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西域賣珠致奇福 南州賑粟荷隆恩

  話說黛玉與五兒一干人同搬到竹林庵後,隨即打發王元進京,到榮府中送信。王元在路曉行夜宿,不止一日,到了都中,直投榮府。只見大門上靜悄悄的,王元深知規矩,未敢擅入。
  等了一回,林之孝出來見了,彼此拉手問好,因問他為甚北來?王元就將黛玉還魂一節說了一遍。林之孝甚為詫異,便道:
  「老爺現在衙門裡去了,就來的。來時一同去回。」 不多一刻, 見抬了一乘綠呢轎子來,後面跟著騎馬的數人,到了二門,下了轎進去。隨有幾位司官也跟著下了車。進去畫稿。林之孝等公事完了,方同王元上去請安。
  賈政一面看信,一面道:「奇 」,又問了王元一回,道: 「你且住著,我商量起來定局。」 即到上房,王夫人已得了信, 道:「這作何辦法?」賈政道:「老太太嫡派只這外孫女,既然重生,斷無任他住尼庵的理,必須接來。但所遺衣飾,太太可撿出來,派定女人同去;外邊我自與璉兒商量定了,就差人同王元去。」 說著,仍到書房去了。
  那時,李紈、寶釵、平兒等都在上房議論紛紛。平兒道:
  「林姑娘與紫鵑最好,衣飾等物只他明白,打發人去,他是必要去的;但四姑娘處又沒人,怎好?」恰好惜春同紫鵑也進來了,大家又說了一回。惜春道:「紫鵑本林姑娘的人,我沒有占他的理,其餘諸人又未必情願。」 寶釵道:「我想入畫是你 舊人,本無甚不是,不如且叫他來做伴再商。」 王夫人道 :
  「很是,但要再派一成房家人,路上方便。」 平兒道:「李貴的媳婦雪雁,也是林姑娘舊人,叫他去便了。倒是林姑娘的衣飾,已當十之七八,此刻贖起來不菲呢!」 王夫人道:「只好 揀要緊的贖了些去。」 隨命紫鵑跟了薛、李二人,清釐當票; 平兒去告訴賈璉,打算銀兩。
  過了兩日,李貴夫婦同紫鵑、王元四人叩辭起行。賈政因恐黛玉來時盤費不敷,適甄國公新調了兩江總督,遂寫信托他照應。李貴等一路無話,到了清江,忽聽得荷花蕩口子開了五百丈,下湖一片汪洋。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換船趕來,到庵前一看,安然無恙,方才放心。
  卻說黛玉在著庵內,因妙公所留第一緘,已經屆期,拆開看時,乃一首七絕云:
  明珠一粒寶中涵,月黑月濤仔細探。
  侍女牽蘿太寒乞,從茲豪貴冠江南。
  下細字注明「六月朔日,將珠懸掛門首,勿誤!」 黛玉因 命柳家將所留明珠取出:大如雞卵的六十粒;大如桂元的三千餘粒;次如蠶豆、白豆者不計其數,共有十萬八千粒,分別收起。
  恰好五兒的姨媽楊家的來說,他男人楊樸洋行裡有幾個碧眼洋人,因望氣知庵裡有寶,特來求看。黛玉知有些來歷,就將異樣頂大的付看。他大驚歎絕道:「寶應湖中本有五寶,今庵主已得其三,無可希冀。只內如葫蘆上半截的這珠,乃我國龍華塔鎮塔念珠的佛頭,後來被毒龍攫去,遍尋不得,今亦在此,如肯賣時,情願重價。」 柳嫂子進去回明,黛玉想留之無 益,便叫他將這裡寶珠一一指出;那珠就送與他,不必論價。
  那人大喜,便道:「那絳珠乃護身卻病之寶;那黃色的是蛇珠,能定風辟火;那黑色的是蛛珠,能破霧辟兵。」 其餘怎 樣的是夜光,怎樣的招涼,怎樣的是珠母,一一說個明白;又道極細碎的叫珠塵,若燒令存性叫元霜丸,可染鬚髮並令速長。
  因道:「我本想在此做些事業,故開此洋行,並在甘泉山石倉囤米十萬石,以俟時來。今物既有主,又承送我佛頭珠,我立刻要回本國,另圖事業。願仿扶餘王遇張一妹故事,將洋貨店本廿萬及米十萬石送與庵主,以結後緣。」 黛玉初不肯受,當 不得那人晚上將鎖匙、帳簿分別封固送來,自己已飄然去了。
  黛玉只得命柳嫂子及芳官前去,和楊樸逐一點收暫管。
  那知到了五月三十,風雨大作。黛玉想著緘中話,傍晚將所藏蛇蛛珠掛在大門。到了三更時分,只聽得風濤聲、呼號聲不絕,不敢開看。直至初一下午,水也漸落,天也晴了。楊老敲門來說:「昨夜,外面人家已衝去無存,只有庵後幾家仗庵擋住,得以無恙。」 大家詫異。
