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特典崇隆登壇受印 仁心愷惻掩骼施財

  那小鈺三人進了內宮,只見皇后娘娘淡妝素服,面帶愁容,端坐在上面。卻說皇上自從前後賓天,有周、賈二妃才能理事,所以不復立後。後來二妃先後殂逝,內佐乏人,才繼立這位正宮娘娘的。三人疾忙趨上行了朝見的禮,各報明姓名。娘娘素來本是十分仁慈明聖的,便命鋪了三個錦墩,一東兩西,賞他們坐下。看這小鈺雖生得如花似玉,眉眼間卻有些英氣勃勃。
  這兩個竟是十分柔媚的女孩兒,想著這樣嬌怯怯的人,叫他去御那強橫倭匪,心中倒動了個憐惜的念頭。便道:「倭寇強梁得很。百萬雄兵盡遭荼毒,你們請去剿平他,固然忠勇可嘉,但也要自度己力。」三人奏道:「蒙娘娘恩念,感激難名。但臣等自揣定能削平亂賊,唱凱回朝的。」娘娘聽了,有些喜色。
  答道:「果這以,真是天下蒼生之福。」說話間,宮娥送上香茶,小鈺接了便喝,這兩個只在唇邊沾了一沾,不喝下去。娘娘會意,便道:「你們儘管放心喝,喝完了叫你們去散散來。」
  兩個就喝完了。娘娘就命小宮娥引他到別宮去,八寶鑲金的桶上坐了一會,依先回來坐下。娘娘又問:「你們男女同行,路上不很方便,怎麼樣呢?」小鈺奏道:「臣等都是中表至親,自幼同學同居,情同胞姐弟一般,無妨礙的。」娘娘說:「這就很好。」又賞給酒飯。待吃完了,命宮女們取過三個盒盤來,中間放著三件白緞蟠金繡花的軟甲,內裝湖州絲綿;又是三頂紫金冠,面前一朵紅絨,下嵌一顆大珍珠,後插兩條雉尾,裡面用紅緞湖綿襯著;又是三條寶帶。即遣三個宮娥領去替他們另梳了頭,妝束了出來。謝過賞,又說:「我派有三十名老宮娥,三十名小宮娥,都檢會騎馬的給你們隨營伺候;還派六十名宮監隨去,以便進出傳令;又各賜玉如意一枚,取個吉祥口彩。」三人又謝了恩,叩辭出宮,便有許多宮娥太監叩了頭跟隨著。又去叩辭了聖上。出到東華門,騎上馬,府尹擺了全副執事在前導引,府丞在後跟隨。馬前各有狀元、榜、探及第的朱牌一對,彩旗八對,皮鞭手四對。太監宮娥各騎了馬,前後擁護,遍遊六街九陌,看的人成千成萬,嘖嘖歎羨,都說活像三個出塞昭君,也辨不出誰男誰女。傍晚才分路回第,碧簫自回家中,藹如同著小鈺回府祭祖宗,拜尊長,紛紛道喜。湘雲、寶琴、李紋、李綺都來府裡住著,不必瑣說。卻說各部辦理一切,未免有需時日;又且欽天監一時檢不出上好旺相吉日,只得奏明略遲幾天,定於三月初一日出師。小鈺忙叫人到西山僻處覓了三隻高大的梅花鹿來,恰好一公二母。依著仙方,用藥攙了米,早晚喂飤。十日之後強壯異常,能馱萬斤重物,就叫他做仙馬。漸漸的日子近了,王夫人和寶釵、寶琴未免心酸掉淚,舜華見了道:「太太、奶奶們別這麼,小鈺此去建功立名,榮耀宗祖,垂裕子孫,極是一樁大喜事,要取個吉利才是,怎麼反悲苦起來?」優曇也道;「是得很,太太們倒要依他的話。」
  王夫人等只得硬了心,「由著他們去罷。」梅玉田也住在賈府裡,時時叫女兒見見面,十分依戀得很。到了初一吉日,三個元帥三鼓便起來,戎裝打扮。小鈺先到祠堂裡拜辭宗祖,碧簫、藹如各設香案拜別祖先。然後一一拜辭一番。賈政,蘭哥同了玉田先往將壇去等著看熱鬧。這裡,王夫人以下沒一個不依依不捨,惟有明心毫不介意。舜華和優曇、曼殊反覺笑容可掬。
  小鈺等再四叮嚀大家:「不用惦記。」又單向舜華作個揖道:
  「太太、奶奶跟前煩妹妹不時寬慰。」舜華笑著點頭道:「在我在我,但願馬到功成,專聽喜信就是了。」小鈺等出門上馬,入朝叩辭聖上,又進宮叩辭聖後。那娘娘重複賜了許多東西,諄諄囑咐保重身體。三人叩頭答應了,又各領了三杯御酒。回出宮來,聞知聖駕已先往壇前去了。連忙也就起馬出得城來。
  兩旁道上跪著了成千的文武官員,送行太監在馬上說聲:「有勞了,請起。」便徑往壇前來,就有那執事人員前來跪迎。
