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五.

  為什麼凱洛琳要這樣對我呢?即使我的笛聲不悅耳,難道就不能忍耐一會嗎?再說沙爾索唱歌也一樣的吵人,她為什麼又不制止呢?
  我煩亂地下了危樓,一眼見到東尼坐在路邊的石塊上,身旁還有兩個妙齡女郎。
  東尼見到我,就叫我過去,並介紹我與她們認識。
  我略微打量了一下,她們大概不超過十五、六歲。青春似乎只雕塑了她們的皮膚身材,社會卻為她們披上了庸俗的糖衣。
  東尼漫天胡蓋,還扯到我頭上,他說:「你們可知道,為什麼中國人口那麼多?」
  兩個小女孩天真地搖搖頭,東尼解釋道:「那是因為中國人上了床,功夫特別好,不信可以試試。」
  她們信以為真,極感興趣地打量著我。我連忙否認:「別聽他的,中國人口多,是因為以前沒有電視看。」她們不懂幽默,眼巴巴地望著我,等待解釋。
  東尼見話不投機,隨便打了個岔,把話題轉開。談了一會,小女孩們回去了。我便問東尼,凱洛琳為什麼神情不安。
  東尼說:「甘格對她很失望,說她只是利用我們,在這裡混吃混住抽大麻。我剛才好心勸她,她很不高興,說明後天就走,她走了最好!」
  原來為的是這個,這些人也未免太小氣了。她在經濟上對團體沒有貢獻,態度上又不夠合作,但是也談不上是白吃白喝。
  我覺得這些人既可憐又可笑,既然號稱是摒棄物慾,追求人生真理的團體。就算別人白吃白住又何妨?已經懷有選擇性的成見,哪裡還找得到人生真理呢?老實說,我認為他們不過是另一種自以為是,斥人為非的宗教而己。我還是早作打算,不要等到最後,喪失了被利用價值,再來看他們的臉色。
  上了樓,我回到裡間,却聽到刺耳的笛聲,一陣陣傳了進來。再一看,地上的笛子已不在了。我猜是沙爾索拿去吹了,他不會吹,鬼叫一通,吹得我心頭煩燥。我希望凱洛琳再出面制止,但是,我也知道那不可能,因為她剛抽過他的大麻!
  同時,娛樂室又傳來一陣低沉的歌聲,是沙爾索那不成調的曲子。那麼笛子不可能是他吹的了,是誰呢?菲力?白蒂?反正我不信是凱洛琳!
  我悄悄走到娛樂室前,探頭一看,怎麼可能?但偏偏就是她。那不成笛聲的噪音,吹起了我心中陣陣暖意,吹走了一腔煩愁。我猜她必定是感到自疚,用這種方法向我道歉。於是,我走到她身邊,坐了下來,也不客套,把她手指的位置扳正,吹孔對準。她再輕輕一吹,樂音便出來了。
  她很溫馴地學著,我更是心滿意足地指點著。她偶爾吹錯了,便難為情地笑笑,臉兒紅紅的,甜到了我的心嵌裡。
  一會兒,她吹累了,我便趁機問她:「剛才東尼對妳說了些什麼?」
  「啊!他怪我一個人把那根大麻煙抽光了。」
  「還說了什麼?」
  「嗯!我記不清楚,好多廢話!」
  這時沙爾索也清醒了,見我們在談天,便也湊了過來。我不便再問下去,沙爾索只要一開口,總是滔滔不絕。我聽不下去,又插不進口。
  看看時間不早了,我便表示要去休息,並對凱洛琳說:「妳中午還在發燒,該早點睡覺!」
  我與凱洛琳的地鋪正好是頭碰頭,相互垂直。想到能與她這麼接近,幾乎吹氣可聞,心中感到說不盡的甜蜜。我睜著眼,睡不著,也不想睡,只眼巴巴地希望她早些進來。至於進來之後又如何,倒不在我的幻想之內了。
  我一再看錶,直到十二點多,她還沒有進來。沙爾索的聲音斷續地傳來,她也不時地咯咯笑著。好不容易談笑聲停止了,仍然沒有人進來。我偷偷出去看了一下,只見他們對坐著,不聲不響,滿面倦容,就是不進房來睡覺。
  是否她不願與我睡在一個房間呢?如果不是,為什麼這麼晚了,人又這麼疲倦,還在那裡硬撐呢?如果是的,那不論是為了什麼,我沒有理由強迫她,更沒有理由待在這個房間,害得她也無法休息。
  既然如此,我哪裡不能睡?何必要讓她認為我在打什麼主意?想通了,我便搬到工作間去。心中坦蕩蕩地,立刻進了夢鄉。
  不知睡了多久,迷糊中覺得有人拍我。我定定神,是凱洛琳,她問著:「你喜歡在這裡睡?」
  我點點頭,她便出去了。我又有點後悔,倒底是在跟誰賭氣呢?她可能是談天忘了時間,也可能是對我過分的關切表示反抗。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為什麼還嘔氣呢?
