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眾美聯袂雅制燈謎 群盜掛帆偷開米禁

  卻說榮府這年因寶、黛二人榮歸,十分熱鬧。過了廿四,貼春聯、換桃符,不但結彩點燈,鋪陳富麗,就是兩旁階下一色朱紅大奇燭,點的兩條金龍一般,也比往歲倍覺輝煌。到了廿八,宮裡先將賈政、寶玉二分「福」字鹿肉賜出,另賞郡主「同福」二字全鹿一隻。北府太妃又給郡主元狐排穗褂一件,宮繡荷包二對,內各放金銀錁子四個,紫霞鸞杯一對,另外又送年禮。
  到了除夕,郡主坐下八人大轎,同邢、王、尤、李至宮門朝賀後,又獨至北府裡行禮道謝,卻被留住吃了便飯,申刻才到祠中。只見眾人排班已齊,郡主一到,大家一同致祭。郡主的坐褥,卻在「玉」字輩中高半個墊子光景。行禮畢,回至榮府。到了賈政上房,亦是錦裀繡屏,煥然一新。賈政夫婦先替邢夫人辭了歲,然後歸坐。「 玉」字輩弟兄、岫娌便上來行禮, 王夫人一面把郡主扶住;這裡男一起女一起,各行過了禮;又按長幼歸坐受禮;然後散了押歲錢,並金銀錁子等物。賈政因不喜熱鬧,命:「合歡筵各自回房飲罷!」 於是各人散了。 郡主卻邀寶玉、寶釵先到芙蓉祠行香,方到怡紅院。將新制的十二巫山桌子擺下,三人南面而坐,兩邊就是鵑、鶯、芳、玉等侍坐,下面卻空著以便上菜。寶釵先要行禮,郡主忙拉住道:「別鬧!自家姊妹若再如此,我就惱了。」 然後六位姑娘 請他三人受禮,郡主道:「明兒總禮罷!」 說時,早花枝招展拜下去了。
  到了次早,郡主仍入宮朝賀。誰知北府的太妃是中宮的乾娘,每年入朝總要款留一日,今年因黛玉也是繼女,奉懿旨入官陪宴,傍晚始歸。又賞了肴果兩席,又知郡主能詩,加賞湘管廿枝,萬年硃墨各五十錠。初二又到北府裡叩節,初三又向各王府誥命應酬,忙個不了。
  恰好初四在南安府赴宴,見他下嫁理國公柳芳的郡主所生妞妞,年方十九,性情柔婉,容貌莊麗。郡主就有與蘭哥對親意思,歸來告訴李紈。李紈大喜,就到上房回賈政。賈政道:
  「本係世好,極好,此事竟語郡主便了。」 郡主就托北府裡去 說,王爺做事一做便成,說定上元日插戴不提。
  且說黛玉因過燈市,見賣燈熱鬧,就買了好些;又命家中紮了兩座「郭汾陽慶壽 」, 題上一個「世受天恩」的匾額,送到賈氏宗祠;再紮一座「綠野堂」故事送上賈政、王夫人;又紮一座「西王母群仙泰概」送與薛姨媽處;自己上房紮了一座無人「玉鏡台」全本。其餘各房爭意誇異,不及細數。
  一到十三,一齊點起。又說起前番做燈謎等事,黛玉命取一玻璃屏放在怡紅院中間,卻與李紈、惜、探等,各出妙思做來賭勝,芳官等也來看著。只見湘雲貼了一個道:「『戲將花片擲檀郎』猜一藥名。」 芳官道:「不是『落得打』麼?」湘雲 道:「正是。芳師父只該說『瓜子殼』。」 芳官臉紅了紅道:
  「史大姑娘全沒好話。我也有個, 姑娘猜猜,『陶淵明醉臥其 上』,《易經》一句。」 湘雲想了想道:「不過是『困於石』罷 了!你們就算我是個女淵明不好麼?」
  正說間,只見賈蘭跑來說道:「姑老爺們也要進來猜猜呢!」 黛玉等聽了,俱退入裡間。只見梅姑爺、甄姑爺、大小周 姑爺,還有馮紫煙、薛呆子一起來坐下看著,只見梅姑爺道 :「這個 『鍾馗送嫁』,可是 『歸妹』麼?」 裡面紫鵑應道 : 「是。」 馮紫煙道:「這難為了薛大爺了!」 甄姑爺道:「那個『放學差』打唐詩,可是『皇恩只許住三年』麼?」賈蘭道:
  「是。」 薛蟠道:「怎麼知道?」寶玉道:「想是家嫂做的, 所以知道。」 大家道:「這是蘭大爺的預兆了。」 隨即大周姑爺猜了個「載橐面失」是「畢戰 」,小周姑爺猜了個「中郎入 贅相府」是「牛女相逢 」,也就出去▉了。▉郡主笑對探春道:「你說姑爺不唸書,猜得很好呢!」 探 春道:「你看,只想打仗呢!」 李紈道:「倒是小周姑爺這個 好,剛剛是巧姐做的。看來今年當真要入贅,只難為了他姑爺做個牛呢!」 說時,已經三鼓,各自散了。 到了上元,便是柳家的插戴日期。王夫人道:「我懶得去,你們妯娌那個去罷?」大家都讓李紈,李紈道:「罷喲!我本不大應酬,一切禮數,拘的慌!林妹妹是一廟裡神道,讓他去罷!」 黛玉推辭不得,便道:「我和雲妹妹同去,他熟些。」 於是同了湘雲,帶了賴大家的,及丫環等到了理國府。主人接入,行禮畢,黛玉道:「前日家兄處來說舍姪之事,極承慨諾,感激不盡!」 那郡主道:「妹妹家裡還有甚說?」就命 左右,請妞妞出來拜見尊長。不一時,珠圍翠繞,簇擁出來,朝上拜了四拜。黛、湘還了兩禮,拿出漢玉鳳釵一對做見面錢,上掛著夜光珠兩粒,價值數千。柳郡主看了甚喜,就命妞妞拜謝,方才進去。這裡郡主連忙著人回來說:「插戴已准,請蘭大爺就過去。」 賈蘭忙穿了朝服來磕準頭,柳府一面辭謝,一 面差人送了整玉如意一對,歐陽詢《細柳黃庭經》一部,當了回聘。
