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游外洋遠求學問 入內地暗結英豪
話說必攘是日從父親墳山裡回家,恰好撞見念祖二人,彼此握手為禮。即帶他主僕三人過了板橋,不走那條大道,另從田間一條小徑。約行了一里多路,到了一個小小的村落。青山後擁,碧水前流,饒有田家風味。必攘所住的屋,在村落左旁,茅屋三椽,十分整潔。必攘家無別人,只有一個寡姊,接養在家,替必攘照管一切。此外僱工一人,耕著薄田十餘畝。必攘叫開了門,讓念祖等先行到了中堂。那裡擺著必攘父親的靈位,命人把香燭燃起,念祖二人向靈位前上了香,然後再與必攘行了禮。大家便走進書房,談了好些話。必攘的姊姊整了兩碗菜蔬,一碗雞肉,一碗豬肉,燙了一壺火酒,叫僱工送進來。必攘邀二人坐下吃酒,自己另用一碗素菜,在旁相陪。吃完了飯,坐了一會,必攘帶他二人往外玩耍。出村落一二里,有一小市,茅店八九家,市後有一小嶺,登之可以望海。地方雖不及民權村的壯麗,卻也有灑落出塵之景。游竟歸家,日已銜山。忽有一四五十歲的人,滿面煙容。身上的衣服沒有一件扣著的,只用一根腰帶係了。走進來把必攘喊到那廂去,說了許久,然後去了。
必攘仍走進書房來,面帶愁容,不言不語,有半個時辰。
肖祖問必攘道:「才來的那人,是你的什麼人?」必攘道:「他是我的一個同房的叔父。他有一個女兒,和我一年生的,比我僅小一月。先慈請他的妻室做弟的乳母,故我和他的女兒,同在一處長成。後先慈過世,弟隨先嚴往別處住館,有了好幾年,的我的房妹分離,不相記憶。一日弟從外間回來,在路上撞見一個絕美的女子,雖是村裝野服,卻生得妖容豔態,面上的肉色,光華四發。弟比時驚道:鄉間安有如此的美女?後在乳母家,又會見一面,才曉得即是弟同乳的房妹。比問他出嫁沒有,說是嫁給一個姓梁的。細細查究起來,原來房妹有一個中表,和他年貌相當,兩相愛悅,私訂百年之約。弟的乳母亦已心許,只弟房叔平日不務正業,慣吃洋煙,欠債甚多,要把這女兒做一棵錢樹子。近村有一個富戶,即姓梁的人,生得異常醜惡,年已有四十餘歲,前妻死了,要討一個繼室,看上了房妹,出聘銀三百兩。弟那房叔不管女兒願不願,強迫嫁了梁姓。那中表因此成了癆病,不上一年便死了,弟房妹也抑鬱得很。兼之那人前室,已有了三子一女,兩房媳婦。那女兒比房妹還要大一歲,終日在梁姓前唆事生非,說房妹在家,表兄妹通姦。那人初先是溺愛少妻,不信這些話,後見房妹的情總不在他,便信以為真,暴惡起來,不是打就是罵。三四年之中,不知淘了多少氣。乳母向弟哭訴了幾次。房叔才來說,舍妹因受苦不過,已懸樑自縊,房叔要弟做一張呈紙,到衙門前告狀。弟於這些事,素來不懂的;目前兼在制中,也不便干預外事。兩位兄長教我這個問題如何處置?」二人都歎息了一回。然後念祖把他們出洋的事說了一遍。狄必攘道:「這事弟很贊成,弟苦於此時方寸已亂,無心求學了。將來想在內地走一趟,看有什麼求學的機會可乘麼。」
到第三日,念祖等辭行歸去,必攘又送他二人到前日相會之處,然後珍重而別。二人到了那市鎮,取了馬匹,仍由舊路而歸。念祖的母親忽然得了重病,偃臥在牀。念祖生性最孝,日夜侍藥,衣不解帶,把那出洋的事,暫擱一邊。過了十餘日,那同班畢業的學生,有五個要往東洋的,來到念祖家裡辭行。
念祖囑咐了他們幾句話,約在東京相會,五人起程去了。又過一月,念祖母親的病,尚未大減,不勝焦急。肖祖同著二人,到念祖家來。一個姓王,名得勝,福建閩縣人,也是同班的附學生。一個姓齊,名爭先,山東歷城縣人,天津武備學堂畢業生,往德國遊學,先來民權村遊歷,與肖祖最相得。三人會見念祖,說於本週木曜日,一同乘英國公司輪船,向歐洲進發。
