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卷 匡章通國皆稱不孝焉
落落風塵不自持,頻彈孤鋏駐幽思。憤來但滴闌珊淚,平生有志不得遂。
收之何論在桑榆,底事空懷過隙駒。寂寥岵屺悲商夏,獨彩楟英霜月夜。
渺渺懷難效放鴛,椎心搔首慟蒼天。蒼天既遠不可問,剩餘愁悶日綿綿。
大凡孤潔之士所出之言語,所行之事體,所涉之境界,寧違了俗尚,負了眾心,必不受人一分憐惜。任憑挫撓,獨自一個,抗節孑立,誓不屈辱於人,杜門絕跡,揚清渭波,何其峻刻貞厲若此。但他這種苦心,這腔至願,自有所見存於其內。其如世上的人,以耳為目,不問個是非可否。不辨個邪正曲直,不分個智愚賢不肖,便謂如是之人,欺世盜名,滅俗違眾,既不和於鄉黨之間,又不滿於宗族之口。縱有美德淑行,勤修苦學,人誰重之,人誰信之,人誰惜之,人誰知之。毀者既多,譽者絕少。當此之時或有一個冷眼旁觀之人,與之握手談心,悲歌擊節,庶幾這牢騷岑寂之思,鬱鬱無聊之感,尚有個發洩的所在。若是這茫茫宇宙,好惡難憑之時,要任了自己一往之性,以求那千萬人都肯來諒我知我,道苦說辛,問寒訊暖,有惡則懲,有善則揚,有難則救,有危則扶,怡怡切切,不設城廓,坦坦平平,不構機智,如此相得,毫無問言,除非求之太古之世,羲皇以前。若沾沾向這衰末之俗,風波之際,庸人口中討生活,勢利眼內辨英雄,斷斷乎沒有此理。便一時說你如何好,稱你如何善,替口口誇其名,不終朝,不瞬息,萋菲憎惡,誹刺怨謗。猶如逢狼虎莫不欲持刀相向,拔劍相助。幾近孔夫子所說「眾好之必察焉,眾惡之必察焉。」察一個平心和氣,直肚折情,另出一番公言正論,杜怨詈之深憂,托弘人之雅度,襲長者之高風,又肯原人之情,恕理之直,絕不隨波逐浪,並不附勢趨炎,有談不敢憑臆,有事不肯捏怪,已答之術不學拒人,無稽之辭不為罵世。如果人有可譽從而譽之,人有可毀從而毀之。設使其人有可毀之名而無可毀之實,或是在倫常之上有關係,或是在身命之際有干涉,這兩件事更宜按時揆勢沉機觀物,委曲問導、婉轉規諷,這便是:古道猶存,那些孝子仁人,始得個吐氣舒眉的日子。有詩為證:
十年多難剩孤身,何幸時窮志得伸。牢落備嘗險阻事,敢教重耳不歡欣。
卻說戰國時,齊威王在位,原是一個大度有容之君。所以,非常之彥,命世之才因而類聚在齊。其時有一人姓匡名章,字章子。其人有父有母,有妻有子,只是他生來命蹇,遭逢不辰,專喜自負清苦,自信孤高。若論其才華學問,不在賢士杰人之下。熟讀兵書戰策,精閒躍馬操戈。可惜匡母名啟,與匡父不和,此乃有志之士,最不幸的事情,最不便的境界。若是那為人子的能幾諫其過,微達其懷,仍舊使父母恩情相得,禮貌相憐,自然家國天下之間,人人都稱他是一個孝子。倘不能在內委婉調停,周旋彼此,或是因了父之故背了母,或是因了母之故背了父,不惟不能解紛釋怨,消氣舒懷,倒似在火上添油,霜上加雪。全不知那事父母的大段道理,惟恃自己的小聰明,鮮有不亡其身,不損其名,不歸其罪的。因此,這個章子看見父母平常居處,食不同器,坐不同榻,臥不同席,如此光景,心中苦切,又不好對妻子細說,只好背地裡灑了一二點眼淚,歎了三四聲口氣。又暗想:父親不知為甚麼樣事,恁般與母親絕情斷愛,難道我匡章為了人子,終於坐視,竟無片言相及?我當在父親面前犯顏極諍,必使父母相好,我才放懷。咦!你道章子這一片心可是存得的麼?只因有了此心,他後來便與父親十分不合,少不得將天性之恩,傷殘殆盡,人倫之患從此而起。卻說匡父與匡母反目之後,終日終夜尋釁作吵,提刀弄杖,口口聲聲咒咀怒罵,曾無一刻之寧息。我想人家的夫婦廝鬧,若有人從中以好言勸解,必然此容彼忍,決不至有意外之虞,不測之變。誰知匡父為人兇惡,鄰比親友都不敢近身。正是:
穢裡難駐足,惡人不可親。家既積不善,餘殃竟及身。
那匡母有此丈夫也是前生分定,今世孽緣。他自知籠中之鳥、釜內之魚不能脫身。隨其挫折凌虐,敢怒而不敢言。適值匡父一夕飲酒大醉,提刀向前罵道:「賊潑賤,我與你名為夫婦,實是夙仇,今夜勾消罷了,快些伸頸出來,與你一刀受用。」匡母聞了這句惡狠狠的說話,斷不能免,魄散魂飛,自揣今夜決死,大叫道:「冤家,今夕若能見殺,是妾本願。」匡父便掣起刀來將匡母登時殺死。可憐結髮深情,倒做了冤仇切恨。匡母止叫得一聲,其頭早已落地跳了數跳,鮮血噴濺。章子從夢中嚇醒,急忙披了衣服來探動靜,看見其父手持利刃,腥血滿身,如殺豬相似,將其母屍骸亂砍。章子傷心大哭,一腳踢下房門,寸腸割裂,淚如湧泉,嚎啕悲慟。其父毫不動意,反喝道:「畜生,你敢為了惡婦來欺我父親麼?」這章子此時但知痛母身首異處,隨口應道:「你殺得我的母親,我怎麼欺不得你?」匡父激得性發,罵道:「畜生,你敢是嫌我的刀不利,如此放肆麼?」其妻若子在隔壁房中聽見勢頭不好,急忙跑過房來,奪下匡父手中的刀,一齊跪下,哀求饒恕章子的性命。匡父見媳婦、孫兒都在面前,不忍動手,章子只是痛哭不了。匡父道:「畜生,我姑饒你狗命,還不快走出門?」章子怎肯離脫母屍,看看天色漸明,匡父酒醒,始知殺死匡母,心裡便覺慌張,即喚家人打開馬廄。恰好馬夫是夜他出,匡父遂命家人扛了匡母屍首,要埋在馬棧之下。章子道:「父親,你忍得不買一口棺木殯殮我母,如此藁葬豈不為螻蟻所侵,於心安乎?」匡父大罵道:「畜生,有父做主,你怎生強來多管。」那章子又待回言,被父親接連打了十數個巴掌,暈殞在地,匡父即著家人在馬棧之下,掘出數尺深坑,將匡母掩埋,戒令家人不許聲揚。家人聲諾,章子暈去才醒,不見母親屍首,只有妻子在旁啼哭,即問道:「母親屍首何處去了?」妻子道:「葬在馬棧下了。」章子依前痛哭,血污衣裳,便是癡呆的一般。妻子又恐公公作吵,勉強勸回自己房中。有詩為證:
家難無端最慘然,呼天不應有誰憐。夫妻反目人常有,刀刃相加爾獨專。
章子自從喪母之後,哀苦痛切,懼父兇暴並不敢放聲大哭。時值清明,看見人家子子孫孫紛紛的攜棧拿筐,都去南北山頭祭掃祖塋。正是:
紙灰飛作白蝴蝶,血淚染成紅杜鵑。
可憐這章子思量要奠母一杯酒,奉母一碗羹,少盡人子寸心,又恐父親發怒,再三再四忖度,獨自愀然不樂,對了自己的妻子,全不足以解憂散悶,思之又思,坐立不安。忽然想道:有了,今夜待父親睡熟之時,著吾妻備辦羹湯飯食,香燭紙錠,私自到於馬棧邊哭奠一回。雖不能三牲五鼎,致齋設祭,然而今日事勢,所謂素患難,行乎患難,可憐母死父手,葬於馬棧,非患難之時哉。母親生我十月懷胎,三年乳哺,劬勞莫報,罔極未酬,突被這般毒害。若得他日,父親回嗔作喜,我章子建立功名,父命更葬母屍。老天老天,我也謝你不盡了。倘沒有這個日子,雖有半點孝心無可用力,不如路死此身,我固甘心矣。