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妒氣觸怒於天庭 夙孽報施乎地府

  引首《飲中八仙歌》
  杜子美作
  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汝陽三斗始朝天,道逢曲車口流涎。
  恨不移封向酒泉,左相日興費萬錢。
  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聖稱避賢。
  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
  皎如玉樹臨風前,蘇晉長齋繡佛前。
  醉中往往愛逃禪,李白一斗詩百篇。
  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
  自稱臣是酒中仙,張旭三杯草聖傳。
  脫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紙如雲煙。
  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談雄辯驚四筵。
  【評】
  天神地抵,為妒氣所觸,各有八仙蒙酒之態。
  卻說都院君自從見鬼,染下心虛病症,凡有一毫響動,便叫「有鬼」。那時聽得鼓樂喧天,成茂妻不知世務,竟把都飆進學一事說了。原來都氏這病,半因都飆氣成,今又進學施為,不來探望,已是十分惱恨;更兼丈夫又不從實說知,一發轉添抑鬱,暗想道:「咳!我尚未死,他便如此瞞我!明欺臥病在牀,不能動彈!」便欲掙扎起來,發些言語。未曾抬頭,早已暈倒,翠苔魂靈又是照頭打來。千思萬想,委實發洩不出,只得歎口氣道:「罷了!罷了!誰知與他做了一世冤對,畢竟管顧不了。自今一死之後,他決乎另尋了妻房,把我撇在腦後。
  只可惜掙下許多財產首飾,竟付與他人享用,不若盡行取出,一火焚過,到也放心。」便喚丈夫吩咐道:「可將我一應衣衫首飾,盡行收拾出來。」成珪道:「院君,搬出何用?你的兒子又不來,女兒又不至,將欲分剖與誰?」都氏兩淚交流,回覆不出,喉間「▉」的一響,那點怨恨念頭直從頂門裡飛將出去,悠悠蕩蕩,竟也不知直到那一方去了。
  成珪慌了手腳,忙將湯水來灌,牙關已是緊閉,身上盡已冰冷,只有口眼不閉,心頭未寒,不像真正死的,因此不敢殯殮,一連兩晝夜,動也不動。成珪欲將翠苔、夢熊接回,周智道:「不可。吾聞堅執之人,此心至死不變。院君與三娘子生時不睦,死後豈肯相容?況夢熊乾金之軀,以今忙忙之際,家下六神不安,歸來設有不虞,復將誰咎?索性事完之後,喚歸未遲。」成珪以此放下念頭,不題。
  且說都氏這點靈光,結就一塊怨憤之氣,隨風駕霧,渺渺茫茫的直透上九霄天外,變作一片烏雲,直逼兜率天頂。那日正是太白星在於西天門巡視,忽見這道怪雲從下方直沖起來,仔細一看,知是牛女分野之地所生,暗想道:「此雲來得蹺蹊,必主下方有何怪異。」看看逼近帝座,不奏恐有罪累,於是忙整朝衣,來到太微玉清宮中。適值玉帝臨朝,眾臣頂禮畢,張天師道:「眾官有事,就此宜奏,無事退班。」太白出班,山呼拜舞道:「巡視西天門臣李長庚,謹啟陛下:適見中方世界,牛女分野之地,有黑氣一道上沖天頂,將逼帝座,不知主何妖惡?謹奏陛下,乞審其詳。」玉帝傳旨道:「塊宣文昌星,代朕看來,果係是何妖孽,的確奏聞。」
  文昌得旨,即忙騎上白騾,天聾前導,地啞後隨,朱衣掌科甲之案,魁星攜點額之筆,駕起祥雲,霎時已到西天門外。
  站在高阜去處,瞪目一看,便已識出其中之故。轉身回奏道:
  「臣蒙玉旨,來到西天門外,果見黑氣一團,甚是凶勇。初時不知何怪,以臣愚見推之,黑色屬陰,而氣則生於暴戾,以陰人而有暴戾之氣,其人必多潑悍。占之當是妒婦氣也。雖無大害,而下方男子受其茶毒者,亦不淺鮮,因宜急剿,以蘇群黎。
  」玉帝道:「婦人妒性,何代無之?故朕設官之意,特封介子推之妹於太原,為妒女神,至今崇立廟貌,受享血食,亦專為收攝天下之妒氣而然也。今其不守乃職,而使妒婦逞其施為,主妒官罪當何如?快著功曹宣取介妹到來。」
  功曹得旨,跨上雲驄,一瞬間引了介妹奏道:「介妹現在朝外,不敢擅入。」玉帝道:「召來見朕。」介妹舞蹈山呼,拜伏在地。玉帝問道:「朕設官之意,各有所司,封卿統馭妒婦。今者妒氣犯於朕座,卿有何說?」介妹道:「臣蒙聖恩,謬寄妒司之職,匪不兢兢業業,以聖德宣化女流。可奈世之人頑釀成積弊,欺夫者視為故套,柔順若反曰無能;且彼夫婿每每樂從,不訴於臣,臣亦無從責理。況臣受天之命,而任臣者,陛下也;及其奉臣之教而應化者,人主也。奈唐之武後過臣之廟,妄聽書生之見,將臣莫之略顧,臣既不敢加殃,後人以為無靈,又安可復行教化,宣威於婦女哉?以是雌風日甚。即臣之職,將為他人所有,臣亦無以自辯,謹候黜逐而已。」玉帝道:「聞卿聽言,甚覺懇切悲楚,是能守職而力不足者。今當赦爾無罪,急去收此惡氣,復司舊職。」介妹道:「臣之力薄,止可療些小之妖魔。今其氣能乾於天庭,必係積妒大敵。臣不才,難以獨任,乞宣張道陵同往,倩彼法力廣大,庶可保全無咎。」玉帝准奏。
  張道陵辭道:「臣既食天之祿,理宜不避湯火。但降別妖,斬別怪,是臣專門,而療妒一事,實難承旨。憶臣居家之時,山後有登天之梯,步雲之履,而能朝近龍顏、暮親妻室者,賴有此也。不期亦被潑悍之妻,怪臣來往難稽,私將二寶打破,致臣不能如前之便,臣亦莫不敢禁。若奉明旨,能不喪師?謹以實衷上辭以聞。」玉帝笑道:「卿既不去,復薦何人?」天師道:「他人柔善,俱不可去,獨有雷部之中鄧天君最猛,若得他去,便可奏功。」玉帝准奏。
  鄧天君得旨,便把兩扇肉翅,連飛帶翥,筆吟吟的道:「今日玉旨宣俺,必又有甚麼亂臣賊子,作成老鄧燥脾也。左右快與俺發起雷來。」眾雷神擁著鄧爺來到玉帝前跪下。玉帝道:
  「中界有一妒婦,逞其暴戾之氣,上干天威。朕赫斯怒,卿宜即往擊之。」鄧天君得旨,暗想道:「鄧老子從來只會打狠人,打惡人,那妒婦只係女流,柔柔懦懦的,教我怎生一錘打得下去?況且渾家霍閃娘又要護局,如何處之?」只得回奏道:「臣蒙差遣,不敢有違。但臣瞻視之力,全仗妻子霍閃娘前導。
  今彼另有下情,急欲一奏。」玉帝道:「宣來見聯。」
  霍閃娘把手中電光放下,拜舞奏道:「臣妾聞天帝好生,恒以慈悲為念。微臣執役,亦以方便為門。亂臣賊子,固宜疾除;怨女悍夫,尤當體察。婦人戾氣罛中天,必是受夫凌逼,陛下即行誅戮,似聽一面情詞。臣非曲護女流,謹以公言上奏。
  夫雖為婦之天,婦亦是夫之地。地無天未至暴露,天無地必於欹傾。既稱並體之交,豈有尊卑之別?況男兒出外,妄接妄交,女流居內,惟貞惟一。男兒出外,恣其膾炙之先嘗,女流居內,咽其糟糠而未飽。男兒惟色慾之自娛,女流有胎產之艱險。計其憂樂,男不過什一,女何啻百千?今陛下遣臣遽誅是婦,不惟失天帝好生之初心,將必掃盡天下之陰氣,而使孤陽不生,乾坤倒置,復為混蒙之世界矣!臣不辭萬死,謹奏上聞。」玉帝默然不語。
  正在兩難之際,班中突出一位仙官,但見:
  不著緋袍不帶冠,長髯偉貌自翩翩。
  歪梳雲髻雙垂耳,斜掛霞衣半露肩。
  常帶笑容緣口闊,脫離煩惱為心閒。
  皤桃會上曾相見,卻是瓊林赤腳仙。
  爾時赤腳大仙輕揮麈尾,呵呵的出班奏道:「陛下顧欲以無上之至尊,而為社令執役乎?超仙入道,陛下之事也;攝魄勾魂,冥司之事耳。陛下逞逞然必欲為彼祛除,得無以天堂改為地獄哉?」玉帝斂容躬身道:「若非大仙玄海,聯亦幾乎盲饋矣!
