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日麗紗窗喁喁小語 風生綺席炎炎大言

  林林回過頭來,秋波滴溜,匏犀乍呈,更覺國色無雙,名花絕世,慶如方道;「你看這朵花的嬌豔真到極處了,卻近了你時反覺得他的色香收斂了些,似乎相形減色一般,足見卿的丰姿絕妙。但除了這種茶花,別的花更配不上你,即如牡丹的富麗,維多利亞的奇偉,櫻花的爛燦,雖有國粹之名卻都與美人不甚相稱,譬如一個盛飾的女子,雖是丰容盛髯,但未必為人人所愛,惟有茶花的含煙欲笑,帶露如顰,方合那美人身份。
  所以馬克格尼兒姑娘生平喜簪茶花,足見他的賞鑒不同。好在此花中西皆有,安見中土奇葩,不及巴黎異種?我卿會心不遠,真令我,心神俱醉了」。林林一面梳掠,一面格格笑道:「你倒說得好,頓時為此花增了許多聲價。你既這樣說,何不就將此意起個樓名呢?」慶如思想一回,道:「這樓名用『茶花第二樓』五字可好?」林林點首道:「雖是落了窠臼,總算還妥,當就用了他罷。少頃,平季留來,請他寫了,就好裝潢起來了。」不一時梳洗已完,坐到靠窗一隻榻牀上來,慶如挨身上來悄言蜜語,領略那溫柔的趣味。
  捻挪了好一會,所請之客陸續的到了。公一、季留、牧求、齊元戚,共計五人。只有賈氏弟兄未到。慶如因又發票催請。
  公一問道:「這兩人是誰?何以我們未曾見過?」慶如道:「他們原是同鄉,一向遊學日本,前日方才回來。因出洋較後,所以沒有會見諸君。同我也無甚深交,不過前日曾來拜我,所以不得不應酬他。那個大的號叫新民,聽說在法政大學畢業。小的號叫鈞人,在士官學校畢業的。」慶如一面說,一面拿出一張上好宣紙,請季留來寫匾額。季留高興道:「寫是好寫,但是何人給我拂箋磨墨呢?」慶如道:「就讓林林來當這個風雅之役罷。」林林低鬟一笑,真個上前按好了紙。季留濡了筆墨,把那相了一相,一氣揮成,擱筆大笑道:「今日之樂,真不數李謫仙在沉香亭上也!」大家通笑了。
  正說時,外面報客已到。林林忙把宣紙收起,即聽得履聲橐橐,走上兩人。前面一個頭戴一頂拿破侖的帽,身穿一件長衫,腳上革靴,卻裝一根假辮,還掛著極大的辮線,對著慶如請了一個安。後面一個,身上也穿長衫,腳上卻是一雙快靴,頭上戴一頂日本高級武官的軍帽,上面盤好幾條金線。見了慶如,頓時立正將右手在帽沿上邊一舉,行了個軍禮。他兩人見有許多人,便要一個個見禮起來。公一等笑不可仰的,慢慢回轉身來連聲止住,方才免去大禮,但招呼了幾句,須臾坐定。
  慶如因時候已晚,吩咐即擺桌面,不及細談。等到局票去後,大家入席正上菜的時候,只見賈新民軒眉攘臂的說道:「我們弟兄,久仰諸位先生的大名,今日真是幸會。想諸位先生出洋最早呼吸文明空氣最多,正值祖國改革政治,預備立憲之時,何故還逗留海上,做那冷淡的生涯呢?大約諸位先生運動的手段,還沒有達到極點的緣故。不瞞諸位先生說,兄弟在東京發起了一個政治雜誌,極蒙家父第二所賞識,此番奉召入京,大有破格用人之意。諸位先生,如果不棄,兄弟倒可做個介紹,拜在家父第二門下,到明春殿試留學生時,包管狀元及第,才曉得兄弟是個政府的間接主動哩。」慶如聽了,不覺變色,正要開言,那杜小牧雖是個風流種子,卻沒有到過東洋,於新學界是個門外漢,聽了這許多新名詞竟有幾句不懂得,不禁問道:「新翁才說家父第二是個什麼東西呢?」新民把舌一伸,道:「難怪外人說中國是個野蠻呢,連家父第二,一個政界大人物,都不曉得。
  他是當今政府最有勢力的外相王公,掌著五洲萬國來往的大權,卻是心地開通,最肯提拔留學生,不比諸位大老頑固的。兄弟因為受恩深重,無可稱報,常說道,生我者家父,知我者王公。
  豈不可以算得家父第二麼?論起來稱他第二,還是有屈,最好要稱做特別的家父呢!」慶如不覺撲哧一笑,只見季留立起身來,向慶如發話道:「今天你安心來害苦我,我要少陪了。」袖子一豁,頓時揚長而去。慶如挽留不及,只望著林林笑。那賈新民正說得高興,毫不理會,他兄弟賈鈞人等均不奈煩,攔著他道:
  「算了罷,算了罷!你仗著學了幾年法政就想運動政府,又要結連外交官,殊不曉得外交全仗兵力,為其後盾,若不靠我輩一班陸軍學生,認真練兵,提倡尚武精神,如何敵得過那武士道與天的驕子呢?」公一聽鈞人的說話,倒還有道理,但是他說的什麼後盾,什麼武士道,什麼天的驕子,都是不懂便說道:
  「鈞翁說的有理,中國就是兵力不振,所以吃人欺負,此刻惟有通國皆兵,還可以救亡,但不知鈞翁有何高見?」鈞人見公一贊他,更加高興道:「據兄弟的愚見,外國兵都是有學問的,中國兵卻是招集市井無賴,目不識了的居多。兩邊程度,相差得遠,就勝負分了。此刻練兵總要教兵士讀書識字,最好是仿照日本,將通國劃分區域,舉行微兵的制度。」公一又不解「微兵」二字,問道:「何謂「微兵」?鈞人曉得公一不懂這種制度,更加高興道:「微兵者,對於募兵的稱呼,就說他是招募來的,這是微召來的。」小牧因新民罵他野蠻,骨都著嘴,半晌不言,此刻卻忍不住說道:「這兩個字我們一向讀作「徵兵」,原來日本卻讀作微字。」鈞人臉一紅,尚未回答,新民接著道:「徵字就是微字,日清字典上注明可以通用的。」小牧正要言語,適值他叫的普慶裡林翠寶到來,方把話頭打斷。各局陸續到齊,主賓也不能交談,等到酒闌局散,新民弟兄都道謝走了。慶如復留公一等論茗清談,林林先笑道:「季留的脾氣,近來更利害了。
  本來也是慶如不好,像賈氏兄弟,邀他來做什麼?」慶如唯認過,公一微笑不言。元戚道:「他所說運動的話,倒也有些道理。」不一時眾人散了。慶如住下,正是新婚第二夕。
  次日慶如補作了定情詩七律兩首,送給各人。季留於次日說開了,仍行往來。因他要在本籍辦學堂,不久也匆匆的回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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