  這夜正值上元,榮府中又開筵團飲。席間,寶玉因蘭哥親事,提起賈環,賈政尚發狠道:「這樣下流小廝,斷不叫他再糟蹋人家女孩兒!」 寶玉道:「雖則如此,究竟趙姨娘就是這 個兄弟,老爺或替他房裡先放個人,倒不到得這樣混鬧了。」
  賈政半日不言,道:「且過幾時再看。」 寶玉不好再回。 等到席散,寶玉獨自一個到芙蓉祠燒信香,會仙子去。那知香才燒著,聽得裡面道:「寶二爺,我在這裡替你拜節,等候多時了。」 看時卻是晴雯,寶玉見了狂喜,人月雙圓,不必 細說。晴雯道:「恭喜你!驛馬星動了,五日以內必要出差,憂中帶喜,定主升官。郡主這辟火、辟兵的幾顆珠,連我信香,都要帶去。天機不可預洩,臨時我自來照應,還要借重借重你,討個封號呢!」 寶玉知事已預定,也是由他。次日告訴郡主, 叫他將定風、定海、辟火、辟兵等寶珠撿出,另作一囊佩帶,臨時好用。
  又過了兩日,到十八下午,忽宮裡飛馬傳寶玉朝見。寶玉即忙到樞密院時,原來後宰門裡揭了好幾張沒頭榜,說的是:
  鹽梟屯據滄州,蓄心已久,一朝變生肘腋,甚是可虞。又說:
  關部書役串通海盜,私開洋禁,偷放米石及火藥出洋等語。聖上因關係甚大,又不便無稽之談,遽行辦理,聖意要差一親信大臣,往彼查察。北郡王就舉了寶玉,當令召對,寶玉慷慨直言請行。龍顏大悅,就賞了匹龍駒,令其到彼妥辦,再加升賞。
  寶玉回府,大家知道此事,都替捏一把汗。然無可如何,連忙收拾行李,帶了包勇、李貴、焙茗、王元等四人,於二十早晨陛辭出京,望天津進發。
  廿二早晨已到關口,剛值放關,寶玉只得停車等著。只見關口來了一隻船,船上跳起一人,向關上道:「李十太爺在麼?說我鮑二太爺要見。」 寶玉見這兩人面熟,便覺詫異,就命 焙茗悄悄上去打聽。只聽得那人說:「十爺諸事費心,我們的船通過去咧麼?」關上的說:「米船過去久了,就是那話兒的船也過去了百五十擔了,我都差小廝送過南關。」 那人道 :
  「費心,費心!」 又低低道:「我這裡還有一船鉛彈,也要你老 送了過去才好。」 關上道:「這何妨?」便叫小廝道:「你們 那個送鮑二太爺過南關去?」下邊齊聲答應。那人又回頭叫下人拿一包過來,約有三四百銀子,道:「這不算什麼!送你老賞賞人罷!」 關上的道:「這又何苦?只要你將來得意的時, 帶挈帶挈我們就好了。」 那人道:「患難弟兄,何必多說?就 是上頭一層,若識時務,富貴也不小!」 大家一笑,就開船去 了。焙茗聽得清楚,且關上那人乃係賈政做糧道時鬧事的門上李十,船上那人就是通同海盜打劫有案的鮑二,忙忙告知寶玉。
  寶玉一時不得主意,適浮橋已合,說且去拜關部去。
  到了那裡投了帖,半日號房出來說:「我們大人今日有些公事不得閒,改日再會罷!」 寶玉說:「我是過客,且正因公 事而來。」 叫他再回,隔了半日,號房出來仍是這幾句話。寶 玉發煩,吩咐拜道台、運台去。只見兩道執事都在轅門,打聽時,原來趙鹽台設席,請同城文武在這裡赴席,只有鎮台史大人請而不到。寶玉本係表叔,又有湘雲的家信,即忙去拜。
  傳不多時,裡邊道:「請!」 史候見了寶玉,先問了賈政 好,便問:「老姻台何事出京?」寶玉便將密旨說了一遍,又將方才拜鹽台的光景也說了。史侯笑道:「老趙還是這脾氣,除要錢外,一任家人們混鬧。但鹽梟屯聚是真的,我也早有風聞。老煙台單身而去,豈不可怕?且住一天,等我點幾百兵護送你去罷!」 寶玉道:「小姪奉密旨而來,若一點兵張揚,釀 成事端,如何是好?」史侯道:「也是。今夜且住著,明兒將我四十名親隨,遠遠跟你去,何如?」寶玉謝了。究竟如何辦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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