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諧鳳卜珠環賜巹 懲鳩占金傷別離

  話說李綺就將黛玉所囑之事,去告訴甄公。甄公與賈政商量道:「紫鵑三人之事,俱見賢慧,惟有歎服。只祠堂迎親一事,究嫌路僻房窄,不若將揚州天字第一號公館內三廳,改為林公祠堂,安置林公夫婦栗主;樓上為『御書樓』,貯放賜物,庶乎兩便。」 李綺又到庵來,大家接著說話。 忽報外面有一女尼要尋芳官,命即進來。看時,卻是蕊官,便問緣故,蕊官道:「藕官,四月裡忽夢藥官哭著邀他同回南去,醒來告訴我。我說他見你回南,故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那知次日便有些發燒,日甚一日。到七日上,對我道:『和你假夫妻數年,不忍相舍,但今日藥官必要同回,又卻不得。我去之後,你能將我二人送回去,便可以真易假,共了青緣。』我哭著允了,藕官就沒了。我今攜他二人骨殖回來,順便看你。」
  芳官未及回答,黛玉道:「來得正好!我們去後,你竟在此住持,並就近覓一骨塔,不好麼?」蕊官就住下了。
  隔了兩日,甄公來說:「御賜物件及太監、宮女等俱已到揚,請郡主進城。」 郡主當即收拾,下船動身,午刻已抵東關 碼頭。先是太監、宮女等叩見,隨後王府所撥四品護衛一員稟叩,並奩具單呈上。隨即吹打放炮起岸,一對對龍旌鳳旛,雉扇鵲爐,後一把七鳳金黃傘,過來便是冠袍帶履、香巾繡帕、漱盂拂塵等物。一隊隊過完後,後面方是八個人抬著一頂金頂紅呢大轎,緩緩而行。隨後三乘青呢四轎及小轎、跟馬不計其數。到了頭廳,太監跪請下輿。郡主先到二廳,向北三跪九叩。
  謝恩畢,復至東首祠堂行禮,後退入上房,吩咐:「一應稟賀人員,概行辭免。」 方與紫鵑等一面將住屋派定,一面將京師 帶來各信拆看,以及十六應辦事宜- - 黛玉便授意紫鵑等告知李綺,轉告甄公辦理。
  到了這日清晨,甄公盛服,全副執事,到公館稟賀,稟知吉時。隨請甄公西廳小坐,命護衛持北靜郡王名帖,並王府儀從,請郡馬入贅。
  寶玉朝服乘坐八轎,到了府門,將職名遞入裡面,傳點放炮,護從等威武三聲,開了大門。寶玉下轎,同守宮太監至內宅門,稟行國禮。裡面三吹三打,郡主升坐,太監將職名遞與宮女,宮女遞與紫鵑,紫鵑呈上,過目後,吩咐免禮,打拱。
  寶玉朝上三拱,退出至大廳等候。只見庭燎繞空,香屑布地,金堂玉檻,繡戶錦帷:「說不盡簾捲蝦鬚,扇移雉尾,真是「金門玉戶神仙府,桂殿蘭宮貴主家」。
  等了一回,又見裡面:先是廿四名女樂奏著笙歌,隨即提燈、宮扇,雙雙引道:「然後簇擁郡主,花團錦簇出廳西立;太監遂引寶玉並肩東立,拜了天地、和合,一同謝恩謁祠。然後退入上房,照南方例,行合巹、撒帳等禮畢,隨即雙排儀從,到賈政公館拜見,賈政關門,謝不敢當。
  回府後,又傳點開門,郡馬、郡主雙雙升座,紫鵑等三人先上來叩見,立受兩禮。隨後太監、宮女叩見,王府四品官及護衛人等叩見。然後護衛即將揚城文武百官及紳商人等稟賀,職名遞進,郡主道:「甄公,不勞各官,免!」 紛紛退去。 太監等重又擺團圓家宴,請夫婦二人入席。女樂們登場唱戲,至月上始散,送入洞房。那時,正玉谿詩「八尺龍須方錦褥,已涼天氣未寒時」的光景。做書的懶說俗套,想兩玉兒自不免俗一俗套一套了。
