月,大學士李賢卒,贈太師,諡文達。
  按:國朝自三楊後,相業無如李賢,其得君最久,亦能展布才猷,然在當時亦以賄聞。岳正自內閣出貶後召還,與賢不協,都給事張寧有時名,因言事失賢意,吏部擬二人京堂,皆補之於外,二人自是不振。葉盛巡撫廣東,或讒之曰:「盛自負,其文常訾公文為不善。」賢因以韓雍易之。敕曰:「無若韓雍之殺降也。」羅倫疏賢奪情,賢怒甚,貶之於外,王翱勸其依文彥博故事疏留之,賢謝曰:「吾不能。」矯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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