  『決著功曹,傳向冥王得知,著彼勘明奏覆。」即刻退朝。
  再說十殿王官,聞知天使到來,即擺香案,迎入殿內。開讀畢,天使仍跨雲驄飛空而去。十王即著值日判官寫下牌面,原該是一殿楚江大王行事。楚江提起硃筆,把牌批了日期,限押讀道:
  一為欽遵明旨事:奉玉旨詔示,中界牛女分野,有妒氣上乾帝座,理合祛除等因,為此仰役查訪的確,係何悍婦,即時綁解來司,以憑審奏。毋違。
  右牌仰無常磷仵
  皇宋年月日押限至日銷
  磷仵領下牌票,即同諸鬼使等駕陣陰雲,一齊來到牛女分野之域,望著黑氣,已是臨安地面。尋了當坊土地社令,問道:
  「此處黑氣所出之家,不知姓甚名誰?我等奉玉旨來拿這人,煩該方社令指示,以便捉拿。」土地將手中拄杖指道:「那家姓成名珪,吁氣的就是其妻都氏。」眾鬼卒得了實信,一齊來到成珪家裡。原奉玉旨頭行,那家堂聖眾、門丞戶尉,那一個敢來攔阻?竟擁到都氏牀前,不繇分訴,竟把臂膊粗細的鐵索照頭一套,拽了就跑。鋼釵護送,鐵鞭頻打,前拖後趕,那許少停!成珪守了數日,忽見斷氣,即忙舉哀,三日後殯殮,不須細說。
  都氏隨眾人渺渺茫茫,行走間,腳下頗酸,口中大渴,欲要暫停,那裡能彀?四圍又沒人家,那得茶水入口?只好兩淚交流,千言哀告。磷仵只是亂打亂喝,一些也不鬆放。內中一個鬼卒道:「這是玉帝欽犯,不比本主執行,到要溫存他些才好。倘是途中辛苦,弄得個半二不三,到要自己抵罪。」磷仵道:「前面就是孟阿奶門首,送這婦人討杯茶吃去。」都氏聽得不勝之喜。
  磷仵帶到廳前,只見一位白頭媽媽,笑吟吟的掇杯濃茶出來。都氏連忙拜受,一氣飲下,眼見得如醉如癡,竟把生平之事一一說出道:
  「婦人本姓都,四德三從一例無。
  作事多勤儉,管家頗善圖。
  二八花顏多美貌,嫁得成珪柔順夫。
  從來不識為妻禮,打罵兒郎性格粗。
  莫言抓破臉,幾度拔殘須。
  表情巴掌原裁竹,示辱鞭鞘不似蒲。
  燈台作笞杖,馬蓋代流徒。
  不繇親蠢婢,那許近癡奴?
  出門應受三皈戒,入戶還憑百忍書。
  欲行尤躑躅,欲語尚咨詛。
  恐愆香期寧忍餓,鑽謀側室假游湖。
  歸來盡把丫頭賣,空費佐鈊。
  恐渠有外色,龜首用印圖。
  娶來實女為伊妾,那管家門後嗣無。
  侍婢藏春意,忙書絕命符。
  只因假印私情露,官棒臨街非不辜。
  新增多禮法,條例頗如爐。
  正遂些兒願,悠然赴冥都。
  一生積聚他人得,枕伴從令忘卻奴。
  滿腔鬱塞氣,飄渺上雲衢。
  既干天神怒,何辭冥帝誅?
