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四女將出徵東粵 五學士被黜西清

  小鈺忙和碧、藹二人同到瀟湘館來,恰好纈玖、淑貞都在那裡陪舜華閒談。三人把這出兵的事請教舜華,舜華還未答話,纈玖道:「很好,我也願去。」淑貞道:「我無尺寸功勞,蒙恩襲封侯爵,雖則不諳武事,那職掌箋奏,參贊機宜,也還勉強做得來的,願跟了三位姐姐同去報效。」舜華道:「莫忙,兵凶戰危,不是當耍的。須得煩傳燈師入定查個吉凶,再做計議。」小鈺說:「很是的。」就忙忙同到西庵來找傳燈,性空迎著道:「我家師父坐在二殿佛前蒲團上,出神入定,失迎各位了。」六人只得走到東庵,和明心閒談喝茶,停了好久,傳燈笑嘻嘻走進來說:「恭喜四位姑娘,驛馬動了,此去包管馬到功成,並無阻礙。」四人暗暗想:「他果有前知,怎麼並未告知,預先就知道了?」舜華又煩明心求了一簽,也是大吉。
  小鈺就別了尼庵,同回怡紅。寫個保奏折子。碧、藹、纈、淑聯名具了一折,要請出師剿寇。即日進朝呈奏。聖顏大喜,准了奏。立敕禮、工二部鑄造平粵大將軍左右副將軍並參贊大臣金印四顆,又命制備帳房軍械等物。問:「要撥兵多少?」
  小鈺道:「京師離廣東很遠,兵多了,一路不免騷擾。只選一千精兵,百員良將。待到了福建,挑選漳泉勁旅一萬名,也就夠了。」皇上准奏,敕各該衙門遵奉速辦。一面命他五個人進宮朝見皇后,皇后十分優禮,說:「你們閨門秀質,志切效公,實實忠勇可嘉。專待奏捷凱旋,我當出城郊勞。」就賞他們許多珍寶錦緞,又領了宴。辭謝回園。
  纈玖發個議論,說:「咱們通是女孩兒,別把那真面目見人,須做起個護臉兒來帶上,才裝得威猛可畏。」淑貞拍手道:
  「極是,極是。我是行軍司馬,算是文官,只用個濃眉大眼,眼上嵌兩塊水晶,三綹長鬚的粉白方臉。」碧簫說:「我三個將軍都用金臉。」藹如說:「同是金臉,也要有些分別。姐姐用紅須,我用綠須,纈妹妹用藍須。通是三隻眼睛,帶的紫金襆頭,上插雉雞毛,身穿繡金軟甲。」淑貞說:「我帶烏紗帽,穿紫蟒袍。」小鈺說:「又得去找四匹仙馬來才好。」纈玖說:
  「不用找,我帶來的倭馬很使得,身量雖小,力量卻大,登山涉水,十分便捷。」各人挑選了二十名宮女,二十名太監。
  怡紅院有那好事的丫頭求著要同去,小鈺就挑了二十名,共湊成一百名之數。這些女孩子們更是愛玩得很的,製造怪形護臉,青紅黃黑紫綠無般不有。也有裝著十多隻眼睛,晶光閃閃;還有裝成牛頭馬面、小鬼夜叉的,身上衣衫也是奇奇怪怪。在花園裡操演起來,竟是一隊神兵的模樣。小鈺又制幾面小旗,畫上退炮符,要選個健女人做開路先鋒。纈玖就派了個倭宮女,名叫阿蠻兒,專掌退炮靈旗,充做先鋒;派了瓊枝、金荃做內巡捕官,專管傳令稟事;又派兩名太監,做外巡捕,一是姓戰名勝,一是姓成名功。取他的姓名吉利,做個采頭。
  慢講園中匆忙趕辦一切。且說各部應辦事宜也一一備齊。
  欽天監選了八月初三日,出師大吉。闔城文武,遵旨在一百里內,逐段分班候送。又奉皇后懿旨,親到城外皇華亭餞送,又欽賜上駟院名馬五百匹,以備軍前應用。封碧簫大將軍,藹如左將軍,纈玖右將軍,淑貞為參贊。又專遣戶部侍郎,帶十員司官料理糧餉。到了這日,辭朝出師去了。此番的威儀光景,雖不比徵倭鄭重,卻也相差不遠。至於府裡餞行送別的事,不必細說。
  且喜三位將軍號令嚴肅,一路上秋毫無犯,人人見了,都說:「賈王府裡的神兵如今不從天上來,竟從地下去了。」這事且擱開慢講。
  單說園中去了多人,覺得冷落了許多,小鈺閒著無事,上了一本,說:文事武備,國家要務,近來有名無實,須要整頓一番。方冀有起色。皇上准奏,就派了十位皇子,分巡各省,查閱行伍,據實奏聞。又派小鈺做大總裁考試翰林科道,因朝中難於關防,命在賈王府裡封門考較,就派賈蘭為監臨官,防閒弊竇。
  賈蘭這日按名給卷,在西邊大廳上安了椅桌,三重門通嚴嚴封鎖,各門派親信家人把守。小鈺向舜華商量,要請他和優曇、曼殊做房考官,三人都應允了。至期,皇上親自命題,交小鈺帶回開發。第一題是賦得耳下於淵,五言十二韻,得揚字;第二題是韋火斂賦以漢書律曆志為韻;第三題是潔宮開門論;第四是擬王仲宜公燕詩即次原韻;未後策問一道,問後漢中興二十八將,論者謂為上應二十八宿,然歟?否歟?其中何將上應何宿?可悉數歟?諸人之事功品望孰優?孰劣?所封何秩?
