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黑心街小戲財神
妻激蘇秦友激儀,人生豈得便無時?
畫虎未成君莫笑,先貧後富始為奇。
說話的怎生說個「妻激蘇秦友激儀」?當初蘇秦不遇,妻不下機,人人說妻子薄情,據我看起來,正虧這妻子激他一激,奮志往魏,就得做了六國的丞相。當初,窮得自家妻子不下機相叫一聲,後來,六國諸侯都下車來迎謁。窮也窮到極盡的氣候,貴也貴到人不能到的地位。張儀來見蘇秦,思量他薦引為官,蘇秦故意不理他,與他些僕者之食,使他受氣往秦;然後蘇秦著個舍人,替他到秦,見了商鞅,送了千兩黃金,張儀才得大用。故此說個『妻激蘇秦友激儀」。大概說人生富貴,也有激厲而成的,莫非時也,運也。古人道得好:
梅花一樣種窗西,先放南枝後北枝。
時若未來君且守,困龍也有上天時。
話說先朝山西應州府,一個人複姓滓於,名智。年紀長大,讀書不就,就去棄文習武。武又不成,舍了文武兩途,只有一個作吏。這淳於智也思量去作吏,只是山西舊例,都要有家事的才好納農民,加納兩考,如無本錢,也進不得衙門。這淳於智家裡,只有四堵壁子,還是租著人家的,破了不曾修好,那裡得個銀子去納吏。人勸他說:「你去做些生意,可不好麼?」淳於智道:「生意行中,我也件件在行,只沒有個空手白做的生意。」常言道:「沒了本錢,只好賣閒。」家中只有個老母在堂,淳於智自思無可以為餬口,只得去與人傭書,替人家抄寫,得些燈油之資。抄寫了幾時,卻也不是個長久之計。有人說那做醫生,到本輕利厚。
淳於智讀些書過的,看了醫書,心下明白,學不幾時,也一般會寫方撮藥。開了幾時醫館,鬼也沒個上門來請,只得又收了。天幸遇著一個收綢的客人,要到江南去收綢緞,少個相幫。有人說:「這淳於智諸事活動,尋他去到好。」淳於智自思:「無事可做,便同他去走一遭。」過了幾日,不見那人來說,急急自去尋那客人時,那客人道:「如今聞得福建有劉六、劉七作亂,路上難走,因此改行,不走水了。」淳於智怏怏而回。悶悶的坐在家中,眉頭不展。想起向年讀書時,也有許多讀書的朋友;習武時,也有一班的相識。如今也有成名的,發積的,只是世態炎涼,見這淳於智窮了,誰來看一看兒。因此歎一口氣道:「便事做不成,是我時運不利,難道人也遇不著一個好的麼?」走進走出,坐立不安。也學那做歪詩的,做了幾句打油歌。道:
世事從來太不均,僧房道院屋連雲。
蒙正歸家打一看,破窯為壁甕為門。
又
富室田連阡陌多,貧無錐地奈誰何?
