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梅魂幻 彈四鸞奇逢駙馬樂
憑空步入九重垣,宮殿岩嶢雲際懸。千官鵠位繞珠簾,奏釣天。一朵祥雲捧玉娟。龍香鳳灼吐清煙,引入瓊宮對綺筵。紗窗花影轉欄杆,月催眠。紫薇郎擁紫薇仙。
--右調重疊《憶王孫》
且說南斌殞死樹下,只見樹旁轉出兩個青衣童女來,對南斌道:「我萬歲爺有旨,特召南相公講話。」南斌驚道:「萬歲爺為何事召我。」童女道:「但隨我來,不必驚疑。」南斌只得隨行。由重門而入,走過許多巍峨殿宇,轉過無數花柳樓台,引到一個所在。只見朱門高處,有一匾額,是「武陵宮。」
門內,又走出兩個采女,迎接南斌入來。又走過許多曲徑花闌,引到一個小畫堂中坐下。南斌抬頭看時,是一個空空苑囿。只見兩旁有十二座彩樓,俱是空中樓閣。左邊六座,右邊六座。
見上面入窗玲瓏,朱欄畫檻,欄杆上珠簾半卷,簾內俱有絕色佳人,豔妝麗飾,倚著朱欄,來看南斌。左右兩旁,多有采女聚立,望去猶如半天仙子。中間有一甬道,望見百步之外,有十二座彩屏,屏上各畫金鸞一對。屏中各掛小金牌一面,如圓月一般。南斌坐在畫堂,心中疑惑,不知恁故。只見采女獻上茶來,南斌吃了。茶味清香異常,像與梅香一般。
又見有兩個太監,走到面前,撩衣稟道:「萬歲爺有十二宮,宮主要選取駙馬爺,特設金鸞彩屏十二座,金牌十二面,金彈十二枚。若彈中了某座金牌,就配與某宮某主。」南斌問道:「若十二座金牌,俱彈中了,卻怎麼樣?」太監道:「就把十二宮宮主俱配與駙馬爺。因連日選取功臣子弟到此彈射,並無一中。今萬歲爺因南相公是仙府靈姿,天緣到此,要南相公彈射金牌。」說完,即取過雕弓金彈送與南斌。
南斌便昂首拱面,將彩樓上十二位公主,俱顧盼了一回。
笑一笑,忖道:「我小南在南莊把飛鵲都打下了,那怕這十二面金牌。」隨即從從容容,張弓搭彈,對鸞屏輕輕一放,聽見金牌上當的響一聲,兩旁閃出兩個紅袍太監,將響的金牌除下。
看時,乃是第二宮迎雲宮主。采女報上樓中,樓中奏一番鈞天之樂。只見迎雲宮樓上拋下一彩球來,采女拾了,送上南斌。
南斌看時,見球上繡的百花皆備,而梅花為首。錦色煌煌,異彩奪目,不及細看,就叫采女收下。閒坐一回,見又有兩個宮娥,一人手棒肴盒,一人將玉杯滿斟濃酒,稟道:「王后娘娘有旨,請南爺飲三杯喜酒,再彈金牌。」南斌飲了三杯,又用些珍味。那酒味清香異常。也像似梅香一般。
太監又送過一枚金彈來,南斌接彈在手,取了雕弓,走向畫堂檻外,拈弓一放,又聽見當的響一聲。兩旁又閃出紅袍太監,除下響的金牌看時,乃是第四宮奪月宮主。采女報上樓中,樓中也奏一番鈞天之樂,隨即拋下一個彩球來。采女拾了,送上南斌。南斌看時,見球上繡的百鳥皆全,而鳳凰為首。棲飛跳舞,靈活異常,也叫采女收下。宮娥又斟過酒來,南斌又飲了三杯。
