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七.

  我輾轉不能入眠,東尼的強詞奪理,一定令凱洛琳受不了。而且他們談了半天,一直未接觸問題的核心,我覺得有必要對她說明前後因果。
  同時,我很滿意知道了另一個事實,在這群人中,男女雜處,兩性間的關係向屬平常。難得凱洛琳能堅持,不論是什麼原因,不為肉慾的工具,已屬難能可貴。至於同性戀的指控,我不相信,也不願意相信,因此我更想與她單獨談談。
  我走到她房裡,沙爾索仍在那裡祈禱。凱洛琳側身面牆躺著,眼睛還睜得老大。我拍拍她的肩膀,她轉過身,平靜地望著我。
  在昏暗的燭光下,我見到了一張美麗得無法形容的臉。定了定神,我說:「我代東尼向妳道歉。」
  「我沒有生氣。」
  「妳知道他為什麼這樣失態嗎?」
  「不知道。」
  「甘格為了妳要走,今天下午妳又不肯與我們默步去教堂。他對東尼表示不滿,認為妳不尊重團體。」
  「我是因為沒有衣服穿,這樣怎能上教堂?」
  顯然,我們幾個大男人只想到自己:「我們沒有想到這一點,明天我會向他解釋。」
  「不必解釋。」
  「我很尊重妳的緘默,剛才我一再逼妳開口,只因我希望多瞭解妳一點。」
  「我知道。」
  「我不認為這個團體適合妳,但希望妳別再提要走的事。儘管大家不久就要分開,相處時愉快一些,對彼此都好。」
  「好。」
  「還有東尼說的那些氣話,妳也別放在心上。」
  「我知道。」
  這樣的一對一答,我一肚子想要說的話,怎麼都引不出來。再說,我們彼此間彷彿瞭解甚深,有什麼需要用言語來解說呢?
  但我實在不捨離去,只好勉強問她:「我相信我們是好朋友,我很希望知道妳是否受過什麼打擊?」她想著,沒有開口。我覺得自己太過分,即使是有,她又怎能告訴我呢?我又說:「我只是順口問一問,如果你不願意告訴我,可以不說。」
  她的眸子裡閃著堅強的光芒,她平靜地說:「不愉快的事情當然難免,但是,我不認為那些瑣事算得上是打擊。」
  我沒有理由再廝纏下去,她安恬平和的臉色,勝過了一切言語。我本來是來安慰她的,想不到她竟拂去了我滿心的塵垢。
  我無言地伸過手去,握住她柔柔的小手,淡淡地交換了聲晚安。回頭時,沙爾索還在那裡虔誠地跪拜。
  我的懷疑仍然沒有去除,我總忘不了在餐館中的那一幕。凱洛琳的淚珠,總該有個合理的解釋才是。很可能她不肯告訴我,也很可能只是一個不重要的小插曲。但是我必須解破這個疑團,不能繼續再受它騷擾。
  我站在門口,進退兩難,怎麼好再開口呢?這樣做未免太咄咄逼人了!以後再問吧!但是以後還有比今夜更理想的機會嗎?
  她察覺了,問著:「你還有事嗎?」她翻身坐起,擁著那個窗帘。歪著頭,狐疑地打量著我。
  我決定要問個明白,於是蹲下身來,面對著她,說:「我希望妳告訴我實情,第一次在餐館見到妳時,我看到你哭了!」
  「我?哭了?」她笑著,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錯!我記得很清楚,因為那是導致我來這裡的原因之一。」
  一層濃霧在她眸子中昇起,面色變得像埋在雲堆下的青巒。無數不可名狀的表情,不停地閃動變化。
  我知道這一次擊中了要害,我也知道自己很殘忍。但是我絕不能中途放手,我要把心中的那個毒塊挖出來:「既然東尼能夠替妳拭去淚痕,我相信我能為妳吞下去。」
  她轉身倒下去伏臥著,一動也不動。我忍不住憐愛地撫摸著她的頭髮,柔情似潮,漫過了我的頭頂。就是赴湯蹈火,我也要替她解決困難,但是到底是什麼困難呢?
  「晚安!」她動也不動,截釘截鐵地說。
  沙爾索面前的蠟燭只剩下一灘殘油,而他仍然在禮拜著。三個人存在於三個不同的空間,似乎誰也不能回頭,各人都相信自己走著唯一的道路。我不禁又懷疑了,我連自己的問題都解決不了,又如何能幫助凱洛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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