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傷情誤怪新知己 分憂喜見舊花婆
詩曰:
膠漆陳雷不足欽,攜琴何用訪知音。
算來贈縞皆圖面,看去寒盟總結金。
問世每思看古劍,閉門時一廢交箴。
可憐無盡閨中意,直到冤明始見心。
卻說石生用計取了田又玄銀子,這夜各睡。次日起來,家丁人役全然不知。石生同懷伊人、湛然三人騎了三匹馬,將柏兒仍是女裝,坐在轎中,率領人役,匆然下淮。又著一人去打探田又玄消息,聞田又玄五鼓已回江南去了。石生知他怕賣僕一事,不去理論。即同懷伊人等長行,歷了許多野店山橋,到了淮上。
石生見京中閻閣老強親之事不見動靜,與懷伊人商議,以為傳言不的,遂令柏兒換了男衣。
跟隨人役,俱各了然。先著懷伊人、湛然到清涼寺通知,石生後換了公服,擺列職事,不進府城,竟吩咐人役,到清涼寺來。見寺中普明跪迎門外,石生下轎而入。當日普明盛設齋饌,請懷伊人陪坐。石生道:「一向難為老師,在此攪擾,如何今日又這等費心。」普明道:「小僧因石老爺為徐州之事,不辭而去,小僧未得盡情,至今抱歉。」石生道:「你可知我後來被鳳公又拿問之事麼?」普明道:「小僧聞得徐州鳳老爺審這件事,後復差公差去趕拿,公差道:『老爺已發放過了,倒將小的們各打三十。如今他是脫網之魚,怎趕得他著。』後鳳老爺自己竟不知道,想是鳳老爺那晚酒醉,胡亂審了。」石生同懷伊人相視而笑。
眾人齋罷,石生吩咐打轎,進城拜錢知府並錢公子。普明聞言道:「錢公子如今不在府衙了,在道里梅老爺家居住。」
石生即問道:「為何在道尊家住?」普明道:「石老爺尚不知錢公子為婿之事麼?前因梅老爺訪婿,要做《楊柳枝》詞十首。
錢公子做了,恰好合式,如今招為門婿,已有數月。乃是這邊陸婆作媒人的。」石生聞言笑道:「那有此事,如今陸婆尚在此寺後嗎??普明道:「他每日跟隨錢公子在梅老爺家玩耍,這些時,連花也不曾賣。」石生道:「據老師所說,這事是湛然師傅既北行之後成的麼?」普明道:「是湛然未去之先就下聘招贅了。」石生疑道:「錢公子倒托湛然師傅寄書我處,並未提起招贅之事。想老師誤聽耳!」普明道:「湛然師傅每日到到四鄉六鎮收取緣簿,他竟不知。然下聘卻是小僧親在府前所見,並非傳言。」石生見普明說得真切,心下就煩惱不語。
懷伊人聽得說梅公取《楊柳枝》詞,亦甚疑惑,遂對石生道:「吾兄且不要去拜錢知府,待小弟先到梅老先生處,探其虛實,自知錢公子底細。」石生道:「懷兄若去梅先生處,可將凌春小姐古香亭親筆詩句帶去,向梅先生道及弟之苦衷,看他如何樣說。」懷伊人依言,領了詩句,帶著管家,竟往城內會梅公而去。
石生獨坐寺中,同湛然等候不久,忽見一管家進寺傳一帖來,石生看是「愚表兄李景文拜。」石生見是李穆如到,即忙起身迎出。李穆如下轎進寺,笑道:「我原約隨後即來,今日可有信行嗎?」石生道:「表兄真信人也。」李穆如與石生禮畢,湛然又上前施禮。李穆如問石生道:「這位老師,即寺中之住持嗎?」石生道:「非也,即向所言湛然師。我們在京所寓圓通寺,即其本寺。」李穆如又向湛然拱手道:「一向久仰。」遂分賓而坐,石生道:「愚表弟今日才到此處,何表兄後來亦如此之速?」李穆如道:「我從京中坐船來,乃是下水,我弟旱路,未免耽阻。且你在河南又到家下祀祖,自然覺得我速。」