太監又送過一枚金牌,南斌接來,拈上雕弓,持滿一放,又聽見金牌上響一聲,紅袍太監除下看時,乃是第三宮棲霞宮主。一般報上宮樓,樓中一般奏樂,宮主拋下繡球來。采女拾送南斌看時,繡的是百獸俱全,而麒麟為首。行住坐臥,宛如有氣,也叫采女收下。宮娥又斟酒過來,南斌又飲了三杯。覺得酒倦,到上面交椅上少坐。抬頭去看兩邊樓上的宮主,心中忖道:「我一時之間,眼見得連中三宮,這十二個美人,怕不都是我小南受用。昔年讀盡萬卷書,不如學一張仙圖。」
太監又送過金彈一枚,南斌接來,走向前邊,拈弓對中一放,金牌上又響一聲。紅袍太監除下看時,是第一宮凌宵宮主。
聽見樓上奏三通廣樂,然後拋下一個彩球來。采女拾送南斌看時,繡的是百寶俱全,而珠玉為首。方圓奇巧,具山川之靈秀。
南斌也叫采女收下,宮娥又斟酒過來。南斌怕酒眼生花,後面八個金牌,恐有失手,推辭不飲。官娥道:「這是喜酒,定要吃的。吃了這三杯,到外面大殿上,拜花燭去。」南斌只得接來飲了,心中又喜又疑。喜的不消說,疑的是後面八宮八主的鸞屏,為何今日不彈了。
忖度之間,見外面走進兩個太監來。撩衣稟道:「萬歲爺有旨,召南爺相見,請加冠帶。」宮娥二人,將南斌衣巾除卸,罩上烏紗帽,披上錦衣袍,腰懸金帶,足穿粉靴。隨了太監,由原路出宮。到大殿上,見有十二位帝王,頭戴平天冠,身穿紅蟒袍,端拱而坐。南斌不敢拾頭,俯身下拜,口稱萬歲。十二王稱:「卿家平身。」賜繡墩以坐。南斌謙讓坐下,中間一王,親賜御酒三杯。開口道:「朕為十二宮宮主,選擇佳婿久矣,奈非天緣,都不能彈中鸞屏。幸卿家天緣到此,連中四屏,皆是長宮。朕喜出於望外,此乃赤繩早係,就此偕婚。」即喚內相,引了女樂,往後宮去迎凌宵、迎雲、棲霞、奪月四位宮主。一面叫內相整備花燭之儀。須臾之間,金蓮銀燭高燒,寶鼎龍香煙裊。錦屏中採花齊列,玉殿上繡褥重鋪。一個采女,將宮花兩朵,插在南斌的烏紗帽邊。一個采女,將錦緞一端,披在南斌的錦衣袍上。但聞一派笙簧簫鼓之音,遠遠而來。四位宮主,已出宮到殿矣。這四位宮主,大概是如何模樣,但是:
五鳳珠冠,高罩一團雪玉;七章繡服,低籠三寸金蓮。婷婷娉娉花枝態,步步迎憐;鏗鏗鏘鏘環佩聲,悠悠款耳。四輪華月,瓊宮內緩緩輕移;幾陣香風,繡帶中遙遙遞送。綽約清揚,似數縷彩霞飛出;晶瑩豔麗,如五色祥雲捧來。
南斌偷眼一瞧,想道:「方才彩樓之上,望見一斑,如今更加豔麗。若還卸去宮妝,細看玉面香肌,不知如何妙絕。我小南這場受用,則怕是夢也。」宮主近身並立,女工作樂,內相贊禮。行完了禮,面前許多采女引道,金絲燈,金蓮燭,引人凌霄宮。見宮房陳設之物,俱華麗異常,如入萬花金谷,目眩魂迷。少頃,排列酒筵,是五桌團團圍擺,如梅花樣一般。
南斌與四位宮主,依席坐下。見筵上,設的是百味珍饈,斟的是瓊漿玉液。又見四個繡球,俱用金絲盤托住,下用玉架,架在筵席之前。燈光與彩光相映,內中繡的百寶、百花、百鳥、百獸,靈靈活活,把玩不盡。南斌暗中稱羨。酒過數巡,聽見碧紗窗外,有人嬌音瀝瀝道:「姐姐輩,向來賦詩,每每思念姐夫。今姐夫已齊眉並案,何為而反不賦詩也。」凌霄回言道:
「妹妹豈不曉,及至相逢半句無。總欲賦詩,又恐賢妹輩竊聽,故此少緩。」只見窗外人嘻的笑一聲道:「方便,妙妙。我自去也。」南斌道。「原來宮主雅善於詩,才貌雙全,卑人萬千僥倖。但卑人與宮主,南北相岐,平生相昧,何緣而思念及也?」
凌霄道:「郎君在南莊時,愛妾輩如珍。妾輩曾與白雪爭春,蒙騷人閣筆評章,叫妾輩讓雪三分,素心不服。蒙郎君所獎之詩云:『讓雪三分應不讓,天香一段雪輸降。』因此言大為妾輩助勢,自此以後,妾輩欺霜傲雪,而雪不敢與妾輩爭矣。故此曾賦詩望郎。」南斌道:「卑人此詩,不過為愛梅而作,何宮主以為相得也。」
說到此處,只見宮娥二人,扛了兩支彩燭進宮,來到筵前放下,稟道:「今日外國進貢,內中有彩燭四枝,名為百花燭。
皇后娘娘特送二枝來,與駙馬爺助彩。」細看時,見此燭有五尺之高,大如拱把,外面是朱紅顏色的,上下俱是描金人物,龍盤鳳繞,異彩繽紛。宮主叫宮娥點起一枝來,明亮異常。燭心中滾出一道清煙,忽然結起蓮花一座,彩色瑩瑩。又從旁透出一股煙來,結起梅花千朵,清華靄靄。又從旁透出一股煙來,結起牡丹一枝,豔麗煌煌。從此三股,盤盤旋旋,只管花上吐花,或桃,或李,或木,或芝蘭,或丹桂,或石榴,或金菊,或海棠,或芙蓉,那燭煙盤旋處,滿宮中畫棟雕樑,俱是奇花開遍。真個是天地外的奇觀,古今來所未有的。南斌與四位宮主,一面飲酒,一面玩花。但見愈吐愈奇,玩之不盡。
南斌玩了一時,回頭見四位宮主,桃紅滿臉,愈加標緻。
對宮主道:「燭花之奇,雖然妙極,又不如娘娘輩之花貌,看之不厭。卑人意欲熄了此燭,明日再點再玩,宮主以為何如?」
凌霄道:「但憑郎君之意。」隨即教宮娥,將羅扇輕輕撲滅。
但見滿屋的奇花,就如蕉枯了一般,俱漸漸憔悴,漸漸形消影滅了。望見紗窗外,已月移花影橫窗。南斌即立起身來,牽宮主之手,微笑道:「卑人幾乎憂殺娘娘矣,乞娘娘早赴藍橋,以慰下情。」宮主即叫宮娥進膳。膳完,即移步到妝台前,含羞低首,卸去宮妝。到牀前,見金盆中蘭麝香湯,早已滿注。
各各洗了手腳,同同脫衣上牀,抱入被窩。南斌這一夜的受用,不知是醒也,夢也。
次朝直睡到紅日穿窗,方才起來。宮娥服侍南斌梳洗,采女服侍宮主梳洗,理妝已完,夫妻各穿百花衣服。房中琴棋書畫,六律八音之物,無不週儕。除酒饌之外,無非是彈琴賦詩,下棋,吹蕭。到三朝之期,夫妻一齊官裝上殿,去朝拜十二王。
山呼禮畢,一王道:「宮主且自回宮,朕與南卿有事商議。」
賜繡墩坐下。
南斌道:「萬歲爺有何事相商?」一王道:「昨日蠻王進貢,有世子二人同來,要求朕女為姻。此分明有欺朕之心,意欲絕之,則彼必含怒而去,將來恐有釁端。意欲許之,朕女玉質金姿,豈忍遠拋異國。朕已對蠻王言,以彈金牌為辭,明日與他勁弓兩把,諒蠻王世子,不能開弓,豈能彈中。惟南卿射中金牌,使他知我國有人,含服而去。一則以全朕女,二則以杜釁端。南卿以為何如?」南斌道:「萬歲爺聰明天縱,所見甚高。」一王道:「卿且回宮,朕當宣召。」南斌又山呼下拜,退回宮中。