  由中午吃藥的事,我應該看得出來,她不願意接受我的照顧。很可能是她想保持無牽無掛、自由自在的心境。我愈是關心,她愈想逃避。最後我叫她早點睡的口氣,好像自以為是她的保護人,她當然要表示反抗。
  至於我呢?在這情況下,應該以不加重她心理負擔為原則。反正我對她一無所求,就該表現得自自然然,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忸忸怩怩。
  東尼回來時我還醒著,但我閉眼裝睡,他輕輕叫了我一聲,我沒理會。他又出去,竟把凱洛琳找了進來。起初,他們悄悄私語,不久聲音愈來愈大,兩人互不相讓。
  東尼平時能說會道,這時卻是強辭奪理。他的目的是想叫凱洛琳打消回里約的念頭,可是他卻繞著圈子,責怪她年輕不懂事。
  我知道不能再裝睡了,但也不便參加意見。我爬起來,伸個懶腰,逕自走出房去,讓他們倆在那裡吵個痛快。菲力和白蒂早睡了,凱洛琳的房中尚有燭光。我想暫時在她鋪上休息一會,便走了進去。
  沙爾索正專心地拜著他的神,我聽說他是巴伊亞最著名的巫教「瑪貢巴」的長老。這個巫教在本地有極大的勢力,尤其在巴伊州內陸地區,一般鄉民奉若神明。祈福治病固不待說,連地方事務都必須尊重瑪貢巴長老的意見。
  我盤坐在他對面,想知道他在做什麼,細細打量著。他跪坐在一支蠟燭前,手裡拿著一串奇怪的唸珠,地面有一塊橘紅色的方布,上頭擺著七、八個大小不等的貝殼。
  他口中默默地唸著,不時地吻一下手中的唸珠。每吻一下,便將地上的貝殼撥弄一番,然後歪著頭思考一會,再開始默唸,整個程序不斷地重複。
  瑪貢巴原為非洲的一原始宗教,隨著黑奴傳到巴西。在沙市經常可以見到他們舉行召神會,在電視上我也見過幾次,但那只有舞蹈部分。
  我看了一會,聯想到赫雷格朗在《宇宙之主》書中的理論。以我所知,一切原始宗教的確都有共同的形式,那就是對自然界的膜拜。因為人類最不能理解的,就是生死以及自然界的各種組合現象。從這種膜拜形式,自然而然地產生了儀式。再將這些儀式運用在生活上,最後蛻化成為社會型態,終於產生了文明。赫雷格朗便是從研究各種原始宗教著手,由此發現了他的真理。
  我對這條路沒有多大的信心,也不相信任何宗教的結論可以解決我的問題。看了一會沙爾索的儀式,覺得無聊,同時也不想窺探他的秘密,我便走出了小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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