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武備學堂組織小團體 禁煙善會出現大滑頭

  行了數日,已到漢口,便渡過江來,進了武昌城,去見徐念劬,談些家鄉的事,便在公館住下,等到武備學堂招考日期,預備去考,居然取了,便入堂。那時總持湖北學務的就是辛即庵,他待學生的籠絡本領,是極高的,求齊便也常去談談,好在學堂裡陸陸續續來了許多少年英俊的人,頗還寂寞,時時結幾個會,演說演說,十分興頭。一日有人介紹他去訪一個湖南人陶笏臣,真是一見如故,便成了刎頸之交,不時來往,那天笏臣來辭行,說要到上海運動,要求齊介紹幾個上海朋友,求齊便寫了一封致項慶如信,托他招待一切,一面留他上午飯,邀了幾個同志密切長談。笏臣席間太息道:「方今政府……」說到此地也咽住道:「唉,現在腐敗的情形不必說了,只可惜的那般平日口裡只管說要犧牲身命,倘果然有犧牲的機會,他又說這等事沒有什麼大影響,我們要留著身命,幹那大的有影響的,於是天天說運動卻天天運動不成功,這時侯連說運動的都不說了,如今我們在座兄弟固然比那般新黨不同,究意這等事非同兒戲,總要力戒我以上所說的毛病罷了。」大家一齊拍掌,舉起杯子來道:「我等大眾同心,誓聽公的教訓,赴湯蹈火,有所不避。今日我公赴滬謹祝速達目的,共享幸福,中國前途興盛在此一舉,並願我公為國自重,滿飲此杯。」笏臣接過酒來,一飲而盡,道:「謹竭駑鈍,勉赴事機。」一面也還敬一杯,便告辭去了。當晚下船,一路上耽擱,招呼了許多會友,在安慶大通住了些時,方才到上海來佈置一切,便來找尋慶如,誰知慶如已到日本遊學去了。原來日本步學西法,事事在精神上講究,不像中國專門的講形式,所以那國勢臻臻日上,自甲午戰勝連英國這樣強國都要與他結了同盟,訂個互相幫助的約,他卻毫不滿意,只記念俄德法三國於預遼東的事,當做第一大恥辱,通國上下大家預備著要報此仇,就是小學生的課本上都有這些話頭。因此越發打起精神,整理得十分美善,拿中國人鼾睡不醒的樣子去比他,真有天淵之隔了。不想夜長夢多,也有幾個翻身醒了的,便一縱身跳過東洋吸些新鮮空氣,免得常打呵欠,那就要算一班留學生了。留學生中間第一個破天荒的說不出是那個,這慶如同他的好友何子謙、張頌和也是先前的班次了。
  慶如抱了一腔孤憤,無處可伸,聽得有這般一個極眾國,好像下界凡人得了上天的路徑,又像黑暗地獄的鬼魂有了投生的望,豈有不歡欣鼓舞的麼?便告知父母,別了朋友,收拾琴劍,剪去頭髮,換了服色,居然頭帶呢帽,身披大衣,足穿革履,胸間打了一個絕美的領結,等到禮拜六那一天,趁了三菱公司的郵船,乘風破浪的去了。恰恰是笏臣到的前一天,真是不湊巧。
  笏臣跑了一個空,只得回來,卻也被他運動了許多人,東邊演說西面立會,忙了幾個月,聲氣也廣了,名聲也大了。什麼正氣會、國會,立了不曉得好多。朋友中間除了同鄉的湖南人外,很結識幾個。那天有人請他在一品香吃大菜,主人姓章,是一個郎中,是湖南人,本是很熟的,不過所請的客,卻有一大半不認識,內中有一個大眼睛、白面孔的招呼得很親熱,便問他姓名,原來就是上海有名的大滑頭,叫做褚世升的。笏臣向來曉得他的大名,因為他平日所做的事都是鬼鬼祟祟騙人的勾當,同自己宗旨相去萬里,所以不大同他交談,那世升卻因他是個名士,要想求他做一篇序文,贊揚他戒煙丸的功效,就笏翁長笏翁短,不住的奉承。看官大凡上海的滑頭有兩種絕大的本領:
  一種是拍馬屁,一種是吹牛皮。這兩種相輔而行,是缺一不可的,假如你只會拍馬屁卻不會吹牛皮,那人家雖然喜歡你的恭維未必肯上你的當,假如你只會吹牛皮卻不會拍馬屁,那就要惹人家的厭,沒心腸來聽你了。所以上海滑頭都練就這兩副工夫,都到了絕頂,方才哄得住人家。當下世升便把全副本領施展出來,對笏臣道:「笏翁貴省是本朝中興元勳的珂裡,山靈水秀,代產奇才。笏翁應運而生,將來一定也是一個大大的元勳,兄弟今日幸識荊州,將來一定要求提拔的,至於貴省人豐功偉烈、彪炳寰區,中國人民盡受福蔭,所以簪纓相繼、青紫連綿,不說別的,就這兩江總督一缺別省人如何做得來。真是東南半壁倚若長城的了。像現在劉峴帥尤其老成持重,身係安危,並且禮賢下士,識拔人才,記得兄弟前番到省,循例稟見,也沒有什麼格外孝敬,他老人家因兄弟在上海略略有些聲名,頓時傳見談了有五六點鍾,方才辭了出來,以後又便衣傳見四五次,因為兄弟稍知醫理,便要委一個醫學堂總辦的差使,又因為兄弟在南洋開了一個機廠,便要委到南洋考察商務,倒是兄弟接了家裡電報,有些要事,所以竭力辭了,如今還時時有信來問能去不能去哩。真算得是生平第一知己了。」話末說完,對坐一人卻撲嗤一笑道:「大約峴帥久聞足下的大名,因此必須借重呢。」世升見此人訕笑他,不敢再說,回轉頭又同別人講他的丸藥去了。笏臣也付諸一笑,不來理他。不多時席已散了,那天因沒有叫局,所以散得快些。笏臣臨走又被世升拉住,一定要請教住址,明天准來奉候,還有戒煙丸要仰仗大筆做一篇贊哩。
  笏臣含糊答應,匆匆坐上車去了。世升又同別人一個個拉攏幾句,直到主人都走方才坐了包車回南路來。一面盤算,一面留心細看路上的行人,卻見電光底下對面來了三個人,後面兩個像跟班模樣,前面一個老者四方面孔,赤黑的鬍鬚,認得是一位觀察公,慌得跳下車來,上前請了一個安,叫聲:「大人卑職伺候。」便往旁邊一站,那大人定睛一看,約略有些認得,點了點頭道:「不用客氣。」世升連忙招呼道:「難得大人降臨敝地,卑職斗膽攀留憲駕,到迎春坊林寶珠家花酒替大人洗塵。」那大人道;「也好。」世升見大人允了,喜得盡情,立刻喚了一部馬車,同大人坐上,把包車讓給跟班坐子。在車中剛問得大人何時在省中啟行,行軒在那裡兩句話,已經到了迎春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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