  自甘永作輪迴墮,
  引領刀山斬寸膚!」
  原來地府中,若個個要用刑法取供,一日閻羅也是難做,虧殺最妙是這盞孟婆湯。俗話:「孟婆湯,又非酒醴又非漿,好人吃了醺醺醉,惡人吃了亂顛狂。」怪不得都氏正渴之際,只這一碗飲下,也不用夾棍拶子,竟把一生事跡兜底道出。孟婆婆一一錄完,做下一紙供狀,發放磷仵,帶送十殿案下。
  那時楚江大王見磷仵將女犯帶到,即在森羅殿中擺列公座,擊起會眾鼓。少時十王俱到,依次坐下。皂隸排衙,書門叩頭,然後取上原牌並孟婆婆處供狀,各各觀看。都氏跪在埃心,舉目無親,身不繇己,心下才悔道:「原來那些王侯鬼判口口聲聲只恨我欺夫罪大,到今日教我怎生悔得!」十王之中,看了供狀,也有掀髯大笑的,也有拍案大叫的,也有睜目恨罵的,獨有五殿閻羅天子開口道:「夫乃婦之天,汝既為人婦,理應善事其夫。自既無子,亦當以宗祀為重,曲與周全,娶置婢妾,以候天命之萬一。如何不惟不慮後嗣,且把丈夫欺壓至此!是怎麼說?」都氏道:「大王息怒,容奴細稟:念欺夫原非婦人本心,其來自有所漸。婦人適夫,原有尊敬之意;丈夫娶婦,每多寵愛之心。寵愛既久,恭敬已闌,乖其可侮之隙,試開打罵之端。打罵既久,視為故套,片言之觸,奴豈肯容?些事之挫,奴安能已?此則糟糠中豢就之沉痾也。今而稍覺富饒,原係奴家協力,便欲娶妾,佯言求子,實是棄奴。奴念積蓄苦辛,一旦為他人享用,即如我田彼種,我馬彼騎,試使大王當之,或肯與否?」
  酆都拍案大怒道:「好長舌!好利口!怪得悍戾之氣,直能上干天頂!只問你,娶妻不要幫助營家,要娶妻子何用?今得富饒,便道全仗爾之幫助,應受爾之制伏;若或貧窘,爾復謂夫無能,越發恣情欺侮。總之,蘇秦之妻、買臣之婦,俱是爾輩一流,吾不能細誅歷代之妖妻,只把你煎熬,做個樣子。」
  叫鬼卒:「與我拽下,剝去衣褲,先打八十板!」鬼卒一聲喊處,把都氏剝做赤條條的,一五一十,打得鮮血迸流。都氏好生痛苦,幾番暈去復甦。
  鬼卒報打完,酆都叫日記判官吩咐道:「且把都氏種種他樣罪惡暫且放過一邊,只將他日逐打罵丈夫等事細算明白,開冊上來。」判官應諾,即時搬出一擔多陳年帳簿,放在當殿,又喚一個算手,一個書手,只把欺夫一項登時開算明白,釘成一冊送上。酆都讀道:
  「日記判官某人,今將犯婦都氏,在生於某年月日,欺失案犢開算於後:
  一算得大小罵詈抵觸、強辯花言、虛捏調謊共計一百萬九千六百七十八句半。
  一輕重拳篦棍杖、鞭拍踢打共計七十萬八千五百九十三下零。
  一零星誣陷凌制,大釁五百七十四件。」
  酆都問判官道:「打罵之說,吾已悉知,但其下數內,亦如錢糧帳目零半,何也?」判官道:「啟大王,冥司日記之例,原以出口朗詈朗罵者算為一句;其形之於面龐,未發於口角者算為半句。今積數之,該有半零。即打亦以出手下拍者,不論輕重,每拍算為一下,其形於勢,未經拍下者算為半下。今積數之,亦有半零。但諸色平交人等,止於以一復一。惟臣之於君、子之於父母、弟子之於師長、媳婦之於舅姑、妻妾之於夫主,每罵一句,法當倍打一下;每打一下,法當倍剮一刀。」
