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拂雲樓第四 圖私事設計賺高堂 假公言謀差相佳婿

  韋翁夫婦聽了能紅的說話,只道果然出自女兒之口。從此以後,凡有人說親,就討他年庚來合,聚上幾十處,就把張鐵嘴請來,先叫他推算。推算之後,然後合婚。張鐵嘴見了一個,就說不好,配做一處,就說不合。一連來上五六次,一次判上幾十張,不曾說出一個「好」字。
  韋翁道:「豈有此理!難道許多八字裡面就沒有一個看得的?這等說起來,小女這一生一世竟嫁不成了!還求你細看一看,只要夫星略透幾分,沒有刑傷損克,與妻宮無疑的,就等我許他罷了。」張鐵嘴道:「男命裡面不是沒有看得的,倒因他刑傷不重,不曾克過妻子,恐於令愛有妨,故此不敢輕許。若還只求命好,不論刑克,這些八字裡面哪一個配合不來?」
  韋翁道:「刑傷不重,就是一樁好事了。怎麼倒要求他剋妻?」
  張鐵嘴道:「你莫怪我說。令愛的八字只帶得半點夫星,不該做人家長婦。倒是娶過一房,頭妻沒了,要求他去續弦的,這樣八字才合得著。若還是頭婚初娶,不曾克過長妻,就說成之後,也要後悔。若還嫁過門去,不消三朝五日,就有災晦出來,保不得百年長壽。續弦雖是好事,也不便獨操箕帚,定要尋一房姬妾,幫助一幫助,才可以白髮相守。若還獨自一個坐在中宮,合不著半點夫星,倒犯了幾重關煞。就是壽算極長,也過不到二十之外。這是傾心唾膽的話,除了我這張鐵嘴,沒有第二個人敢說的。」
  韋翁聽了,驚得眉毛直豎,半句不言。把張鐵嘴權送出門,夫妻兩口,自家商議。韋翁道:「照他講來,竟是個續弦的命了。娶了續弦的男子,年紀決然不小。難道這等一個女兒,肯嫁個半老不少的女婿,又是重婚再娶的不成?」韋母道:「便是如此。方才聽見他說,若還是頭婚初娶、不曾克過長妻的,就說成之後也要翻悔。這一句話竟被他講著了,當初裴家說親,豈不是頭婚初娶?誰想說成之後,忽然中變起來。我們只說那邊不是,哪裡知道是命中所招。」韋翁道:「這等說起來,他如今娶過一房,新近死了,恰好是克過頭妻的人,年紀又不甚大,與女兒正配得來。早知如此,前日央人來議親,不該拒絕他才是。」韋母道:「只怕我家不允,若還主意定了,放些口風出去,怕他不來再求?」韋翁道:「也說得是。待我在原媒面前微示其意,且看他來也不來。」說到此處,恰好能紅走到面前。韋翁對了妻子做一個眼勢,故意走開,好等妻子同她商議。
  韋母就把從前的話對她述了一番,道:「丫頭,你是曉事的人,替我想一想看,還是該許他不該許他?」能紅變下臉來,假裝個不喜的模樣,說:「有了女兒,怕投人許?定要嫁與仇人!據我看來,除了此人不嫁,就配個三四十歲的男人,也不折這口餓氣。只是這句說話使小姐聽見不得,她聽見了,一定要傷心。還該到少年裡面去取,若有小似他的便好,若還沒有,也要討他八字過來,與張鐵嘴推合一推合。若有十分好處,便折了餓氣嫁他;若還是個秀才,終身沒有什麼出息,只是另嫁的好。」
  韋母道:「也說得是。」就與韋翁商議,叫他吩咐媒人:
  「但有續娶之家、才郎不滿二十者,就送八字來看。只是不可假借,若還以老作少,就是推合得好,查問出來,依舊不許,枉費了他的心機!」又說:「一面也使裴家知道,好等他送八字過來。」韋翁依計而行。不上幾日,那些做媒的人寫上許多年庚,走來回復道:「二十以內的人其實沒有,只有二十之外三十之內的。這些八字送不送由他,合不合由你。」韋翁取來一看,共有二十多張。只是裴七郎的不見,倒去問原媒取討。
  原媒回復道:「自從你家回絕之後,他已斷了念頭,不想這門親事,所以不發庚帖。況且許親的人家又多不過,他還要揀精揀肥,不肯就做,哪裡還來想著舊人?我說:『八字借看一看,沒有什麼折本。』他說數年之前,曾寫過一次,送在你家,比小姐大得三歲,同月同日,只不同時。一個是午末未初,一個是申初未末,叫你想就是了。」韋翁聽了這句話,回來說與妻子。韋母道:「講得不差,果然大女兒三歲,只早一個時辰。
  去請張鐵嘴來,說與他算就是了。」韋翁又慮口中講出,怕他說有成心,也把七郎的年庚記憶出來,寫在紙上,雜在眾八字之中。又去把張鐵嘴請來,央他推合。
