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梅魂幻 婚八主歡暢曲龍宮

  重門難鎖夢,愈入愈深隹。萬花叢裡有千華,天下無窮春色在王家。歌管樓迎月,秋遷院接霞。玉樓人醒日鋪紗,又向畫堂歡宴擁嬌娃。
  --右調《南柯子》
  且說內相,將強弓金彈,送過兩位世子。世子接了弓彈,不覺呆了一回。南斌將手一拱,揖長世子上前。那長世子力大,將強弓持滿,拈上金丸,縱手一放,彈丸竟打到半空中去了。
  南斌揖退了長世子,又揖次世子上前。次世子力小,弓強不能開滿,便胡亂將金丸拈上。放去時,不料那彈子竟落在五十步之外。然後南斌拾取雕弓,內相送過金丸。與兩世子一恭,向前開弓。拈彈對金牌一放,當的響一聲,竟中了一牌。內相又送過金丸,南斌又拈弓一放。金牌響一聲,又中了一牌。南斌即轉身向上,與世子三揖道:「此是天緣所結,月老所繫,世子幸勿介懷。」那兩世子,又哩哩羅羅說了一番蠻語,悻悻回身。南斌送出宮門,竟自去了。
  且說南斌回宮,見四位宮主,歡容笑臉而來,道:「南郎方才彈中的,是寒香宮五舍妹,暖玉宮六舍妹耳。天才國色,比妾輩更高。南郎好受用也。」南斌道:「卑人之奇遇如此,除非在夢中耳。」當晚無事不題。
  次日傍午,萬歲爺又著內相宣召南斌。南斌正與迎雲宮主品簫,只得斷了簫聲,忙整袍冠。凌霄宮主笑道:「今宵與五六舍妹歡娛,且去暗中摸索。明宵我送水晶枕過來,又好細看香肌,與股間之物耳。」南斌嘻笑的一聲道:「多謝娘娘。」
  出了宮門,依舊到大殿上。只見殿中早已排列著:兩對花燭,燭炬瑩瑩;兩對金瓶,瓶花燦燦;兩個寶鼎,鼎煙裊裊;一十二盞金絲燈,燈燄煌煌。兩旁樂工,八佾整立。南斌去朝見十二王,一王道:「南斌彈中金牌,使蠻王貼服而去。朕女有歸,即此諧婚。」說完,鼓樂一齊喧奏。須臾擁出兩個絕色美人,左右並肩分立。內相喝拜,南斌昏天黑地,依喝拜了四拜。又依喝,與二美人對拜了四拜。一般金燈蓮燭,簇擁到寒香宮中。
  宮中華麗,不在話下。
  少頃,宮娥排酒三桌,如鼎足一般。三人坐下,酒過數巡,南斌開口道:「昨日大令姊稱,二位宮主,國色天才。今觀玉貌,果然國色,名下非虛。所云天才,卑人渴念。乞二位娘娘賜教。」寒香微啟櫻唇道:「乞郎君命題。」南斌道:「就把姊妹聯牀為題。」寒香對暖玉道:「題是聯牀詩也,與姊妹聯吟了罷。」暖玉道:「請姊姊先吟。」
  寒香道:兩朵花枝一樣珍,
  暖玉道:兩枝本是一枝分。
  寒香道:今宵花朵連枝放,
  暖玉道:滿被春風滿枕云。
  南斌聽完,連聲叫妙絕。寒香道:「賢妹末句,似覺蜂狂。」
  暖玉道:「姊姊第三句,原有蝶意,叫小妹子安得非蜂。」
  南斌道:「既成夫婦,枕席之上,蜂狂蝶舞,將無所不至。詩才正妙在乎八佾。」評論之間,見宮娥拿了一個朱紅描金小匣,走到筵前稟道:「適才外國貢這匣子進來,內中是一領帳子。
  皇后娘娘看過了,特送來與駙馬爺。」南斌看時,見匣子上面的標籤,是催歡帳三字。就叫宮娥開了匣,拿出來張開看時,內外明瑩。初時甚小,只見愈張愈大,漸漸大如宮室。甫斌就叫收了筵桌,天光透入,更加明亮。細看時,見帳上隱隱有女樂一班,手中各執著笙簧簫鼓,八音六律之物。南斌同宮主看了一時,叫宮娥收了。只見愈收愈小,漸漸如小匣一般。南斌對宮主道:「聞昔晉朝王惴作紫絲步帳三十里,石崇作錦絲步帳四十里,當時以為異物。但是能大而不能小,有光彩而無女樂,異而不奇。今觀此帳,才是希奇。但可惜帳中女樂無聲,奇而不巧。」宮娥在旁道:「皇后娘娘見貢單上開著:
  催歡帳一頂,夫妻會合,女樂齊鳴。
  故此,俺娘娘送過來的。」南斌喜笑道:「天下有這樣奇巧靈妙之物,可知道多為催歡帳。」隨即對宮主道:「昔太公釣魚,志不在魚。今卑人酌酒,志不在酒矣。」寒香宮主道:「昔太公釣魚,志在周朝之天爵。今郎君志在何物也?」南斌道:
  「昔太公釣魚,志在周朝之天爵。今卑人酌酒,欲得宮主之霞杯。」宮主微笑道:「開口成章,無非天巧。敬服敬服。」南斌叫宮娥將催歡帳到牀中掛了。只見又剛剛像牀,不大不小。完了酒饌,兩位宮主到妝台卸了妝,到牀邊脫衣換鞋,垂了帳上牀。牀內帳光如晝,兩姊妹分頭而臥。南斌也脫衣上牀,先與寒香同頭,去解小衣。寒香將衣帶緊結,說一聲道:「我害羞,到妹妹那邊去。」南斌無門可入,只得去與暖玉同頭。暖玉見阿姊作勢,也紐定小衣,說一聲道:「我害羞,到姊姊那邊去。」
  南斌道:「二位宮主,為何言不顧行,行不顧言。一位的詩是『今宵花朵連枝放,』一位的詩是『滿被春風滿枕雲』。如今花不肯開,雲不肯上,何以著落卑人。」只見暖玉翻身,與寒香同頭道:「讓郎君在腳後罷。」南斌發憤,挨入姊姊中間。
  寒香翻身朝裡,暖玉翻身朝外,南斌竟把暖玉的小衣狠狠扯去,就在後面做隔山取火。剛剛有些舉動,聽見那帳上的笙簧簫鼓之音,一齊響將起來。南斌連叫道:「妙妙,奇怪極矣,奇怪極矣。」暖玉初時猶怕,推推縮縮。聽見那帳上女樂之韻,奏得悠揚,便不知羞澀矣,但憑南斌行動。初時行得徐徐,那帳上之音也徐徐而鳴。後來行得緊緊,那帳上之音也緊緊而奏。
  一時之後,南斌拋了暖玉,那帳上也寂然無聲。南斌道:「自古奇書相傳,仙境頗多,未嘗有此。我小南享盡天地間未有之奇福。不知是醒也,夢也。」隨即翻身去摸寒香,原來情不能自禁,早已除去下衣矣。南斌將次舉動時,那帳上女樂,又一齊和鳴起來。南斌肆意,寒香全不介意。原來被樂音透入牝中,早已花心大放了。但聞得帳上音樂,徐徐緊緊鳴了。一時南斌丟手,帳上無聲,大家睡去。
  次日起來,夫妻們下棋吹簫,耍了一日。到晚間,凌霄著宮娥送水晶枕來。寒香、暖玉見了,觀玩不盡,贊歎不了。這一夜之樂,在催歡帳中,水晶枕上,暢快也不消說了。次日三朝,南斌同宮主上殿,朝參十二王。只見殿上寂靜淒涼,並無一人。隨即轉身去參拜王后娘娘。娘娘留坐待茶,宮主問道:
  「今日殿上寂靜,不見父王與王叔,未知何故?」王后道:
  「只因後六個妹子婚姻未定,昨宵父王與叔王輩,俱請天廷,見月老閱婚姻簿,故此殿上無人。」見宮娥忙忙走來報導:「十二位王爺已回,說道:『後六位宮主娘娘,月老已妄配與彩薪的樵夫。』十二王爺協力苦奏,天廷玉帝有旨。」宮娥即送過旨意,南斌接來看時,上云:
  准奏,著六宮宮主,一時速配南生,以杜爭端。
  欽此。
  見有六個采女,手捧錦袍冠帶走來道:「十二位王爺,請駙馬爺出殿,依旨成婚。」南斌萬千歡喜,即卸去身上的朝衣,穿戴了那邊的袍冠,別了娘娘宮主,喜孜孜上殿,俯伏拜了諸王。
  抬頭看時,但見:
  一十二支花燭,燦燦煌煌;三十六盞金燈,熒熒耀耀。六對錦瓶,瓶中百錦俱備,採花上綴著,萬葉千枝。三雙寶鼎,鼎內八寶俱全,金麟蓋透出龍翔鳳舞。
  茵褥重鋪,滿殿落花依草;珠簾高掛,一堂明月穿云。四圍簫鼓齊鳴,合座笙簧並奏。
  此一番乃是六主齊婚,所以陳設比前更盛。南斌立未多時,但聞環佩叮噹而來,扶出六個仙姬。左右各三人,並立行禮。
  禮畢,香花燈燭,排了一里的甬道,齊歸洞房。須臾排列酒筵,是十三桌。原來萬歲爺早已有旨,宣召前六位宮主陪宴。不多時,前六位俱已請到。南斌與長宮凌霄並坐。餘十一妹依次坐下。酒過十巡,南斌道:「取色子來,待卑人行一令何如?」
