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海國春大開追悼會 富有黨齊上斷頭台
那天晚上將近三更,珊珊的運命快千終了。大家瞧著不好,都已預備後事。元戚睛腫腫的,坐在牀前,只是掩淚,看珊珊時,一絲兩氣,兀是喘哩。眼睛雖是睜著,像是哭泣的光景,卻沒有眼淚,一隻手指著元戚,想要說話,也沒有聲音,元戚此時心痛萬分,忙執了珊珊的的手,低低叫喚,一陣眼淚都落在手上,不及拭乾,只見珊珊拚命的掙了一聲陳郎,便兩手一伸,動也不動了。臉上顏色漸變,氣息停了,元戚知道不好,連聲叫喚,也都無用,不禁號淘大哭,幾乎暈去。便有幾個娘姨上來勸道:「俺們先生已經過去,就哭死也不中用了。陳大少你還保重身體,如果心下不忍,發送得好看下些,就是你陳大少的情了。等下節我們再跟一位先生,包替陳大少中意。」元戚聽了毫不理會,拭拭淚出去辦理後事,盡心盡力辦得十分豐厚妥帖。租界規矩是不准停柩的,當日成殮了,就抬出去了,也用了一付五梅花執事,元戚送過回來,重到三馬路,只覺得零脂剩粉,觸目傷心,日影照簾,恍惚仍有人在那裡凴欄遠眺一般,又不覺哭起來了。一時存身不住,逕回館中,那一夜間何曾睡著,在枕上千思萬想,要替珊珊做個追悼的會,好讓他名傳不朽。一天明就爬起來托人借地方,那人去了好久,沒有回來,元戚盼得心焦,在屋裡踱來踱去,覺得無聊得很,不免拿些報紙來解悶,一瞥眼看見上面載的聯兵入京,兩宮西狩的話,仔細一看原來拳匪只吵自家幾個人,等到洋兵一到,沒見過一仗就跑的跑、死的死,一個不剩,倒帶累得京裡百姓吃了兩番兵荒,真是會惹禍的主兒。無戚彼時看了,失驚道:「怪道幾日裡,哪知道有這許多變,不曉得笏臣的事發動動沒有?」便翻了許多報章,看見今日的緊要的新聞內有一條題目是漢口會黨起事,嚇了一跳,仔細看時上面大略說有人在漢口發賣票布,上面有富有四海字樣,定於某日起事,幸虧前兩天捉了他們的黨羽,供出為首的住址,登時發兵去圍住寓處,一概擒獲,沒有走掉一個,此刻已經解到武昌去了。以下便是如有續聞再行報告等說話。元戚看了心下慌張起來,一時坐立不住,邊忙出門去打聽,遇見一個朋友邀到家裡密談,方曉得些事就是笏臣做的,此刻捉了去,黨羽都已四散,只有他同志數人住在一塊的,都捉去了,聽見有什麼姓傅的、姓關的在內,大約不久都要正法了。元戚聽了好像冷水澆背一般,半晌不曾言語,辭了出來,惘惘的回館,那借地方的人已回來了,報說已借定四馬路海國春地方准於後日時開會,明日要先預備起來,元戚便把笏臣的事放一下,一心辦追悼會的事。先去登了各種小報,一面差人去鋪飾起來,多做幾個花圈,紮得青翠撲人,取出珊珊舊日一個小照,預備供奉,正在忙時,又得笏臣等都已在漢口正法的信,越發傷感,當夜睡在牀上,做了一副輓聯道:
自問尚有愛情,誰知道皓月難圓,彩雲易散。年來最多憾事,更那堪碧血痛友,紅淚哭卿。
明日一早起來同了幾個朋友徑到海國春來,只見欄杆上扯起兩面白旗,門口紮成一座花山,盡是冬青柏子,紮就異樣花頭,進門連扶梯上都結了彩,樓上掛滿各種輓聯挽額,有的是美人黃土、有的是玉隕香消,都是些洋場才子、租界詞人的大筆,輓聯更記不清,只記得有一個叫什麼倚天長劍樓主,他那一聯道:
恨我來遲,未領略蘇小腰肢,瑩娘媚嫵。賀卿死早,好消受英雄眼淚,才子詞章。
也還看得。元戚走到台前,只見花香酒洌,果潔泉馨,咳笑難聞,音容如在,那眼淚如散了珍珠一般,直掛下來,幾乎放聲大哭,便命館供了一朵鮮花、三杯美酒,展開祭文讀過,行了三鞠躬的禮,退過一旁,隨後幾個朋友上來行禮,元戚等一一拜過於,便走上演說台,將珊珊的容貌、性情,著實表揚一番。後來又把自己同珊珊的愛情以及今日追悼會的本旨說了出來,隨後也有幾個人上去演說,不必細記。演說完畢,敦請眾賓宴飲,卻又各各叫了局來,請他們同飲,入座之先,都在珊珊小影行了一禮,然後觥籌交錯,肴炙紛陳。元戚覺得此舉總算哀感頑豔,心上寬了好些,就添了些興致了。散會回來,身子因哭泣勞劇之後,未免困乏,便自睡了。又過幾日,方才出門散散,那時漢口的會黨殺的殺、跑的咆,上海的國會也散了。出洋的留學生也嚇得不敢開口了。武昌武備學堂裡出了許多缺額,仍舊招補兩湖總督淘子香做了一篇勸戒上海國會及出洋學生文,刻了板分送各處。元戚餘痛未忘,一概不聞不問。
那一天曉得拳匪的事議和將成,各國索辦罪魁都已如願以償,賠款也議妥了,正大有重睹昇平的希望,欣欣得意,暗想道:
這番兩宮回京,怕他再不舉行新政,若使重用起留學生來,我是個老前輩,更有何人越得過我去?正在心中得意,只聽外面一陣腳步響,走進一個人來,不覺大驚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