石生道:「這就是了。」三人茶罷。李穆如道:「我弟之親事,俱說成否?」石生道:「休要說起,弟正為此事煩悶。當初弟在都中,曾與表兄道及錢公子美意。豈知弟訪著凌春是梅小姐,寫一字寄與錢兄,煩錢兄代謀。不意弟今到淮,旁人傳言紛紛,皆道錢兄聞老先生出題,令人作詞選婿,竟央媒獻詞,今已成配。世間有如此不義不信之人。」李穆如聞言驚道:「恐未必有此事,難道他肯將妹子許你,復以他人之女反不肯與你麼。
恰曾兩相約過,那錢兄豈有變更至此。」石生道:「我也有些不信,因聞此寺中住持普明說得甚是真切,我令懷伊兄先向梅先生處探問,候他回來,自知端的了。」李穆如道:「前聞你言,那錢兄乃少年英俊,一見投洽,待吾弟甚是有情。他若不知而謀婚,尚有可原,哪有見你書札,仍去謀婚之理。此事虛傳,可意想而得。」石生道:「他還令湛然師帶有一書,回復愚弟,說』所托早已留心,梅公亦著意東牀在吾兄耳,惟望速駕臨淮,再無不就。』以此思錢公子謀婚之事是傳言的了。」李穆如立起道:「這事料然是傳言不的,吾弟放心。且同到殿上觀觀佛像。」石生同湛然陪行,柏兒在後跟隨。
李穆如問石生道:「柏兒前聞在徐失散,因何又得復來?」石生道:「有件奇事,乃別後做出來的。」李穆如笑道:「且說與我聽,何樣奇事?」石生將懷伊人說閻閣老強親之事,並娶柏兒來的緣故,說與李穆如。李穆如大笑道:「果然稱奇。後來那田又玄卻處置他不曾?」石生又將裝鬼退銀之事說與李穆如。
李穆如又大笑不止道:「別後未幾,你們就做出這許多事來。但閻閣老之言,我在京中亦曾聞得,後因吾弟來淮,也就罷了。」石生道:「原來果有此言。」二人正在閒談,見懷伊人走到殿上,忙與李穆如施禮道:「恭喜李兄,弟尚欠情。」李穆如謙讓,還了一揖。遂邀到客房坐談。二人同敘了在河南別後的間闊。石生即問道:「適懷兄所見梅老先生,那事卻如何道及?」懷伊人皺眉道:「果然前日梅老先生有作詞之舉,那錢兄就將吾兄舊詞寫去,梅老先生遂招選東牀。」石生變色道:「懷兄可曾對梅先生說小弟錯訪之事,與楊柳詞是小弟之筆麼?」懷伊人道:「弟將凌春小姐親筆詩箋,並錯訪之事,已說與梅老先生。梅老先生道,『此時木已成舟,說之何用。學生那時求石兄不至,石兄又求小女不得,這事皆天意了。』我又將《楊柳詞》說與梅老先生。梅老先生道,『懷兄為何當初說石兄之友所作,在淮居住。致學生誤聽,將錢公子招贅。
懷兄今日又說楊柳詞乃石兄之筆,實是欺學生也。』我道,當日晚生不知石兄錯訪之事,只道有親,恐老先生又欲招贅。因見詞上未款姓名,故托言友人所作。不期今日反為晚生誤了。
梅老先生又問道,』小婿與石兄新交還是舊交』。我道錢兄原姓畢,即守謙之姪。在去秋相會並妹子事,說與梅老先生。梅老先生道,』這等說起,那石兄《楊柳詞》何以得落他手』?我將贈他妹子原委說知。梅老先生又疑道,』我見小婿少年英俊,品貌不凡,斷非假詞誤人之輩。他既將妹子許了石兄,且知石兄錯訪,又令石兄來訪小女,豈有反來求親之理?或者他不知小女即凌春耳。』我又將寄書之話,細述一遍。梅老先生亦狐疑不決。我就暫別出來了,不知吾兄為今作何主見?」石生惱悶不語。李穆如接口道:「世間有如此不義之友,令人可歎。」懷伊人道:「二兄不必抱怨,今凌春既已屬諸他人,正是前世與兄無緣,枉費一番心機。