其妻看了章子如此情狀,正在房中嗟歎,章子走入房來,密對其妻商量夜奠之事。其妻道:「我也有這意思,只怕阿翁嗔責,不如權且從容,待阿翁出門後,再作理會。」章子一聽妻言,錯認他懶惰不賢,便發起一點不解之怒,蓄積起後出妻之衷,便正色道:「吾聞人子於父母,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奠之以禮。吾母雖不幸,藁葬棧下,豈有清明佳節不去祭奠,不燒紙錠的理。」說罷,嗚嗚咽咽呼天號慟。其子雖小也曉得婆婆死於非命,抱住章子也哀哀痛悼。這叫做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子方顯其父。有詩為證:
悼母悲傷淚雨傾,鶴鳴子和始相稱。人間若得全倫理,父子夫妻各用情。
是晚,章子聞父睡熟,遂喚妻呼子,燒燈備酒,設肴列饌,擺在棧邊,即便斟一杯酒,雙手捧著向前拜奠,叫一聲母親飲酒,不覺兩行俱下,低頭又拜。拜畢,淒淒楚楚,陰風蕭瑟,燈燭微明,四顧寥寂,躑躅徘徊,忍不住要哭。怎奈喉嚨哽咽,聲音閉塞,停住了好一會,方才放聲大哭。此時夜靜更深,章子盡力哭訴平日的衷曲,驚動了四鄰八舍,聞者無不酸心。直到五更時分方才焚化紙錢,收拾祭禮。不意彼父昨晚酒醉昏沉,不懂人事,睡到這時合該酒醒,耳中不覺聽得哭泣之哀,只道是鄰舍人家的哭響,倒歎道:「不知誰家這般啼啼哭哭,也甚覺得悽慘。」側耳細聽,到像在馬棧下,又是章子的聲。即便披衣坐起,走下牀來。那章子的妻聽得房中響動,知道匡父也起來了,隨把這些拜祭的杯兒、盤兒盡行都收拾過。勸章子道:「不要哭了,少停聽得又趕將來相爭,豈不是一場大氣。」章子聽妻子說,沒奈何,含住眼淚。有詩為證:
悲號呼母恨無繇,物換時移已度秋。高聲恐觸嚴君怒,闔淚汪汪不敢流。
卻說那匡父走出房時,急急就到馬棧邊來,看見章子悲啼雖住,淚痕未乾,地下又有紙灰。他曉得章子替母親做羹飯,原來如此。匡父見章子這般光景,亦覺動情,但素性剛暴,又多堅執,只管說自家極是,不肯認錯。故此見章子祭母,便說忤逆我的意思,道:「畜生,你不曉得我一向深恨他,將他殺了,埋在棧下正不要外人知道,揚我狠名。如今你反在此啼哭,豈不可惡。他已死了,曉得甚麼,到向馬棧拜祭。一個父親活在這邊反不依順,真不識人倫道理的畜生。」章子假作不知,道:「誰是人倫?」匡父道:「人有五倫。」章子又問:「是五倫?」匡父道:「五倫中有君臣、父子、夫婦、昆弟、朋友。」章子又故意作驚道:「原來如此,不知父親與母親是甚麼樣人?」匡父即知章子有意來挑動他,便應道:「是夫婦。」章子勃然變色道:「父親既知夫婦在五倫中的,為何前夜忍心害理?」匡父嘿然不應,那章子到此。正是:
責善則離,不祥莫大。哀哉章子,格茲厄會。
這章子若能以至情相求,說出感恩之言,那匡父或者自怨自艾,仍念夫婦恩情,卜地更葬,恩全父子之情,承歡膝下。誰知章子計不出此,便高聲說道:「父親,你但知惡我不孝,全不悔自己不仁。吾聞君子有諸己而後求諸人,無諸己而後非諸人。我如今克意要做個行孝之人,不以母死為恨,父親你如此所為,真是毒逾蛇蠍,狠過虎狼。況我母親死葬棧下,行路之人聞之,孰不墮淚。今以一杯羹反要吝惜。咳!父親,你意見忒差,局量忒褊了。」說罷,連聲切齒,血淚交顧。