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北伐中原
元順帝至正十九年九月,明太祖遣千戶王時往方國珍所,附海舟至元都,偵察元政及察罕帖木兒、李思齊軍馬情形。時察罕克汴梁,平山西、秦、隴等處,遂分兵鎮守關、陝、荊、襄、河、洛,而重兵屯太行,日練兵積穀,謀恢復山東,軍聲大振,故遣時往探之。
二十一年八月,復遣都事汪河使元,通好察罕帖木兒。時察罕用兵山東,招降東平田豐、樂安俞寶等,其勢頗盛。上謂左右曰:「察罕帖木兒雖假義師圖恢復,乃與孛羅帖木兒兵爭不解,屢格君命,此豈忠臣所為乎?又聞其好名,如田豐傾側,亦復待以腹心,則昧於知人矣。吾今遣人往與通好,觀其行事,然後議焉。」
二十三年春正月,元平章擴廓帖木兒遣使來通好。擴廓,察罕甥王保保也,察罕養為己子。先是,察罕駐汴梁,太祖嘗遣使通好。既而察罕亦以書來聘,太祖以前所遣使不還,不之答。察罕尋為叛將田豐、王士誠所刺,擴廓代領父眾,乃遣尹煥章送我使者自海道還。太祖復遣都事汪河與俱往報禮。河至河南,擴廓留之,拘於陝州。踰三年始得還,以為吏部侍郎。
二十六年夏四月壬戌,元徐州守將樞密同知陸聚聞徐達等已克淮安,以徐、宿二州詣達軍降。太祖嘉其識天命,命為江淮行省參政,仍守徐州。於是邳、蕭、宿遷、睢寧諸縣皆降。
秋九月,上遣書送元宗室神保大王及黑漢等九人於元主。
吳元年,元至正二十七年也。春正月,遣使以書諭元擴廓帖木兒。先是,使臣汪河為擴廓所拘留,太祖以書諭之,不報。至是,復與之書,略曰:「予自起義以來,拓地江左。閣下之先,以興復為名,提兵河北。古人朝聘往來,不過將道誠意。今汪河去而不返,是所拘者少,所失者大也。閣下地非不遠,兵非不多,所慮者張思道操刃於潼關,李思齊抗衝於秦、隴,俞寶畜變於肘腋,王信生釁於近郊。閣下自以功成,安如泰山,坐使群雄連結,禍機一髮,首尾莫救,此深為閣下惜。所以數使遣人奉書瀆聽者,是予欲盡一得之愚於閣下,閣下何為自矜!倘能遣使刻日將命,以汪河、錢禎等還,豈惟不失前盟,亦可取信天下。如其不然,我則命襄陽之師,經唐、鄧之郊,北趨嵩、汝;以安陸、沔陽之兵,掠德安,向信、息;使安豐、濠、泗之將,自陳、汝搗汴梁,徐、邳之軍取濟寧;淮安之眾,約王信海道舟師,會俞寶同入山東。此時閣下之境,必至土崩瓦解。是又開我南國之兵端,為彼後日之戰禍。閣下其審思之,毋貽後悔!」
命傅友德守徐州。
二月丁未,元擴廓帖木兒遣驍將左丞李貳來寇,兵駐陵子村。友德堅壁,俟其出掠,乃將步騎三千餘溯舟至呂梁,捨舟登陸擊之。李貳遣裨將韓乙盛兵迎戰,友德躍馬奮槊,刺韓乙墜馬,敗去。友德度李貳必益兵來鬥,趨還城,開門出兵,陣於城外。令士卒皆臥鎗以待,聞鼓聲即起擊。有頃,李貳果率眾至,友德令鳴鼓,我師奮起,衝其前鋒。李貳眾大潰,溺死無算,遂生擒貳,獲其將士二百餘人,馬五百匹。擢友德江淮行省參知政事。
