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段
  花朝節郊外尋春 貰酒亭溪邊遇柳

  梅如玉自臞翁游西泠去後,與松風、竹筠二子往來愈密。坐談時,詩書供其採摭,風月助其吟詠。一日,如玉獨坐索笑齋,松風排闥而入,大呼曰:「雪香真如世外佳人,不輕向人間挪步,我松翠濤今日特來索笑也!」雪香曰:「翠濤今日來何早也?」松曰:「聽得春來春去一半,我為春光惜,故特早來欲與你共惜之。」雪香曰:「今日花朝,我到忘記了,翠濤你真真是有心的人。我家沁香園杏花正開,可呼酒以賞之。」松曰:「無庸小小沁香園怎容得許多春色,必須攜酒作郊外遊,方消受得數十里的風光。」雪香曰:「如此說,當約嶰谷偕往。」松曰:「更佳。」遂命鶴奴持簡招竹筠,其略云:
  一年春色,都附花朝。我輩偶爾混跡紅塵,何礙英雄本色。邇際天朗氣清,遊人濟濟,陌上帽影鞭絲,繹絡不絕。若獨株守空山,怎不教人冷齒?特此專紮,邀閣下作郊外遊。幸無阻興,令東皇笑我輩寡情也。
  竹筠見紮即至,謂二生曰:「我方欲到翠濤家,將出門遇鶴奴持簡至,不然幾乎空走一回」。雪香曰:「嶰谷你好痴,你若到翠濤家定非空走。」竹曰:「翠濤到這裏來了,我去如何不是空走?」雪香曰:「有嫂夫人在哩!」竹大笑﹔松亦笑曰:「不意雪香為人恬淡,亦能作風流蘊藉語。」竹曰:「要走就走,不必閑話。」松曰:「我有一事與雪香商。」雪香曰:「何事?」松曰:「家中可有酒否?」雪香曰:「有。」竹曰:「翠濤真是酒鬼,這裏又非你家,到老實得狠哩!」松笑曰:「昔人欲飲酒,當謀諸婦。若是在我家,我必與婦謀。今在雪香家,故不得不與雪香謀也!」雪香曰:「翠濤利嘴,報復好快。」竹曰:「再說一會,今天過了。」
  雪香遂命鶴奴攜酒同游郊上,則見:
    幾樹棠梨,半灣楊柳。趁薄暖而粉蝶翩翩,罥輕寒而遊絲裊裊。香合繡野,狂蜂合花影齊飛,草滿平蕪,翡翠共湖光一色。黃鶯乍囀,巧弄金梭﹔紫燕初睇,頻拋玉剪。簾隱杏花之市,前村沽酒人家﹔簫吹桃葉之溪,到處賣揚風景。遍千山兮萬山,迷十里兮五里,哪管紅塵拂面,帽影鞭絲﹔都從紫陌尋春,衫輕袖窄。鴨頭水暖,綠波蕩漾片踩來,雁齒橋橫,碧樹參差驕馬過。時見芸窗才士,幕結青油﹔更教綺閣名姝,錢分白打。紅裙翠袖,行將小婢當頭﹔霧鬢雲鬟,笑向鄰媛低語。朵朵蓮花,步緩輕盈,一半情人扶,雙雙柳葉眉舒,羞澀幾分防客看。真個風景宜人,益信陽春召我。
  三人一路玩賞不盡,行過溪橋,有一小亭,前臨綠水,後枕溪山,中列石桌、石几,四面石欄旁豎小碑。三人撫碑讀之,乃是趙師雄遇美人處,後因慕想不置,遂建亭焉,題曰「貰酒亭」。雖在繁華場中,到也十分幽靜。雪香命鶴奴將攜來酒餚排上,三人小飲其中。竹曰:「有酒無詩,未能遣興,盍將貰酒亭為題,作詩紀之。」松曰:「嶰谷所說甚佳。登高作賦,臨流賦詩,是我輩本等事。雪香你帶有紙筆否?」雪香曰:「有。」松曰:「快取來,各作一首。」鶴奴將紙筆呈上。三人吮筆起草,雪香先成,以示松、竹:
  仙子行蹤等翠萍,臨溪千載剩空亭。
  早知奇遇都成夢,悔不相逢總莫醒。
  松笑曰:「雪香欲夢不醒耶?處世若大夢,問是誰個醒來?」竹曰:「翠濤,你詩還不做,祇顧聞談。」松曰:「你做起了?」竹曰:「已做起,你看看。」
  淺淡妝成百媚嬌,相逢自覺黯魂銷。
  美人到底無情甚,祇伴檀郎醉一宵。
  松曰:「嶰谷你說無情,這樣無情的你遇著幾個?我的詩尚未做,就你的意思翻作一首罷。」
  酒家相伴話平生,不是無情是有情。
  今日空亭留一醉,當筵那有佩環聲。
  竹指雪香曰:「雖無佩環聲,卻有個美人在此。」雪香曰:「這個美人與嫂夫人交好。」松笑曰:「酸子也不酸了。」竹曰:「想是醋喫完了。」三人失笑。松曰:「酒來!」鶴奴換壺上,復滿酌,各飲數巡。
  忽一人著翠袍,緩步溪頭。竹與相識,呼曰:「柳曲江哪裏去?」且說此人姓柳名衙字曲江,節操雖不及竹,卻也風流自賞淡雅宜人,好著白衣,隨風飄蕩,故竹與之為友。時聞竹呼,遂走至亭前,松、梅亦離座相迎。竹謂梅、松曰:「此柳曲江也,住長堤,去此地不遠。」松、梅齊聲曰:「久仰,久仰。」竹又指松、梅謂柳曰:「這位構翠濤,這位梅雪香。」柳曰:「嶰谷嘗道及二位品望,不勝景慕,今得瞻韓何幸如之。」松曰:「曲江不嫌杯殘炙冷可入席坐坐。」雪香欲讓杯於柳。柳曰:「我與嶰谷共杯。」松笑曰:「合巹杯不過如此,竹娘今日嫁柳君矣。」竹曰:「翠濤總好謔與曲江初相識,何便乃爾。」柳曰:「善戲謔兮,不為虐兮。」雪香曰:「曲江便宜了你。」松、柳大笑,遂相為獻酬。柳見三人詩句讚曰:「載酒吟詩真真是文人快事。」雪香曰:「曲江也作一首。」柳曰:「學淺才疏,況且崔題在上,續貂似可不必。」竹曰:「已屬相知何必推卻?」柳笑曰:「如此,則班門弄斧矣!」松曰:「你非木匠這裏也沒公輸,請速作。」柳乃作一首云:
  一醉酒家天欲明,醒看月落共參橫。
  建亭空紀相思夢,那似當時不遇卿。
  松曰:「詩筆清新,真是嶰谷友矣!」柳曰:「過譽,過譽。」雪香復呼:「酒來。」鶴奴曰:「冷了。」雪香曰:「尋些枯草再熱一熱。」鶴奴曰:「熱過數次,枯草都尋盡了。」松曰:「令人興阻。」柳曰:「此處去寒舍不遠,可同到寒舍再暢飲一回。」松曰:「雪香你我怎好叨擾曲江,但我輩不必作此俗態,好同去也。」雪香命鶴奴收拾杯盤,攜了回家,已與松、竹向柳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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