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督戰
天保城,較紫金山略低。民軍若抄東山小路,攀援上紫金山之頂,憑高下瞰,則天保城仰面迎敵,在勢為勞。述卿策定,令仲英出地圖,一一加以小簽。
時述卿居堯化門外小屋,小窗北向,不能得日,屋宇沉黑,一榻一案。仲英則席地而臥,日中非秉燭不能治軍書。將校亦時集此小屋中,可數十人。述卿複述誓師之言,矢以彼此同命。
因出地圖示以進取之要,眾皆曰然。述卿遂令選精卒二百名,直趣紫金山。正摒擋間,統帶李玉崗、楊韻高入,言鎮軍第三標已到。遂以進攻天保城之策詳示二君。二君咸曰:「此策深中機宜。」述卿遂下命令:令佘傅青以精銳二百,由岔路口村後,潛登紫金山。一令李玉崗率所部赴蔣王廟,仰攻天保城。
時先鋒隊馮清典至。述卿遂令至藤子樹協攻。述卿示以地圖,馮粲然曰:「吾初至如盲,得圖眼光大廓,知所以處敵矣。」
意氣甚壯。初十日遲明,遂移兵向堯化門。行道遇衛生隊,有西人數輩,問移兵安往?述卿曰:「攻太平門。」八時許,各營俱依令出發。述卿則賃居一賣漿家,以蘆席和泥為壁。參謀及仲英諸人,均藉藁坐。
述卿挾仲英諸人,赴岔路口督戰。時山上槍聲如沸,城上飛彈往來於空氣中,蚩然若流星。仲英挾槍將赴城下,述卿立止之不可。時有衛兵飛馳稟白,言參謀及談維城已得攻城巨炮引至。述卿即以敢死隊六十名,護衛而來。炮至,仲英請率之行,遂曲折輦近天保城。城外兵屯如蟻,炮煙濃黑。煙消,見城上北兵無數,咸引槍下擊。仲英引巨炮向兵多處,轟然一聲,適中城垛,城崩數尺,磚石雜人紛飛,塵土高起數丈以外。然北兵立時以門檻之屬積陷處,加以沙囊。仲英縱第二炮,越過城堞。城上亦還炮,彈落叢樹中陡爆,幸不傷人。仲英更縱第三炮,城垣立陷可丈餘,堞上北兵紛紛下墜。敢死隊疾進,以獵刀猛斲之。仲英命縱第四炮,忽有飛彈從耳際過。左右大驚。
仲英曰:「生死有命,趣發彈!」方指揮間,復有一彈至,不知所向。仲英手上之槍忽落於地,欲以左手拾槍,乃不能動,其重如鉛。衣上微溫,捫而嗅之,血腥也,知左臂已中彈矣。
仍呼縱炮,不期委頓於地。左右大驚曰:「參謀中彈矣!」仲英曰:「勿聲,恐亂軍心,亦不可令都督知之。且扶我坐於林間,君輩仍縱炮。且尚有幾彈?」左右曰:「尚餘六彈。」仲英此際血出不止,猶強應之曰:「盡此六彈,務下此城!」
時月落風高,彈下如雨。自仲英受創後,各兵縱彈,乃失其准。一人已飛馳告述卿。述卿飭人以舁牀至。此時仲英以背就一老柳之乾,俯視山下,昏黑如無物。自念老父年高,革命非其本懷,乃強違庭訓,身趣前敵。夫將者,死官也。一死初不足惜,惟眼見此城垂下,竟不能遂我成功之志,可悲也!又思伯凱尚在高資,吾死之日,不知伯凱如何悲愴。且述卿待己良厚,一見如故,立署為參謀。一死之後,幕中更短一人為佐矣。不期念及秋光。秋光不惟美麗可人,而論事明透,能徹中邊,尤無近來女界矜張習氣。細察其意,頗向我。顧在百忙之中,未敢倉卒求婚。想吾死後,必得美人無窮之酸淚。輾轉間,不覺將重重舊事,翻騰腦際。夫以重創之人,加之悲愴,覺兩耳中如雷鳴,雜炮聲而動。又兩目洞黑,不復見物,遂暈於樹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