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義勇隊壯志成虛 革命軍偽書出世
慶如聞得季留有此禍事,便也出力與他打點,幸得平安無事,也很代為僥倖。這日正在教林林學琴,揀那巴黎情愛的歌詞翻成中文,用曼聲歌唱,以為笑樂,只聽門銓響處,侍者引進一人,認得是日本回來的紀鐵山。卻是從前在東京時相過從的,便欣然迎接出來。問他幾時回國?鐵山敘述一番,便道:
「我在東京,聞得慶翁在上海,溺於豔情,一味的到青樓索笑。但據我看來,自古英雄,雖大半留心美色,然而因美色而失敗的也居其多數,可見並不是好色不礙為英雄,正是因好色把英雄的事業阻礙了。此刻我們這一班人,有的弄得經濟上十分困難,有的耗費了有用的光陰,那一個不中了此毒?慶翁你要改革才是!」慶如聽了,覺得很不入耳,要想把林林的奇遇表揚一番,又想鐵山是個方正的人,於溫柔道竟是門外漢,同他說了,不但不能領悟,還要受他埋怨,所以只把話來掩飾,問他回國何事?鐵山歎道:「中國國勢,已是危到極點了。北邊有了那強大的俄國,守了先皇彼得的主義,一心只想蠶食我的土地。東三省已在他的掌握了。卻虧得東鄰有個新起的日本,曉得唇亡齒寒,他也不能保全,就想用全國之力,同俄人競爭,替中國奪回東三省來,此刻差不多要決裂了。慶翁你想想,東三省是中國的地方,被俄人生生的奪去,日本是個鄰國,卻憤憤不平的要與我出氣,難道中國好坐視不聞麼?如果真是裝聾作啞,只當不知,一任他們相殺,只怕將來就是日本勝了,那東三省也做了他們的戰勝俘獲晶,決不肯讓我分他一杯羹了。兄弟為保全中國疆土起見,想著西國本有義勇隊的編制,遇到國家有戰事時候,由民間組織一個軍隊,自己籌餉備械,前往助戰,這才是軍國民哩。此刻中國學生在日本學習陸軍的已經不少,如果聯合起來,可以自成一軍。只要內地紳商官吏助些器械糧餉,就可以用著國民兵的名義,到東三省去幫助日本,共戰強俄。將來戰勝之後,也算中國有此一場勞績。不然東三省的主權不保,即使不勝,也使外人曉得中國大有人在,不是畏葸無能,怯於公戰的。我前日在東京把這個主義宣佈了,大受陸軍學生的贊成,已經聯合了四五百人,舉了許多將校,日日在那裡操演,準備赴敵。因此我回國來,要想運動國內的官民,作個後援。慶翁,這上海一路,我就托了你了,務必把吟風弄月的勾當暫時收拾起來,預備著龍爭虎鬥罷!」慶如改容道:「鐵翁,你的志真算得壯的了。人心不死,大廈可支,我為中國前途賀。但是你要運動內地的官吏,只怕有些做不到罷。那內地的官吏,膽小如鼠,不敢做一點事。看此刻政府的舉動,倘使俄日戰事出來,是決計中立的。你想政府定了主見,還有誰人敢於違背?你去說他,他那裡肯聽你呢?至於中國的紳商,是隨著官場走的,只要官場一提倡,他們就高興,官場一查辦,他們就嚇死了,那裡有什麼真見識?這募捐一層,也就不容易哩。」鐵山道:「我也是這般想,但想現在的直隸總督阮公,是一個敢作敢為的人,如果能說動了他,那就可使政府改變方針,民間易於號召。所以兄弟想到天津去一次,只等我有信來就知大事已成,即煩慶翁與我在上海提倡起來。」慶如領諾。鐵山又囑咐幾句,匆匆的搭船北上。這裡林林從屏後笑盈盈的轉出來道:「這紀君久聞其名,今日在屏角窺見英風俠骨,真是一個豪傑。只可惜不解風情,未免有些粗魯。」慶如笑道:「據你這樣說,一個人必須在堂子裡嫖過,方算得英雄麼?殊不知他同他的夫人閨房靜好,不肯旁馳外鶩,那才是鍾情之至哩。只是他此刻到天津去,這目的一定不能達的,倒可惜只一番壯志,終要變成空虛的了。」林林道:「都像你這般厭世,那天下事尚可問麼?此刻他已去了,過後再講。我們昨天約的夜馬車怎樣呢?」慶如道:「小牧要來,他是帶著林翠寶的,等他來了再說。