匡父心知自己太過,滿面羞慚,所謂放火不繇手了,便掄起拳頭將章子痛打一番,半昏暈了。那章子的妻慌忙走來勸解,才得歇手。匡父見章子走出,到氣不消,把其妻來大罵道:「世間婦人只護婦人,你但知死娘竟不曉得有公在上,都是這婦人家挑是翻非,他誤聽妻兒之言反傷父子之誼。」那章子的妻受這毒詈,只得含忍,連忙躲避。匡父見章子與妻大家都去,又沒人來與他談說,胸中忿怒不平,氣性原不好的,一氣竟氣死了。章子聞報,驚得癡呆,即便抱住父屍,放聲大哭道:「只欲遷葬母親,出言直遂,以致我父怒氣傷生,豈不是世間的大罪人。」正是:
母故銜恩難入地,父亡留恨復終天。
匡父既歿,隨置辦了衣衾棺槨以為殯殮,章子痛哭不已。但死葬雖然盡禮,回思往事,無限心傷。既不能養母令終,又不能事父竭力,終日抑鬱,莫向人言,即妻子亦難相告語,這些已往的事雖悔曷追。若再戀妻在帷,抱子在膝,笑語嬉嬉,負罪愈深。我既未曾報答父母,反受妻子的恭敬,不要說外人議論,自家心裡也覺惶愧。從前雖有不孝之名,猶可寬解,如何到後當了不孝的實事,必不使得養於妻以少艾分孺慕的心腸,我父親在於九泉之下,萬一因我出妻屏子,翻然悔悟,與母親和睦,也未可知。正是:
明知無益事,故作有情癡。
章子立定了主意,竟走入家中,也不與妻子溫存,也不與其子明說,好生淒楚。那妻子向前勸慰,章子作色開言道:「你母子二人雖不得罪於我,自今以後不得再近吾身。我的父母雙亡,再不能夠見面了。若是有夫婦之愛,父子之樂,便非我章子所宜了。你速攜幼子,或歸寧或去帷自尋活計,不可在此留停,以致通國譏誚。」妻子忽聞此言,心如刀割,嘿嘿無言,如泥塑的站在旁邊,呆了幾個時辰,審知章子意思堅執,縱然哀求,決不能挽回,只得僱了車兒,將自己一應妝奩衣飾盡數收拾,與章子哭別而去。後人有詩為證:
綱常大變事難平,眾口囂然怎自明。無奈割恩求避諱,此時此際難為情。
章子出妻屏子之後,煢獨自甘,絕無係戀,其奈俗人難與其言,就將此事一傳兩、兩傳三,都道他又做這出妻屏子的事情,把不孝的名頭,越加太甚了。獨有騶國孟夫子,深知其必不得已的苦心,特為他原情解紛,人亦未肯盡信。所以,這章子交遊絕少,只有孟夫子相與往來,並且憐之。其時,秦國遣兵十萬,虎將百員,假道韓、魏之邦,遠攻齊國。旌旗蔽空,干戈截路,人人抖擻精神,個個爭先奮勇,必有斬將搴旗擒王獻地。一日,驟臨齊境,哨馬報知守將,然後馳報齊王。齊王下令緊閉關門,與諸臣商議,擇日興師與秦軍決戰。正是:
重鎮古來難寄閫,雄藩今喜得提綱。營屯鐵騎旌旗暗,地接金城鼓吹長。
守城軍得令,謹守重城,堅閉關門,隨撥精勇士卒,嚴戒整備。齊威王想道:「今日秦軍遠來其勢必銳,若無良將拒敵,何以張我國威名,損他人銳氣。吾向聞章子膂力絕人,智勇出眾。且其生平素履,過於行孝。自古道:求忠臣於孝子之門。若用他為將,決不失人亦不辱國。」即日,宣章子入朝,授以上將,賜以劍印。章子並不遜讓,慨然拜受。臨出朝門,威王又向章子道:「將軍孝子也!全軍而還,必更葬將軍之母。」章子流涕應道:「臣非不能更葬臣的亡母,臣母得罪於臣父。今臣父未有更葬臣母之命而死,臣若更葬是欺死父。」威王連聲贊道:「難得,難得。做了人子,尚不欺死父,豈肯為了人臣,反欺人君之理。勝秦之兆,今日見矣。」章子領命辭了威王出朝,整備戎服,跨上龍駒,指揮三軍人馬出城,馳至境上,結寨安營。有詩為證:
武垣西出泰山高,四控山河總地豪。列郡樓台通蜃氣,連營劍戟雜星旄。
望風寇卒皆投櫓,帶雪征夫盡綰袍。試上東山看瀛海,支祁從此息波濤。
那時節秦軍聞得齊軍已到,即差使臣來下戰書,章子也差使臣回答,彼此往來,絡繹不已。章子暗用智巧詭術,將我軍旗幟一應變易,竟與秦軍的分毫無異。此正是兵貴用奇,臨敵制勝之法。可笑這些偵候的勇士,不識其中神妙,急報威王道:「章子背齊入秦。」威王嘿然不答。頃之,又有是報者三回五次,威王心裡暗想道:「章子行孝且過,豈有不肯盡忠?」只是不信。那些勇士報與威王,指望犒賞銀錢酒食,誰想這威王信任真切,無一些動搖,將那報事的紛紛聒噪,如風過耳。有司從旁請問道:「臣等見言匡章反者,異口而同辭,紛紛滿路,決非虛謬。大王竟不詳察,倘遷延日久,終被其害,如之奈何?據臣等愚見,何不使力練老成的將帥,挽繁弱之弓,淬湛盧之劍,命擊匡章,致免生靈塗炭,社稷傾頹。」威王搖頭道:「章子決不負寡人,寡人決不聽信讒言。何故諸卿要我遣將相擊,是不能御外患而先自內亂也。」有司見奏不准,只得退班伺候。不覺哄動了通國之人,盡來說長道短,毀謗匡章。威王震怒,便著左右侍臣傳旨道:「如有再言匡章反者,立夷三族,誓不姑恕。」從此之後,並無人再言。正是:
賢明國主傳鈞旨,立禁讒人不敢言。
卻說章子與秦軍相持,日間佯為背齊投秦,著使者詭辭相約。秦軍大喜,以為實然,全不防備。到了三更時分,秦兵疲倦,酣睡之聲,如雷貫耳。章子心知得計,即傳令放號炮。各營將士聽得炮響,大家披掛奮勇爭先殺入秦營。那秦王見本營軍士披靡,一敗塗地,勢頭兇險,只恐怕自己性命難保,不敢戀戰,飛馬遁逃。齊軍乘勢掩殺,屍橫遍野,流血成河。章子看見秦王逃奔,自想道:「兵法有雲,窮寇莫追。我不如收軍。」急命左右健卒鳴金,那些將士方不追趕,大獲秦軍所棄輜重器械,不計其數。章子得了一陣奇功,又傳下號令,著紀功司將大小偏裨將官一一紀功明白,差官申奏。威王聞奏大喜,即命班師。有詩為證:
西北紀綱威遠國,東南柱石障平州。卻慚汨沒菰蘆客,草檄無能進幕前。
次早,秦王自悔無故興兵伐齊,被章子殺得片甲不留,恐齊乘勝復去征伐,只得具禮修書,稱臣西藩。秦何以稱西藩?因在齊之西故也。威王直受其降,秦王失意歸國。那章子一旦建此退齊之功,威王十分敬重,便封章子為侯,食邑三百戶,章子受而不辭,威王又要他更葬其母,並迎妻子歸家,匡章再三回卻,不敢應命,威王無可奈何,聽其自便。那章子終身獨處,超群絕欲。後來威王薨,太子宣王嗣位,因燕人作亂,又令章子將五都之兵去伐燕人,計日克捷。時人有詩歎其生平行事。其詩道:
偉哉鴻烈振乾坤,獨恤當年曾賊恩。諫父出妻還屏子,孤身悼母更稀昆。
木風有恨流何盡,樽俎多材譽自存。寄語輶軒彩使者,可能剡奏九重閽。
總評:嗟乎哉!章子何生之不偶其時也,值此艱難悲苦,又成補天浴日之功。然今之讀章子者,當想其設心所在,不可以眾人之毀謗信為實然,埋沒其所行之孝。通國不知,遂稱其不孝。如果孝行有虧,孟夫子是萬世大賢,豈肯以不善教人也哉。
又評:章子之苦情深願,今日始剖淚繪愁而出。不然,何以安天下孝子之心哉。觀齊威使其將兵制秦,候者紛紛妄報,而能信之任之,不動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