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瓊蕤贈一股金釵 岫煙送兩丸丹藥

  且說王夫人和寶釵因為纈玖在園裡住,怕小鈺去招惹他。
  次日就喚小鈺、舜華到上房吩咐說:「倭公主是外國人,你是個天朝重臣,觀瞻所屬,千萬別露出那輕狂的相兒。若是引惹了他,我定要告知老爺,斷斷不依的。」又叮囑舜華:「留心防範,隨時來告我們知道。」小鈺應了許多「是。」舜華道:
  「這倭公主流利之中卻端莊得很,諒來二爺也不敢去輕慢他的。既太太、奶奶囑咐了我,自會留心覺察,隨時進來稟知的。」
  因此小鈺雖則魂裡夢裡戀著纈玖,卻不便常常過去,反要裝得大方,慢慢的日親日近罷。
  這日天氣很和暖,見璧月丫頭走來說道:「稻香塍靠西一帶,通是杏樹,約有三四畝寬,現在花開得很盛。有個管園婆兒閻媽的女兒,今年十四歲了,叫做鶯兒,生得妖妖嬈嬈。他就在旁邊一所樓房,原匾寫的是『杏花村舍』。他便改釘上一塊『杏花村店』的匾,開起一個酒館來。府裡宮女、丫頭、婆兒們通去喝酒賞花,熱鬧不過。文姑娘叫請二爺和各位姑娘去瞧瞧玩兒。」又說:「別成隊去,要三三兩兩,像是各路的遊客才有興呢。」小鈺道:「很好。我就過來。」即便差人把這話傳知各處,自己帶了香玉、盈盈們八個人,騎上九匹小川馬兒,到那店前。
  只見鶯兒坐在酒罏旁邊搽脂抹粉,一雙俏眼,滿臉笑容,身上全是蘇揚打扮,一口蘇州說話,很是個風流女孩子。另有十多個老婆子,提壺托碗,做走堂的。三間店面,設了四五十的座頭,坐了許多人在那裡豁拳行令。見了小鈺,都站起身說:
  「二爺來了?」鶯兒連忙說:「二爺樓上請坐,文姑娘也在上面。」小鈺吩咐眾人:「照舊喝酒說笑,別拘了禮,就沒興了。」來到樓上,見平兒和文鴛同坐一桌。文鴛道:「請坐,殘菜不奉邀了。」小鈺說聲「請便」,也就揀個臨窗的座兒坐下。只見舜華、淑貞坐著椅轎,纈玖騎著一匹倭馬,在前引路。
  跟了許多倭宮女、丫頭、婆兒們,嘻嘻哈哈一路說笑。來到月門口下馬出轎,卻不進店,叫丫頭抬張桌子就在杏樹林裡,三人同桌坐下。碧簫、藹如也帶些宮女,通騎著馬,到樹跟前見了舜華,三人就下了馬,也搬桌子對面坐下。又見妙香、彤霞手挽手,帶了幾個丫頭慢慢的步行到來。舜華道:「你們怎麼竟走了來嗎?」彤霞道:「遊春須要步行才好,一路瞧玩兒。
  騎馬、坐轎有什麼趣?」碧簫說:「和你們同桌坐罷。」妙香道:「還有個病鬼在後,五個人太擠了,另桌坐罷。」果然,瑞香坐了一乘暖轎,靠著扶手板。抬到樹邊,丫頭扶他出轎,和彤、妙同坐下了。各人跟的老媽子把錢搭褳放在各個桌邊。
  平兒笑道:「好買賣,竟是現會鈔的。」話未說完,只見店廊下拴的馬有匹兒馬,瞧見了一區騍馬,就要爬上他的背去。騍馬不依,兩個對尥起蹷子來。婆兒忙來吆喝住了,牽了開去。
  又聽見鶯兒嚷道:「我要叫你嬸娘的,怎麼搔起我的手掌心來。」
