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金吉甫歸結品花鑒 袁寶珠領袖祝文星

  話說新年已過,又到元宵,六街三市,火樹銀花,好不熱鬧。子雲於十三日請了華公子、田春航、梅子玉、史南湘、高品、顏仲清、劉文澤、王恂、蕭次賢、金粟、屈勤先,並九香園諸人,作一大會。琴仙見了華公子,尚有些不安,華公子也不問起前事,以禮相待。此時琴仙已出了旦黨,入了士黨,但從前作旦時傲睨一切,此刻倒謙謙自守起來,因此上下諸人更加尊重他,絕沒有一個人笑他。琴仙對了那些名旦,還是從前一樣,並不生疏。是日觥籌交錯,晚間燈火交輝。華公子進城後,子雲又將那些燈試了一會,如見萬花齊放,炮竹之聲,聲聞數里,二更後方煮茗清談。
  琴仙一身歷盡艱辛,此時才覺魔難盡釋。然回想蕭寺淒涼,孤燈殘月,真如夢覺。次賢又將琴仙從前的夢境,向吉甫細細的說了一遍。吉甫因笑向子雲、次賢道:「九香樓絕好一個花園,百花全有,如今單有一個花神牌位,且在隱僻處,與土地祠一樣,豈不褻瀆花神?我擬借他們九個作個九香花史,眾位以為何如?」
  眾人均以為奇,同問道:「請道其詳。」次賢道:「我久有此意,我欲畫他們九個的小像。今你既有此意,妙不可言。我明日一一畫出,就請你潤色潤色,就刻石供養在這九香樓下,做個花神。但只有九個,湊不出十二個來。」眾人亦同說大妙。吉甫道:「我倒有一個主意,但不知可行不可行?」
  子雲問道:「怎樣呢?」吉甫道:「花神若定要十二位,也可湊得上,只要把屈道翁做了夫蓉城主,再借重玉儂的前生所說那杜仙女,湊上玉儂,不是十二位了?」春航道:「妙,妙!此像要畫得像,不必說真姓真名,綴個別號,每人做一篇贊語,說得似真似幻的,要與人花兩合。」子玉道:「這個圖怎樣的好呢?還是單畫人,還是補景呢?」仲清道:「自然單畫人,一並的畫去,後就綴小傳一篇。刻石之後,可以拓出來,或裱冊頁,或裱手卷,皆可傳世。」文澤道:「做兩塊好,就鑲嵌在東西兩楹。」王恂道:「若畫杜仙女,就畫他在採蓮船上的樣子。」吉甫道:「玉儂夢見那面鏡子,必非無因。我畫條龍執著這面鏡子,就做頭幅,好不好?」大家說道:「好。」子玉道:「這雲龍人必猜有個寓意在裡頭呢。」子雲道:「這十一篇傳贊,各人分了罷。」次賢道:「好。這一番大著作倒要借吉甫以傳。」吉甫道:「豈敢,豈敢。」
  次賢道:「不必過謙。道生先生故後,筆墨之道,自然要讓你,大家公論,何必推辭。我就做雲龍那一幅,作好了,你再給我改改。」子雲道:「自然是借重你們二位。那十篇如今是這樣,各人拈鬮,拈到誰是誰。華星北也叫他做一篇在內。」南湘道:「甚好。」於是寫起鬮來,將屈道翁與杜仙女、屈琴仙分做二鬮,其餘九人分作九鬮。說也奇怪,想必文字有靈,前生緣法,子雲拈了道翁,子玉拈了杜仙女、琴仙,金粟拈了寶珠,春航拈了蕙芳,仲清拈了琪官,文澤拈了春喜,南湘拈了蘭保,王恂拈了桂保,高品拈了玉林,次賢拈了漱久,單拈不著素蘭,只好送與華公子去作了。眾人分派已定,子玉說道:「做傳容易,畫畫難,還要刻石,更須時日,不知幾天可以告成?」吉甫道:「不消多日,碑是磨現成的,一面畫,一面就叫季十矮子找人刻,大約十幾天是必要的,嵌好這些碑,也要幾天。我們這一敘,總在九香園了,索性多歇幾天,我好加意畫畫,到二月初一日,在九香園聚會罷。」大家都說有理,於是各散。
