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全友誼太守棄官 避奸鋒英雄遇舊
卻說邵卞嘉行了十餘日,已到山東地方。此處漸有水路,免得車馬之勞。不半月間,已到淮安府。這知府姓樂,名為菁,字與人,壬戌會魁,福建建寧人,是卞嘉八拜的盟兄。是日拜客回來,轎從吊橋上過,往下一看,見船頭上好像邵盟弟,即差人去問:「那船可是集賢村邵相公麼?」卞嘉也正看見橋上轎內是樂與人。要走入艙內避他,他已差人來問,只得答應道是。差人忙去回復。樂知府便回轎到船上來拜。卞嘉率十州相迎,到艙中坐下。即問卞嘉何故合家遠來。卞嘉因外邊耳目眾多,移椅促膝,低低將李虛齋一番詳述一遍。樂府搖首稱奇,就說:「晚刻屈到敝署領教。」卞嘉再三苦辭,樂公定要留宿一宵。卞嘉推卻不過,只得許了。樂公回府不多時,差人請卞嘉父子赴席。當晚一飲達旦,卞嘉正欲告別,忽有外邊傳梆,差人報京中有緊急公文投遞。忙接送來遞與樂公。樂公拆開一看,上寫道:
刑部尚書劉為,移文知會奉旨嚴緝左道惑民事。據平章盧杞所奏,逃犯三名,一李虛齋,係妖道,江西建昌人。一邵玉,係廩膳生員,本京集賢村人。一邵十州,係新科解元,即邵玉之子。三犯俱於八月二十八日齊逃出境。此乃欽犯,務在必獲。為此移文天下,凡州郡關津營汛,細加盤詰,拿住之日星夜解京,倘有容留,並縱逃脫,罪同本犯例斬,須及移文者。
樂公看畢,駭得目瞪口呆,半晌做聲不得。卞嘉不知就裡,問道:「樂盟兄,有何厲害事情,如此動神?」樂公喝退眾人,把文書遞與卞嘉。看了,就驚了如泥塑一般,卻與十州擬議道:「我平日從沒有個姓盧的冤家。就是父親官居四十年,也未曾有姓盧的仇人。」想了一番,猛然想著:「從前做撲蝶會時,有個姓盧的來拜,被眾人笑他醜陋,不終席而去,必是此人無疑了。」樂公連吁幾聲,競入私宅內去。十州道:「父親不必驚慌,前日李虛齋付我四個救急封兒在此,今日正是第一件難處的大事,何不拆一封來看。」忙向腰間解開汗巾,取一封拆開來看,卻是寸許長一幅素箋,上寫道:
樂公為兄作梅福,登舟可速至焦山。
卞嘉看完,暗自驚駭道:「李虛齋如何就曉得有樂公麼?」正在沉吟之際,樂公步出後堂來。見左右無人,對卞嘉道:「今日之事,甚是難處。救喬梓則禍在弟,為弟計則患及兄,勢不能兩全。適與拙荊商量,萬無奇策,惟有挈家眷與兄偕遁為高。」卞嘉聽了道:「老盟台黃堂宣政,正在得意黃堂之時,奈何以愚父子自作之孽,遺禍盟兄。」樂公笑道:「盟兄之禍,不過與奸佞報施私怨,非出皇上之意。今日宵小盈朝,正賢人遁跡之日。弟棄此升斗,猶如敝履,寧忍聽兄受此奇禍乎?愚意已決,請勿再言。」卞嘉見他志決,方取李虛齋所授他的錦囊與樂公觀看。樂公道:「據李道兄這數,該弟為兄棄官了。」遂簽票出去,說本府要往焦山進香,速備大船兩隻,民壯三十名護衛,令家人收拾囊貲,將印綬帽擺在後堂,望北面辭拜謝君恩,就出後堂封鎖,隨同卞嘉父子並家眷火速登舟,兼程趕至揚州鈔關。關上見是鄰府太守坐船,不敢盤詰,關上放過。又行半日,就到瓜州。又值順風,扯起大篷,不多時至焦山腳下。忽見後面三四隻戰船,連聲吶喊,一齊追來。樂公卞嘉暗暗驚駭,忽見山上一人叫曰:「邵兄何來緩也?」卞嘉父子同樂公回頭一看,見是李虛齋,心中大喜。虛齋將手中羽扇望江連搖三扇,只見後面許多兵船盡皆退去,不得近前。遂跳上船來,將盧杞一席話說了一遍。
卞嘉問扌扇退許多兵船,是何來歷。虛齋道:「此必淮安軍門差來追兄與樂公的官兵。因吾兄拜樂公時,人已盡聞兄姓氏,今又同載而來。樂公官守在身,豈可擅離汛地?且又攜眷而來,動人疑心,自然將此情飛報上台,差兵追趕。」卞嘉又問道:「目下如何脫這虎口?」虛齋道:「弟有定計,已向東海龍王借得三刻神風,自然有處安身。但兄今日該骨肉相離,去此不遠亦自有安身之處,姻緣奇遇,卻在於此。但令郎若仍舊男裝,恐有人知。恰好兩耳有針眼,須扮作女娘,方可安身免禍。」就令十州去拜辭陸氏母親,遂取零碎銀子帶在身旁,灑淚分別。不一時,十州自頭至足改扮一個女兒出來,比真的佳人更勝十倍,連樂公看了也辨不出。
當下李虛齋口中不知念些什麼,忽然天昏地黑,狂風大作,舟中之人對面不見汝我。就此大風中,把十州忽然不見了。響了三個時辰,才得風平浪息,邵卞嘉等開眼一看,見兩船同泊一處,大已垂暮,隔岸是一條大江。因問虛齋:「此是何地?」虛齋道:「此是古豫章饒州府便是。」邵樂二人大駭道:「焦山至此,二千餘里,如何三個時辰就到了?」虛齋道:「兩兄洪福,貧道略施小術,所以到此。請少停片刻,弟上崖去找一個好友相迎。」虛齋去了半個時辰,只見一乘大轎,二三十火把來接兩家宅眷上去。走了一會兒,到一個所在,進了三四重門,進一重掩一重,到第五重,方有二個主人來接。卞嘉見了吃了一驚,原來是施弘德父子。他二人倒身下拜道:「若非恩兄昔日之情,愚父子枯骨已朽。」卞嘉謙說不敢,又與樂公相見。內裡姑媳也出來接了兩家宅眷入內。
是晚歡飲通宵,自不必說。飲畢,弘德便請邵樂二人同虛齋步入一個所在,卻是個人跡不到之所。原來施弘德是個有名財主,他的房屋深遠高大,卻又宅內靜處,開下六七間地窖,一般書房臥室與地無異,只有一處下去,是個神仙不知所在。樂公同卞嘉看了,虛齋道:「兩兄有此地容身,貧道就放心了。今且暫別,不時又來相探。」辭了出來,吩咐弘德謹慎,不可露出馬腳,「若有出頭日子,我自來報。」說罷飄然而去,不提。
卻說追卞嘉的船隻,是淮安軍門差來的。向日樂公攜家出境,就有人報知軍門,說有姓邵的同行。故軍門差人追趕。至焦山下,戰船被風吹開,過了三時惡風,船就不見了,只得回復軍門。軍門即時題疏。未知邵十州被惡風吹去何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