  食邑若千戶?一一爾見縷陳之。永平中,圖二十八將於南宮雲台,此外附者幾人?能備詳其姓名、官爵、政績否?發了這五道題目,賈蘭兄弟二人專專坐在上面,不許各人說話,禁止交頭接耳。眾人中,也有得了題振筆直書的,也有反覆沉吟的,還有愁眉蹙額似乎不解題目的。小鈺只催快些趕著做。奉旨不准給燭的。到了日落西山,紛紛繳卷。剩下六個人,實在不能完卷,蘭哥說:「文思有遲速不同,且分給一枝小燈燭罷。」
  給燭後,又繳了四卷,漸漸街頭下梆子了。兩個人還在那裡挖補錯字。小鈺笑道:「大長的日子,鬧到這時候,又不當心謄寫。打了許多補子,怎樣進呈呢?」二人只叫:「求王爺開恩,即刻就完了。」又延挨了一會,才得繳全。蘭哥分做三封:
  一封只寫個「共幾卷」畫個押;一封四個卷子,上寫「給燭」
  二字;一封兩卷,寫個「超更後繳」。
  小鈺收了卷,親送到徵瑞軒來。舜華也在那裡,瞧了一瞧,說道:「共只一百幾十本卷子,只消半夜工夫就明白了,明兒送請總裁定奪罷。」小鈺道:「有煩,有煩。其中兩卷就像煉《三都賦》的一般,不知怎樣倒要細瞧瞧的。」說罷就回怡紅院去了。舜、優、曼三人燈下逐細核閱,遇有錯處,都用黃簽標出。看完了送舜華通瞧了一遍,才分個等第。舜華就在徵瑞軒過了宿。
  次早,三人同到怡紅交給小鈺,小鈺問:「瞧得何如?可有佳卷麼?」舜華笑道:「揚子目上於天,耳下於淵,不過言耳目聰察之極。皇上怕眾臣記不真,特限個揚字韻,誰知竟有記不得的,說成了把耳朵浸在水裡,豈不荒唐?」曼殊笑道:
  「我贈他個易卦爻辭罷:濡其耳,攸祉,利改外官。」舜華又道:「《漢書.律曆志》云:耒央,米隹韋火也。物米隹韋火斂乃成熟。注『米隹韋火』字子由反。聖上就把書名限韻,也是提醒各人的意思。至於論題,出在《管子》,注云:宮,心之宅也。
  門,謂口也。如今試卷裡竟有做成灑掃庭戶的話頭,越發可笑。」
  優曇道:「擬古詩多有錯韻,有一卷竟次了曹子建的公燕詩韻。」
  曼殊道:「我瞧一卷卻次劉公幹的公燕詩韻。」舜華道:「這還是記錯了,更一自出心裁,用了一先韻的呢。那策問官爵封邑舛錯很多。有個卷子把鄧仲華封了舞陽侯,又有一卷封耿伯昭做了膠東侯,更有一卷好笑,說耿弇封好列侯,食二縣,是不錯的了。底下以列侯奉朝請,他卻發了糊塗,寫個加列侯朝奉!」小鈺笑道:「這必是光武開了當鋪,才去請了這許多徽州朝奉呢。」優曇道:「賈君文封膠東侯,食六縣,以列侯加位特進。我見一卷,偏說賈復特進膠東侯,難道傳論說的:所加特進朝請而已。這句都不記得的?」舜華說:「後漢各人列傳,或者沒有全讀,這范蔚宗總論明說其外又有主常、李通、竇融、卓放,共三十二人,故依本第繫之,他們竟有不記得的,還不出這四個人來。」舜華說:「我如今先檢五題通沒舛錯的,共只十四卷,列為一等。以下就不能完善,檢那錯來尚有可原的,共二十六卷,列為二等。其餘七參八差的,只好屈做了三等。
  給燭的四卷,內有一卷文理還通順,錯得有限,便附在三等。
  臨了兒,其餘三卷屈居四等。定更繳的兩卷,實在荒唐,詩賦題全講解不來,連二十八將的姓名都記不全,倒補了十多個補丁,看來要委屈他做老五了。」小鈺笑道:「這原是我的虐政,害他們嘔心出血,苦了一天。他們三位閱過,自然是不錯的。