  子玉同了琴仙回家,正是內有韻妻,外有俊友,名成身立,清貴高華,好不有興。子雲寫了一札與華公子為素蘭作傳。這邊次賢妙腕靈思,畫了十天才成。畫成又請吉甫一一的改好,畫一個,刻一個,倒也甚快。子雲因受了感冒甚重,不敢用心,囑將道翁、琴仙、杜仙女畫在一幅,並求子玉作贊。到二十七日,連傳贊都也刻起,係是各人書丹。二十八日就搬往九香樓鑲嵌,一日完工。
  三十日,琴仙先到九香園看碑,九旦同到樓下。琴仙道:「今日也應祭一祭花神,明日我們方可聚會。這個花神就是我們的像,若叫他們來祭,我們也當不起,就是我們十個人祭一祭罷。」蕙芳等皆以為是,便設了酒果,焚了好香,十人齊齊拜了。琴仙看東楹嵌的第一方畫,上雲下水,雲水中間,隱著一龍,露出一爪,托著一面鏡子,上題曰:
  《品花寶鑑》。刻著次賢的贊語是:
    上不在天,下不在田。雲生九霄,水出重淵。神奇變化,氣象萬千。靈珠之圓,明鏡之懸。燭微照幽,隱奸顯賢。如月之臨,如水之鮮。亦曰其□□,而妍其妍。
  第二方畫的人綸巾道服,左右侍仙子女各一,題曰:
  總持九香花主、三閭道君及左右花史杜仙之像。下有贊語,是子玉手筆:
    公氣為雲,公神為水;在天在地,靡盡靡止。司文曰郎,司花曰主。列宿之精,群芳之祖。左英瓊瑤,右青珊瑚。一氣二氣,同歸殊途。五色炫彩,九華流香。心花意蕊,文運之祥。
  寶珠道:「這幾篇贊語實在做得好。若將我們實事敘在裡頭,雖然不致辱身,究竟也為賤行。」蕙芳道:「可不是!你看那些花譜花評,雖將那些人贊得色藝俱佳,究不免梨園習氣。
  我們這一關倒可以算跳出了。」素蘭等皆點首浩歎。
  琴仙再看第三方,畫一個仙女,雲鬟霧縠,清豔絕倫,手拈一枝蕙花,琴仙已知是蕙芳。看題的是:
  錦文花史蘇仙。是春航一篇跋語:
    錦文花史蘇仙,性靈彗警悟,色如瑤瑜。摶雪作膚,鏤月為骨。常散花而翦彩,亦擲米以成珠。狡獪神通,均出三昧。曾遊戲人間,使留恨於碧桃花者有焉。江臯仙影,時去時來;洛浦神光,乍離乍合。蕭史常垂於彩鳳,裴航終隔於藍橋。是宜結十重珠網,護金屋於群玉山頭;何幸啟九疊銀屏,窺素面於瑤臺月下。
  琴仙道:「這個跋語跋得甚切,『狡獪神通均出三昧』二語尤妙。」蕙芳笑道:「憑他怎樣講,那裡還算得我們?」看第四方,一個仙女月佩霓裳,十分嬌豔,手捧明珠一顆,題曰:
  弄珠花史袁仙。有金粟贊曰:
  仙露在霄,明珠出海;和神當春,秀氣成彩。不脛而走,不夜而光。瓊花瑤蕊,國色天香。珍珠飾車,雲錦縫裳。金枝翠羽,玉□明▉。華月光滿,蓬山路長。既美且都,亦風而雅。學士滿宮,首推大舍。
  琴仙道:「瑤卿之▉豔韶華,卻一齊被靜宜畫出來,吉甫贊出來了。」寶珠道:「算花神罷了,我也配這樣?」看第五方,畫一個仙女,意致飄灑,素豔欲流,手拈蘭花一朵,題曰:
  素心花史陸仙。下有小傳,為華公子撰:
  陸仙性敏悟,姿容絕世,才藝過人。常衣紫綃衣,行吟風露間。其竟體之清芬,與蘭香蕙馥相表裡也。工詞善書,流露人間,購之者千緡不獲焉。昔鍾嶸評詩,謂顏延之鏤金錯彩,不如謝康樂初日芙蓉。素面風流,是為絕豔,仙殆蓮花化身者歟?