不若將畢兄令妹成就了吧。」石生有感道:「畢兄與弟初交,就做此不義之事,還有甚心腸求他令妹?」李穆如接口道:「表弟之言,甚不近情,待我打轎去會錢知府、畢守謙,以謀畢小姐之事。」懷伊人近座道:「恐畢守謙尚未南回。」李穆如道:「我先時過城門外,見一轎抬進城去,跟隨管家說,畢老爺回來見錢老爺去的。畢竟是畢守謙無疑了。」石生聞言止道:「表兄且不要亂動。我想錢兄不應謀我之親,仍寫書來氣我。我竟去拜他,問他所托之事,看他如何回我。縱然無益,古語說得好,朋友有擇善之道,待弟當面責備他幾句,方才放心。」李穆如同懷伊人齊聲道:「此言有理。」遂吩咐人役,寫了兩個紅全帖,一個拜梅公,一個拜他令婿錢公子。石生暫別李、懷二人,坐轎進城。到道前傳梆會了梅公。梅公迎進賓館,施禮畢,各坐,問過新趾。梅公道:「向日學生在京,奉訪不遇,後在貢院中,偏看卷中名諱,不見老寅兄。本意要中為元,不期反因好意,成了畫餅。」石生道:「晚生久知老先生相為苦心,感德不盡。」茶罷。梅公道:「適懷兄到,道及寅兄為小女錯訪之事,學生總不明白,如何小婿知寅兄有此來意,還赴學生之約何也?」石生道:「晚生也不明白,特來拜謁,欲相會令婿,當面請教。」梅公遂著人役傳梆請錢公子。少頃人役出來稟道:「錢相公心中不快,不便相會。少刻請石老爺在城外先春園相會吧。」石生就要辭出,梅公留道:「寅翁大才,未得一面,今日何不寬坐罄談,以慰渴衷。」石生道:「令婿既不肯會晚生,前日所寄之書,是明明愚弄晚生了。晚生此時心亂意搖,不識老先生有計策我否?」梅公道:「小婿當初如何將他妹子許寅兄,求先示我。」石生道:「晚生先時錯訪,蒙錢兄令妹贈一玉簫,以為百年之約。後值錢兄同令妹,因他令叔事寄居錢府,兩下相會,言他令妹非凌春。晚生既受其簫,不敢辭約。蒙錢兄欣然見允,仍教晚生訪凌春小姐,願為凌春小姐末座。晚生雖喜其言,仍恐訪著凌春小姐,又未必如錢兄肯以他令妹並托之意。因此躊躇進京。偶得僥倖。遇一鐵姓道及凌春即老先生之令愛。晚生彼時寫了一書,寄與錢兄,又一書寄與懷兄。不意懷兄進京,書不曾投。錢兄既已見書,尚托清涼寺一僧,復晚生一書。何今日前後竟不相同。」梅公歎道:「此事若非懷兄進京,得接手札,學生聞知,再無不就之理。」石生道:「這還是晚生命蹇,應當受此風塵勞苦。早知老先生有不棄之意,當初不該寄書於錢兄了。」梅公道:「小婿是個少年人,只知讀書,不以世事為重。寅兄當時還欠些檢點。」石生愀然道:「令婿與晚生相會時,甚是老誠珍重,出言不苟。晚生得瞻儀表,慷慨義氣,又送晚生程儀。晚生銘刻在心,在京日日念及,豈知今日竟負晚生熱衷。由此而觀,晚生親事在次,而又傷得友非人矣。」
梅公見茶上,遂未及答。各打恭茶罷。石生道:「令婿未知可來先春園相會不來先春園相會呢?」梅公道:「此事要會他亦無用矣。若小女未配他時,可以慰寅兄之懷,今日事既已成,會之何益。」石生道:「晚生此時,即他令妹事亦不能作主。會之雖然無益,看他如何原容,晚生就聽之罷了。」梅公道:
「待學生如今回宅,先問小女,後再責他處友不信之過,速令投寓請罪。只是大事已去,有負寅兄,抱愧實甚。」石生道:
「老先生說哪裡話,還是晚生無福,不能叨佩大德。」說罷,遂別。梅公道:「明日學生抵寓奉候,再為敘情。」石生打恭出衙。梅公送出大門,張蓋而回。石生亦怏怏上轎而去。正是:
看來天下皆相識,說到知心有幾人。
卻說石生別了梅公,出城回寺。遂將梅公之意,說與李穆如、懷伊人。李穆如、懷伊人不勝贊歎。石生又將錢公子托病不會之事說知。李穆如道:「錢兄當面托病不會,豈有復能出城相會之理,此是支離之言,斷不能來。」石生道:「我臨行時,梅老先生說得好,他道,』我回宅責備他處友不信之過,速令投寓請罪。』或者遵岳父之命,不得不來。」三人話猶未畢,見一人役,引一管家走上道,請石老爺先春園少坐,錢相公即來。石生聽說,忙叫備馬。向李穆如、懷伊人道:「我去候錢兄相會,看他如何說,即來奉陪。」李穆如、懷伊人道:「好與不好,這是一定該會的。」石生換了素服,上馬出寺,止隨兩上家丁,向先春園而來。只見先春園中,悄無一人,惟有舊日那老者尚在。樓門仍是鎖著,卻不曾封,那管家即開了樓門。石生從太湖石旁,穿柳陰而入。及自上樓,開了四邊窗子,但見:
萬綠陰陰,條垂簾外,將塵雲盡掃;千紅點點,枝接窗櫺,把銀屏俱照。東見野鳥低飛沙渚;西有塔影斜倚清涼。南煙鎖湖光,而漁人杳渺;北去遮城畔,而行客依稀。燕子歸來,驚見舊壘;挑花落去,且剩新榴。書案參差,餘粉香膩味,不知玉人何處;山石俯仰,無履蹟行蹤,尚覺琴聲如在。去年秋來,不似春時,今年夏至,又復春過。正是:
人更人變更還變,春去春來去復來。
石生觀罷,想起去春淹留蕭寺,偷步聽琴的光景,望樓掩淚,求一見而不可得。今日端居其上,不覺有感。且舊日同鐵不鋒飲酒的廳房,猶峙其前,愈覺心下惋傷。遂自語道:「雖梅小姐配了錢兄,我就得畢小姐一人,也是難的。當初費了無盡心思,落得一簫,豈可輕視。」又想道:「若得畢小姐時,固不負我當日戀戀苦心。只是梅小姐,古香亭見詩後,也用了許多水磨工夫,可惜付之流水。」不覺又掩淚說道:「梅小姐,我今日雖非拋桃尋棗之境,卻作了吃水忘源之事了。」說罷,回顧一望,覺有人聲。石生遂坐案上,用手抽了一本舊書作看。
原來是一管家拿茶上來,又有十數果子,俱是城內帶出來的佳品。石生道:「錢相公如何還不見來。」管家道:「原吩咐小的,先請石老爺在此,他隨後即來的。」石生道:「這樓子怎不著人在此住呢?」管家道:「畢老爺今日早晨方從南回,此時被府衙留住。只怕目下就要帶小姐來住哩。」石生遂不問。
正吃茶時,見花婆從樓下而上,見石生即叩頭道:「恭喜石老爺榮歸。」石生道聲起來,令旁管家安一坐位,叫她下面坐著。石生放下茶杯道:「你從何處來的?」花婆道:「老身從梅老爺衙中出來的。」石生道:「我前在淮,煩你寄詩與畢小姐問取端的。你將詩遺落,又詭言畢小姐收認,致誤我事,何也?」花婆道:「當時,老身因遺落那詩,不知就理,隨對畢小姐說過,畢小姐不肯招認。我恐那詩果是她的,誤了石老爺之事,再三勸她招認,贈之遺計,實是好念,不期反錯。」
石生道:「我今也不怪你了。近聞你又與畢守謙令姪錢公子作媒,配了梅老先生家凌春小姐,致我空費一場苦心,你可知嗎?」