  眾人就說:「你喝醉了調戲他,咱們旁人不服,綁了送到巡捕廳去。」小鈺正想要到林子裡去親近纈玖,借勢兒就趕下樓來,說:「我替你們和事,別送他,只罰他拿出一弔京錢來陪禮罷了。」老婆子喝得爛醉,嚷道:「沒有錢,由他們送去!我是沒雞巴的,那會調戲人呢?」眾人就把他裙帶上一搜,搜出了一百大錢。說道:「也罷,也罷。就罰了這二百京錢,撩開手罷。」這婆子還是一路的咕咕噥噥,回後園門去了。小鈺也拿了一錠銀子交給鶯兒,鶯兒伸手來接。小鈺搔了一搔,還捏了一把,鶯兒斜溜了一眼,笑道:「有罰規的,先收下五兩,晚上再到怡紅院和二爺算賬罷。」小鈺也笑著說道:「使得,晚上總算。」說罷,就走到林子裡。先問:「瑞妹妹,尊恙大好了?有高興出來遊玩賞花。」瑞香道:「正是,我每逢冬天病便重些,交了春就漸漸的輕鬆了。」正在說話,有個守二園門的老婆子走來,扯扯小鈺的衣襟,丟個臉色。小鈺有些會意,就同他走將開去。舜華對銀藍說:「你悄悄跟他們去瞧瞧,又有什麼人來?這般鬼頭鬼腦!」銀藍就尾了他二人,去了一會子,回來說:「可憐那瓊蕤竟死了。我方才跟到後園二門邊,見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向二爺磕頭,說道:『我是瓊蕤的母親。他自從回到家裡,天天啼哭,茶飯都不肯吃,成了個相思病,日重一日。今早把這枝釵兒交給我,叫我送給千歲爺,說:蒙二爺的恩典,感激不盡。如今早晚就要死了,一切衣服首飾通是二爺賞的,不便留記,惟有這一對金釵,是自幼兒頭上帶的,留一枝帶落棺去,這一枝送交二爺做個日後的記念。說完了這話,就喘起氣來,眼也合了。』這時候不知怎樣哩。二爺聽了,把腳跌跌說:『我要過去瞧瞧他,又怕外觀不雅。葉媽煩你代我致意,叫他寬心調養。』忙叫盈盈姐去取了兩個大金元寶,兩個大銀元寶,說:『葉媽,你帶去趕著請個好大夫,上緊醫治。』話未說完,又是一個小孩子跑來說:『瓊姐姐咽了氣了。葉叔叔叫我來催嬸娘快回家去。』二爺滿臉淌淚說道:『你快帶這金銀去替他好好收殮,買塊地安葬他,別草率了。』葉媽接了金銀哭回去了,二爺也抹著眼淚回怡紅院去。諒情未必再來賞花了。」舜華皺著眉道:「何苦造這些孽,害人家的兒女!」碧簫說:「還害著一個人哩!」就問彤霞道:「聽說今兒有大夫來號脈,不知號過沒有?」彤霞道:「早要進園的,聞知眾人要到稻香塍來,怕路上碰見了不敢進來。這時候想必號脈過了,不知大夫怎樣說的?但願不是才好。」旁邊一個老婆子插口道:「有什麼不是?擺著是這個呢!」--原來園中耳目眾多,一些風聲無有不傳遍的,獨有舜華不許丫頭婆子們多管閒事,因此沒人敢到他跟前報新聞。這回聽說了,便問:「那個害病?」藹如道:「還有那個家裡會出這樣替祖宗爭氣的人?」彤霞道:「這倒不關著祖宗,原是個丫頭鬼,你瞧我何曾當他是姐妹的?」舜華會意,恐怕纈玖懂著,有關小鈺的臉,便說:「酒也喝夠了,花也賞過了,回去罷。」眾人都站起身,依舊騎馬、坐轎各自散歸,不提。
