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論婚姻暢說自由 談教育擬行強迫
卻說愛雲走到客堂,抬頭一看,原來是她的表親王巧珍,便笑嘻嘻叫道:「妹妹今天到這裡來,倒也難得,想來總有什麼貴幹。請坐請坐。」那巧珍道:「姊姊到東洋去後,許久沒有會見,我記念到了不得。今天是表妹夫教我來的。」愛雲道:
「表妹夫教妹妹來,究竟為什麼事呢?」那巧珍道:「因為那 部女界新小說編得實在很好,如滄海中的慈航,如地獄裡的明燈。說是姊姊編的,這書的版權究竟肯賣不肯賣,所以叫我來問姊姊。」愛雲道:「我編這部小說,原是開通女界,喚醒女子的春夢,只想收回印工,並不想賺大錢,這時不賣版權的。我去年曾編過一部女國文,銷路倒很暢旺。那部版權已由元通書局買去,得洋七百元,我就拿了五百塊洋錢助入智育女學堂,作為開辦經費,可見有好的稿子, 總有人出重價買的。」那巧 珍道:「既如此,就作罷論,我去回復他罷。」當下就要想走,愛雲再三留巧珍用午膳,巧珍隨即坐下,便笑道 :「如今世界 上的男子都拿女子當為灶婢,至於論到權利,女子們一些沒有。
不知姊姊幾生修到得嫁文明夫婿,可以這樣自由?我妹妹真正羨慕得很。」愛雲道:「唉,我的苦衷你哪裡知道。你家表姊夫當初也是頑固,自從我嫁過去後,著實和我反對,不知被他罵過幾次,不知和他鬧過幾場,幸而公公准我向學。等到畢業以後,邀了許多人去爭論,才歸和好。如今他又進師範學堂去做師範生了。照這樣看來,婚姻一道總須自由才好。因為中國婚姻男女兩不相見,都憑那不肖的媒人東騙西謊,到男家說這女子這麼貌美,到女家說男子這麼能乾,直說得天花亂墜,兩家父母自然允許下來。譬如無能的女子嫁了頑固的丈夫,任丈夫怎樣吩咐,不敢不從,這是自己無用,終身要靠男子,不得不受男子的壓力,倒也氣得過去。如果換了文明女子,嫁了這種頑固男子,那女子重重束縛,如監獄一般,這個苦楚那就不可言了。」巧珍道:「正是,正是。」隨即接下去道:「有作為的男子娶了一個不能乾的女子,那男子也是反對,終究不和。俗語說生意做不著一次,老婆討不著一世, 男女都是一樣的。」愛 雲道:「妹妹你這句話原是不錯,但是還沒有透徹, 我細細和 你再講。男子和女子不睦還不要緊,只要男子有本領、有錢財還好去置姬妾、宿娼妓,樂到很了不得。試問我們女子辦得到辦不到呢?我看泰西各國婚姻都是自由,到那時男歡女愛,同享愛情,自然協力同心做起一番事業出來。如今民智己開,才知道自由婚姻何等有益,便知道野蠻婚姻都是父母二人拘泥古禮不好。等到男女反對,再雲歸咎父母也已遲了。」巧珍聽到這裡佩服到了不得。
愛雲道:「我還有一句話,須要講得清楚,這自由二字仍舊在禮法上做去,不過自行擇配,並不是自由淫蕩。那些頑固的男女竟說成自由婚姻壞到極點,這又是笑話了。」愛雲還要說下去,就有一個女教員插嘴進來。這教員姓吳名震東,便道:
「婚姻不能自由,這真是男女的大魔障。如今論到女子格外困 苦,我看世界上盡有許多才女都是被愚夫壓制,以致抑鬱成病,不久就死。如今女界開通,這個風俗將來總要改良才好。」愛雲道:「這句話談何容易,如果新世界上有女媧氏在這塊拿些五色的石頭,將此情天補滿。豈不是同登樂國,哪有不自由的苦楚呢?」愛雲說到這裡,大家都笑起來。
正在談笑間,丫鬟就送上菜來,王巧珍就在堂裡用飯,又贊了愛雲幾句。愛雲道:「這都是不興女學的壞處,既然沒有學問,哪裡能有權利。我所以熱心興學,稍盡女國民的職任罷了。」王巧珍佩服得很,又和愛雲談些家務。中膳用畢,稍坐了一會,就想起身要走。愛雲問道 :「妹妹還要到哪裡去?」 王巧珍道:「家裡有些瑣事,我要回去,改日再來罷。」說完就走。王巧珍回到家裡,暗想自由婚姻的愛力,野蠻婚姻的強權,兩兩比較正是一天一地,很有許多議論出來。如今做書的人姑且按下不提。