花婆道:「老身因為此事,特奉錢公子之命而來。」石生道:「錢兄負我之托,今成不義之友。請我在此相會,又不見來,卻著你來,所做何事?」花婆道:「石老爺有所不知,錢相公苦心,非一言可盡。請退了人役,待老身細陳。」石生遂叫人退下,聽花婆說其苦心。花婆道:「向日石老爺在錢衙所會之人,可知其人之原委麼?」石道:「那就是畢守謙之姪,我如何不知。」花婆笑道:「這等說,怪不得石老爺不知錢相公之苦心了。」石生道:「卻怎麼說來?」花婆移座近前道:「那相會之人,即畢小姐也。畢老爺有甚麼姪兒?」石生聞言驚道:「如何是畢小姐,那人卻是男妝?」花婆將畢小姐恐失約裝男,侍兒翠雲裝小姐之事說出。石生恍然大悟道:「前鐵不鋒在京,亦言畢守謙並無一子半姪,我尚不信,誰知果然。」又問道:「後來如何與梅小姐做親呢?」花婆將畢小姐見石生書,恐梅小姐遺落他人,商議獻詞求配之事說知。石生驚喜道:「此真苦心,我卻不知。但不知梅小姐如何不得識破?」花婆又將二小姐拜姊妹之事說知。石生滿口稱贊道:「二小姐真女中丈夫,男子不及。」贊罷,復向花婆道:「如今畢小姐著你來,可還有良策售我,以鳴之梅老先生暨其令尊翁嗎?」花婆道:「梅老爺適間及凌春小姐,說畢小姐處友不義。凌春小姐已一一說明假裝為石老爺之事了。如今梅老爺在內宅尚喜笑稱奇未止。」
石生道:「梅老爺聞言喜笑,必然肯見愛我了,再無不偕之事。獨畢小姐令尊,尚然不知,卻如何說及呢?」花婆道:「畢老爺今早回淮,在錢府內聞得小姐贅與梅老爺為婿,心甚驚駭。
欲要說出畢小姐是個女兒,恐梅老爺罪他,以女作男,誤人女子;欲要不說,恐梅小姐不得嫁夫。只是抱怨錢老爺替他作主,不敢提起別事。若石老爺著人去說這頭親事,他見一舉兩得,又甚是現成,自然無不聽從。」石生聽罷,滿心歡喜。即便起身道:「我著人去錢知府處說親,你可暫回,向畢小姐、梅小姐為我致意。」花婆笑諾下樓。石生亦下樓出園,上馬回寺。
正是:
一時休怨榮枯事,日久方知婉轉心。
卻說石生別花婆,上馬到了寺中。一見李穆如、懷伊人,就笑了半晌。李穆如、懷伊人問其細理,石生低聲將花婆之言,一一說知。李穆如同懷伊人道:「天下錯怪好友之事甚多,但二小姐這般用心,真千古奇話,險些兒誤怨了她。只是事不宜遲,表弟可速著一人,去畢守謙處說親方好。」石生道:「此時卻用著表兄了。」李穆如隨應道:「待我去以利害動之,撮成美事。」石生又將玉簫取出,令他帶著,把鳳公之事,即畢守謙之害說知。李穆如遂吩咐打轎寫帖,進城拜錢知府並衙內畢守謙。石生同懷伊人,再三叮囑,送至寺門,李穆如欣然上轎而去。
不一時,進城到了府前。先傳帖會錢知府。錢知府迎至賓館,禮畢茶罷,各敘履歷。李穆如道:「如今畢公可在衙內麼?舍表弟有一要緊事,特來相商,有帖在此,煩貴役傳進。」錢知府遂令人去傳帖。後向李穆如道:「貴府今科又中一翰林齊公,聞得是聖上親取的,可見貴府真才藪之邦了。」李穆如道:
「今科所中之齊,即舍表弟了。」錢知府忙打恭道:「失照了。」
李穆如道:「舍表弟本姓石,字廷川,道號池齋。因被菲人所害,改名齊也水,進京應試,蒙聖上恩典,方得僥倖入院耳。」
錢知府聞見石池齋三字,驚疑半晌道:「原來如此。」二人坐談少頃,見衙役走上稟道:「畢老爺說心下不快,不便相會。」錢知府道:「李爺乃新科翰林院齊老爺那邊來的,有要務相商,怎得不會。再去說來。」衙役依言直去傳說。
畢守謙聞得這個大老,隨即相會。李穆如道:「此外館,不便談及舍親之事,別尋一靜所方可。」錢知府道:「就到後堂何妨。」李穆如喜應。一同行到內堂,與畢守謙禮畢。即別過錢知府,對畢守謙將石生錯訪之事,說了一遍。畢守謙道:
「令表弟姓石,如何說是翰林齊公。」李穆如將石生為徐州之害,改名進京,說與畢守謙。又道:「當日這事,畢親翁得罪了他,今已一一細知了。」畢守謙聞言,恐石生要向他復仇。
心下想道:「當日只道他僥倖入翰林院時,老夫已做到一品了。豈知今日,他果然中了翰林,我反做了一平民。」想罷,隨打恭向李穆如道:「徐州之事,乃一鐵不鋒認石老先生作假名士,故暗地謀害,實非老夫之罪。老夫聞得後即囑錢盟翁將此事暗住。石先生不知嗎?」李穆如笑道:「親翁何曾囑錢翁暗住。」又將鳳公之事說知。
畢守謙驚奇半晌,知事莫隱,遂道:「石先生大度莫及,料不日即拜為上相,這些小事,諒不係懷。且老夫當日,請酒優待過的。只是先生此來,卻有何意?」李穆如將玉簫取出,要求親之事說知,並凌春二者兼得的話語,盡述一遍。畢守謙道:「石先生既肯見愛小女,老夫再無不從。只是梅大人小姐,恐防就難。」李穆如將梅公知道假婿之事,又說了一遍。畢守謙方知臨鶯裝男有為,遂道:「既梅大人肯許,老夫不敢久留先生,明日來清涼寺奉候。待老夫且會梅大人去。」李穆如亦起身別去,再三囑咐而出。畢守謙送出衙門,見李穆如上轎方回。
錢知府在內宅迎出,問道:「李進士所言何事?」畢守謙將石生錯訪小姐,要二者欲謙之意說知。錢知府道:「適李進士所言,石池齋即齊也水。我想起徐州之害,必大怪小弟了。」
畢守謙道:「倒不怪老盟翁,卻怪小弟寫書致害。」錢知府道:「怪你固所當然,但此時須要修好方可。」畢守謙道:「我如今將小女送去,自然改禍成祥。只是要請教梅大人方可行得。」
錢知府道:「梅大人小姐已配了令姪,又請教他何用?」畢守謙將姪兒即臨鶯,小姐即翠雲之事說知。錢知府驚訝道:「這事是我們愚弄梅大人了。使梅大人聞知,必然見罪,卻如何處置?」畢守謙道:「梅大人已盡知道,轉為稱奇,已將他小姐許配石先生了。」錢知府聞說,稍息,驚訝道:「這事,令愛果足稱奇。我們當去梅大人處請罪,商議此事,不然,梅大人定責我知而不言了。」畢守謙道:「老盟翁之言,甚是有理。」遂傳人役,備了贄見,也顧不得天色將晚,假言才到。二人更衣上轎出衙,即到梅公衙前,傳梆相會。梅公請至後堂,相見過。畢守謙獻過贄禮,同錢知府下拜請罪。梅公忙扯起道:「那假裝一事,實非欺誑學生,正令愛好處。自今以後,你我皆至戚了。」畢守謙遂將石生之事說知。梅公道:「畢親翁有何高見嗎?」畢守謙道:「晚弟欲備了嫁妝,將小女送去,不識尊意若何?」梅公道:「豈有將親送上石門之禮。必須令石寅兄那邊請兩個媒證,娶去方才成體。」畢守謙道:「此事想不宜遲了。」梅公道:「俟我明日拜過,須下一請帖,請來敘敘,再憑他擇日央媒來娶。只是無一靜所,設席不便。」畢守謙道:
「明日下請帖,請到城外小園,不識可好?」梅公道:「這是極妙的了,有何疑問。」畢守謙道:「席設小園,酒肴俱是那邊備就,不消這邊費心。只是石先生還有一位表兄,可好一總請來麼?」梅公道:「自然遺落不得的。」三人談久茶罷。畢守謙又進內宅書房,會了臨鶯,方才辭出回府。吩咐備酒,明日要請石生。正是:
寫生聊數筆,莫道是淫思。
果得才高眾,閨情自不移。
不知明日請石生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