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段 假秦生傾心求見 好芷馨用意周旋
芷馨將雪香詩賦送與猗猗。猗猗曰:「芷馨,我叫你送題與那生,誰叫你過牆去的?」芷馨曰:「我原不肯去,秦相公要我當面考他,我方肯去哩。」猗猗曰:「女子十年不出禮也。你不守禮,我去對太太說,要責罰你!」芷馨曰:「秦相公指天為誓,說祇作文字交,並無別意,我見他光明磊落,故敢過牆去。小姐,難道我芷馨不自鄭重麼?且小姐要對太太說,我也要對太太說。」猗猗曰:「你說甚麼?」芷馨曰:「凡事皆有根由,我就說是小姐叫我送題去的。」猗猗曰:「你先過牆去的時節,我隨後就在牆邊窺探,見那生在案頭吟詠,你卻立在門外。我早知那生老成,你也慎重,祇是這樣行徑終是瓜李,你以後不要過去哩。」芷馨曰:「以後不過去就是。」猗猗曰:「他的詩賦做完否?」芷馨曰:「真是倚馬之才,一寸燭尚未燼就一並做起了,小姐你看波。」猗猗看畢,凝眸無語。芷馨曰:「小姐你說如何?」猗猗曰:「俱是清新俊逸之作。」
到了次早,雪香早在牆邊等候芷馨。少時,芷馨出。雪香隔牆招之。芷馨走到牆邊,雪香問曰:「小生的詩賦,小姐是怎樣說?」芷馨曰:「小姐看畢,卻自凝眸無語哩。」雪香笑曰:「我知你小姐的心事,你過牆來,我細細說與你聽。」芷馨曰:「昨日我原不肯過來,是你要強勉我,惹得小姐說個不了,以後我是不過你那邊去的。」雪香曰:「芷馨姊,我還有一事央你,不知你慷慨否?」芷馨曰:「你有何事?」雪香曰:「我要求見小姐,煩你對小姐說一聲兒。」芷馨曰:「我不說,怕小姐見責。」雪香再三央及芷馨,總是不肯。雪香曰:「芷馨姊,你若說得小姐許我一見,日後自當重酬。」芷馨曰:「我也不要你酬些甚麼,我祇不說。」雪香揖云:「芷馨姊,必要與我方便一句。」芷馨笑曰:「秦相公何情切乃爾!我去對小姐說看。祇是我那小姐不是容易見得的,我且慢慢探他的意思方可進言。你切不要性急,待我說動了他,自然有信與你。」雪香又揖云:「如此則感謝良多。」
芷馨回到自芳館時,猗猗纔起。梳洗畢,對著寶鏡淡掃蛾眉。芷馨曰:「小姐這樣龐兒,誰個有福的來消受哩。」猗猗長歎一聲。芷馨曰:「若小姐得配秦相公,真是一對美人。」猗猗低頭無語。芷馨曰:「老爺來欲許字秦相公,無奈太太尚欲選近處的。似此蹉跎日月,搖搖無定,我芷馨亦為小姐感傷哩。」猗猗曰:「感傷也是無益的。」芷馨曰:「這秦相公人物秀雅,才子風流,祇怕我這西泠再選不出這樣人來。與其在近處選非佳偶,不如那遠處得此才郎。小姐,這件事你也須作一半主。」猗猗曰:「叫我如何作主?」芷馨曰:「可對太太說,不必另選人家。」猗猗曰:「這件事我怎麼說得出口。」芷馨曰:「既不能對太太說,可對那秦相公說,叫他及早央媒求姻。」猗猗曰:「我怎好去見那生?你可去說一聲兒。」芷馨曰:「我不好說得,除非小姐親自對他說。」猗猗曰:「芷馨你叫我怎麼說?你明日對他說罷。」
次日早起,芷馨隔牆呼雪香。雪香聞呼即走到牆邊,問芷馨曰:「小姐容我一見否?」芷馨曰:「我尚未說你要見他。」雪香曰:「怎麼不說?」芷馨曰:「我何能遽說?但探他的口氣,倒也十分留情於你。」雪香曰:「他有甚口氣?」芷馨笑曰:「你道我家老爺留你在這裏住是何意見?」雪香曰:「不知。」芷馨曰:「老爺原欲把小姐與你,因太太嫌你是遠方人,故爾猶移未決。我昨日將此事說起,窺探小姐的意思,小姐亦甚愁悶。我叫他自己作主,他卻命我對你說,叫你作速央媒求婚哩。」雪香曰:「你家老爺、太太的意思,我多時就曉得的。」芷馨曰:「你如何曉得?」雪香笑曰:「你那夜同小姐說過的。」芷馨曰:「我同小姐說時,你在何處聽見?」雪香曰:「在窗外聽見。」芷馨曰:「我不信。」雪香曰:「那夜你請小姐彈琴,小姐怕我聽見,你說我一人孤零,想必多時睡去了。可有此語否?」芷馨曰:「是了,那夜我與小姐出來,見牆邊樹影微動想必是你纔過牆去。」雪香曰:「正是纔過牆去。」芷馨曰:「虧你半夜時候不但煩勞,幸得我沒有捉獲你,若是被我捉獲,你豈不是個賊麼?」雪香曰:「我便自供是偷花賊。」芷馨曰:「休得亂說。」雪香曰:「你小姐叫我央媒,這也不難,祇是我要預先見小姐一面。芷馨姊,煩你還對小姐說,定要容我見他。」芷馨應諾而去。
雪香歸到客房,自思曰:「小姐叫我央媒,真是至理,但我舉目無親待央誰是?且一央媒說及,萬一他的母親執意不肯,那時不惟親事無成,並在這裏住也住不穩了,不如求他相見,待蹤跡漸密時和他立一山盟海誓,縱他母親不肯也不怕他不著力挽回了。」
至晚,雪香復到牆邊等候芷馨。少時,芷馨出,雪香以手招之,芷馨即到牆邊。雪香又問曰:「小姐容我見否?」芷馨曰:「我對他說你求見,他不許見哩。」雪香曰:「小姐既留情與我未必不容我見,祇是你不為我盡心哩。」芷馨曰:「我怎的沒有盡心?」雪香曰:「還要求你善為說詞。」芷馨應諾而去。
一連數日,芷馨屢將雪香求見之意對猗猗說,猗猗總是不可。芷馨欲待不說,又無奈雪香囑託不過。一日,芷馨復對猗猗言及,猗猗亦想相見,忽轉念謂芷馨曰:「女子謹守深閨,哪有見人的道理,以後此言你再也休題。若下次猶是這樣絮絮叨叨,我便靠知太太,決不饒你。」芷馨曰:「我觀小姐與秦相公未免有情,何不容其一見?」猗猗曰:「發乎情,止乎義,從古淑媛大都如此。倘我容他一見,豈不反被他看輕了?他若再問你時,你說叫他止這求見念頭罷!」芷馨曰:「芷馨依小姐言語回復他就是。」背地歎曰:「是便是,卻難為我了。祇是我圖個甚的?也不管他見與不見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