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雷霆萬鈞封禁蘇報館 鬆楸一望埋築蓮花涇
聽見他定了監禁,不日仍有出頭之日。以他這個才氣,如果斂才就範,何愁不成事業?因此也代為僥倖。誰知運蹇時乖,在監中生起病來,不上一年,就長辭人世,去做那鬼界革命之雄了。當下慶如聽公一說了,十分傷感,一面派人去料理棺殮,一面知照各友。公一也歎道:「威丹鋒芒過露,不能含蓄,所以不壽。如果照文明國民的眼光看來,本來思想自由、言論自由、出版自由這三大自由,是個人的權利,國家不能過問。就有矯激狂悖的話,只要並不見諸實事,無礙治安,也未嘗不可並容於光天化日之下。可惜中國還沒有到這種程度。至於威丹的宗旨,向來與我不同,我是看天下人都是一種,都是兄弟,不可歧視的,就是粽黑的種,也應有中也養不中也養的職任,何況同在區域中呢。」慶如道:「照你說來,威丹不過狂妄一點,其實是沒有罪的。」公一道:「自然即使有罪,已經死了,也就無庸義了。」慶如道:「親者毋失為親,故者毋失為故。我們還應盡力辦他的喪祭才是。」於是兩人親往弔祭,著實痛哭一番。過於幾日,慶如接到季留自鄉間信,拆開看道--慶如足下,僕鄉居久矣,回念前塵,都成往事。日惟度門打掃,消遣琴書,致與故人疏於書牘,甚罪甚罪!爾聞周君威丹,忽焉瘦斃,鄒陽誠悃,廬梭放言,文人厄運,中外同之。
僕昔年幾復,快意雄談,今日山丘,傷心遣蛻。臨風雪涕,痛也何如!竊思威丹,持義過偏,誠足駭人耳目。然其英才卓越,有如天馬行空。似此英奇,不為盛世之風麟,反作井中之虎豹,遭時不偶,有激而鳴,夫復何言?竊猶有請,昔日本西鄉隆盛,躬為大逆死,作叛人。然日人不忘開幕之功,盛作先河三祀,鑄銅為像,刻石作銘,頂禮不遑,瞻拜恐後,何其盛耶!僕恐威丹死後,諸親友牖於嫌疑,無從顧問,則一棺長棄,千里無歸,孤魂夜號,鬼雄為萬,不其恫哉?上海西偏,有蓮花涇者,其地遍植白蓮,清幽獨絕,僕本有先人之隴畝在,原分五畝之宮,為威丹一杯之築。樹以短碣,封以崇碑,俾後世憑弔者,猶得於尋春策騎之餘,作弔古攀鱗之舉。安見大陸上,無未成之南洲翁耶?幸賜玉成,即希裁富於。和頓首。
慶如看了,額手道:「難得季留有此義舉,這蓮花涇,山明水秀,真足妥威丹之幽魂矣。」那日復了一信,竭力贊成,並請其立即前赴蓮花涇地方,佈置一切,無須來申。一俟擇定日期,即由滬上諸人,運柩前往。果然義聲所布,諸同志一來顧念逝者,二來佩服季留,無不盡力相助。不日即在蓮花涇上,揀一塊清淨地方,埋葬了周威丹。那日會葬的人也很多,各人拿一種花,種在墓上。四週圍一圈鐵欄,面前樹一石碑,上刻著「周容之墓」四個大字。疏疏密密,種了許多松樹,方才回來。從此,這蓮花涇成了上海一個勝跡,春秋佳日,噫噓憑弔的甚多,可見地以人重了。季留做了這椿事,心下暢快,在家中痛飲了幾回酒,竟吃慣了,從此以酒為命,只在醉鄉中尋佳趣,不問人世的榮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