千金寧喪閒風月,東壁餘光不借他。
其時,有個鄰舍姓金,名廣元,倒有些義氣的。看見淳於智立在那裡,便踱將過來道:「淳於官人,你想是心事不快麼?」淳於智便答他道:「便是小子一事無成,沒人瞅問。自己無顏,今日卻難得老哥動問。若說起小子的心事,卻也不知何日才得個快哩。」那金廣元道:「小弟有個舍親,方在淮上回來,有些本錢,要做生理,如今先要尋一所大房子住。足下在家無事,若替他尋得-所像意的房子,也好撰得幾貫錢,也好活動。你只坐在家裡怎的?好歹也向外邊尋人說說。」淳於智便問了他親眷的姓名、來歷,出去替他尋訪。果然就尋了一所大房,前廳,後樓、左廂房、右井灶、花園、後門,色色稱意。那人歡喜,用價五百兩,就煩這淳於智做中,立契買了,送了淳於智十兩銀子。淳於智收了,秤出一兩,走到對門來見金廣元,酬謝他指引之功。金廣元斷然不受,淳於智要請他到店中飲三杯罷,他反設起誓來,也不肯吃酒。淳於感他好心,只是自己過意不去。拿了銀子回來,坐了一會,未免得忙忙要去買些柴米,又還了些人上欠帳,取了幾件冬衣,十兩銀子將就過了幾個月,依舊沒了。坐著又沒法處,卻好那金廣元又來敲門,淳於智出去見了,謝他前日美情。金廣元道:「休謝,休謝。如今我那舍親又要買數百畝田產,一發來作成足下,事成也有二三十金相謝哩。」淳於稱謝。在淳於也是一個好漢子,不肯為此等之事的,只是為貧所使,無可奈何。於是連日出去,尋個要賣田的,偶然尋著一個,又引到那家做成了,得他謝儀十五兩。
淳於智拿了銀子,一路思量,回來算計開個店舖兒,撰錢做家,以後也再不去替人做這中保之事了。誰知時運未逢,真像有神差鬼使的,可可走過一條小橋,對面一個人挑個擔兒也上橋來,淳於智將身一讓,失手把銀子掉下河裡去了。那河直通大江,落下去時再休想打撈得起了。淳於吃了一驚,自己歎道:「直恁命苦,也罷,也罷,只譬如這事做不成罷。」行過橋來,只見橋堍下一個小小廟兒,乃是一個五聖財神之廟。淳於智一眼見了,因懷著那失落銀子的不快,就向著那五位財神道:「財神,財神,你也不是個正經神道,就是個專趨勢利的小人,那有錢的越有餞,似我這沒錢的,難道再不該有錢麼?如今我也不怨著你,你若是果然靈顯,可也與我淳於智一主錢兒,發積一發積麼!」這淳於智自言自語,搗了半日的鬼,沒張沒致的慢慢走將過去,尋個人家門首坐了,呆想半日:記起這條街叫做黑心街,街西有條弄,弄內有個當鋪,乃是他一個至親,姓詹,名知炎,最是有錢的,在此開當。我如今遇此貧困,也到他家看看光景,不望他周濟,便也看他相待何如?於是信步走去,只見那人家門前,有幾個僕從在那裡賭錢,見了淳於,明知是主人至親,也不立起來,也不廝喚一聲,淳於免不得開口問道:「大官人在家麼?」那些奴才,見了淳於這不衫不履光景,又曉得他平日極貧窮的,便笑了應道:「怎麼不在?料不到那裡去告債去麼?」淳於聽他這句話,明是說他今日要來借債了,便道:「我是至親,來望一望,今日難道就是來借債?你眾人怎說這話。」又一個道:「既恁地時,我大官人好在銀房裡兑銀盤當,官人進去先叫一聲兒,他自然出來相見。」淳於智就走了進去。正值那詹知炎坐在堂中,見了淳於進來,意思倒要避了進去,一時又不好避得,只得立起身來迎著,笑道:」老兄來得正好,小弟今日正要來造府相懇一句說話,來得湊巧,小弟這事准准有十分財喜哩。」淳於只道他有些好意,便問道:「要見小弟為何?」詹知炎道:「小弟因當中乏本,早辰一個敝相知要做些前程,拿了兩拜匣金珠首飾,向小弟當中,要押銀三百兩湊用。