  我再過一過眼,就好送繳聖上了。」三人去後,小鈺又逐細看了一遍。其中舜華標的簽約有一半,優、曼二人共標一半,都是還明出處,極其精細。小鈺心裡暗想:「舜妹妹實在心靈手敏,一目十行。肚裡的書卷也十分富有。我自愧不如他呢。」
  第二天,親齎了呈繳入宮。皇上又細細瞧了三日,才照著擬定等第發了榜。即日各堂官帶領引見,小鈺也進朝面聖,聖上很誇他看得精細,標籤指出錯處,俱極明爽。「將來就派你做掌院罷。」小鈺謙謝了一番,賜坐在旁邊錦墊上。各官站齊在殿外。皇上降旨道:「朕誠恐你們學問荒疏,記憶不清,所以出的題目通是眼前常見的子史,如何還有做錯誤的?現在賈王逐細標明,你們瞧了也該自愧。往後須加意讀書,才稱得個清秘儒臣呢。」說罷,逐一引見,就傳旨:考居一等的,遇有應升缺出,挨次升補;第二等的,俱加一級;三等照舊供職;四等三名,兩個改了部,一個外放知縣;五等的從寬,交吏部照原科分歸班銓選知縣。引見即畢,小鈺辭出回家。
  到了八月中秋,先到上房賀過節。晚間就去請了太太、奶奶們並少奶奶來園裡,同姐妹們往月廊賞月喝酒。坐到一更時候才散席。回到怡紅院,正想要睡覺,忽見玉卿獨自一人走進房來,笑吟吟的道:「二爺這樣愛睡,可惜了一輪皓月,不多多賞玩一回?」小鈺道:「在月廊已瞧夠了。姐姐想是步月而來,可謂清興。」玉卿就捱著小鈺身旁坐下,問道:「二爺一向想是持齋吃素,所以少會得很。今晚天上月圓,人間也該開開葷了。」小鈺會意,笑道:「月雖圓,嫦娥是依舊獨處的。」玉卿搖搖頭道:「未必呢,那裡都像你這樣貞節的?」
  小鈺酒後,聽了這話,有些情動,便抱住他哺了個嘴,說道:
  「今晚咱們也圓一圓罷。」玉卿笑著點頭道:「使得,悉依台命。」小鈺道:「姐姐,你知道麼?睢口決了,不能合龍,運河水勢比前更大。那回南的話,只好緩商,咱們正得盤桓多時哩。」玉卿聽了歡喜,便同上炕去圓將起來,久別乍逢,兩情眷戀,直鬧到四更才罷。次日睡到晌午起來,同吃了飯。玉卿自回凌波垞去。
  看看到了重陽將近,小鈺見蘭哥走來,說:「今兒廣東軍前有捷音回朝,說:『交戰大勝,殺了許多賊匪,省城已經解圍。乘勝收復了肇慶,現在進剿羅定,大約指日可以平靖獻俘。
  折尾四人聯名保舉原任提督馬龍,傷未全愈,情願隨營效用,十分出力,請加恩賞給都司銜,再視後效。』皇上硃批,著賞給游擊御,在軍前效力。如果始終奮勉,再行題奏,另降諭旨。
  又傳旨把何閣學的原官開復。」小鈺聽了,心裡歡喜,忙到留香居來報給友紅,替他道喜。友紅感激不盡,說道:「四位姐妹推二爺的愛,才有此奏。皇上格外天恩,也無非瞧著二爺面上。受了這樣厚恩,怎得圖報?」小鈺笑道:「姐姐,這些圖報的空談,我耳朵裡聽陳了,不必謊我。如若果有真心,只消把端陽那日澡盆裡浸的兩枝白玉,中間界著的一條紅線,再賞給我細細瞧個明白,就是莫大恩典,何必說那些空感激的話呢!」
  友紅漲得臉泛桃花,擺擺頭道:「這個實難從命,臉上怎麼下得來?情願碰幾個響頭吧。」說著真個跪將下去。小鈺一把抱住,乘勢哺了幾個嘴,又伸手在他裙底掏摸了一回,笑道:「不准覿面晤對,只好暗中摸索了。」友紅紅著臉說道:「我今兒就要回家去報信,順著請請父母的安。」不知小鈺許他回去不許?說明在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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