  三帥下馬,只見香案上供著三個玉盤,盤裡放著黃晃晃的三顆金印。又是一口寶劍,面前朱紅木架上插著三面大纛旗:中間是「欽命平倭大元帥賈」八個金字,兩旁是「左副元帥梅」,「右副元帥薛。」纛前鋪著個鵝黃拜墊,底下鋪個紫錦拜墊,兩邊鋪的是綠錦拜墊,略挪下一尺來的地。鴻臚寺正卿在下面旁跪了唱道:「請聖上就位,」又唱:「請三位元帥各就位。」又唱:「行祭纛禮,跪叩拜。」連唱了八拜,便唱:
  「興,三揖平身。」禮畢,又唱:「先鋒抱纛。」那黑李也是全副戎裝,帶了二員將官趨上來,就架上拔了纛旗,抱了下去。
  執事人忙將旗架撤開。鴻臚寺又唱:「禮部尚書捧印、兵部尚書捧劍導引大元帥由東階登壇。」壇上是鴻臚少卿唱禮,左邊一溜放下兩個紫錦、兩個綠錦的拜墊。鴻臚跪在下面,唱道:
  「大元帥就位。」又唱:「西向跪。」又唱:「禮部授印,兵部授劍。」小鈺都雙手捧著了。壇下唱道:「請聖上行拜印禮。」
  也贊了八拜、平身。壇上唱道:「禮部捧印、兵部捧劍導引,大元帥由西階下。」下了壇,依舊把印、劍供在香案上。接著左、右副元帥逐一都照樣的行禮,只少了兵部捧劍。贊的是行四拜禮,其餘皆是一樣。鴻臚便唱道:「授印禮成。請聖上南向立,請三位元帥各就位,行拜印禮。」也是八拜,禮畢平身。
  又唱:「行謝恩禮。」又是八拜。先鋒早押著人去,抬了大纛前行去了;三個中軍官上來把印收入印箱,黃錦包著撲縛肩頭,也先行去了。兵部忙將劍掛在大元帥腰帶上。十六個太監便拉過一輛檀木小敞車兒,上邊有一把紫檀雕花交椅,上安一頂曲柄紫錦涼傘遮蓋著。椅前有方桌,面寬的地方鋪著紫錦墊兒。
  鴻臚又唱:「請大元帥登車旁跪。」小鈺便上車側著跪在椅前。
  鴻臚唱:「聖上行推轂禮。」皇上便把雙手在車後一搭,太監牽了紫絲線飛跑的去了。隨後,兩副元帥一同登車跪下,那車式是比先前一樣的,只換了綠錦傘墊。鴻臚照前贊禮,皇上一手一車搭一搭,也是飛跑去了。這邊禮畢回宮。不提。小鈺坐在車上行了二十五里,就有公館伺候打尖,小鈺進了公館,就發一面高腳牌,交給先鋒,傳知各地方官:毋許出城迎送,毋許備辦公館供給,亦不必驅逐閒人。一切農商人等,各人各照常,諱令者斬。如有兵役沿途滋事,立即喊稟先鋒將或中軍官回明梟示。又遣太監傳諭中軍一員,押著帳房行李鋪蓋廚役人等,並太監八名前往整備。每日行二十五里打尖,二十五里安營住宿。又中軍二員隨後約束兵役,如有不法,立即回稟。自己卻從從容容,同兩個姐姐吃完了酒飯,騎上馬緩轡同行,欣欣得意。又走了二十五里,大營已經紮停當了。這座虎皮帳房寬大得很,共有四進,各五開間。頭一進中間算是轅門,先鋒住東,中軍住西。第二進中三間是敞的,設有三個公座,以便聽事發令;東西各一間,太監住下,晚間輪流在中敞間宿夜。
  第三進中一間,是三帥坐起飲食。小鈺在東一間安了行牀,地下睡了些小宮娥守夜,內一間老宮娥住宿。西一間碧簫、藹如各安一牀,牀前也睡些小宮娥,裡一間也是老宮娥住。晚間還派些老宮娥輪班在中間空房裡守夜。第四進通是宮娥們住,留空一間做內廚房。廚子、水火夫通用年老女人,不用男人。那帳房每進各有一個大空院子,窗子是玻璃鑲的,門是錦緞門簾掛著,拴了些帶兒當做門閂。第三進西廊下另有一間廄房,安著三個槽,喂養這三匹仙馬。各人使的器械都收在臥房內,因防暮夜有警,所以不叫離開的。帳房外,四週各留一小巷,以便兵役巡更。一切兵將四週紮下帳房,團團圍繞。那正對大帳房的面前,立一個營門,輪派兵將值宿把守,調度得井井有條。
  又行了一日,已是百里了。次日早晨行不二里,只見親王、郡王、公侯等,俱排班站立。三個元帥的馬近了,齊齊跪下。小鈺等急下馬打了一個足全,口稱:「不敢當,請起!」眾人才站了起來,公敬了三杯餞行酒。兩個女帥都是太監接了,遞給宮女轉奉的。三帥就步行了一箭地,才上馬。又行不二里,只見內閣和九卿排班站立,望見了馬,便遠遠跪下。三人忙下了馬,搶將過去,略略屈了半膝,叫聲:「不敢當,請起!」也公敬了三杯酒。小鈺等略走幾步,就上了馬,加鞭前進。一路靜肅得很,秋毫無擾。沿途遇見山東逃難的民人,各各厚賞銀米,歡呼滿道。行了幾站,這日站頭短,早早住下。小鈺走到院子裡閒逛,只見西邊廄裡兩隻仙馬在那裡打雄。小鈺便叫道:
  「兩位姐姐快來瞧好玩意兒。」碧簫、藹如不知是什麼好看東西,跑出來一看,見了這個樣兒,臉都漲紅了,回身就走。小鈺一手一個,扯住了不放,還叫宮女掇了三個馬杌,手著他們的肩頭坐下。這鹿兒越發亂動亂抽起來,兩人看不像樣,掙又掙不脫,只得低著頭,閉了眼。停了一會,小鈺道:「鬧完了,姐姐們張眼罷。」兩個開眼一看,果真跳下來了。誰知那一個母鹿看得動興,也黏黏的挨將過來。雄鹿又爬上他的背去,往裡一頂,進了半段。兩人臊得很,趁著小鈺不提防,推開他的手便跑了進去。小鈺獨自一個看個不亦樂乎,才走進去。笑問道:
  「好瞧不好瞧?這個就是將來的吉兆!」兩人都啐了一聲,不去理他,各自走回房去了。只見老宮娥拿了一角公文,上貼著十二根燒焦的雞毛,說:「先鋒傳進來的。」小鈺接來一看,卻是直隸總督在境上發的,說:「營中鉛子火藥已盡,探有凶賊數千前來攻卡,相離不過二站,萬分危急,求元帥火速救援」
  的話。小鈺就問:「此地到界口還有多少路?」外面回稟道:
  「還有五百六十里。」小鈺就發枝令箭,傳八百里報馬,諭該督等不必張皇,致驚百姓。本帥准於二日內趕到。又漏夜發下滾單,令各台站伺候著乾糧、夫馬應用,遲誤者斬。就選了幾名能事太監,撥了些人夫,抬一架小帳房並應帶隨身什物,沿途聽用。一面忙忙吃了晚飯,連晚就發馬啟行。碧簫道:「星夜趲程,要這帳房做什麼?」小鈺道:「沒帳房遮著,難道叫姐姐們把那粉妝玉琢的兩塊香綿團兒在露地裡掀開來解手麼?」
  兩人聽了都笑起來,說道:「怎麼說得這樣蠢!」三人行了二夜一日,第二天午前早趕到了。總督等率領兵將俱跪著接進大營。各各參見了,回說:「探子探得賊兵共有三千,帶兵的是六個狼將,明日便到。」說畢,忙將自己的大帳房讓與三位元帥住下。三人安安穩穩睡了一夜。次日早起,用了酒飯,裝束起來停當,出到卡邊口外,一排的舖子墊子坐下。漸見一陣陣塵頭起處,小鈺道:「賊來了,我們別放刀彈,先和他交一交手,瞧他果有些本事沒有?」兩個道:「很是。」慢慢的上了馬,並排兒迎上前去。賊營本要開炮,因見是三個小孩子,標緻不過,認做通是女子。六個惡狼放馬齊出,叫道:「莫放炮!咱們兩人戰一個,通要活擒過來,好晚間受用。」果真撥著馬頭就槍刀並舉。小鈺一刀砍去,五狼招架不住,劈成兩片。三狼大喊一聲,舉斧便砍。小鈺將刀往上一格,這斧子飛上半天去了。三狼著了急,掉轉馬要逃,小鈺又是一刀,嗚呼尚饗。這四個狼將戰住兩員女將,也只戰得一個平手。小鈺一刀一個,又砍翻了一雙。那兩個慌了,把眾兵將一招,齊齊湧上,欺他們只有三騎,自然混殺不過的。誰知小鈺摔上一滿把鐵子兒,把眾倭兵的賊眼珠都打瞎了,劈劈拍拍倒了許多。小鈺又摔了一大把,又打瞎了無數賊眼。接著碧簫的飛刀也來了,藹如的連珠彈也來了。小鈺、碧簫又各放起箭來。賊眾無處逃命,頃刻之間,三千多人馬掃得乾乾淨淨,只有在後面押糧餉的幾十個賊兵逃了回去。小鈺等回卡進營,差了些兵役,把六個倭將腦袋割了下來,裝了一桶。其餘無名賊將賊兵,只割一隻左耳,挑了兩擔。寫封奏折,送往京中報捷。自己住了幾日,等大眾到齊,即便起行。到了山東境內,一望淒涼。但見白骨撐天,屍骸滿地,絕無個人影兒。便命人夫用蓆子包裹了,逐一掩埋。
  因此耽延了,每日只行得三十里。那邊賊兵逃回濟南,報與倭帥。不知又遣什麼兵來,看演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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