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
  五美同膺寵命 四豔各配才郎

  小鈺說:「姐姐來了多時,此番回去報個喜信,順請令尊大人的安,很該的。但去了須要早早回來,別像了佩荃妹妹,一去杳然。」友紅道:「我回去不過耽擱一月半月就會來的,不必惦記。我猜荃妹妹必是因你纏擾得慌,才不敢來了。依我想來,雖不同宗,到底五百年前共一家,所以古禮同姓不結婚。
  勸二爺別起這些邪念罷。」小鈺道:「我原無實事,不過因愛成慕,想要親近,親近。若說做柳下惠也做過多次了。」友紅說:「柳下坐懷的話,原屬荒唐。若是當時旁邊還有別人,自然不便及亂,眾人所能,不足為奇。若說只此男女兩人,諒來不肯自行檢舉的,那不亂的話,誰其信之?反是魯男子顛撲不破呢。」小鈺笑道:「去年那晚,姐姐醉倒在我懷裡,倘不是柳下惠,恐怕那一線含苞不必留得住了。」友紅害臊,叫了一聲,便忙忙換上衣衫,各處辭別一番,回家去了。
  且說四個女將軍在福建添撥了五千兵,先到廣東省城。賊匪遠遠望見,便放起火炮來,誰知有退炮符的,炮子退回,傷了許多賊人。隨後飛刀飛來,又傷了多人。漸漸近來,竟是一隊神兵天將,奇形怪狀,箭彈如雨點一般打將過來。賊眾魂也失了,那敢交戰?即時潰散,自相踐踏,三停中死了二停。賊頭龍飛卻在肇慶府城,幸而未死。他的一個胞弟,兩個兒子,都死在亂軍中了。四女將乘勝進攻肇慶,肇慶城上城下又開炮大炮,炮反燈回,把城樓也打塌了,城門也打坡了。龍飛見勢頭不好,一溜煙逃回羅定去了。女將進了城,搜索餘黨,安撫難民。住了幾天,把帶來的兵留下二千守城,自己只帶四千兵進攻羅定。
  淑貞說:「似這樣亂殺,賊首必然死於亂軍,雖然奏凱,不能獻俘。不如先發一道諭帖,叫他黨羽把幾個頭目縛了來,陣前投誠,免究餘黨。此時賊眾魂膽俱喪,自然樂遵,不但可以生擒首犯,也省了許多殺戮。」三人各各贊道:「妹妹高見,就煩寫起一封諭帖來。」淑貞便一揮而就,寫的是:
  徵粵大將軍梅、左將軍薛、右將軍楊、參贊大臣周諭羅定州及所轄東安、西寧二縣被難兵民及脅從匪黨知悉:爾等或因暫時偷活,屈受逼降;或惑於妖誣,誤附賊黨。其實逆天倡亂者,不過龍飛及頭目數人而已。今本帥等上奉聖命,率領神兵來粵剿捕。誠恐刀箭之下,岡玉石概被焚毀,殊覺可憫。為此特諭爾眾,速將首犯龍飛,並助惡頭人數名,立時囚縶,及其家屬送出城外迎降,以免屠城之慘。諭到凜遵,毋貽後悔。
  速速!
  三人看罷,立即專差三員健將,飛馬前去,分諭各處。大兵卻慢慢啟行,未及羅定城二十里,早見一面投誠大旗在前,後面有二千多人,押了十幾個囚籠送到軍前,兩旁跪下。將軍吩咐:收了囚籠,降人起去。進了城,把賊匪問了口供。連夜具折,傳紅旗報捷。東安、西寧也都開城迎降,毫不費力。
  皇上接到捷音,十分欣慰。此時已交十月下旬,就敕欽天監選擇十一月吉日,由廣東啟行班師,約臘月半後便可回京。
  聖上和聖後商量,要加封這四員女將。皇后說:「他們都已封了公侯,若再晉爵,便應封王了,卻和小鈺一樣,未免不分輕重。我瞧這四個女孩子都很好,何不通配給了小鈺,無分嫡庶,概封王妃。這就盡沾萬歲的恩典了。」聖上道:「這話很是。
  立召賈政並梅玉田、薛虯到內殿諭知這話。」賈政奏說:「多感聖恩成全,但臣孫小鈺和個林姓女子有個金玉天緣。」便把這生成金鎖、寶玉的事細奏一遍。皇上說:「既這麼,就是五個王妃也可使得。」立即召了主事林中秀來,問他,他求之不得,滿口應承。賈政又奏:「周淑貞係臣甥孫女,並無父母,臣可做主,這倭女楊纈玖,須得問他父親才是。」皇上道:
  「倭王昨日遣使來朝,說他十月內下船放洋,准於臘月到京。
  且待他到來,商定了同下旨意罷。」各人謝恩出朝。次日適有都察院左都御史缺出,聖上就把林中秀超升了。這明是推恩及他的意思,且慢提及。
