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夫貴妻榮新任赴 女淫男盜宿愆償
卻說寶玉次日朝回,說及天津三處托他辦理接家眷。其中李綺本是暫時來京,此刻不過添了李嬸娘一人,仍舊叫包勇送去就是。刑岫煙亦無他說,惟薛姨媽放心不下家裡,刑岫煙道:
「想起去年十月裡這樣光景,倒不如到姪兒衙門裡去風光風光,若不放心菱姊姊的哥兒,帶了去就是。」 姨媽也就允了。只有 邢夫人也不說去,也不說不去,弄得平兒進退兩難。
郡主道:「這交給我。」 下半日,就傳淨軍所王善家的來 問:「你知罪麼?」王善家碰頭道:「奴才知罪!」 郡主道: 「你既知罪,現有一事,你辦得上我就饒你。」 就將刑夫人的 話告訴他,限明早回覆。那知當晚便來道:「大太太另有意思,奴才不敢說。「 郡主道:你說不妨!」 王善家道:「大太太因去年這事,自己後悔,對著二奶奶、巧姐兒很沒意思。環哥兒時常去獻些小勤,太太倒中意他。要郡主做主,替他或對大親,或放個人,情願同他一屋住。」 郡主笑道:「可見百貨中百客, 知道了。」 王善家又跪下道:「奴才這差又髒又重,實在當不 上,求施恩。」 郡主道:「饒了你,不許再生事。」 王善家忙碰頭道:「奴才再不敢了。」
開發已畢,便到上房,適賈政亦在,便將此事回了。賈政雖惱賈環,想來終非了局,便道:「親是沒人肯對的,此外隨你們罷!」 郡主明知賈環與彩雲有蒂兒,但王夫人這假道學脾 氣,是說破不得的。次日,假意叫丫頭挑了一挑,便挑了彩雲,擇廿一圓房。即於是日餞行,薛姨媽、李嬸子及平兒等話別纏綿,無容細說。
次日是黃道日,三家裝束停當,用車載至張家灣下船,只有薛蟠到了楊村,便道:「這裡糕
是有名的,停船去買。」 岫煙想起前番同李家姊妹趁船進 京,前路茫茫不知若何結局;不出十年,居然都是皇封誥命;又同在一塊,兀自歡喜,因過船話舊,並打發人請平兒。平兒正打扮過船,忽見一女人蓬頭赤腳,跪在岸上叫:「平姑娘救命!」 平兒暗想:「這人怎麼忽叫我小名?」吩咐傳來。那人 叩頭道:「小的是鮑二的女人。此番鮑二正法,小的發功臣為奴,押解赴京,身無一錢,被公差磨難的了不得,求施恩。」
平兒道:「王法是沒解救的。若沒錢,我和太太們商量給你幾個。」 遂賞了十吊錢,即開船南下。到了天津,各家俱全副執 事來接,十分熱鬧。
就是呆子既是知府令兄,又是道台表兄,又是欽差令舅,又是鹽台世交。那班趨炎附熱的邀他今日聽戲,明兒聽檔,無日不醉,把呆子幾乎樂而忘返了。倒是姨媽怕寶蟾一人在家鬧出原故,屢次催他,方定於初九賈璉做壽後回家。
如今且說小憐自薛蟠出門後,他以照門戶為名,搬在薛家居住,與寶蟾恣意淫樂,無所不為。一日,忽想出去逛逛,飯後隨到前門聽戲。方到戲館門首,忽撞著琪官,道:「那一處不尋你,且同我到茶館裡坐。」 小憐便問:「何事?」琪官道: 「昨日卜世仁來說,天津海盜案內有一同行姓張的,被他扳了,要問死罪,他情願傾家買命,你辦得上麼?」小憐道:「這又何難?但肯出多少?琪官道:竭力打算五十黃物。」 小憐道 :
「好賤命,叫他出一百罷!」 琪官道:「再和他說,你聽完了 戲,到我家裡來。」 小憐應允。停晚到蔣家,琪官早在門前等,便邀入裡面吃便飯,道:「那家實在出不起,再三說加了廿兩,先送一半在此,你可趕緊去辦!」 小憐道:「既是蔣叔叔這樣 說,也罷了。」 於是和襲人三人同吃了飯。 小憐還問襲人, 「認得寶蟾麼?」襲人道:「怎麼不認得?」小憐道:「他皮肉不如花嬸子,風月卻好。」 襲人紅著臉道:「小猴崽子,又 混浸起來了!」 小憐一笑,拿了黃物走了。到了薛家,給寶蟾 看,並告訴原故。寶蟾看見黃鄧鄧錠兒,白馥馥臉兒,有甚不喜歡,自然人財兩得了。