一來問念祖母親的病勢,二則告別。到了木曜日,念祖親送三人上船,說到德國之後,彼此都要常常通信。肖祖道:「這個自然。哥哥到了美國,也要把美國的真相查考出來,切不可隨人附和,為表面上的文明所瞞過。」念祖道:「兄弟自然要留心。你到德國,也要細心考察考察。」又對齊爭先道:「舍弟學問平常,性情乖僻,請兄時時指教,當感激不盡。」齊爭先道:「小弟學問,也空疏得很,還要求令弟教訓,這話實在擔當不起。」這時那輪船上的汽笛,震天價叫了幾聲,船已要開了。念祖同那些送行的人,又切實講了幾句,說一聲珍重,忙上了岸,那船已漸漸的離岸去了。
念祖等回家以後,母親的病勢雖已漸好,尚不能出外行走。
有一個同學也是姓孫名承先,約念祖同往美洲,恰值念祖因母親逗留,累的他也不能行。一連等了三四個月,心上好不著急,但是又不便催,只時時來念祖家問病。念祖心知其意,言道:
「兄弟不要急,只等家慈的病到了平穩一邊,我們就好走了。」
到了下月,念祖母親的病已大癒,念祖便把到美洲留學的事,稟知了員外。員外雖只有一子,愛惜得很,卻曉得遊學是要緊之事,不好阻留。只有念祖母親,平日把念祖寶貝樣的看待,如何捨得?聽了這話,不覺大哭起來。念祖也悲傷得很。倒是員外道:「這外洋一帶,我不知住了好多年,為何兒子要往外洋遊學,就要做出這個樣子?快快收拾,打發他去。」念祖母親不好哭了,念祖也收住了淚。退到書房,寫了兩個郵便,知會承先、繩祖。繩祖接到郵便,即一面催女鍾勾當各事,一面稟知祖母。
原來繩祖的父母,俱已亡過,只有兄妹二人,上頭僅有一個祖母,年已七十餘歲了。到了動身日期,女鍾上堂拜辭祖母,女鍾祖母聽說女鍾要到外國去,不覺一把抓住心肝肉的叫哭起來,手中的拐杖支持不住,身體往後便倒。繩祖忙上前扶住,說:「祖母不要傷心,妹妹不久就要回來的。」女鍾正色言道:
「孫女出洋求學,是一件頂好的事,老祖宗倒要如此悲哀,孫女擔當不起了。孫女年已長大,自己曉得打點自己,祖母不要擔心。祖母在家,有哥哥服侍,孫女也放心得下。只要祖母自己好生保養,孫女不過一二年就要回來看祖母呢。」女鍾的祖母見女鍾如此說,心中有好些話要說的,一句也說不出來,只睜著兩隻淚眼,瞪視繩祖兄妹,比及要說甚麼,喉中又咳嗽起來,說不成功。女鍾連忙拜了兩拜,說一聲「祖母珍重,孫女去了」,轉身望外就走。祖母看見女鍾去了,咳嗽了一會,方才放聲大哭起來。繩祖扶進後堂,安慰了許久,再走出來招呼女鍾之行。念祖、承先已先到了,繩祖少不得向二人把女鍾囑托幾句。二人都說:「不要費心,萬事有我二人擔任。」三人上了船,然後繩祖即在本村開了一個時事新報館,又邀集同志數人,辦了一付鉛字排印機器,把一切新書新小說都編印出來,貼本發賣,按下不表。
且說四川省保寧府南部縣,有一個秀才,名叫康鏡世,是一個農家子,薄有資產。康姓素來以武力傳家,到康鏡世才是一個文生員。康鏡世的兄弟名叫康濟時,入了武庠,能開兩石之弓,鳥槍習得極精,仰射空中飛鳥,百不失一。康鏡世自幼也好習拳棒,操得週身本領,文事倒不及他的武事。為人專愛鋤強扶弱,結交些獵戶痞棍,終日不是帶人打架,即是帶人捉人。也拼過些大對頭,打了幾場官司,把家財弄得七零八落,本性依然不改。因此遠近都叫他做「康大蟲」。同府的蒼溪縣,也有一個秀才,姓貝名振,性情頑固得很,仇惡洋人,疾視新學。連那洋布洋貨,凡帶了一個「洋」字的,都不穿不用。一生輕財仗義,把數萬金的家資,不上十年,花得精光。連兩個門生的財產,也被他用去大半,而兩個門生口無怨言。因此人人愛戴,他一呼可聚集數千人。鄉間事情,他斷了的,沒有一個敢違。那些鄉紳富戶,恨他不過,卻也怕了他。單有康鏡世慕名投他門下,彼此談論兵法,甚為相得。後來貝振因鬧了一場教案,殺死兩個教民,被官兵捉拿去正了法,康鏡世常有為師報仇之心,恨洋人與教民愈加切骨。所讀的即是《孫子兵法》、《紀效新書》,日日組織黨羽。