  張鐵嘴也像前番,見一個就說一個不好。剛撿著七郎的八字,就驚駭起來,道:「這個八字是我爛熟的,已替人合過幾次婚姻,他是有主兒的了,為什麼又來在這邊?」韋翁道:
  「是哪幾姓人家求你推合?如今就了哪一門?看他這個年庚,將來可有些好處?求你細講一講。」張鐵嘴道:「有好幾姓人,家都是名門閥閱,討了他的八字,送與我推。找說這樣年庚,生平不曾多見,過了二十歲就留他不住,一定要飛黃騰踏,去官做上之官、人上之人了。那些女命裡面,也有合得著的,也有合不著的。莫說合得著的見了這樣八字不肯放手,連那合不著的都說,只要命好,就參差些也不妨。我只說這個男子被人家招去多時了,難道還不曾說妥,又把這個八字送到府上來不成?」韋翁道:「先生的話,果然說得不差。聞得有許多鄉紳大老要招他為婿,他想是眼睛忒高,不肯娶將就的女子,所以延捱至今,還不曾定議。不瞞先生說,這個男子當初原是找女婿,只因他愛富嫌貧,悔了前議,又另娶一家,不上一二年,那婦人就死了。後面依舊來說親,我怪他背盟,堅執不許。只因先生前日指教,說小女命該續弦,故此想到此人身上。這個八字是我自家記出來的,他並不曾寫來送我。」
  張鐵嘴道:「這就是了。我說他議親的人爭奪不過,哪裡肯送八字上門!」韋翁道:「據先生說來,這個八字是極好的了。但不知小女的年庚,與他合與不合?若嫁了此人,果然有些好處麼?」張鐵嘴道:「令愛的貴造,與他正配得來。若嫁了此人,將來的富貴享用不盡。只是一件,恐怕要他的多,輪不到府上。待我再看令愛的八字目下運氣如何,婚姻動與不動,就知道了。」說過這一句,又取八字放在面前,仔細一看,就笑起來,道:「恭喜,恭喜!這頭親事決成!只是捱延不得。因有個恩星在命,照著紅鴛,一講便就。若到三日之後恩星出宮,就有些不穩了。」說完之後,就告別起身。
  韋翁夫婦聽了這些說話,就慌張踴躍起來,把往常的氣性丟過一邊,倒去央人說合。連韋小姐心上也擔了一把干係,料他決裝身份,不是一句說話講得來的,恨不得留住恩星,等他多住幾日。獨有能紅一個倒寬著肚皮,勸小姐不要著慌,說:
  「該是你的姻緣,隨你什麼人家搶奪不去。照我的意思,八字雖好,也要相貌合得著。論起理來,還該把男子約在一處,等小姐過過眼睛,果然生得齊整,然後央人說合,就折些餓氣與他,也還值得。萬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倒把個如花似玉的女子上門掗去,送與那丑驢受用,有什麼甘心!」韋小姐道:
  「他那邊裝作不過,上門去說尚且未必就許,哪裡還肯與人相?」
  能紅道:「不妨,我有個妙法。俞阿媽的丈夫是學中一個門斗,做秀才的他個個認得。托他做個引頭,只說請到家中說話,我和你預先過去,躲在暗室之中細看一看就是了。」小姐道:
  「哄他過來容易,我和你出去煩難。你是做丫鬟的,鄰舍人家還可以走動,我是閨中的處子,如何出得大門?除非你去替我,還說得通。」能紅道:「小姐既不肯去,我只得代勞。只是一件:恐怕我說好的,你又未必中意,到後面埋怨起來,卻怎麼處?」小姐道:「你是識貨的人,你的眼睛料想不低似我,竟去就是。」看官,你說七郎的面貌是能紅細看過的,如今事已垂成,只該急急趕人去做,為什麼倒寬胸大肚、做起沒要緊的事來?要曉得此番舉動,全是為著自己。二夫人的題目雖然出過在先,七郎雖然口具遵依,卻不曾親投認狀,焉知他事成之後不妄自尊大起來?屈膝求親之事,不是簇新的家主肯對著梅香做的。萬一把別人所傳的話不肯承認起來,依舊以梅香看待,卻怎麼處?所以又生出這段波瀾,拿定小姐不好出門,定是央她代相,故此設為此法,好脫身出去見他,要與他當面訂過,省得後來翻悔。這是她一絲不漏的去處。雖是私情,又當了光明正大的事做,連韋翁夫婦都與她說明,方才央了俞阿媽去約七郎相見。
  此番相見,定有好戲做出來,不但把婚姻訂牢,連韋小姐的頭籌都被她占了去,也未可知。各洗尊眸,看演這出無聲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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