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八.

  尼奧不在,我們都痛快地睡了一個懶覺,直到凱洛琳嬌憨的笑聲傳來。我急忙爬起身,摺好毯子,走了出去。東尼在門口做著各種怪相,凱洛琳卻是雙眼惺忪,斜靠著牆,被東尼逗得笑個不停。
  菲力、白蒂不在,沙爾索忙著這裡翻翻那裡找找的,不知在做什麼。我盥洗完畢,沙爾索還在摸耳抓腮,我問他:「在找什麼?」
  他搖搖頭,不肯說。
  我想起昨夜那一幕,便說:「昨晚我看見你藏了一包東西在窗外的洞裡……」
  他突然記起了,敲著自己的腦袋,難為情地笑了起來。
  東尼還在與凱洛琳調笑,見到我,他說:「今天不必做早飯,我請你們!」
  「你請?你還有私房錢?」我故意問道。
  他得意地說:「放心!反正絕不動用公款。」
  在路上,東尼向我們解釋,他經常開導別人一些生活的難題。在現代社會上,很多人有了錢,有了地位,但換不到內心的平安。他們有一肚子的苦水,卻投訴無門。對知識水準低的人說,開口也是白搭,而稍微有點能力的人,又都自顧不暇。
  「於是你就成了心理醫生。」我打斷他。
  「豈止是醫生!我幾乎取代了神父。」
  「你還向他們灌輸嬉皮思想?」
  「不需要,我只是聽他們投訴,讓他們發洩。我則換一頓吃的,彼此都實惠。」
  我們就如此這般,聽著米朗達從他的事業談到他的家庭,我們則享受著精美的早點。
  凱洛琳平常吃得很少,卻對這裡的一種玉米糕極為欣賞。我把自己的一盤也給了她,她似乎還不過癮,兩盤都吃完了,還不斷用手指沾著殘屑,直往口裡送。
  米郎達看得不過意,又叫人送了一盤來,凱洛琳老實不客氣照樣吃個精光。
  米郎達年約五十多歲,是個大胖子,除了這間酒吧外,另外還擁有幾個雜貨店。他有個美麗的太太,四個美麗的女兒,還養著三個美麗的情婦。他頗以自己的情婦為傲,卻不願自己的女兒去做別人的情婦。他的大女兒已經快三十了,依然待字閨中。二女兒也有二十八,男朋友月月換,就是無人問津。
  東尼曾告訴他,我是中國來的「博士」。(巴西人對大學畢業生一律尊稱「博士」)所以,米郎達一見我就訴苦:「你叫我怎麼辦呢?以一間雜貨店作嫁粧,居然沒有人要!我總不能看著她們在家一輩子,變成老姑娘呀!」我心理沒準備,不知如何開口,他繼續說:「博士,你們中國太好了,婚姻全由父母作主。在巴西就行不通,她們的事,我連問都不能問。再這樣下去,連給人做情婦都沒人要了。」
  我常聽人說,巴西男女比例為一比七,這當然是無稽之談。但是據我所見,男女結婚意願的比例,倒真是一比七,甚至還要低些。
  巴西法律禁止離婚,男人都視結婚為畏途。美麗而熱情的巴西女郎,則用盡了一切手段討好男性,更養成了男人的驕氣。只要是男性,到了七老八十,甚至一無所有,都不怕得不到妙齡少女的青睞。
  有一則寓言就是諷刺這個現象:
  上帝正在創造世界時,吩咐聖彼得說:「你把最肥沃、最大的河流及平原,放在巴西。最好、最適合人的氣候放在巴西。最豐富的資源、礦產,放在巴西。最美麗、可愛的女人,放在巴西……」
  聖彼得很不服氣地抗議:「主啊!這樣太不公平了!」
  上帝說:「我自有道理,你再把世界上最懶惰、最沒用的男人,放在巴西。」
  這話並不過分,巴西男人也頗能自得其樂,拚命享受他們的特權。等到禍延女兒了,再去擔憂。
  米朗達說:「最麻煩的是老三威瑪,在狂歡節時,她的未婚夫認識了另一個女孩子,要與她解除婚約。她天天鬧著要自殺,唉!你看我多麼倒霉!」
  凱洛琳什麼都不理會,只顧大啖玉米榚。東尼看得發呆,這神父似乎要換成我做了。
  米郎達看我一言不發,便回頭對東尼說:「東尼!你這麼有學問,每次與你談完話後,對我都很有幫助。你看能不能勸勸威瑪,開導她一下?」他懇切地望著東尼,期盼著甘霖。
  東尼說:「當然可以,只是……我們每天忙著研究,你不信可以問博士。」
  我覺得於心不忍,提醒他說:「我們晚上不是可以會客嗎?」
  東尼搖搖頭:「晚上對她可能不方便。」
  米朗達興奮地說:「有什麼不方便?今天晚上我就叫她到你們那裡去!」
  回途上,東尼埋怨我多事,我說:「救人一命總是好事!」
  東尼說:「你不懂,他尊敬我們是因為不知道我們的底細。世界上有誰不勢利呢?假如他知道我們連飯都沒得吃,下次早餐就混不成了。」
  凱洛琳一直是靜靜的,我怕又勾起她的心事,連說句笑話的勇氣都沒有。
  三個人默默地走著,天公不作美,走到半路突然下起雨來。東尼怕淋濕了他的石膏手,跑到一個屋簷下去避雨。凱洛琳則若無事然,依然在雨中漫遊。
  這一陣驟雨淋在她身上,像是掛著的一道水晶簾子。雨水由她髮際滴出,形成一道道涓涓細流。灰色的背心被雨浸濕,顏色變深了,透出下面的皮膚。胸前兩顆乳頭,在圓潤的弧形上傲然而出,顯得分外觸目。
  我脫下上衣,披在她身上。她縮身閃開,看都不看我一眼,氣呼呼地說:「你要幹什麼?」
  我也冷冷地說:「看看妳自己,是不是很好看?」
  她不作聲,我也不管她是否反對,硬把衣服披在她肩上。她毫不理會,繼續往前走,任那兩隻又濕又重的袖管、在她背後忽左忽右的晃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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