本府書院裡有一個山長,姓馬,名世英,是安徽桐城縣人,為本府太守聘來掌教,最喜歡講新學,排滿的心極熱。只是保寧府的人,奴隸心太重,凡來書院讀書的,都是為著科名而來,那裡曉得國民事業!雖也有些可造的人,但是還少得很。聽聞康鏡世的行徑,曉得他和常人有些不同,打量運動他。又聽得他是著名的頑固黨,怎好開口。他想了一回,說道:「是了,大凡頑固的人,不開通便罷,開通了就了不得,他是個仇恨洋人的人,開先就要他講新學,是萬不行的。少不得要照他平日的議論,漸漸歸到新學上來,自然不致有衝突之事了。」主意拿定,打聽康鏡世到了府城,即私自一人,帶了名刺,尋訪康鏡世的寓所。投了名刺,相見以後,行了禮,果然見他是一團的雄悍氣,全沒有文人氣象。
馬世英先說了兩句應酬套話,既而便侃侃而談,說時局如何不好,洋人如何可惡,中國人如何吃虧,淋淋漓漓的說了一遍。說得康鏡世摩拳擦掌,把佩刀向案上一丟,說道:「是的,如今還不殺洋人,將來一定不得了。先生所言,真是痛快得很!只恨那鳥官府不知道,專心怕洋人,實在懊惱之至!」馬世英道:「不是官府怕洋人,是滿洲政府怕洋人。滿洲政府若是不怕,那官府一定不敢阻民間殺洋人了。」康鏡世道:「這是不錯。」馬世英道:「滿洲政府,原先何嘗不想殺洋人,一切事情,都當洋人不得,怎麼行呢?」康鏡世道:「怎見得?」馬世英道:「別項不要講,即如槍炮一項,洋人的槍,能打五六里,一分鐘能發十餘響;中國的鳥槍,不過打十餘丈,數分鐘才能發得一響。如此我們沒有近到他們面前,已早成了肉泥了。」康鏡世道:「只要捨得死,槍炮何足怕哉!」馬世英道:「事到臨危,正要這樣講,但是預先不要存這個心,學到他的,把來打他,豈不更好呢?」康鏡世道:「學造槍炮就是了,為何又要講什麼洋務?」馬世英道:「洋務也不得不講的,每年中國買他的洋貨,共計數萬萬兩,都是一去不返的。又不能禁人不買,所以工藝之學,萬不可不講了。中國在洋人一邊經商的,也有好多人,但總不如洋人的得法。如銀行、公司、輪船、鐵路、電線,洋人管理便賺錢,中國人管理便要折本,那麼商學又不可不講了。中國的礦,隨便那一省,即可抵洋人一國,因自己不曉得化煉,把礦砂賣與洋人,百份的利才得一二,所以化學與礦學又不可不講了。」康鏡世道:「洋人的長處也不過就在這幾項。」馬世英道:「不是這樣講,古人云:『知已知彼,百戰百勝。』洋人於中國的事情,無一不知,中國人於洋人的本國,到底是怎樣的,好比在十層洞裡,黑沉沉的如漆一般,又怎麼行呢?所以外國的言語、文字、歷史、地理、政治、法律各學,也不可不講了。總而言之,要自強、必先排滿,要排滿自強,必先講求新學,這是至當不移的道理。」康鏡世聽了,沉吟了半響,言道:「先生之言,頗似有理,容在下想想。」馬世英知道他的心已動了,即辭回書院。
到了次日,著人把《現今世界大勢論》、《黃帝魂》、《浙江潮》、江蘇湖北《學生界》、《遊學譯編》等書,送至康鏡世的寓所。康鏡世把這些書在四五日內涉獵了個大略,即走到馬世英處,頓首言道:「康鏡世於今才算得個人,以前真是糊塗得很。先生是我的大恩人了!可惜我的貝先生,沒有撞見先生,白白送了性命。自今以後,請以事貝先生的禮事先生。」
馬世英道:「不敢當!不敢當!貝先生的愛國心,素來所欽慕的,卑人不及貝先生遠了,敢勞我兄以貝先生相待,是折損卑人了。」自是康鏡世與馬世英異常相得,折節讀書。要想立一個會,卻尋不出名目來。一日,說起中國的英雄固多,英雄而為愚夫俗子所知道所崇拜的,惟有關帝與岳王。但關帝不過劉備的一個私人,他的功業,何曾有半點在社全上,民族上!比起岳王替漢人打韃子,精忠報國而死,不專為一人一姓的,實在差得遠了。俺漢族可以崇拜的英雄,除了岳王,沒有人了。我們這個會名不如就叫做岳王會。把此意告知馬世英。世英道:
「很妙!」即替康鏡世草了一個會例,交與康鏡世。書院裡有兩個學生,一個名叫唐必昌,一個名叫華再興,預先入了會。
康鏡世回家,把一班朋友都喊了來,告知立會之事,都歡喜的了不得,齊簽了名。會員每人給《精忠傳》一部。當岳王誕期,演精忠戲三本。會員四出演說,說岳王如何愛國,咱們如何要崇拜岳王,及學岳王的行事。漸漸說到岳王所殺的金韃子,即是於今的滿洲人;岳王所撞的,只有一個金國,尚且如此憤恨。
現在有了滿洲,又有了各國,岳王的神靈,不知怎樣的悲愴了!