  且說薛蝌這天同了大夫到園門口,守門婆兒告知眾姑娘要到杏花村賞花,他就坐在門外等了多時。探聽已經過去盡了,才進到紅豆莊來。那大夫就是王太醫的兒子,也在太醫院裡上名當差的。年紀雖輕,脈理很好,隔簾坐下,靜靜診了一會,說道:「恭喜,這是胎氣發動,並沒什麼病。作起嘔來,只消吃些酸東西。再過十幾天就會好的,不必開方。」薛蝌聽說,吃了一驚,忙道:「恐怕是阻經,還煩細細再診診呢。」王太醫笑道:「阻經受胎迥然不同,那會錯的?何必再診?」說罷,起身出園去了。香菱、淡如都在簾裡聽得明白,香菱抱怨道:
  「怎麼好?鬧出丑戲來了。將來肚子高大起來,還瞞得人嗎?」
  淡如也呆了一會,便說:「奶奶,你去問那孽障,怎的主意?」
  香菱只得來到怡紅,見了小鈺,自覺害臊,不便直說,只是吞吞吐吐。小鈺為了瓊蕤心裡煩悶,瞧見他這光景,很不輸服,便道:「你有什麼話便說,怎麼是這樣藏頭露尾的?」香菱沒奈何,只得布著他耳朵細細告知,要尋個打胎的藥方。小鈺皺皺眉頭道:「也罷,你且回去,待我找了方兒親自送來。」
  香菱去後,小鈺真個把醫書翻了多久,對盈盈、宮梅道:「奇怪,書上通載的是保胎安胎方,並沒個墮胎方,卻怎麼處?」
  宮梅笑道:「人家明公正氣娶了親,受了胎自然要保足十個月生兒育女。那裡都是偷偷兒的想要打墮呢?」小鈺悶悶昏昏上了炕,一夜睡不安穩。
  次日早早起來梳洗,只見岫煙走進房來,說聲:「鈺二爺造孽哎,香菱和你商量得怎樣了?」小鈺道:「沒法兒,還求先生和薛二叔想個方法出來圓全這事。」岫煙道:「薛二爺也十分著急,向著走方醫生取了兩丸墮胎藥來,據說立刻見效的。
  但這個事咱們旁人不便做主,送給你,該吃不吃憑你自己主張罷。」小鈺接來瞧時,見招子上寫著:「調元消化丸,用熱黃酒調服,一丸立效,每丸價銀四兩。」小鈺道:「多謝先生費心。
  自然消了才好,那有聽他鬧成場的?」慌忙袖了跑到紅豆莊,把一丸交給香菱,自己卻呆呆的坐在中廳聽信。停了一會,香菱出來說:「果然好靈藥,不多一會就下來了。像是魚鰾樣的,也不知是男是女?」小鈺連忙走進房去瞧,瞧見淡如用烏綾包著頭,臉色呆白,坐在炕上,背靠著飛仙椅。叫聲:「沒良心的冤家,害得我好苦呢!」小鈺道:「姐姐別抱怨,這也是合該有事,實不是我來招惹姐姐,姐姐自己發心的。如今幸而消了,往後各自謹慎些罷。我去了,姐姐安心靜養就會好的。」說罷,飛忙走出莊來。
  想起小翠不知怎樣?便到扶荔廳,喚了施奶媽到外間,把淡如的事說了一遍。施媽說:「我家小姐也是兩個多月不曾轉身,不知是不是?」小鈺道:「寧可服藥於未病之先。」就把剩的一丸交給施媽拿去調服,自己也坐著等信。不多一會,施媽出來說:「哦,通了。二爺請放心。小姐說求二爺的恩典,以後別再來纏擾了。」小鈺應聲「知道。」就回到怡紅院來。
  丫頭送上晚酒,小鈺拿著杯,心裡暗想道:「將來只可和丫頭、宮女們胡鬧胡鬧,正經姐妹,斷斷動不得的。不但損陰騭,亦且白丟了子孫。」正在一面喝酒,一面思想,只了嬝嬝走進房來,說:「鶯兒昨晚就來過的,回了他去。這會子又來了,二爺見他不見?」小鈺道:「叫他進來。」鶯兒到了房裡,打個足全請了安,笑著說道:「昨兒個聞知二爺有心事,不敢進來驚動。今日二爺寬心了,特來請請安。」小鈺說:「來得正好。」
