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睡鴨爐求沽得善價 走馬樓分派住諸姨

  卻說瑞兒從紅芸院轉身出來,突被一人向腦背後拍的打了一下。回頭一看,卻是戴姨太太身邊的大丫頭奴兒。因嗤嗤的涎著臉笑道:「好嘎,嘴唇兒點的血紅,敢是叫我給老爺帶去下酒吃嗎?」奴兒把帕子向嘴上一掩,啐了一口道:「你還這樣臊呢!太太瞧見你在窗子外面張他,著我帶你進去打嘴巴子呢!」瑞兒著了忙,連道:「嘎,好姐姐,這怎麼處呢?快回去說我早出去了。」奴兒見他真個慌了,因笑道:「原來你也只有這一點兒膽量,下回敢不要頑皮了!」瑞兒對笑對揖的道好不已。奴兒因低聲道:「你這會子不時不節跑來乾甚麼事?
  回來看見,可不要疑心到呢?」瑞兒道:「你麼,自己在那裡鬼,他們曉得什麼?況且我此刻正正經經的來看我姐姐來的。」
  奴兒道:「你姐姐剛在這裡,聽說他太太著他到甥王爺那裡去了。有什麼事,回來我替你講就是了。」瑞兒因把吳美兒囑代致聲的話說了,奴兒應允,瑞兒便自出來。
  剛到宅門口,只聽外面一疊聲喊瑞兒,忙跑出去接應。卻是賬房裡謝師爺叫。瑞兒即忙到賬房,只見蕭山老謝芙明在賬桌上架起眼鏡,一手打著算盤,一手向指縫裡夾著枝筆,桌上鋪著一張紅單,把個頭旋來旋去的看著打著。瑞兒見有事著,不敢進去。等謝芙明打好了賬,自己回過頭來,看見道:「吾來哉啊,嘔得吾格許多辰光,吾來浪作好個事體?」瑞兒道:
  「將將老爺著我到上房去了來。」謝芙明把他看了一眼.因把那篇賬又看一看,遞與瑞兒道:「吾馱格篇賬去,問總管勒馱四百兩銀子,吾搭胡升兩個人去辦去。」瑞兒接來看,開著的是一篇綢緞賬,是做園子裡各處門幃披墊用的,便接了自去。
  謝芙明見此刻沒事,因適才蔡蓉莊的哥子蔡顏庵來請他去看一件骨董,一則是大先生吩咐下來的,不敢怠慢,二則那該骨董的人又是他蕭山同鄉。便叫自己小廝長生出去喊轎,自己慢慢地隨後出來。見轎已備好,便坐上轎。輿夫抬起轎子,長生跟著。走出大門,謝芙明便吩咐到華光巷趙懷寶家裡。轎夫答應,徑到地頭。長生認得趙家,便先飛帖子進去。謝芙明隨即落轎,大模大樣的徑入內廳。
  恰好趙懷寶正和一個客人同靠在正中炕上吸鴉片煙,見芙明到了,便一齊跳下地來。一看那客人,也是認識的同鄉,叫做來柔卿的,一手好書畫,也是善考博古金石的朋友。相見之下,各道契闊。趙懷寶便讓謝芙明吸煙。芙明本來是有煙霞癖,就也不遜讓,竟倒頭睡下。見有一筒打好著,便拿來吸著。卻嫌氣味不佳,便喚長生把自己的煙箱拿來打開。長生便坐在踏腳上替他打煙。
  謝芙明因問趙懷寶道:「顏庵話吾有只鴨爐來咚,有弗有架事?」懷寶搖搖首道:「勿成功個。我買來呵三百銀子咚,其說話即肯三百,阿怕其是個呆人咚哉,胡大先生裡勿掙兩連,到哈塊起掙呢?阿柔卿哥,吾話才弗才?」柔卿不禁笑將起來。
  英明聽他這樣說,因把煙槍丟下,欻地坐起,笑道:「懷寶哥,吾話未實概話,到底吾未哪概套一件東西,也馱打出來撥我看看。才話道好個。我末也馱來話聲價錢看。」柔卿道:「概也弗錯起個。」
  懷寶因便笑點點頭,叫小廝長齡進去捧了出來。自己親手接了,鄭重其事的擺在中間圓桌。叫芙明來看。柔卿便也跟著來看。見那鴨爐只不過斤巴重的古銅造的,也看不出什麼好處。
  卻是笑明有眼色,把來仔細一看,確是宣外銅質地的,那鴨子兩隻眼睛是兩粒透靈的寶石,奕奕有光。因只是點首。懷寶卻嘻著嘴接連的問道:「那話?」芙明道:「還好。吾要其多少銀子?」懷寶伸一手道:「我也良心蠻平個,五百。」英明道:
  「五百末也弗值格,我看格兩連吾也落得大方些。竟格照本錢 送得伊,伊也曉得好個,別地方照應些吾就來咚哉。」懷寶卻還剌剌泥泥的不肯,經柔卿做了個屏風,才脫口應允了,還帶便買個情與芙明。英明便向身邊掏出一個皮匣,取出一疊票子,檢了張恰恰如數的遞與懷寶。懷寶接來看時,清和坊阜康金號的,因便收下。叫長齡把那爐子用紫檀嵌銀絲的木匣子裝了起來,擺在芙明身邊,便丟開,別談閒話。