  琴仙笑道:「這幾句倒比香畹的小照還畫得像些。這『紫綃衣行吟風露間,』與『蓮花化身』之說,卻移不到他人的,真是你。」素蘭笑道:「我如何敢當?大抵既贊花神,自然就要竭力贊揚的了。」琴仙再看第六方仙女,纖纖弱質,□轅舞凌風,有掌上輕盈之態,頭上戴著金步搖,題曰:纖纖花史金仙。下是蕭次賢的七律一首:
  蛾眉新月露纖纖,光彩天然不用添。
  鴛錦裁成九華帳,鮫珠穿作十重簾。
  隱身閬苑依瓊樹,返劫□□典玉籤。
  只恐留仙留不住,曉風吹上綠雲尖。
  琴仙道:「將瘦香的神情骨相全寫出來。」漱芳笑道:
  「我這個瘦字倒有些像,別樣真令我慚愧死了。」再看第七方畫的仙女,在兩棵玉樹之下,有玉樹凌風之致,題的是娟娟花史李仙,是高品的詩。琴仙道:「高卓然肯說好話嗎?」玉林道:「這一回倒沒有刻薄人。」蕙芳道:「這首詩,算卓然極要好的了。」琴仙看是:
  花情月色想娟娟,玉樹臨風更裊然。
  帳裡不知蘭麝貴,夢中羞作雨雲仙。
  珊瑚枕上生紅暈,翡翠樓頭鎖綠煙。
  謫往天臺守孤另,碧桃流水自年年。
  琴仙道:「真說得好,將佩仙濃香秀韻一齊寫出來了。」玉林道:「這首詩究竟也不甚好,還有些刻薄,你看帳裡夢中等句,有什麼好呢?」蕙芳道:「這倒沒有什麼。不過寫的嬌豔尊貴處。」寶珠道:「卓然這等詩,就算他的好心了。若要他做莊重些,他也未嘗不願,但他那油嘴油舌說這慣一派。你們看他生平說過幾句正經話來?吉甫說他去年到京來有個笑話。卓然有個表叔,請他吃飯,還有好幾位客坐在那裡,表叔問他道:『你去年回家,見我家裡可好麼?』卓然道:『很好,前月表嬸又生了個表弟。』那表叔一聽唬呆了,想道:我三四年不回家,怎樣會生了兒子?當著人又不好問他,那些客雖也聽得不順耳,但或者他說別個表嬸,也就過去了。到客散後,表叔問他:『方才這句話是怎麼講?』你們想想卓然怎樣回答?他說:『我與表叔初次見面,自然要找句吉利話說,我隨口找著這句,其實沒有的事。』氣得他表叔要死,然也奈何他不得。他的長親,尚且要頑笑頑笑,何況他人?」眾人大笑道:
  「那吉甫的嘴也不能讓他。」又看第八方,畫一個仙女,玉貌錦衣,腰懸秋水,似公孫大娘模樣。題曰:俠隱花史王仙。琴仙知是蘭保,下看史南湘的七古:
  我觀王仙舞神劍,手掣寒泉一匹線。鼕鼕羯鼓始三撾,溜亮風生已迎面。彩虹映水合成團,流電穿雲曲如線。破開點點綠沉槍,撥落紛紛大羽箭。錦衣玉貌何聘婷,白咽紅頰長眉青。
  雲裾輕曳錦靴起,去如飛鳥來如霆。四方觀者圍成堵,不羨英雄羨媚嫵。綠雲堆鬢翠鬟新,九梁插花步搖古。妾借防身不愛名,嬌嬈我自惜輕生。請看世上黃衫客,多少恩仇報不成。