  凌霄道:「甚妙。」叫宮娥送過色盒。南斌把五個色子,排列五處,如梅花一般。手中捏一子道:「眾娘娘聽令,卑人要擲一個萬綠叢中紅一點,動人春色不須多。四圍是六,中間一子,擲下著麼,是有這一點了,敬一大甌。今宵在象牙牀中歡會。
  若擲不是么,罰一甌過盆,少刻送入冷宮。」說完,南斌自家擲下,無么,罰一杯,送過凌霄宮主。凌霄擲下,也無么,罰一杯,遞與迎雲宮主。迎雲擲下,有么,敬一杯,隨即遞與棲霞宮主。棲霞擲下,也無么,罰一杯。一連遞至諧琴,十二宮主擲下有么,敬一杯。眾位道:「令官無紅一點,少刻請入冷宮。」南斌道卑人是令官,不在其內。若是把卑人入了冷宮,象牙牀中還有什麼歡會。」凌霄道:「既是令官,不在其內,方才不該同擲,為何命題糊塗。酒令嚴如軍令,若再強辯,我們鼓噪轅門。」凌霄溫諺,迎雲道:「依此說來,主人入了冷宮,連我與十二妹有一點紅的,俱要落空了。依我說,這番不作,再行過何如?」南斌道:「有理。」只見宮娥忙忙走來道:「皇后娘娘請駙馬爺與宮主,俱到曲龍宮中飲宴。」凌霄問道:「為何?」宮娥道:「皇后娘娘道,宮主十二位,止駙馬爺一人,恐有偏背,寒熱不均,因而鋪王會牀,設神綃被,通靈褥,要駙馬爺與十二位宮主同牀合被。故此奉旨來迎。」
  南斌問道:「何謂王會牀?」凌霄道:「此牀可睡二十人,十二位王爺會議機密大事,即在此牀同寢。故名王會牀。」南斌又問道:「何為神綃被?」凌霄道:「此被向係外國進貢,色如松花,厚止一紙,面上有龍紋鳳彩,冬暖夏涼,一人蓋無餘,百人蓋不少,能小能大,能卷能舒。十二王於王會牀中同被,即用此以蓋身。」南斌又問道:「何為通靈褥?」凌霄道:「此褥大約是新貢的,未知其妙。」
  說完,采女張燈引道,一齊往曲龍宮。果然曲折幽深,不知走過多少溪橋花徑,經過多少曲檻雕欄,才到畫堂。但見畫堂前,筵席十三桌,團團圍擺,如梅花樣一般。上面一桌更加齊整,是敬駙馬的。中間有三十六個女樂,樑上密掛金燈,台前高燒銀燭,陳設十倍往常。宮主遜南斌上坐,自己照席環坐。
  宮娥一面斟酒,樂工一面奏樂。那歌聲如嬌鶯圓溜,那舞態似林蝶穿花。鬧飲了一時,南斌道:「歌舞不過如斯,不如玩奇花異寶,何不去取了百花燭,水晶枕來。」凌霄道:「果然好。」
  隨即著宮娥去取過來。將水晶枕兩個,列在兩柱之間,玉桌之上,灼爍異常。點起百花燭,只見依舊透出三股清煙,自蓮花開起,盤盤旋旋,漸漸滿宮的棟樑牆壁,俱是奇花異彩。十二姊妹出了席,行遊觀玩。或瞻顧燭內之奇花,或細玩枕中之仙境。凌霄把枕中太湖石邊男女行春圖的,指與諸妹子看,個個嘻嘻而笑。大家玩了一時,又入席飲酒。采女到南斌面前斟酒,南斌看花,忙用手將玉壺一推。采女將壺嘴一勾,把一雙龍鳳嵌珠的玉杯,勾掉下地,跌得粉碎。采女面如土色,戰戰兢兢,忙忙跪下叩頭。南斌道:」這是我的過誤,與你何干,不消忙得。」這話乃是南斌恐宮主發怒,幫襯采女的意思。不料宮主果然大怒,就喚行杖的宮娥來,叫打三十板。一個標標緻致的采女,拖倒去,掀出臀來,白嫩如雪藕的一般。南斌憐惜不過,忙忙立起求饒。打至十下,血流滿地。宮主也只得叫罷了。內中有一個能事宮娥,恐怕只管看花玩枕,牽牽纏纏,又惹出事來。算出一個妙計,忙去取了催歡帳,假傳皇后意旨說道:「皇后娘娘送催歡帳在此道,良夜無多,教駙馬爺與眾娘姐睡了罷。」
  南斌聽說催歡帳送到,便無心飲酒看花。又見宮娥捧饌到來,就用了饌。那眾宮主也只得用了饌,一齊起身,到洞房中。