十月甲子,太祖命將北取中原,謂信國公徐達等曰:「自元失其政,生民塗炭,予與諸公仗義而起,冀有奠安生民者出,豈意大難不解,為眾所附,遂平陳友諒,滅張士誠,閩、廣之地,將以次而定。尚念中原擾攘,山東則有王宣父子,反側不常;河南則有王保保,上疑下叛;關、隴則有李思齊、張思道,彼此猜忌,與王保保互相嫌隙。元之將亡,其機在此。今欲命諸公北伐,計將何如?」遇春對曰:「今南方已定,兵力有餘,直搗元都,以我百戰之師,敵彼久逸之卒,可挺竿而勝也。都城既克,乘勝長驅,餘皆建瓴而下矣。」太祖曰:「元建都百年,城守必固。若如卿言,懸師深入,頓於堅城之下,饋餉不繼,援兵四集,非我利也。吾欲先取山東,撤其屏蔽;旋師河南,斷其羽翼;拔潼關而守之,據其戶檻。天下形勢,入我掌握。然後進兵元都,則彼勢孤援絕,不戰可克。既克其都,鼓行而西,雲中、九原以及關、隴,可席捲而下。」諸將皆曰:「善。」太祖因顧達曰:「兵法:『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於是命徐達為征虜大將軍,常遇春為征虜副將軍,率甲士二十五萬,由淮入河,長驅北伐。復召諸將諭之曰:「征伐所以奉天命,平禍亂。故命將出師,必在得人。今諸將非不健鬥,然能持重有紀律,戰勝攻取,得為將之體者,無如大將軍達。當百萬之眾,勇敢先登,摧鋒陷陣,所向披靡,無如副將軍遇春。然吾不患遇春不能戰,但患其輕敵耳。吾前在武昌,親見遇春才遇數騎挑戰,即輕身赴之。彼陳氏如張定邊者,何足稱數,尚據城指揮。遇春為大將,顧與小校爭能,甚非所望,切宜戒之!若遇大敵,遇春領前鋒,當與參將馮宗異分左、右翼,各將精銳擊之。右丞薛顯、參政傅友德,勇略冠諸軍,可使獨當一面。或有孤城小敵,但遣一將有膽略者,付以總制之權,皆可成功。達則專主中軍,策厲群帥,運籌決勝,不可輕動。古云:『將在軍,君不御者勝。』汝等其識之。」又謂傅友德曰:「此行汝當努力。昔漢高祖與項羽爭衡,彭越宣力於山東。今用師自山東始,汝其勉之。」是日,太祖親祭上下神祗於北門之七里山。祝畢,復召將士諭之曰:「此行非必略地攻城,要在削平禍亂,以安生民。凡遇敵則戰。若所經之處,及城下之日,勿妄殺人,勿奪民財,勿毀民居,勿廢農具,勿殺耕牛,勿掠人子女。或有遺棄孤幼在營,父母親戚來求者,即還之。」
丙寅,馳檄諭齊、魯、河、洛、燕、薊、秦、晉之人,檄曰:「自宋祚傾移,元主中國,此豈人力,實乃天授。自是以後,元之臣子不遵祖訓,廢壞綱常,有如大德廢長立幼,秦定以臣弒君,天歷以弟鴆兄,至於弟收兄妻,子烝父妾,上下相習,恬不為怪。夫君人者,斯民之主;朝廷者,天下之本;禮義者,御世之防。其所為如彼,豈可為訓於天下!及其後嗣,荒淫失道,加以宰相擅權,憲臺報怨,有司毒虐,於是人心離叛,天下兵起。使我中國之民,死者肝腦塗地,生者骨肉不保。雖因人事所致,實天厭其德而棄之也。當此之時,天運循環,億兆之中,當降生聖人,立綱陳紀,救濟斯民。今一紀於茲,未聞有濟世安民者,徒使爾等戰戰兢兢,處於朝秦暮楚之地,誠可矜憫。方今河、洛、關、陝雖有數雄,阻兵據險,互相吞噬,皆非人民之主也。予本淮右布衣,因天下亂,為眾所推,率師渡江,居金陵形勢之地,得長江天塹之險。今十有三年,西抵巴、蜀,東連滄海,南控閩、越,湖、湘、漢、沔,兩淮、徐、邳,皆入版圖。奄及南方,盡為我有。民稍安,食稍足,兵稍精,控弦執矢,目視我中原之民,久無所主,深用疚心。予恭承天命,罔敢自安。方欲遣兵北伐,拯生民於塗炭,復漢官之威儀。慮民人未知,反為我讎,挈家北走,陷溺尤深。故先諭告:兵至,民人勿避。予號令嚴肅,無秋毫之犯,爾民其體之。」