  琴仙贊道:「這首七古,實在做得好,念去比《公孫大娘舞劍器行》還刻畫得入細。」王蘭保笑而不言。蕙芳道:「去年奚十一鬧來,幸虧著他,我就沒有法了。」素蘭道:「原來你也怕奚十一,難道他比潘三還利害麼?」蕙芳道:「潘三是個無用的人,那奚十一鬧起來,就與前日魏聘才使來的車夫一樣,你怕不怕?」蘭保道:「那天適或我不在家,你便怎樣?」蕙芳道:「我就躲開不出來了。」琴仙問奚十一怎樣,蘭保將他的樣子學了一回,琴仙也覺好笑。蕙芳道:「聽得奚十一出京去了,但我前日在剃頭鋪裡看見一個人,很像他那一天帶來的那個小子,就不是他,也必是他的兄弟,再沒有這麼像的了。」蘭保道:「或者奚十一沒有帶去,也論不定的。那個狗小子,也只配做剃頭的。」琴仙又看第九方,畫一株梅花,有一隻喜鵲,梅花下有一個仙女,題曰:報春花史林仙。看有劉文澤一首小賦:
  梅花枝上鳥報春,梅花樹下倚玉人。杜蘭香嫁不可見,綠萼華來幸接真。翠袖翩躚,縞衣自妍。韻生骨裡,秀出天然。
  卻珠鈿而愈美,洗脂粉而尤娟。纖纖兮雲間新月,淡淡兮花外晴煙。秋水盈浦,朝霞麗天。斯何修而若此,得非人而果仙。
  蘭自秀兮菊自芳,思美人兮何日忘。蓬萊清淺不可到,我欲從之騎鳳凰。天風急吹袂,玉露冷沾裳。吮纖毫而抒寫,對玉貌而傍徨。
  琴仙道:「好賦。正是松風竹雨,仙露明珠,將你那清腴娟秀,都一齊刻畫出來。」春喜道:「這是前舟在那裡認真做賦,忘了題目了。」琴仙道:「卻也是你的光景。」再看第十方,是一個桂樹下有個仙女,姿致風流,青眸善盼,題曰:
  蟾宮花史王仙。知是桂保,有王恂五古一首:
    青青月中掛,花開已及秋。皎皎蟾宮女,臨鏡常自愁。自從竊藥奔,與世無因由。廣寒二萬戶,珍珠十二樓。圓圓復缺缺,輪轉日一周。世人徒仰望,不見蛾眉修。蓬萊水清淺,或可操神舟。銀河望隔浦,七夕訴離憂。唯此一輪月,梯虹亦難求。安得張麗華,縞素來嬉遊。
  琴仙道:「好詩,好詩!讀之令人口齒俱香。蕊香真像嫦娥。」桂保道:「不是我,這是蟾宮花史。」眾人說道:「這些詩詞贊語,他們倒是爭奇角勝,那裡記著本人?就是竹君的詩,與靜宜、庾香這兩個贊語,倒是切定題目說的。」琴仙道:「都切得很。你將這些詩更換了人,便不像了。」寶珠道:「只有靜芳那一首,再不能更換的。」琴仙再看第十一方,畫一個杏花,下有一個仙女,珠腰玉衱,十分嫵媚,題曰:
  及第花史。知是琪官,看顏仲清的序文:
    及第花史秦仙,嬉戲人間,見之者有「紅杏枝頭春意鬧」之比。明眸善睞,笑靨常開;豔粉縈情,斷紅映肉;裊釵雀化,明鏡鸞飛。貯金屋以何嫌,映玉屏而同色。然而久心未許,烈性常存。當機織女,屢見投梭;出水神妃,未逢解佩。雲袿風動,生步步之金蓮;霧縠香飄,訝朝朝之瓊樹。誰不曰人間絕世,亦何愧仙處無雙。若論六宮粉黛,定讓龍頭;以雲一歲花司,是真鳳尾。