且說愛雲自從巧珍去後,回到房裡一想,我的宗旨終究要想開通女界,使二萬萬同胞女子一齊向學,女界哪有不發,總須普及教育才好。如今要行普及教育,倒有一個好法子。西國教育有強迫的章程,男女不入學堂就要罪及父母。中國若要普及教育,先宜從強迫下手。如今大總統精明強幹,東西各國都已到過。近來很注重學務,實力振興,現在民國新運總有一番整頓。
有一天披閱某報,只看見報紙上載有教育部擬實行強迫教育法。愛雲看了大喜,暗想:強迫的法子居然被我料到,可見中國文化漸有進步,好極好極。當下就對各教員道 :「攝政王 要實行強迫教育,報上已經載明白,學界定有起色。」有一個女教員姓趙名智通,便答道:「這問題似乎太大,一時恐怕辦不到。中國學務還在幼稚時代,男子尚不能人人向學,何況女子?這也是徒托空言,毫無實效的。」愛雲道:「這倒不是。天下事上行下效,在上的既要舉行,在下的自然遵辦。況且熱心公益的人也很不少。我來做個發起人,先從這裡行起,雖不能人人教育,也算得強迫的起點。」趙智通又問道:「強迫的章程到底怎樣呢?」愛雲道 :「我就在蘇州城裡開辦二十所女公學 堂,每堂女學生額定一百名。先查那些貧寒的女子,定准叫她入堂肄業,每人每月只收學費洋三角,這是操衣費,不是修金。
至於各科女教員一概擔任義務,仍舊不請男教員,以免男女混雜的名譽。各教員每人認定一科,大家輪流走教,哪有不熱心的呢?照這樣興辦起來,如果辦有成效,將來總有富商大賈慨助巨資,我們就拿這筆公款照數勻攤,作為各教員的津貼,這也是強迫的法子。三年五載以後,不怕不逐漸推廣,否則堂中哪有這許多經費,學生哪有這許多修金?強迫二字萬不能行,反不免騷擾百姓了。」趙智通道:「法子倒是很好,但是開辦伊始,這些校舍哪有這許多錢去租呢?」愛雲道 :「我們不必去 租校舍,那些庵堂廟宇都好借用,只須聯絡教育會打通勸學所,再行稟明教育司就是了。據我看來,教育部如果實行強迫教育,仍舊要由教育會的會長和勸學所的董事公司商辦,這是一定的道理。俗語說官辦不如紳辦,紳辦不如民辦。姊姊想想看錯不錯。」趙智通又問道:「如果真貧寒的女子,每月連三角小洋都拿不出,還是聽她進堂呢?還是聽她不進堂呢?」 愛雲道: 「如此只好酌減,看事行事。」趙智通又問道:「我們減了學費, 或者連一角二角小洋都不收她,那女子的父母仍復不許她入學,姐姐有沒有別的法子呢?」愛雲道:「如果有這種頑固的父母,定議重罰,斷不能容他阻撓的。」趙智通聽到這裡大大佩服,便贊道:「如今振興學務,差不多的男子盡有借熱心兩字做個招牌,名為公益實則斂錢。姊姊這樣熱心,願盡義務,真是巾幗英雄了。」愛雲道:「我沒有什麼學問,哪裡好算巾幗英雄!
不過我的主義總想那些女子受了教育學些科學,做個完全女國民,豈不是好?多一個有學問的女子,就少一個受壓力的女子,到那時男女平權,我的夙願才算圓滿。至於論到教育,全仗各位姊姊一片熱心,循循善誘,我一人也靠不住。譬如一枝木頭,哪裡支撐得大廈呢?但是強迫教育的章程,教育部總要頒行出來,我不妨先擬它幾條。」未知怎樣擬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加批
自由婚姻之說,創始於西人,盛行於學界,若能人人效法,其尚有怨女曠夫者幾希?作者將不自由之苦衷,言之鑒鑒,無限悲憤,其殆借題發揮耶。
強迫教育之法,得此亦足備一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