十一月壬子,克沂州。初,揚州興化人王宣,元末為司農掾,治河有功,命為招討使,從也速復徐州,授義兵都元帥。宣子信,從察罕帖木兒破田豐,復令宣與信還鎮沂州。至是,達師至淮安,以書諭宣父子使降。信得書,遣使納款。太祖遣徐唐臣等至沂州,授信江淮平章政事,令以兵從大將軍征討。宣父子陰持兩端,乃令信密往莒、密募兵,而遣人詐犒師,以緩我軍。達受而遣之。使還,宣即以兵夜劫徐唐臣,欲殺之,眾亂,唐臣脫身走達軍。達即日率師抵沂州,分兵急攻之。都督馮宗異令軍士開壩放水,宣自度不能支,開門降。達令宣為書,遣鎮撫孫惟德招降信。信不從,殺孫鎮撫走山西。於是嶧州趙蠻子、莒州周黼、海州馬驪及沭陽、日照、贛榆諸縣,並隨信將士皆來降。達以宣反覆,執而戮之。命韓溫守沂州。太祖遣使諭達曰:「聞將軍已下沂州,如向益都,當遣精銳扼黃河要衝,斷其援兵,可以必克。若益都未下,即宜進取濟寧、濟南。二城既下,益都、山東勢窮力竭,如囊中物矣。」達命平章韓政略榆行、梁城諸鎮寨,繼又令政分兵扼黃河以斷山東援兵。政遣千戶趙實略滕州,元守將楊知院遁去。達進攻益都路,宣慰使普顏不花扞城力戰,不能支,城陷,還與母訣,曰:「兒不能兩全忠孝矣。」達聞其賢,遣使召之,不往。被執不屈,與總管胡濬、知院張俊俱死之。不花妻阿魯真亦抱其子女投井死。執其平章老保與白知縣等,獲士馬兵糧以萬計。
十二月丁未,都督同知汪興祖師至東平,元平章馬德棄城走。興祖遣指揮常守道、千戶許秉進至東阿,元參政陳璧以所部五萬餘人降。秉復以舟師趨安山鎮,元右丞杜天祐、左丞蔣興皆降。徐達至濟南,元平章忽林臺、詹同、胞因帖木兒先驅人民引軍遁,平章達朵兒只進巴等以城降。得將士三千八百五十五人,馬四百二十九匹。命指揮陳勝守之。庚戌,汪興祖至濟寧,元守將陳秉直棄城遁甲子,徐達遣參政傅友德取萊陽。
丙辰,上復遣使諭達、遇春曰:「聞大軍下山東,所過郡縣,元之省院官降者甚多,二將軍皆留於軍中吾慮其雜處,或晝遇敵,或夜遇盜,將變生不測,非我之利。蓋此輩初絀於勢力未必盡得其心,不如遣之使來,處我宦屬之間,日相親近,然後用之,方可無患。若濟寧、東平諸來歸將士家屬亦發遣來,將厚待之。」
太祖洪武元年二月癸卯,詔湯和還明州造海舟,漕運北征軍餉。都督同知康茂才率師往濟南,從大將軍達北征。
癸丑,常遇春克東昌,元平章申榮自經死荏平等縣皆降。
丙寅,徐達平樂安。初,樂安俞勝納款,達禮而遣之。勝歸,復叛。達進攻之師至土河,距樂安五里,命軍士填壩以進,郎中張仲毅出降,勝遁去。達命指揮華雲龍守之。
戊子,命中書省給榜撫安山東郡縣。時山東悉平,令所在訪賢才,凡仕元者疑懼不自安,故榜諭之。
丙申,上別命征南將軍鄧愈帥襄陽、安陸、景陵等處兵北略地。愈遣別將王成、李廷琛攻唐州,克之進取南陽路,擒其將史國新。徐達引兵上黃河,克永城、歸德、許州,師至陳橋。