如今還少五十兩,久聞老兄曾與淮上那個令親做中買產,現銀往來,意思要煩足下到他家裡借貸些須,以濟燃眉之急,故此要來相訪。」淳於智心下明白道:「此人就是門前那些奴才的見識,故將此言來取笑我。」也就隨口答道:「若老兄真個要借銀時,只求親筆付我一紙借票,小弟就去借來應命。」詹知炎明是取笑,因他說寫了票子就有,他就好耍子,去寫了一紙借銀五十兩的票子,遞與淳於。卻暗笑道:「看這窮鬼到那裡去借銀!」這詹知炎也不過是欺侮他,看這淳於不在眼的意思,那裡真個要他去借銀。淳於卻一手接了他票子,一面說道:「今日小弟真不是來問兄借銀,倒真是兄問小弟借銀了。」說了這句,告別欲回,詹知炎也不相留,送出到二門上,倒說:「奉茶才好。」只見裡面又走出一個家人來,叫道:「當中有人取當,要大官人進去。」詹知炎就也不送出大門,把手一拱,竟隨著那個家人走進去了。
淳於一肚的氣。起初掉下銀子,倒歎口氣罷了;受這詹知炎的許多輕薄,一路惡氣填滿胸脯,恨恨不已。復回來,仍舊向那五聖廟前經過,這淳於一肚的氣沒處出脫,也無心中一手伸去,把那中間坐的五聖移了一個轉身,道:「你何苦與這黑心街的詹典當看家,便也向別人家看看麼!」不想這五聖坐位,真個一向是不東不西,剛剛是朝著詹家坐的,也是風水一般,被淳於今日無意中倒破了他家風水,看看詹家一步步窮了下來。此是後話。只說淳於又向五聖笑了一笑,道:「神道,神道,你如今且歪坐坐,待我發積了再來與你正位妝金,重修廟宇,恰也未遲。」說罷,一直回家去了。
不說淳於智回家,卻說這五聖真也靈驗。因見淳於起先禱告了半日,轉來又怨那詹知炎的說話,中間這一位就開口對那四位說:「列位兄弟,那淳於生卻也一一說得有理,我們何苦偏背了一邊,如今可將那淳於智身邊的窮鬼召了回來,我親自去隨著他,護佑他登時發積,有何不可?」眾位俱道:「正是,正是。快快等他財主了,也好將你坐位安得端正。如今歪坐著,不到底是個歪神道麼。」中間這一位道:「休得取笑,你們守著香火,只不可與那詹家降福,我自駕雲去尋那淳於生去也。」
淳於智回到家中,只是氣那詹知炎不過,但只懷恨在心,也不與老母說。納悶了幾日,思量出外尋些事業,以圖發積。卻好有個遠房兄弟,在京聯捷,中了進士,選了一個鎮江府丹陽知縣。寫了一封書,差個家人來說:「要請大相公去衙中為幕客。」淳於智想道:「在家如此受苦,何日能夠伸眉,不如就這一路罷。但是記念老母。」那差人又說:「一路盤費,都是小人料理,另外有二十兩銀子,說送大相公安家之用。」淳於智也事出無奈,就將銀子遞與了母親,恰去請了一個姑娘,接到家中,伴著母親。又去金廣元家作別,道:「凡是舍間燈火,乞求照管。」又拿出三兩銀子,遞與廣元道:「這三兩銀子,煩仁丈僱倩一個小子,舍間使用。」廣元應允,然後淳於智才放心。同這差人,先到京中,見了兄弟。那兄弟名喚淳於有成,這淳於有成做人極是仁德,擇了日期,同兄淳於智一路作伴,甚是相愛,上任丹陽。做了三年知縣,一清如水,淳於智也交了時運,每年也有百金,所得也夠寄回老母支用了。上司聞得淳於有成做官清正,交章薦揚,行取到京,點了閩中巡按御史。淳於智便對兄弟道:「愚兄已蒙青盼,感激不淺,只是終身埋沒在此,豈是男子丈夫所為?如今賢弟已點了大巡,愚兄見那詔敕上說『有賢良方正者,便可保舉奏聞。』如今愚兄雖說不得賢良,卻也方正自許,賢弟如可薦舉時,我也有個出身了。」淳千有成聽說大喜,道:「是我倒忘了。」就上了一個保舉的本。聖旨准了,就取他入京朝見。