咱們不要僅僅崇拜岳王,便算了事,還要完成那岳王未遂的志向呢。這些話說得人人動心,不兩個月,入會的有數千人,會資積到萬餘金。康鏡世推馬世英做了會長,把會章大加改訂,恰值岳王聖誕,演戲已畢,康鏡世提議集資修建岳王廟,就為本會的公所。馬世英把會章的大意述了一遍,又演說了一番。
那時會內會外的人約有三四千,都是傾耳而聽。散了會,馬世英走到康鏡世家裡,談論了好些,緊要的會員也都在座。
忽報有一生客來會。馬世英同康鏡世走出去,延客進室。
只見那客年紀不過二十多歲,粗衣布履,相貌堂皇,衣上微帶些灰塵。你道此客為誰?原來就是狄必攘。必攘當念祖起程赴美三四個月之後,把家中的事托與寡姊,自己帶了些盤費,先到繩祖處,把要到內地做事情的意思說與繩祖聽。繩祖深以為然,不一會在內拿出三百圓來,交與必攘做川資,必攘不受。
繩祖道:「古人云『行者必以贐。』這個可以受得的,吾兄不必太拘執了。」必攘只得收下。乘坐一個小火輪,一直到上海。
平日聽說上海是志士聚會之所,進了客寓,卸了行裝,把那些著名志士姓名寓所,探訪明白,用一個小手折子,一一開載。
到了次日,照所開的方向去問,十二點鍾以前,都說沒有起來,十二點鍾以後,都說出門去了。會了三四日,鬼影都會不到一個,焦悶得很。
隔壁房裡有一個客,說是自東京回來的,和必攘講了些東京的風土情形。必攘道:「弟想在此和那些志士談談,一連三四日,人都會不到面,真奇怪得很!」那客笑道:「要會上海的志士,何難之有!到番菜館、茶園子、說書樓及那校書先生的書寓裡走走,就會到了。有時張園、愚園開起大會來,就有盈千盈百的志士在內。老兄要想會志士,同我走兩天,包管一齊都會到了。」必攘驚道:「難道上海的志士都是如此嗎?」
那客道:「誰說不是如此呢?現在出了兩個新名詞,叫做『野雞政府』、『鸚鵡志士』。要知現在志士與政府的比例,此兩句話可以做得代表,老兄不要把志士的身價看得太高了。」必攘低了頭默默無言,長歎了一聲。那客又道:「老兄不要見怪,這上海的融化力,實在大得很。老兄在這裡若多贅月,恐怕也要溜進去了呢。」必攘也不回話,心上一團紅燃燃的火,好像陡然澆上一桶冷水,熄滅了大半,從此再也不去會那些志士了。
乘著輪船,向長江上流進發。同船之中,有一個湖北人,姓武,名為貴,是武備學堂的學生,新做了一個哨官,和必攘談論了一會,頗相契洽。武又引了一個人來,說是他學堂裡的教習,馬步炮隊,都操得好。姓任,名有功,江西人,於今奉了廣東總督的札子,到河南招兵。其人很有革命思想,才聽得我說,亟亟要來會老兄。必攘和任有功施了禮,各道名姓,果然慷慨的了不得。三人各把籍貫及通信的地方寫了,彼此交給收下。到了江寧,他二人上岸去了。必攘獨自一人,到漢口投寓高升客棧。
漢口居天下之中,會黨如林。必攘在家,結識了一個頭領,名叫陸地龍,開了一個名單,凡長江一帶的頭目,總共開了三十多個。內中有一個名叫小宋江張威,是一個房書,專好結交會黨中人。凡衙門有逮捕文書,他得了信,馬上使人報信,倘或捉拿到案,也必極力周張,所以會黨中人上了他這個名號。
現在此人正住在漢口市。必攘到了第二日,便到張威家拜訪。
張威平時聽得陸地龍說,狄必攘是當今第一條好漢,渴慕得很。