此刻先把冰水浸的鮮藕鮮荔拿些來吃罷。」正說時,門外鈴鈴的車聲,到門而止。少頃,杜小牧手挽著林翠寶,徐步進來。慶如接著笑道:「你們兩人好似出水芙蕖,臨風搖揚,真足令蓬蓽生輝。」小牧一進來,見有瓜果,搶來就吃,林林笑道:「不到七月半,怎麼餓鬼就出來了?」翠寶上前拉住林林不依,林林笑著,自去向冰碗裡取出鮮藕,映著玉手,分外覺得雪白。小牧吃了一陣,便道:「天已傍晚,我們就到張園去罷。那邊有番菜,可作晚膳的。」慶如點頭,與林林重新裝束一番,也喚了一部馬車,一同出來。到得園時,已經大街火上,陰陰綠樹中間,微露電燈閃爍。四人用了晚膳,便互攜了手,向草地上走來。
覺得空氣清新,夜涼如水,一洗紅塵萬丈。原來上海地方,人煙稠密,一到夏令,炎威酷烈異常,真是如居爐炭,寢不安席,因此有坐夜馬車的風俗,取其納涼消暑,卻是青樓中此風最盛。
因青樓一櫞斗大,萬難靜對名花,借此園遊,倒可與素心人共消良夜。好在張園裡面,地方清曠,水木蕭疏,天然一個納涼亭墅,所以連鏖接軫,覓姊呼姨,載笑載言,通宵達旦,盡有借此為秘密會者。這日天氣甚熱,早已聚了許多妖姬狎客,東一簇西一堆,在那黑暗中鬼鬼祟祟,不知做些什麼事。慶如等揀了一塊山石旁邊,鋪下西式圈椅,隨便偃坐。早有伺應的人,送上茶點。此時皓月東升,明星燦爛,大家在樹影中穿綽,微微辯些衣香鬢影,遙望安塏地上,人聲嘈雜,電光照耀,真覺炎涼頓別。慶如慨歎一回,回頭卻見林林坐在那裡,手按著茗碗,似啜非啜的,眼看著牛女雙星,默默如有所感。翠寶手執紈扇,一上一下拍那來往的流螢。小牧張著兩張手,正在替他驅逐過來。慶如微笑,便背了手,徑向草地邊走來。只見樹亭裡有幾人坐談,只聽得一人忽地失聲道:「你可曉得老六又要升了?昨天買辦對我說的,洋東很歡喜他,不出本月,總要升他一個大寫了。」人道:「老六真能乾呢,不上兩年,從一個光棍,掙上幾萬家私,好不容易!我們應當學他才是。」又聽一人不服道:「老六的英國話還沒有我好,只靠著會奉承奉承,得買辦喜歡,只說他好,其實他前天一項軍裝,買辦上落了不少,如何對得起買辦呢?」先說的那人道:「這就是你的不是,人家正在轟轟烈烈頭上,你卻在背後說壞話,他如聽見了,那肯再提拔你呢。所以在這場面上,第一要通世故,萬不可得罪人,再加上一個好把結,沒有不得意的,外國話還在其次哩。」這人極其佩服道:「原來要發財,還有這許多講究,我真不知,以後倒要時常請教呢。」那人高興,正要開口,只見亭外又走過兩人。前面一人哈哈一笑,只說了一聲洋奴,便直走入一簇林子裡去了。
慶如在星光底下,看見這兩人裝束異樣,前面一人像是西裝,後面一人穿著一雙皮靴,禿著頭,頭髮是剪去的,身上卻穿一件紗衫。便想偵探他們的舉動,放輕腳步,一路跟來。見他們鑽到一棵大樹底下,靠著樹根坐定。慶如便轉到樹背後,屏聲息氣的聽說話。只聽得一人問道:「你的事究竟幾時實行呢?」那人搖頭道:「難,難!我在首領面前擔任了這事,如今想來好不後悔。我不犯著拿我尊貴的頭顱,去換那民賊的性命。那如何值得呢?只是我已答應了,又是用了他們會裡幾千塊錢,如果不作此事,我就回去,不得叫我拿什麼錢還他呢?
所以只好拜托你,如有新出道的雛兒,費心替我找一個,叫他去頂缸。他得了名,我得了利,豈不是好?但這種人,你意中有麼?」那人連聲道:「有有。(下缺,原書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