  次日早晨,賈政來府,開門請轎。寶玉至大廳引道進來,到內宅門,郡主也攙扶接出,同入上房,請賈政升坐,賈政不肯,立受兩禮,然後入坐。郡主送茶,賈政止住。郡主道 : 「黛玉本係老爺甥女,又在府中生長,與親生一樣,正該格外侍奉。現雖蒙恩受封,還求老爺不拘俗禮。」 賈政道:「郡主 前在政處,諸事不週,方深愧歉!此番蒙恩賜婚,正如『鳳入雞群』,叨光不淺,諸事還望海涵。」 郡主謙不敢當,隨又將紫鵑三人吉期回明。賈政道:「但憑郡主。」 ;因即叫寶玉同 了去謝甄大人去了。
  過了一日,先與紫鵑圓房。這夜寶玉便問:「那時郡主故後,我找你,你總不理我。後來我要還和尚玉時,你又同襲人拉住我,什麼道理?」紫鵑也笑道:「不是郡主坐了西洋自行船來了,我還不理你!但是我早看得出你們光景。那時,我托姨太太做媒,姨太太故意說我,要等姑娘嫁了,好擇一個小女婿。再不道小女婿就是你呢!」
  次日,輪到芳官。寶玉便問他:「頭髮長得能快?」芳官就將元霜丸的緣故說出,寶玉說:「這丸藥本好,我的頭髮也就是這樣長的,但不如你又黑又光。老實說,你這頭髮,怡紅院裡洗頭時候,我早賞識了。」 到五兒這夜,寶玉又說起 :
  「那前日,我病叫你伺候,剛到好時,被薛、襲二人故意查問,以致衝散;如今也過明路了。」
  不說寶玉在這裡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及時行樂。卻說寶釵在京,屢得江南消息。因思天已漸涼,自己雖尚可支持,但薛姨媽處寒衣等俱未周備,近邊又一無可商。聞黛玉如此富厚,他前在京時,常送燕窩等物,外面是極好的。但我借他名成婚,他尚未知;以及平時種種陰謀,日久事明,紫鵑豈有不與他說之理。欲與通挪,恐又無益。正在柔情萬種,忽聽得玉釧兒道:
  「恭喜二奶奶!寶二爺已經回來,並得了功了!」 寶釵連忙趕 到上房,只見賈璉正在將甄公折奏念著,聽了,大家彼此喜從心起,笑逐顏開。薛姨媽等都來道喜。
  不一時,賈蘭從衙門裡回來,先請了薛姨媽安,又替王夫人、寶釵道喜道:「此刻北靜郡王說,老爺已升了尚書,寶二叔轉了內閣學士。府中正要興了。但只是還說道,……」說到這裡,見寶釵在座,便不說了。王夫人道:「還說什麼?只顧說!」 賈蘭道:「還聽得說,將林姑娘賜婚與寶二叔了。」 薛姨媽道:「既如此,這裡二嬸子呢?難道當今不知道嗎?」賈蘭道:「知道不知道,卻關我不著,但賜婚是真的。」 寶釵聽 了,呆著灑淚。李紈忙道:「莫信這糊塗小子,怎麼璉二叔不知呢?」賈蘭道:「北靜王到尚書房親口說的,還說與你們多了一重親了。」
  正說話間,忽報宮裡夏太監傳王夫人接旨。王夫人忙即易服,賈璉、賈蘭扶著出去俯伏。夏太監道:「奉旨:問寶玉前娶薛氏時,借林郡主名完婚,真的麼?」王夫人不敢謊奏,道:
  「真的。」 夏太監道:「既如此,有旨一道,著遵諭辦理!」 王夫人忙開看時,道:「寶玉此番賜婚為郡馬,已特諭甄應嘉就近辦理。其先娶薛氏,如果明媒正娶,自當另為位置。今聞其竟借郡主名目完姻,即為李代之謀,殊失桃夭之正。黛玉現已正位,瑾瑜在握,焉用武夫?薛氏著即離異歸宗,毋任鵲巢鳩占,致乾察究。」 謝恩已畢,夏太監道:「本來因勳舊世 家,未便休回,後聽得頂替一節,聖心大怒,故隆此諭。」 隨 即上馬,去了。
  王夫人進來,只見寶釵哭得淚人似的,便道:「怎麼了?