淳於智別了兄弟,就往山西,先請了老母、姑娘,一同到京候選,就選了個福建建寧府通判,擇日上任。正遇朝覲之年,正印府縣官都去朝覲,按院又是兄弟,就委他掌了府縣兩三處的正印。淳於智卻一意愛民,分文不取,只常到那沿海一帶,遇有通洋的賊盜,即統兵去剿了,取他財物。原是該管地方,取賊盜之物也不為過。做了三年通判,倒掌了半年府印,兩年縣印,又連海上所取之物,井這幾年俸金,積有萬金之數。淳於智對母親說:「如今比那破屋裡住時,已是好了。」便告個辭官的病本,央著兄弟上去。聖旨准他回籍。就去辭了兄弟,說:「愚兄富貴功名皆賢弟成就,決不敢忘厚德,另容為報。」別了出來,行了兩月,到了山西應州自己鄉井,央人尋了一所小小房兒住下了。
念著那金廣元爾言扶持之德,先去拜他,又把閩中禮物、俸金,足有千金為報。金廣元道:「我有甚好處?那要這許多。」淳於智道:「小弟落難時,莫說無人相顧,就有人相顧,也不過偶然而巳,那得仁丈始終周旋。如今卻是千金易報,當作那一飯難忘哩。」行到自家舊行的破壁四堵,看了不覺傷心,墮下淚來。回到新尋的房子,安頓了行李,母親著人說出去要尋一門親事。如今卻是做官回了,不比當初來說親的,一日何止數十家?淳於智都回復了,只撿一家貧窮些的舊宅人家,娶了回來。果是積德存仁之女,姓陳,淑德溫良,大家風範。他祖上是做過御史的,宦遺清白。淳於智娶這陳氏,極其和順,一家安樂。淳於智尋思道:「想當初一事也做不來,到如今倒做了幾年官,有了萬金之上,情願將來濟人罷。」就對母親說了,訪著那一般樣他當日受貧受苦的,隨多隨少去任意周旋,廣施方便。時嘗對人說:「好笑那施捨的和尚,有那江西人弔栲租戶,賣兒賣女要他賠償租米,收得米回,成幾千擔拿去齋僧,不知是甚功德?我雖肯施捨,可是浪用錢財麼?有那負欠的官糧囹圄受罪,代他無罪,得放出監牢,豈不強似那殿祆上門牆,那定要去描金畫彩麼?」自此,每日搜求好事來做。
且說那欺笑淳於的詹知炎,只因盤算人的利錢太重,遭了一場假人命的官司,把個家當弄得罄盡,光光守著一間房子來賣。他卻是個大財主暴窮,一發比淳於當日難過日子。因見淳於智做官回來,從不曾到他家裡,情知是怪他了。一日,也思量他周濟,沒奈何呆著臉,辦了些禮物,來望淳於智。家人進來通報說:「有個詹大官人,說是老爺至親,在外送禮求見。」淳於智聽說他來,便記起當日那張票子之事。便暗笑道:「這蠢人好不智,我不來尋你罷了,你有甚嘴瞼來見我?我便取笑他一場,也替那窮途的豪傑吐一吐氣,有何不可。」吩咐眾家人如此如此。眾家人俱會意了,連連出來,一見了詹知炎,就滿面笑著道:「老兄來得正好,小弟早辰正要造府,奉懇一句說話,來得湊巧,這小弟准准也有十分財喜哩。」詹知炎一句句聽了,記起當初說話,心下也有些羞愧,倒假意陪笑,只做不知。便問道:「老台兄要來尋小弟,真是貴人抬眼,必有好情哩。但不審老台兄果有何見諭?」淳於智道:「也沒有別事相煩,只是遲至今日見了兄,方才開口奉索,就是小弟之情了。便是向年兄所借淮上舍親的五十兩銀子,如今算來是十個年頭了,只還一本一利,卻好是一百兩也罷了。今日卻因有一宗三百兩助餉錢糧要緊,明早即煩見發,如遲一日時,那按院差人,就要到宅上來得罪了。」說了這幾句,一個家人跪著遞了一個大紅全柬帖兒過來,說:「本府太爺差人在外,要請老爺講話。」又是一個家人,牽了一匹白馬,立正庭前,淳於智就上了馬,拱一拱手道:「詹兄請坐待茶。」竟自去了。這詹知炎好生沒趣,又自暗笑道:「誰曾借他五十兩銀子?倒叫我明日見發。」