  酆都道:「既如此,可就把該倍數目科清上來。」判官又把算子一撥,開道:
  一算得罵若干句,該倍打若干下,作百次打。一算得打若干下,該倍剮若干刀,作十次剮。一零星等事,不敢擅定刑法,惟王上裁。
  酆都道:「怎麼叫做零星等事?」判官稟道:「即如揪耳、拔須、頂台、罰跪、抓膚、揸臉、摘腮、咬鼻等事,總而謂之零星。如陷夫枉受官棒,謂之誣陷;如焚香防刻、打印關防,謂之凌制。凡此種種,既無定律,以是不敢擅擬。」酆都道:
  「原來這惡婦,一竟竭盡人間苛法以制其夫,我何惜竭盡地獄苛刑以粉其骨!」叫鬼卒:「笞剮兩條,且剩來日後銷算。只將零碎一項,盡把地獄所有種種極刑,一一與那惡婦受用些!」
  眾鬼卒各有所司,一聲喝處,兩旁齊齊的磨拳擦掌。都氏無言,只得承受。可憐嬌養佳人,竟作死囚形景。但見:
  熟銅夾棍捎麻繩,夾碎金蓮小腳跟。
  渾鐵拶橫春筍指,斷骨零皮鮮血淋。
  緊緊腦箍加額上,時作包頭狹一稜。
  兩眼睛珠齊突出,百般劇話便招承。
  金鉤紮出瀾斑舌,兩乳尖頭墜石瓶。
  燒得鐵靴紅似火,穿來因有繡鞋名。
  熬就沸油千百石,錫龍纏體灌其身。
  另燒小小金鋼鑽,直插橫錐透骨疼。
  兩旁牙齒齊敲落,指甲將鉗拔落根。
  高稱兩手周圍打,又名龍女拜觀音。
  上懸足脛下墜石,別號姜公釣渭濱。
  四足平牽背負石,蜘蛛織網捉蒼蠅。
  綁在柱旁齊力鋸,肉漿骨屑落紛紛。
  四肢細細將來銼,撩上刀頭直透心。
  更有惡蛇爭啖食,滿天飛舞勁饑鷹。
  少時鍋內油花沸,一又推入火光生。
  骨酥肉化惟餘髮,竹器撩來復又蒸。
  燒盡五毛並百骨,蠆盆落處百蟲侵。
  豁腸剮腹尋常事,尚有當年炮烙刑。
  謾言笞杖徒流絞,暫係深深十八層。
  俗話說:「閻羅王的工夫,原是空的。」果然十殿冥司,人人不忙,既不飲食,又不煩惱,直看都氏受這數日刑法,竟不起身。孽風過處,都氏又復了原體。十王吩咐第一十八層阿鼻地獄鬼卒帶去收管。不題。
  十王計議定罪,俱各相遜,不肯擅自動筆。酆都道:「我等不須謙遜,何不竟把本犯罪款分為十題,各鬮一事,即撰判語一首,同復玉音,有何不可?」十王依議,即便分鬮。
  一殿楚江大王,鬮得焚香限時事:
  一勘得都氏,乃成珪之髮妻也。生而暴戾,矯詐夙成,不日婦道當閒,惟謂妻綱宜整,欺夫壓主,模範百端。而乃以博山之器,妄焚龍腦以作規;遐島之香,僭擬雞籌而限刻。使其夫足才出戶,便生如箭之歸心;身未入門,先袒受篦之老臂。諸凡掣時,些事絡頭,不容寸步之悠游,幾斬滿門之血食。尤為不遂,吁氣觸天,不正典刑,律法何預!