  都是鳳姐兒遺禍,我也沒法,只有寫信與你公公再商。」 寶釵道:「還有什麼商量?太太得了一位又富、又伶俐的郡主做媳婦,比我又窮又笨的,不好麼!只我休了回去,有甚面目見人?就是這裡尋個自盡罷!」 薛姨媽道:「你也不犯,我們也一 分好人家,為了這支親,跑了多少路,費了多少錢,用了多少心機,才得成就。女婿偏瘋了,做和尚了;如今又如此結局,都是府裡的好處!我們雖窮,和你紡線織麻也過日子。冷眼看著便了。」 王夫人無言可答,惟有追恨鳳姐。岫煙道:「鳳姐 也是為王家一脈,故設此計。人也沒了,也不值提他。但是奉旨事件,寶姊姊必得到我們那裡住幾天,再等江南的信。不然,這抗旨的名目,太太也當不起。」 李紈、平兒道:「邢妹妹所 說極是!寶妹妹只算去看姨媽,且住幾天,一應供給,這裡送去。信到揚州,老爺和寶二叔斷無不想方的道理;就是林妹妹,和寶妹妹也好,還可從中著力。」 薛姨媽道:「不承望這些! 寶丫頭,只算你女婿沒有回來就是了。」 寶釵道:「他沒回來, 我還是他的人;他回來了,我倒不是他……」說到這裡,咽住著暈過去了。鶯兒連忙救醒,遂同玉釧扶至房中歇息。姨媽等也都散了。
  寶釵又恨又悔,又氣又苦,整整哭了一夜。次早,便命鶯兒收拾:「凡寶二爺的東西一齊撩下,只帶自己的衣飾。至你,或在這裡等二爺;或不嫌棄我,同我過去:聽便!」 鶯兒道: 「他待姑娘如此,我等他?」剛剛收拾得完,姨媽又差同貴來接。寶釵含淚到上房,辭了王夫人。李、平二人趕來送別,寶釵道:「妯娌一場,如此分手,我也不久人世,新人來時告訴他,我索性替他死了罷!」 遂上車而去。
  李紈、平兒送了回來,恰好賈政的信也到了,也有寶玉的稟帖:只說自己回來及堤工告成,並與黛玉以珠易玉的話,並不提寶釵一事。王夫人殊為詫異,遂將寶釵的事詳細寫上,要他父子出力圓全。過了半月,賈政回信來說:「頂替一節,本太荒唐;現奉明諭,萬難抗違。況寶釵娶回家後,查勘家產,老太太歸天,強盜打劫,……雖不干他事,坐家命也太不好。
  現在兩玉兒正在賜婚熱鬧時候,告訴他恐又鬧別的緣故,所以信也不給他看,也不給他知道,太太也可不管。」 王夫人看了, 甚為納悶。
  賈璉又進來回道:「剛才北府裡來說,林妹妹江南有信,仍要在大觀園和眾姊妹敘舊。先從北府裡會轉一萬銀子,托姪兒修辦,姪兒回明,才敢動工。」 王夫人道:「這園也坍塌很 了。這銀子夠嗎?」賈璉道:「夠是夠了,但還要建一閣供芙蓉神。」 王夫人道:「這又奇,園裡花也多,怎麼單塑芙蓉神 ?」玉釧在旁道:「太太不知,這芙蓉神,寶二爺說就是晴雯妹妹。」 賈璉道:「既如此,人也死了,那裡塑像去?」王夫 人道:「像不像由他!倒是老爺信上這麼說,我如何對得住姨媽和寶姑娘?」賈璉想了一回說:「太太只說身子不爽,概不見人。等他江南來了,就怨不著太太了。」 王夫人只得依計而 行,托病在家。那園中也就收拾起來了。俗知寶釵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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