  專說十一月初間,小鈺和玉卿在怡紅後院看見瓶裡梅花,想起此時東閣必須開得很盛。正要過去賞玩,忽聽見宮女報導:
  「佩荃小姐和何小姐同回來了。現在上房請安,一會子就會出來的。」小鈺聽了,如獲至寶,忙叫等他出了園,就請到這裡來。不多時,果然雙雙走將進來,各見了禮。友紅說:「我今兒特地邀了荃妹妹同來,免得二爺記念。」小鈺道:「多感,多感。但不知怎樣開罪了荃妹妹,竟是一去不回?」佩荃道:
  「實因父母不肯放,那有什麼開罪?二哥哥別多心。」四人正在慇懃敘話,忽見那只交址貢來的蒙貴,和一隻小猴兒在假山跟前打雄。小鈺笑道:「三位姐姐妹妹瞧瞧,很有味兒。按《外夷記》上載:蒙貴出安南國,狀如猱而小,紫黑色,捕鼠勝於貓。彼時貢來,原是一牝一牡,皇上把牡的賞了我,孤獨無伴。此時小陽已過,春氣發動,諒來按捺不住,只得非匹偶而相從,就和這猴兒交將起來了。真是物猶如此,人何以堪呢?」
  三人聽說,通漲紅了臉,往前廳走了出去。佩荃悄悄向友紅說:
  「今晚鈺、玉兩個,只怕也要仿照蒙貴的樣兒哩。」友紅點頭笑笑,不做聲,各自散去。不提。
  到了十二月初頭,倭王到京,先來見過小鈺,小鈺早知聖上有意做媒。便要結倭王的歡心,慇懃款待,十分恭敬。第二日五鼓,倭王上朝,皇上果把這事諭商。倭王喜出望外,叩頭謝恩,感激無地。過不幾日,四女將的前站已到,皇后出城郊勞,禮數優隆,不必絮說。至於各各回家祭祀宗祖,父女相聚的話,也不用細敘。
  殘年既盡,正是丙辰元旦,倭王也隨眾人入朝。皇上受過朝賀,便著內閣傳旨:欽封林舜華為平海王元妃,封梅碧簫為次妃,薛藹如為三妃,公主楊纈玖為四妃,周淑貞為五妃。一體頒給斗大金印,禮數以女先娣平敘。俟明歲春正,賈王年登十六,選定吉期,五妃同日合巹成婚。
  賈政率領小鈺同著倭王、梅玉田、林中秀、薛虯等謝了恩,才選個吉日,先行了問名納采等五禮,俟明年續行親迎大禮。
  這儀文的繁華熱鬧,是不必說的了。倭王畢事之後,辭回本國,約定冬間再來,待明年好看花燭。那父女作別,新婿送行的閒話,也不必煩敘。
  且說岫煙早早有意要把彤霞配給小鈺,因門戶不對,難以啟口。如今皇上主婚,配了五個。諒來再沒處插腳的了,只得托小鈺做媒,要招個好女婿。小鈺道:「有卻有一頭好親,略有些不足之處。那北靖王單生一子,今年十九歲了。前年娶了個正妃,誰知有癱痪病的,每日躺在炕上,連飲食大小便通在炕上。全仗丫頭婆子喂他扶他,竟是個廢人。北靖王怕不能生育,且將來兒子襲了封,沒有個當家內助,因此要替他娶個次房,次要正經舊家閨女,不過『妃』字上加個『次』字,其實和正室一個樣的。至於新郎的相貌文才,都是極好,我深知道的。不知先生願不願?」岫煙就和薛蝌商量,薛蝌道:「咱們薛家現在中落了,那能攀高?況且白雲山算命,說女兒要做次房的,可見事有前定。這頭親事倒很合適。將來生了兒子,怕不襲封王爵麼?」岫煙又問問女兒,也是願意的。就煩小鈺做媒,一說便成。不幾日就行盤過帖,竟是聘媳婦的一般,禮又很豐盛體面,回盤禮物通是小鈺代備的。北靖王原要月內就來迎娶,因本年是丙辰年,與新郎生庚戊戌犯沖,只得等待明年丁巳歲完姻。
  李紋、李綺聞知這事,都為抱怨小鈺說:「有這樣好親,為什麼不替兩個妹子說合?」小鈺道:「郎君年紀大了,彤姐姐還小了三歲,兩位妹妹差了五歲,不很相當。如今我意中還有一個好郎君,就是友紅姐姐的兄弟,今年恰好同庚,十四歲。
  相貌才學和他姐姐相仿,若是二位姨媽願意,就寫起兩個年庚八字來,我送交何家,叫他自去合婚,合著那一位,就對那一位。」李紋姐妹各各歡喜,連忙寫了庚帖,煩小鈺送去。友紅早已得知,悄悄通信回家,說:「二香才貌不差什麼,都算得上品。但瑞香有紅症的,不如妙香妥當。」何家就合了妙香的八字,揀個吉日就來行聘,議定待到十五歲迎娶完姻。