  便要扯他坐在膝上,鶯兒道:「眾位姐姐通站在這裡,我那裡敢坐?只站著替二爺斟酒罷。」眾人說:「鶯姐姐,煩你在房裡斟斟酒,咱們暫且散一會就來的。」大家一哄都出去了。
  鶯兒裝腔做勢賣弄風流,把身子坐在小鈺的膝頭,拿起酒杯先嘗了一口,說聲「正好喝」,便送到小鈺口邊,小鈺道:
  「你會敬皮杯不會?」鶯兒說:「怎樣叫敬皮杯?」小鈺含了一口酒,嘴對嘴吐到他口裡,鶯兒喝了下去,笑道:「這很容易學。」也就含了一口,吐將過來。小鈺道:「你的嘴很香,有趣有趣。」就把他的衣襟解開,一陣香氣撲鼻。摩弄了一會粉乳,又揭起裙子解開褲襠,也是噴香的,便叫道:「好香好香。」正伸手要去摸他那話兒,鶯兒扯住了手道:「二爺還要喝酒吃菜,別摸這髒東西,又得淨手。一會子到炕上去細細的擺弄罷。」小鈺道:「我房裡的丫頭通是雙名的,你就叫了香香罷。」鶯兒道:「我家父親現開著香舖,將來送些進來,總比買辦買的高些。其實香料是一個樣的,只在配得好。我家有個秘本,照方製造,比眾不同,從不肯傳授外人的。」二人說說笑笑,喝得醉醺醺,宮女們送上飯來,鶯兒就站在旁邊陪著。
  吃了晚飯,小鈺先睡下了,叫鶯兒也上炕來。鶯兒害臊,不肯上去。盈盈把他的腳瞧了一瞧,拿雙睡鞋給他換上,說道:
  「你脫下裙子,放下炕幔上去,沒人瞧見的。別這麼做作罷!」
  鶯兒只得脫了裙,在桶上坐坐,真個鑽進幔去。宮梅笑道:「倒是個老在行呢!」眾人也都睡下。只聽得喘吁吁,口裡哼哼唧唧,哭一會,笑一會。累得裡外房的丫頭、宮女個個心頭大熱,翻來覆去,再也睡不著。又聽見小鈺問道:「你有了婆家沒有?」
  鶯兒道:「前年定的親,還未過門。男人也是開舖子的。」小鈺道:「我先偏了他,他知道了恐怕要惱呢!」鶯兒道:「千歲爺替他開生門,很有光彩。知道了只有喜歡,那裡敢惱?」小鈺道:「我怕的受了胎,又是個累贅!」鶯兒道:「不妨,我還不曾轉身的,那會受胎呢?」小鈺喜歡道:「既這麼,我就好放心玩兒了。」說了一會,又鬧起來。直鬧到四更盡,才得安靜。
  第二天各人通睡到正晌午才起身。小鈺賞了他四個大元寶,叫道:「你且回去,過幾時再來喚你。」鶯兒磕頭謝了,笑嬉嬉歡天喜地的回家去了。
  香玉裝著鬼臉兒,問道:「二爺昨晚有興沒興?總共乾了幾次?」小鈺笑道:「咱們乾咱們的事,為什麼要你們不睡覺?今兒我倒要驗驗你們各人的褥子,諒來通是起雲頭花朵的了。」
  宮梅就去提了小鈺炕上的錦褥下來,道:「請驗,請驗。」盈盈道:「該死,弄了這許多血在上面,怎不用個帕兒襯襯的?」
  素琴道:「猴急得很了,還管什麼骯髒?」正在取笑,外面丫頭報說:「舜姑娘同淑姑娘、倭公主來了!」小鈺一聽,喜得跳將起來,飛跑的迎出外去。不知來做什麼?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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