坐下半日,禮物又不曾收,又沒人來陪坐,幾個家人走過來道:「你是我家爺的親眷,如何我家爺這等冷落你?我家爺不知周濟了幾千銀子過了,況且那是不認得的路人,稀罕你這五十兩銀子?莫說你又是親眷。但如今老爺出門時,吩咐我們同你到家去取,速走,速走。」詹知炎還說:「休得取笑。」這些家人道:「什麼取笑!你有親筆五十兩借票在我家老爺處,才問你討,倒說取笑?你真一個要等按院差人來麼?方才本府太爺來請,為一助朝中糧響之事,我家老爺助了三百兩,昨日已付了二百兩,少這一百兩,燒眉之急,要你立刻拿來按院,一本一利,共是一百。我們酒錢便只是三十兩罷。」又一個家人道:「他是開當的朝奉,怕送不出銀子?就是五十兩也不多。」又一個家人道:「他是老爺的親眷,便只要你二十兩罷。我們官宦家人出去討銀子,得個加二的,便是忠厚適口了。」
詹知炎心下急了。又想了一會道:「只是我當初取笑他的不是了。當日卻是個真票子,雖則不曾交銀,卻是這淳於兄番了臉,他要執著票子以無作有,有何難處?他如今現與府院來往,若惹他弄了按院差人出來,當著助餉錢糧追比起來,這性命只好罷了。五十兩還不夠當使費哩!」一頭尋思,家人又再三催逼。詹知炎道:「我認著自己不是罷了,人說富不要與官鬥,我如今況又窮了,只得這間房子。當初原是三百多銀子買的,只得急急去尋人賣了。」只賣得一百兩,拿到淳於家裡,恰好淳於在家,就叫家人收了銀子,拿出原票遞還與他。又叫幾個家人,各處叫了幾個叫化的進來,將這些銀子都賞與那些叫化子去了。詹知炎立在面前,眼睜睜看著,氣得個做聲不得。淳於智又向他笑了-笑,道:「詹兄,詹兄,你只道我白詐你這一百兩銀子麼?只勸你自今以後,不可欺侮那失時的豪傑罷!」說畢,就走入內裡去了。這才是:
冷言還熱語,遲早報無差。
詹知炎陪了銀子,惹了許多悶氣,不敢與淳於相爭,乾淨造化那幾個乞兒,自不必說。淳於智自此出了那一口怨氣,猛然記得昔年曾將那黑心街的五聖戲侮了,他如今卻也喜得錢神照命。隨喚工人起了一座齊整廟宇,端瑞正正塑了五聖神像,扁額上寫個「錢神有靈」四字,煥然一新。黑心街上地方人都說,取笑了神道,也有交運的日子,把來做個新聞。淳於智心下也自駭然,自也修理橋樑,葺治道路,廣行好事,要保佑兄弟有成,生個姪兒,以報取提挈之德。自從罷官回家,足足行了二十餘年善事,一念不隨,真個神欽鬼伏,天下都傳聞他名字。四方之人遠來投他的,無有不納。那兄弟有成,年例轉了河南按察使副使,也回到家中,聞得族兄如此行善,天下聞名,也滿心歡喜,也行起善事來。淳於智知道兄弟回家,就去拜謝他向年厚德。淳於有成道:「兄也休要謝我,還是兄交了時運,才有今日。只是兄當日受貧時,有誰來扶持你,你便今日這等濟人?也太過了。」淳於智道:「不是這等說。大丈夫豈是望人憐念的!我當時也無望人周旋之意,如今周濟人,也是我一念之仁,也算不得是甚功德。只可笑世上的財主,吝嗇也罷了,還要非笑那貧賤的,欺侮那未逢時的,殊可痛恨!小弟如今只求免於此可矣。」詩曰:
人未逢時一飯難,才能發積便施錢。
窮通自是循環理,日落山頭月早還。
又詩曰:
世態炎涼不可當,若言到此可心傷。
上林只道花如錦,空谷誰知蘭也香。
總批:炎涼世情,一盤托出,總不外「錢神有靈」四宇而已。其中描寫妙處,令人通體汗下,有不儆心刺目者乎!貧者冷排場,富者熱打諢,此等世界,安得中山千日酒,效阮家白眼看風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