  李綺見他女兒的八字退回,心中不快。又來要小鈺另尋個好女婿。香菱也來央求,要和淡如訪個豪富人家。小鈺道:
  「我意中卻沒有合適的了,只得發個啟帖,遍請在京王公大人子弟未曾聯姻的,自十四歲以上,十八歲以下都來會文,就好挑選佳婿。」這個信息將傳開去,人人知道是為選婿起見,又人人聞知賈王園裡的姐妹通是才貌雙全,又通是小鈺的至親,那個不願高攀?到了三月初一日,齊到賈府。共有八十四個人,前幾天都來報名投卷造冊,冊上注明三代籍貫年貌。小鈺叫造了四本冊子:自己用一本在東廳點名;李綺、淡如各一本;王夫人高興,同了媳婦、孫媳也來玻璃屏後坐著,也擺了一本冊子。就在冊上見相貌好的,加三圈,次的兩圈,再次一圈;貌丑的加一點。逐一點過名,小鈺想道:「他們通要應試取科甲的,自然制藝為要,策論次之,詩賦又次之。」就出了五個題目:頭題是南容三復白圭全章;二題是問十三經疑義的策;三題是三生萬的論--這日恰值瀟瀟下雨--就出了個賦題,是澤下尺生上尺賦,以題為韻;五是賦得山者父母,得衡字,五言十二韻的詩題。眾人各照卷面坐號坐定,構思落筆。小鈺坐在上面監場,不許交頭接耳說話。停不一會,賈蘭也來了,同坐著監試。十分嚴肅,一字不能傳遞,直交三更才得收齊試卷。
  當晚賈蘭、小鈺和李綺、香菱各拿一本冊子,對那三圈的,共有十八本四冊相同;那兩圈相同的,共只六本;此外四個冊上,也有那邊兩圈,那邊一圈的,還有不圈的,便不能畫一。
  次日小鈺便先把這十八本三圈的瞧了一遍,取了一卷,姓尤名克敏,是尤尚書的嫡孫尤翰林的長子。餘外通平常,並多有舛錯處。又瞧那六本二圈的,也只取得一卷,姓茹名經,是鴻臚正卿的次子,新科舉人,年十六歲。以外便不論相貌,專取文才,共取了八卷,湊成十本,列為一等。其餘通列做二等。發了案,各人齊來府中謝考,通有花紅獎賞。
  蘭哥說:「實也難為他們,這幾個題目我還不能全解,那論題雖不知出處,尚屬明白。那賦題諒來是說雨,也不知出處。
  這詩題更是茫然莫解。」小鈺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出在《老子》上的。賦題出在《管子》,謂澤從上降有一尺,則苗從下生上引一尺。澤下降,苗上引,猶君恩下流人心上,就須在起處或末段點明頌聖才好。詩題出王充《論衡》,所以我限個『衡』字韻,謂天將雨,山先出雲;雲積為雨而流為水。然則山者父母,水者子弟也。這尤克敏的卷子通不做錯。
  十三經疑義雖不能照題條對,也還支吾得去。年才十四歲,卻算難得的。」蘭哥說:「和文鴛同庚,我招他做了女婿罷。」
  尤家得了這信,喜出望外,忙忙央媒說合,趕緊下了聘。
  李綺、香菱自然不便爭奪,只搶著要對茹經。小鈺叫依舊寫兩個年庚,叫茹家自去合婚問卜。茹鴻臚悄悄差人到王園後門送了管門婆重禮,打聽二位姑娘那個妥當?恰好碰著了管二園門的張婆子,想起為了淡如受了太太的罵,只少捱鞭子,碰了許多頭。如今正好報仇,便收了禮物,告知他兩個才貌相似,但是瑞香穩重,淡如不免輕飄些。茹家得了實信,揀定吉日,聘了甄瑞香。那二香的回盒也是小鈺代備的。
  淡如竟沒有配頭,十分氣忿。香菱道:「取中的雖還有八個,都相貌平常,須得再去央求小鈺設法招親才好。」淡如說:
  「這個沒良心的狗王爺,全不記念往日恩情,偏去幫扶別人。我和奶奶同去,須狠狠發作他些惡話。叫他受不住,自然會去設法了。」不知淡如怎樣發話,畢竟對得好親沒有?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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