  二殿秦廣大王,鬮得湖中詆觸事:
  一勘得都氏,六旬無子,猶然虎據其夫。不容娶妾,罪已盈矣。復嗔勸勉之言,大肆噴唾之悍。甚至盤中之撰,俱為希面之脂;席上之珍,盡作染衣之色。丈夫之供虐宜矣,他人之受欺何哉?西湖水仙,奏牘非謬,掌嘴猶辜,拔舌斯快。
  三殿宋帝大王,鬮得盡賣奴婢事:
  一勘得都氏,因湖中之勸,妒意轉猖,乃盡貨其服役之婢,使盧仝興歎,苦無赤腳丫環;居易擁愁,為乏纖腰歌妓。然賣婢之情固輕,而絕嗣之法實重。
  當劓其鼻,以彰無奴。
  四殿五關大王,鬮得食齧臂事:
  一勘得都氏,妒心已甚,暴戾極深。其夫有燃眉之憂,而仿梁武之▉▉,希療妒也。豈氏鵲性善猜,猩靈知往,察夫所志,愈熾毒腸。顧乃肆其爪牙,張其威武。擬鱷魚之吞,不懼韓公之碟;效貪狼之噬,豈防獵者之誅。夫甘折臂,氏已快心。
  曲肱之枕既難,銼骨之刑未免。罪逾郄後,報等樊嬃。
  五殿酆都大王,鬮得設印龜頭事:
  一勘得都氏,制夫多術,超出群嫗。浪雀文,妄施龜首,其毒算亦已甚矣!爾且以關防多密,使夫君必正立執綏。吾獨恨造思刻深,著鬼卒須嚴加鞭拷。
  罪與假印同科,報以畜生偕類。
  六殿卞成大王,鬮得偽娶實女事:
  一勘得都氏,老淫忘恥,惟識獨槽。不日後嗣所關,惟以前樁是務,強從勸勉,偽納石田。縱使后稷再生,虞王復世,亦無以施其耕耨之力。賺夫空費錢財,枉耽歲月;己遂袖手之觀,更得旁觀之樂。爾計諧矣,吾怒劇焉!當剜其五臟,磔其百骸,為有心術者之鑒戒云。
  七殿泰山府君,鬮得毒打翠苔事:
  一、勘得都氏,因夫有旁掠之嫌,即將侍婢翠苔立時打死,尚使成茂馱拋江中。其忍心昧理,不亦甚乎!若夫賈女之香,當罪韓生之竊玉;羌胡之適,豈於蔡琰之投桃?即文君私奔,亦無鴟革之罪;而戚氏蒙恩,竟罹人氮之慘耶?翠苔雖未至死,都氏毒意已彰。合行梟示,以警世風。
  八殿平等大王,鬮得誣夫受拷事:
  一勘得都氏,以鼠雀之憤,而肆虺蠍之毒。力工長舌,巧弄虛脾,致盲吏得以徇情,而懦夫因之破膽,陷於狼狽,波及無辜。自謂鸚鵡能言,將擬丹山之鳳矣;不知蜘蛛雖巧,能如冥府之網哉?當年真快意,今日莫心焦,試歷刀山之美景,再嘗苦海之良宵。
  九殿都市大王,鬮得偽設禮數事:
  一勘得都氏,梟頑絕俗,獍悍出塵,是宇宙間一妒魁也。且欲祖述前儔,垂傳後世,妄效周公之制禮,轍同蕭相之興條。私創百言,僭竊無憚。廢弛舉世之妻綱,大亂人寰之法紀。非設禮,是越禮也;而制律,實犯律焉。宜防矯詐之端,用蹈鏑鋒之銳。
  十殿轉輪大王,鬮得畫爭座事:
  一甚得都氏,悉忘女體,自謂至尊,藐夫若三尺之童,視己如九重之帝。惡條盈貫,難以具陳。即畫圖細事,必專左僭於夫;而昭穆大綱,直欲肇更於汝。汝之初心,既巍然矣;吾之妙用,不愜爾乎?宜變為牯牛,使肥大其體,為簧中之壯長云。
  十道判語,齊齊寫出,眾鬼判擊節稱頌,兩廊各殿牛頭馬面都道:「磨折得有趣,判斷得無私。即便過街老鼠被擒,人人稱快;咬人惡犬遭誅,家家受惠。」也不知這虔婆還出得地獄否,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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