  隔了數日,忽有人叩門,芳官只道是王元回來了,開門看時,卻是本圖保正。因本縣要下鄉勘災,來借公館。芳官不依,保正道:「明日同了公差,硬來鋪設,看你依不依?」芳官回了黛玉,正沒理會。
  次日清晨,打門亂響。芳官道:「又來了。」 及出問時, 恰是紫鵑一干人,忙開了進來,彼此問好。芳官道:「姑娘沒起來呢。」 正說道,五兒出來道:「姑娘請紫姊姊進去,雪姊 姊早有別的主子,不必進去。」 雪雁紅了臉道:「這怎麼說?」 紫鵑道:「姑娘的脾氣你還不知?我先進去,自然替你再回。」
  隨同五兒進去,見了要行禮,黛玉不肯,拉手哭了一會,便道:「我同你是再世姊妹,此後別叫姑娘。」 紫鵑只得答應, 又替雪雁回了。黛玉沉吟半日,道:「既如此,外面見罷。」
  黛玉出來,雪雁忙趕上來,黛玉道:「雪姑娘是客,快請客位裡坐。」 雪雁聽了,忙跪下道:「奴才與紫鵑一樣是姑娘 舊人,姑娘還要一視同仁,何苦糟蹋奴才?」黛玉道:「紫鵑那裡比得上你,你- - 我未死已爬上別的高枝去了。」 雪雁知 話中有眼,忙碰頭道:「奴才知罪了。這都是鳳二奶奶詭計,姑娘可憐奴才上了當罷了!」 說了又碰頭。黛玉歎了口氣道: 「且起來,裡面說話。」
  五兒又替王元等回了,他們三人就在院子裡行禮請安。黛玉道:「來得好!地方正在此放肆,為借公館要拉芳官到官呢!」
  李貴道:「本來老爺有書給制台甄大人,托他照應。甄大人現在查災在揚州,明日帶了書去告訴,看他還敢放肆麼?」黛玉道:「也好,你們就去辦,省得費唇費舌。」 隨同紫鵑等進去 說話去了。王元便讓李貴去吃飯,飯後即向甄大人處投書。
  次早王元到庵,只見保正同了幾個公差,在殿上吵著。王元上前相見道:「這是林府的家庵,休得混鬧!」 保正道 :
  「什麼家庵不家庵,你來管,就鎖你去!」 那幾個做歹做好, 正要訛錢,忽見門前又來一船,走上一個來,道:「王老二,怎麼樣?」王元道:「他們要拿我呢!」 後面一軍官,拿起馬 鞭向保正就打。保正正待發作,又一個喊道:「還不給二太爺們請罪!這是大人親戚,昨晚去投了書。大人大怒,連本官幾乎要參,求了個難,才差這位副爺來看。你還不懂事?」眾公人看時,卻是本縣兵房。大家慌了,方向李、王哀求。王元道:
  「誰叫你太狠?這回兒知道了!隨進內,回了黛玉。黛玉道:
  「得饒人處且饒人。」 眾方散去。李貴又回:「昨制台門上說, 奉旨來勘災的就是我們大人,約月裡可到。」 黛玉命李貴歇息 數日,即趕上去。隨後將不再來京緣由,寫成一稟,令往探投。
  李貴行至山東境上遇著賈政,投了書。賈政命先回庵,俟到揚後再親自去看。黛玉得信,日在庵中等候。不一日,報賈政到庵,黛玉連忙接進。行禮畢,在中堂坐下,便親送了茶,方才侍坐。賈政道:「王元來說,姑娘回過來了,我同你舅母喜歡得了不得,就來接你。怎麼說不來?就外道了。」 黛玉站 起來道:「甥女小時在府裡,蒙老太太同老爺、太太待如親生,感激不盡。後來不善調攝,以致夭折;又蒙殯殮送回,實在無恩可報。但回生過來,世緣已淡,且思前事都如夢中,決計在庵焚修,不再受紅塵懊惱了。」
  賈政見黛玉道裝,心裡很不舒服,道:「姑太太只留你一脈,九泉之下也望你如中郎王粲故事。這樣如何使得?我連日公事煩心,稍閒總要接你去的。」 黛玉不好駁回,便說開去道: 「舅舅,甚事煩心?」賈政道:「現在饑民百萬,天天吵賑,無如揚州倉穀早虧空完了,向紳商寫捐,又緩不濟事;且外江米商船隻不到,真正沒法!」 說罷,搓手。黛玉道:「如此甥 女還有幾石米,舅舅且用著如何?」賈政笑道:「姑娘究竟不知世務,現在煮賑共有十廠,每廠一日要四五十石。你就有幾石,中什麼用?」黛玉道:「甥女所得約有十萬石,舅舅且用著,再招商便了。」 賈政聽罷,立起道:「這話真麼?」黛玉 道:「甥女焉敢說謊?」賈政大喜道:「既如此,這就叫林之孝傳諭辦理。」 自己也在庵中吃了飯,回公館遂命文武官員分 廠賑濟。後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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