比聞必攘已到,喜出望外。見了必攘,先就問寓在何所,忙使人取過行李,即留必攘在家住宿。一連住了十餘日,果然來往的人不少。就中有一個賽武松饒雄,貴州人氏,拳棒最精,是會黨中一個出色人物。張威因必攘特開了一個秘密會,頭領到的二十多個,中有五個大頭領:石開頑、周秀林、楊復清、王必成、陳祖勝。張威先開口說道:「今日是黃道吉日,眾位兄弟都已聚會。各山缺少一個總頭領,事權不一,又怎樣能成呢?弟意要於今日舉一個人當總頭領,各位兄弟贊成嗎?」眾皆道:
「贊成!」張威又道:「咱們會內的人,有文的少武,有武的少文。惟新來的狄君,文武雙全。文是諸君皆知道的,不要試了;武則請諸位兄弟當面試過。」眾皆道:「妙妙!」必攘堅不敢當。眾人已把裝束改好,必攘也只得解了長衣,把腰束好,走到坪中。起先是陳祖勝來敵,不上十合,敗下去了。石開頑走上來,又只十餘合,敗下去了。饒雄頭纏青絲湖縐,額上紮一個英雄標,腰繫一根文武帶,揮起拳勢,對必攘打來。兩人交手七十餘合,不分勝負。必攘賣一個破綻,飛腳起處,饒雄落地。餘人更沒敢上前,於是眾人都舉狄必攘當總頭領。必攘謙讓再三,才敢承受。於是把前此的會規十條廢了,另立十條新會規:
一、本會定名為強中會,以富強中國為宗旨。所有前此名稱,概皆廢棄。
一、本會前稱會中人為漢字家。今因範圍太小,特為推廣。除滿洲外,凡係始祖黃帝之子孫,不論入會未入會,概視為漢字家,無有殊別。
一、本會前此之宗旨,在使入會兄弟患難相救,有無相通。而於國家之關係,尚未議及。今於所已有之美誼,仍當永守外,於其缺陷之處,尤宜擴充。自此人人當以救國為心,不可僅顧一會。
一、本會之人,須知中國者,漢人之中國也。會規中所謂國家,係指四萬萬漢人之公共團體而言,非指現在之滿洲政府,必要細辨。
一、本會之人,嚴禁「保皇」字目,有犯之者,處以極刑。
一、會員須擔任義務:或勸人入會,或設立學堂、報館,或立演說會、體操所,均視力之所能。會中的事差遣,不得推諉。
一、會員須操切實本領,講求知識,不可安於固陋,尤不可言仙佛鬼怪星卜之事,犯者嚴懲。
一、會員須各自食其力,不可擾害良民。會中款項,合力共籌,總要求出自己生財之道,不能專仰於人。
一、會規有不妥之處,可以隨時修改。
一、前此所設苛刑,一概刪除,另訂新章。
必攘把十條會規草完了,各頭領看了,都皆心服。即印刷出數千張,使人分示各處。全體會員都畫了押。必攘已在漢口三月有零,要想往四川遊歷,與張威商量。張威道:「四川保寧府有一個好漢,綽號康大蟲康鏡世,兄弟二人,好生了得,遠近聞名,只不肯入咱們的會。賢兄到了四川,一定要會其人。」必攘領會,所以一到四川,即來訪康鏡世,恰值是日開會,必攘也隨在人叢中,聽見馬世英所報告的會章宗旨,與他大略相同,只含渾一些,心中大驚,特不知道馬世英是什麼人。散了會,他便到康鏡世家來。康鏡世、馬世英也失了驚,彼此問了姓名,坐下談了好些世事,然後請將今日宣告的會章,給他細細一讀。表面措詞雖極和平,但裡頭的意思,卻隱約可知,曉得他兩個人不是等閒之人,便把來意說明,並把他新定的會章拿出來,送與二人看。二人極力稱贊,必攘正要說兩會合併的事,馬世英的小廝,從書院跑來說:「有一個客人,稱新從外洋回來,要見老爺,請老爺作速回轉府城。」馬世英即辭了鏡世、必攘,同小廝匆匆而去。要知來人為誰?請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