己亥,左君弼、竹昌以汴梁降。先是,君弼自唐州走安豐,復走汴梁,元汴梁守將李克彝使守陳州。上遣使諭以書曰:「曩者兵連禍結,非一人之失。予勞師暑月,與足下從事,足下乃舍其親而奔異國,是皆輕信群下之言,以至於此。今足下奉異國之命與予接壤,若欲興師侵境,其中輕重自可量也。且予之國,乃足下父母之國,合肥乃足下丘隴之鄉。天下兵興,豪傑並起,豈惟乘時以就功名,亦欲保全父母妻子於亂世足下以身為質而求安於人,既已失策,復使垂白之母,糟糠之妻,天各一方,以日為歲,足下縱不以妻子為念,何忍忘情於老母哉!功名富貴,可以再圖生身之親,不可復得。足下能留意於是,幡然而來,予當棄前非,仍復待以故。」君弼得書,猶豫不能決上乃歸其母於陳州,君弼感泣。至是,大兵下山東,西指汴、洛,克彝夜驅軍民遁入河南,君弼與竹昌等率所部兵詣達降。達命都督僉事陳德守汴梁率步騎自中灣進取河南。
彗星出昴北。
夏四月,徐達率大軍自虎牢關進至河南塔兒灣,元將脫目帖木兒以兵五萬迎戰,列陣於洛水之北。我軍既成列,常遇春單騎執弓矢衝入其陣敵發二十騎攢槊刺遇春。遇春發一矢,斃其前鋒,大呼殺入。達指揮乘之,俘斬無算。脫目帖木兒將散卒走陝州,達遂進營於河南城北門。李克彝復走陝西。元河南行省平章梁王阿魯溫送款軍門。
戊申,河南平,達命左丞趙庸守之。
壬子,副將軍常遇春率兵至嵩州,守將李知院迎降。
甲寅,入其城,分兵下未附諸山寨。
戊子,元鞏縣孟夏寨參政李成降。
庚申,元福昌知院張興、鈞州守將哈刺魯、許州右丞謝李、陳州知院楊崇,各遣人詣大將軍降。
辛酉,參政傅友德分兵取福昌山寨,元右丞潘瑪勒降。副將軍常遇春下汝州,留兵守之,遂徇下郟縣。
壬戌,都督同知馮宗異克陝州,元守將脫目帖木兒復棄城遁,以都督同知康茂才守之。大軍克裕州,執元守將平章郭雲。雲勇敢有謀略,時河南諸郡皆下,獨雲守裕州,累戰不克,招之不從,後以孤軍敗被執上嘉其忠義,釋而用之。
詔免山東夏稅秋糧。中原兵難之後,流離失業者多,遣使賑恤。
甲子,車駕發京師,幸汴梁。時言者謂君天下宜居中土,汴梁宋故都,勸帝往視之,且會大將軍謀取元都。
五月庚午,大將軍徐達遣指揮王臻帥兵往虢州,取毛葫蘆山寨。
甲申,登封、鞏縣雞翎山並天堂山寨復叛,徐達遣指揮豐諒率兵討平之。指揮任亮克露豹、王山等寨,參政傅友德取凌青、黑山二寨。
庚寅,車駕至汴梁。
辛卯,常遇春、馮宗異至行在謁見,徐達尋自河南至,上皆慰勞之,達等頓首謝。既退,上復召問達取元都計,達對曰:「臣自平齊、魯,下河、洛,王保保逡巡太原,觀望不進。今潼關又為我有,張良弼、李思齊失勢西竄,元之聲援已絕。臣等乘勢搏其孤城,必克無疑。」上據圖指示曰:「卿言固是。然北土平曠,利騎戰,不可無備。宜選裨將提兵為先鋒,將軍督水陸之師繼其後,下山東之粟以給饋餉,由秦趨趙,轉臨清而北,直搗元都。彼外援不及,內自驚潰,可不戰而下。」達受命退。
丁酉,以江西行省左丞何文輝守河南,任亮守嵩州。都督同知康茂才兵至河北,安邑、夏邑皆降。
七月,鄧愈進兵克隨州,元守將右丞王誠降。
壬午,新寨麻張展等叛,愈遣指揮吳復討平之。時潼關以東悉平,上命諸將還師進取元都。上將發汴梁,大將軍徐達等自陳橋入辭。諭之曰:「朕與公等率眾渡江,誓除禍亂,以安天下。士卒舍父母妻子,戰鬥於矢石之間,百死一生,久未休息,朕每念之,惕然於中,非得已也。今中原之民久為群雄所苦,死亡流離,遍於道路,天監在茲,朕不敢忘,故命爾等帥師北征,拯民水火。昔元祖入主中國,子孫怠荒,罔恤民艱,天厭棄之。君則有罪,民復何辜!前代革命之際,兵戈相加,視如仇讎,朕實不忍。爾諸將帥克城之日,毋擄掠,毋焚蕩,毋妄殺人。必使市不易肆,民安其生。凡元之宗戚,皆善待之。庶幾上答天心,下慰人望,以成朕伐罪救民之志。有不恭命,必罰無赦。」