  芙明讓柔卿過來吸煙,柔卿因問道:「格片阜康,到底有格多少進出?」芙明道:「概倒我也勿明白。攏總胡府裡是有三十二爿典當,十八爿金號,都從阜康裡通個,吾想交關弗交關?」懷寶道:「其經手哈自?」芙明道:「經手是外頭請個。
  其總管是其外甥范毓峰來咚管個。」柔卿道:「范毓峰才勿才就實范老五個倪子?」芙明點首。懷寶道:「我倒也要問聲吾看打口留,其勒話胡雪岩個娘還來咯口留麼?」芙明正在吸煙進鬥,但只點首。懷寶道:「阿還有個甥王爺是其好個人?」芙明把煙吸完,慢慢地道:「甥王爺就是老人太太個內姪,胡雪岩個表兄弟,姓葉,住咚哼頭柳翠井巷裡。人家為伊闊氣落,嘔伊王爺,單實撥伊養養鳥人有四個咚,喚得什個鳥匠。其個鳥籠也實天下少有個,象牙做個籠絲,白玉做個籠鉤。所以人家話,做其個鳥,也實前世修來個。」說的兩人都笑起來。芙明又道:
  「要話伊屋裡個家譜,一日一夜也話不完。」因站起來道:「 起哉,歇日再作那活。」懷寶主還要問時,芙明已自走了。
  懷寶送至大門,使自轉來,立刻叫長齡去阜康裡,把票銀取來,隨即拿二百兩專人送與蔡顏庵去。卻把一百兩和柔卿對分了。原來那只鴨爐是蔡顏庵從無錫
  惠泉山茶會上收來的,只花了五十兩銀子,因自己是府裡看骨董的副手,不好自己出面。卻教趙懷寶做了賣主,讓謝芙明看去,那便失了眼,也不干他事。因此一番做的有味兒,落後蔡顏庵便老用這把刀子,做些假骨董字畫,甩人進去求買,自己從旁吹噓,總總得了善價而去。不多幾次,便被他騙去了 幾千吊錢。這胡大先生府上該的骨董,誰還敢批一個不字,明明是假的,大先生當他真的誇耀,人家也不敢說了。所以胡府上的珍珠貴寶,先前那真的好的果然不少。後來你也哄他,我也騙他。大家都就心照不宣,你不說破我的,我也不說破你的。
  所以胡府上出去的人,都會發了財。不然,錢有的是胡家的,他們進出見,那裡便會和芝麻似的,身上腳底黏了出來呢?這是閒話。
  且說那日諸名士題園之後,雪岩甚是得意。因那鏡檻造的有趣。想起隋朝的迷樓來,心裡實在羨慕的很。一日,想到住宅裡的樓屋原來是走馬樓,處處都通的,地方曲折又多,也不亞子迷樓風景。便叫各位姨太太一律搬上樓去住了。卻把兒女的房戶都搬過來,住了平地院子。主意定了,便開下單子來給各房看,是寫得列列清楚:
  紅芸院給大小姐和二小姐住
  凝香院給三小姐和四小姐住
  澄碧軒給五小姐住
  安吉院給二房住
  春暉院給二房兩位小姐住
  古香院給二房大少爺和二少爺住
  後面藏翠軒給二房三位小少爺住
  對薇軒給三房和一位小姐住
  左邊帶青山館給三房兩位少爺住
  碧梧院給四房住
  綺紅軒給小姐住
  靜綠軒給本房大少爺住
  紅藥山房給本房二少爺和三少爺住
  這個條子一下,各房丫頭便都擎著條子,各自分頭去照此施行不提。
  且說那各樓原有匾額題名,極容易記認的。雪岩恐那地處有寬窄,路途有遠近,各房勢必爭霸寬處,因也派下一單道:
  紅芸院之軟塵樓給戴姨太太住
  憑香院之夢香樓給太太住
  澄碧軒之麝月樓給宋娘子住
  安吉院之百獅樓仍太太住春暉院之花影樓給朱姨太太住古香院之
  攀桂樓給倪姨太太住
  藏翠軒之玉笙樓給蘭姨太太住
  對薇軒之醉春樓給顧姨太太住
  帶青山館之撲翠樓給周姨太太住
  碧梧院之秋聲樓給福建姨太太住
  綺紅軒之聽鶯樓給蘇州姨太太住
  靜綠軒之琴夢樓給小揚州住
  紅藥山房之寶香樓給大揚州住
  因這一番分派,有分教:
  十三樓閣花成隊,一萬金鈴護不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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