  各宮采女,服侍十二宮主,各各卸去豔妝。南斌牽了凌霄之手,到王會牀前。見催歡帳早已掛著,水晶枕早已排著,神綃被、通靈褥早已鋪著。南斌道:「枕帳之妙,已受用過矣。這被褥之妙,還不知何如。」就坐落繡墩,見十二宮主俱到香湯盆中,洗了手腳,也坐落繡墩上。脫去尖尖的鳳鞋,換了小小的睡鞋,一齊上牀。新人一頭,舊人一頭。宮娥垂下了帳兒。總之,催歡帳、水晶枕、神綃被都是透明之物,南斌從帳外望去,絲髮俱見,舊的六宮主俱已脫衣,如六堆雪玉。新的六宮主,還是穿錦褲的,上身如雪玉,下身如紅玉。南斌忖道:「我小南好折福也。」即忙脫衣上牀,先到舊人一頭,與凌霄做事,要帳上的女樂,引動新人的情興,省得去扯拽費力。一上凌霄之身,那帳上樂音奏響,咿咿唔唔,叮叮噹當,好不有趣。那通靈褥軟得異常,神綃被暖得異常,滿牀亮得異常。那紅心一點,高低凹凸,無不灼見。行了片時,凌霄道:「南郎可到那邊去。」
  南斌就停了,問道:「還不知該是那一位行起?」凌霄指道:
  「這是第七宮霜葩舍妹,這是第八宮雪華舍妹,這是第九宮春酣舍妹,這是第十宮秋醉舍妹,這是留鶴舍妹十一宮,這是諧琴舍妹十二宮,該從霜葩舍妹行起。」南斌就翻身與新人一頭,去起霜葩的下衣。原來被樂音吹得心癢,一連手腳都軟了,但憑南斌褪去。一動之時,樂音又響奏起來。南斌輪流了半夜,樂音也響奏了半夜。可羨那通靈寶褥的妙處,能令人昏,能令人醒。但是事閒的宮主,俱會得嗤嗤的睡去。南斌行完了新人,且翻身下馬,臥在通靈褥上,不知不覺,也睡去了。
  總之,宮中點了百花燭,房中有了水晶枕,一味光明,竟不知晝夜日月。宮中玩花飲酒,行樂貪睡,周流了不知外面已有半個月了。忽然宮娥報進來,說萬歲爺宣召駙馬爺。南斌不知恁故,就別了宮主,到大殿上朝參十二王。山呼已畢,一王道:「日前蠻王世子,因不中了金牌,懷慚抱恨而去。如今提兵作反,深入我境,殺掠人民,凌辱婦女,荼毒我百姓。朕已整起精兵一萬,器械糧草俱全,敕南卿速去平他,即此起兵。」
  南斌山呼謝恩。
  只見值殿將軍,送過金盔金甲,強弓勁矢,寶劍一把,鐵彈百枚。南斌披掛完了,向十二王打一恭,到朝門外上馬,到演武場登壇,點將點兵,三令五申。見飛鳥在空中飛過,南斌就拈起弓彈,竟打了落來。兵將人人驚服,個個奮勇爭先。提兵出境,不止一日,已近蠻兵紮營之所。遠遠望去,見蠻將官兵,就如鳥鵲一般。南斌就提起強弓鐵彈,持滿打去。連放十彈,連斃兵將十人。蠻王世子大驚,說道:「此必是南爺爺來了,我們退了兵罷。」竟拔寨遠遁。南斌凱歌,班師入朝。十二王大喜,賜繡墩坐下,御酒三杯。南斌謝恩,入宮又去朝參了皇后娘娘。然後入曲龍宮中,見十二宮主來迎。歡情藹藹,笑語盈盈。凌霄即牽南斌之手說道:「妾與十一妹無刻不想念郎君。」南斌道:「卑人亦然。」須臾,只見酒筵已備,此番又開懷暢飲,點百花燭,玩水晶枕,入催歡帳,臥通靈褥,蓋神綃被,這一套樂事,不必說了。
  此後朝朝歡宴,夜夜風流,暢樂了一生。一日晚間,月明如晝,眾宮主都到御園玩月去了,獨凌霄與南斌飲酒。南斌潛然淚下,凌霄道:「郎君垂淚為何?」南斌道:「忽然懷想家中父母,其實不忍分離,故此悲傷。明日欲收拾行裝,往家一探,宮主意下何如?」說到此處,凌霄亦淒然淚下。只見外面宮娥,忽然慌慌張張亂闖入來道:「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但不知宮娥說出恁的話來?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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