丙申,車駕發汴梁,還京師,以副將軍馮宗異留守。徐達遂檄都督同知張興祖、平章韓政、都督副使孫興祖、指揮高顯等將益都、濟寧、徐州之師,會於東昌。元大都紅霧及黑風起。
閏七月,徐達等分佈士馬,規取河北,遂自中灤渡河。庚子,右丞薛顯、參政傅友德兵至衛輝,元守將平章龍二棄城走彰德。
辛丑,徐達等師至淇門鎮。傅友德獲嘉縣尹胡仲信,達命從鎮撫王處仁守衛輝。
癸卯,師至彰德,龍二復出走,陳同知等詣軍門降。達令左丞楊思祖守之。明日,龍二部將楊義卿以船八十艘來歸。遂下磁州,進攻廣平,元平章周昱棄城遁,邯鄲尹都文玉率父老降。克趙州,獲元將候僉院等。
己酉,進次臨清,遣人詣東昌,趨都督同知張興祖以師來會,又檄守樂安指揮華雲龍將兵從征。
庚戌,傅友德游騎獲元將李寶臣、都事張處仁,以為鄉道。達因遣友德開道通步騎,都督副使顧時濬閘通舟師。時諸將駐臨清久,知府方克勤籌應芻糧無匱乏。朱亮祖勒民夫五千濬河,克勤不忍勞民,泣禱於天,天大雨,水漲,舟遂行。
癸丑,平章韓政、都督副使孫興祖俱以師會臨清。於是大將軍徐達率馬步舟師北發,命韓政守東昌,並鎮撫臨清。達師至德州,常遇春、張興祖及指揮高顯、毛讓、程華等皆會。
戊午,達等師至長蘆,元守將左僉院遁去,達命指揮費子賢守之,分兵徇下青州。師至直沽,獲其海舟七艘,造浮橋濟師。常遇春、張興祖各率舟師,並河東西以進,步騎遵陸而前。元丞相也速等捍禦海口,望風奔潰,元都大震。
癸亥,大將軍徐達等師至河西務,大敗元平章俺普達朵兒只進巴,擒其知院哈喇孫等三百餘人。達進兵至通州,營於河東岸,常遇春營於河西岸。眾欲速攻之,指揮郭英曰:「吾師遠來,敵以逸待勞,攻城非我利也,宜出其不意攻之。」翼日大霧,英以千人伏道旁,率精騎三千直抵城下。元將五十八國公率敢死士萬餘,張兩翼而出。戰良久,英佯敗,敵乘勝來追,伏兵起,截其軍為二,斬首數千級,擒其將卜顏帖木兒。
丙寅,達率諸將入通州,是月二十七日也。元主聞報大懼,集后妃太子議避兵北行。遲明,召群臣會議端明殿。時元都再遭孛羅、擴廓之變,民生喪亂,守備多不設,元主徘徊歎息曰:「今日豈可復作徽、欽!」遂決計北徙。左丞相失烈門、知樞密院事黑廝等,皆勸固守京城,不聽,命淮王帖木兒不花監國,丞相強通留守。是夜三鼓,元主及后妃太子開建德門,由居庸北走,如上都。
八月二日庚午,徐達等進師取元都,至齊化門,將士填壕登城而入。達登齊化門樓,執其監門宗室淮王帖木兒不花及太尉中書左丞相慶童、平章迭必失樸、賽不、右丞相張康伯、御史中丞滿川等,戮之。並獲宣府、鎮南、威順諸王子六人,及玉印二,成宗玉璽一。封府庫圖籍寶物及故宮殿門,以兵守之。宮人妃主,令其宦寺護視。號令士卒無侵暴,人民安堵。達下令:「凡元朝大小諸臣,皆令送告身於官,署民籍中,違者有罰。」元翰林待制黃殷仕欲投井,為其僕所守,乃紿僕曰:「吾甚愧,何從得酒?醉而出見可也。」其僕喜,入市取酒,殷仕遂投井死。左丞丁敬可、總管郭允中皆死之。學士危素寓僧寺,亦欲赴井,一僧止之曰:「公死,亡國史也。」遂往見達。明日,順德守將吉右丞、胡參政、鄭參政皆自西山來降。武德衛軍校獲前樂安逃將俞勝及南參政、張郎中等。達遣將赴京獻捷,仍命薛顯、傅友德、曹良臣、顧時等,將兵偵邏古北諸隘口。