那知次早還未起來,只聽得打得門亂響,趕忙穿衣,「呀」
的一聲,門已開了。靴腳之聲漸到窗下,口裡喊道:「奶奶沒起來麼?小憐那裡去了?」小憐忙披著衣服,到屋子裡請安。
薛蟠見了大怒,道:「你在這裡做什麼?」那小憐情急計生,道,「我要去逛小市,來問嬸子可要買什麼?」 薛蟠道:「放 你媽的屁!逛小市,赤著腳去麼?」小憐怔了半日,道:「一雙襪忘在外面,正要紮去。」 便奪門走了。 寶蟾只裝假睡,薛蟠進房,罵道:「淫婦幹得好事!」 寶 蟾一翻身,道:「誰罵人?」薛蟠道 :「大清早晨,把小憐藏 在屋裡做什麼?」寶蟾道:「小憐早到小市去了,在這裡尋。」
薛蟠見了寶蟾,本自心軟,今見二人說話相同,便道:「我去問准了他,再問你。」
順手抽了根鞭子,到書房裡,道:「小憐,你該打多少?」
只見小憐衣服也沒穿好,躺著發怔,見薛蟠來使性子,便哭著道:「上房是你叫我進去的;這裡住是你叫我住的,我有什麼不是?吃了你幾天飯,就拿出主子腔兒,打起來了。」 一面便 自己把上下衣服褪下,光身體合撲著道:「請打,請打!」 那 薛蟠見了這一身雪練似的白肉,按捺不住,把一根竹鞭子丟了;另拿一根肉鞭子,對著要緊地方,結結實實教訓了一頓。那小憐此時也顧不得廉恥,顧不得疼痛,壓在底下一面捱,一面說。
鬧了半天,便把呆子說轉了,道:「罷呀,下遭撞著,仔細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此刻且跟我和你嬸子執證去!」說著,先向上房去了。那小憐無奈,老著臉穿了衣服,也跟進來。兩邊人看見他,都抿著嘴笑。 到了窗前,只聽得寶蟾道:「好爺 們,一到就鬧著沒人樣的事。」 薛蟠道 :「難道只許你樂,不許我樂麼?」小憐知雲頭已散,便捱進去道:「事已明白,怪臊的!還說他怎甚?」
寶蟾心虛,也不再提,便問了一回姨媽好的話。薛蟠便催飯,家人放桌子,問幾位同吃?薛蟠道:「他們兩個配同吃,我不配!快拿來我先吃。」 吃完套上車,到賈府並各處送信。 釵、琴等兄妹相見,自有一番情話。
卻說薛蟠車上想起小馬這事,留呢,留不得;舍,又捨不得。要告訴兩府裡,又怕他們笑話。因思本是蔣玉函來頭,拜完客後,便到蔣家與他商量。琪官一見,忙道:「爺來了,還沒來給爺請安,倒蒙光降,了不得!」 薛蟠道:「有話和你說。 就將小馬心事告訴他。琪官呆了一晌道:「不難,只叫小憐寫一張不叫不許來的伏辨。爺叫,不怕他不來;不叫,也不怕他敢來。不好麼?」
呆子道:「很妥,你就去辦!」琪官去了半日,來道:「事已辦妥,明早親自來遞。但天已晚,出城不及了,就是小的這裡住了罷!」 薛蟠只得住下。
且說寶蟾見呆子去後,便道:「這事被他看破,終有些不妥。」 小憐道:「可不是,剛才不是這條苦內計,還了得麼? 但當著人被他那樣糟蹋,還有臉來走動麼?」寶蟾道:「我也還有臉麼「三十六著走為上著。現在有五十金子,他的行李併攏來也有二三百銀子,收拾收拾,趁個空兒走了倒妥。」 正商量間,琪官又來說這話,那小憐千央萬告,求他留住薛蟠一夜,他明早來再商;一面買些酒食來,買住眾人;自己卻和寶蟾收拾了半夜,諸事停妥,黎明,街頭叫乘鄉車出城走了。
卻說薛蟠在蔣家睡到天明,催玉函去問訊,玉函道:「天氣還早。」 那知薛家小廝已趕來說:「奶奶和馬相公走了。東 西值錢的都拿了去。」 呆子一驚不小,後事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