宮主問道:「父王所議何事?」南斌把方才所言,述了一遍。凌霄宮主道:「此事父王還宜絕他為是。聞知外國,騎射甚精,多能穿楊貫犀。倘蠻王世子彈中了金牌,豈不斷送了我的妹子。」四位宮主,俱覺懷憂。南斌道:「萬歲爺自有主意,宮主且寬懷。」漸漸天色慾冥,房中酒席,又已完備。五人坐下,飲了三巡。采女正要張燈,只見宮娥又拿了兩個異樣的物件,走進宮來。宮中忽然明如白晝。宮娥道:「今日東海蠻王進貢,珍寶甚多,內中有這兩枕,名為水晶枕。皇后娘娘送來與駙馬爺、宮主枕頭。」細看時,見此枕有六尺之長,光芒如夜明珠一般,徹底澄清,玲瓏奇巧。內中有三島十洲,有千岩萬壑,峰巒洞穴之奇俱備。有日月,有雲霞,有草木,有花卉,有鳥獸,有人物故事,有殿閣樓台。將他搖一搖,內中之物俱動,靈靈活活。宮主見了,甚是喜歡。南斌道:「天地間有這樣奇巧之物。卑人讀書時,見唐朝開元遺事,說西域龜茲國貢一枕來,顏色像瑪瑙一般,潔潤如玉,枕了他睡去,夢中能見十洲三島,唐王稱為遊仙枕,千古以為奇物。這還是夢中見的,如今此枕之中,千奇萬怪,明明灼見,這也是天下罕少的。但不知枕了他如何光景?」宮娥道:「聞知進貢的話,枕了他冬暖夏涼。」此後,竟將兩枕豎在酒筵之上,細細看玩。看到後來,見內中有一對男女,將身倚在太湖石邊,行春圖故事。一提一送,儼然如活。南斌指與宮主一同看了一回,大家笑了一回,不覺情興勃發。即忙完了酒饌,將此枕列在牀中,滿牀亮如白晝,五人脫衣上牀。此時正是寒天,枕上去果然暖氣如蒸,和而且軟。南斌見牀中亮得異常,便揭開錦被,令枕光透入。
細看宮主之身,見兩乳圓突,白潤如脂,含笑撫乳道:「香肌之白,諒天下美人,應無雙矣。」凌霄道:「妾輩不肯讓雪三分,為此故也。」南斌看至下面,笑道:「因股間有桃紅一點,故此雪未爭耳。」笑語之間,情興大發。先抱凌霄做起,次臨迎雲、棲霞、奪月漸漸輪。外面行的情事,映入水晶枕中,好不有趣。南斌這一場的歡暢,又不知是醒也,夢也。
次日早膳後,南斌正與奪月宮主下棋,見宮娥走來報導:
外面萬歲爺著內相在外,宣召駙馬爺到武陵宮,與蠻王世子同彈金牌。」南斌聽了,即停了棋,出宮同內相到武陵宮小畫堂中。望見遠處,只設兩座鸞屏。兩邊樓上靜悄,不比前番熱鬧。
隨後四位宮主,也到武陵宮來。見八位妹子,早已在彩樓之上,就登樓與妹子相會。恐怕蠻王世子彈去,一齊心中憂慮。將簾兒垂下,悄悄的張看。只見世子帶了四個內相,同入畫堂。面貌猙獰,身材短小,是蠻邦人品。南斌與之行禮,賓主位坐下。
獻茶過了,南斌道:「久仰大邦,有勞光降。」那世子哩哩羅羅,回了一通蠻語。南斌不曉,只是打恭。內相將強弓兩張,金彈二枚,送過二位世子。且看世子彈中金牌,下回自有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