甲戌,徐達遣人詣東昌,令韓政分兵守廣平。徐達遣指揮華雲龍經理故元都,新築城垣。張興祖徇永平路,下之。
癸未,詔大將軍徐達,改飛熊衛為大興左衛,淮安為大興右衛,樂安衛為燕山左衛,濟寧衛為燕山右衛,青州衛為永清左衛,徐州五所為永清右衛,留兵三萬人,分隸六衛。命都督副使孫興祖、僉事華雲龍守北平,大將軍徐達、副將軍常遇春等率大軍往取山西。
二年二月庚辰,元丞相也速侵通州。時城中守兵僅千人,也速萬騎營於白河。守將曹良臣謂其部下曰:「吾兵少,不可與戰。彼眾雖多,然亡國之後,屢挫之兵,可以計破也。」乃密遣指揮許勇等於沿河舟中各樹赤幟,亙三十餘里,鉦鼓之聲相聞。也速望之,驚遁。
大將軍達承制遣楊璟等還征唐州。先是,鄧愈下唐州,以宋指揮守之。尋唐州兵亂,賊將老馬劉及南陽郡縣皆相應。事聞,故有是命。璟至南陽,攻唐州,一鼓破之,戮其首惡,南陽復平。
六月,元也速復侵通州,上命常遇春以所部軍自鳳翔還禦之。復命李文忠為偏將軍副遇春,自北平往開平,道三河,經鹿兒嶺,過會州,敗元將江文清於錦川,得士馬以千數。次全寧,也速復以兵迎戰,又敗之,也速遁。進攻大興州,文忠策其必走,乃分兵千餘為八屯,伏其歸路。也速果夜遁,遇伏,大敗走,擒其丞相脫大赤。遂帥兵道新開嶺,進攻開平。元主先已北走,追奔數百里,俘其宗王慶生、平章鼎住等,斬之。凡得將士萬人,車萬輛,馬三萬匹,牛五萬頭。薊北悉平,改元都為北平府。
谷應泰曰:
高帝起淮右布衣,定鼎金陵,削平吳、漢,奄有荊、楚,開拓閩、越,固已志清中原之民,氣吞大河之北矣。吳元年,遂命徐達、常遇春大舉六師,奉辭伐罪。乃不鼓我朝銳,直搗幽、燕,而先取山東,撤其屏蔽,轉戰河南,斷其羽翼,再取潼關,據其戶檻,然後彈丸孤城,所向必克,猶之酈生說漢,首下陳留,光武滅新,先收宛、雒,蓋論事者動言高皇之英武,而不知平生之謹慎也。至若虓虎之臣,貔貅之佐,莫不汗馬功高,風雲氣壯。以故塔兒灣之捷,河西務之捷,通州開平之捷,比之垓下合圍,悲歌四起,昆陽大戰,屋瓦皆飛,固宜開國承家,勒銘鐘鼎者矣。
然夷考其時,大軍戡定者猶少,先聲歸命者更多。於凡青、徐各郡,千里扶攜;兗、豫諸司,百城分潰;東河、茌平,小邑也而降;濟南、汴梁,巖城也而亦降;馬德、陳秉,漢人也而遁;忽林、脫目,元種也而亦遁。蓋以其時乾綱廢弛,群情竄散,柄臣尾大既誅,帝后東宮腦滿,擅討憸邪,以至開河起大業之愁,鼓楫有海山之戲。又且列圖素女,拱手望夷,日肆慆淫,坐視瓦裂,太祖之興,豈非天之所啟乎!況乎禡牙北出,伐亂救民,屢詔軍中,勿妄誅戮,破都之日,市不易肆。彼以暴,吾以仁,彼以昏,吾以義,克紂都而去殷弊政,入咸陽而除秦苛法,從知天命之有歸,乃在人心之豫附矣。若乃會議端明,棄同甌脫,叔寶全無心肝,紀侯大去其國,審德量力,吾何責焉。獨是伯顏入宋,妃后皆俘,明室破元,嬪嬙不御,忠厚開基,又何必天道之好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