  琴仙痛贊了一會。蕙芳道:「你看這些詩文,各有體裁,正是格律不混,體制判然,都是作手,難定優劣。」琴仙道:「雖是些小文章,但吉光片羽,彩散人間,終勝雀屏五色。有此一贊,也不孤負我們數年辛若了。」眾人都皆歡喜。
  琴仙就在九香樓吃了飯,坐了閒談。寶珠忽然說道:「今日眾兄弟都在一處,我想我們這十個人,同在京師沉淪菊部,如今個個跳了出來,雖然其中受苦的受苦,安逸的安逸,但自此以後,只要各人安分守已,想必沒有風波出來。但我們這一班人,也算不得世間少有的。那一班名士將我們抬舉到這個地位,那倒是世間少有,你們心上感激不感激呢?」眾人道:「豈有不感之理。」寶珠道:「感激便思怎樣報答呢?」眾人皆不能對。寶珠道:「我想個報答的法子。他們既將我們刻了像,做了花神,我們何不也將他們刻了像,就在樓上供養起來?他們稱我們為花史,我們就稱他們為文星,仿司空《詩品》,各作四言贊語一首,刻在上面。你們想這個報答可好麼?」素蘭道:「這個是極妙,但我們的詩配不上他們。且請誰畫這些像呢?」蕙芳道:「就是瑤卿,你與小梅兩人分畫罷,也不必畫服飾,不衫不履的最妙。我們今晚先把贊語做起,明日與他們看看,然後再畫。我們就各人還各人的禮,一個贊也不甚費力。」
  琴仙心上甚喜,就辭了回家,到晚上構思起來,子玉面前也未講起。這一晚各人的贊已做成。
  明日,琴仙先到九香樓將贊與眾人看了,大家拿來評定一會,又各自斟酌一會,再公同推敲一會,盡善盡美了,寶珠便謄在一處。諸名士紛紛已到,華公子、金吉甫也都到了。大家果然要祭花神,寶珠等攔住了,然猶擺了香案,各名士奠酒焚香,就沒有下拜。然後在九香樓下擺了四席,序齒而坐。這一聚,正是人人意滿,個個心歡,毫無不足之處。而且羅列珍饈,橫陳肴錯,花香人氣,繚繞一堂。
  酒至半酣,寶珠避席致辭說:「寶珠等十人同入迷津,今登覺岸。將來勉蓋前愆,勤修後果,得齒於人,皆諸貴人提拔之力。但感恩有心,報德無力,唯有日▉清香一炷,以祝諸貴人福壽綿長,榮華白首。昨日我等十人公同商議,亦欲在九香樓上,供設諸貴人文星祿位,也照樣刻石,朝夕頂禮皈依,且各綴數語於後,當虔心誦佛。不識諸貴人不以賤地為鄙,俗筆為褻,使我等得遂所願否?」眾名士大喜,個個情願,倒翻謙讓了幾句。寶珠又道:「度香先生提唱風雅,只得另立一品,在各位文星之上,曰:群仙領袖。未知諸貴人以為然否?」眾人皆說:「是極。」子雲說:「這個何敢?」寶珠就將詩稿恭恭敬敬的取出來,卻已謄在一處,端正的楷書。除群仙領袖徐文星之次,皆以年齒定的先後,第二是仙中逸品蕭文星,第三是仙中趣品高文星,第四是仙中狂品史文星,第五是仙中高品顏文星,第六是仙中和品劉文星,第七是仙中樂品王文星,第八是仙中華品田文星,第九是仙中豪品華文星,第十是仙中上品金文星,第十一是仙中正品梅文星。眾名士謙讓道:「這些個品格過於謬贊了。」遂看第一首,是他們十人公撰的,題曰:
  《群仙領袖》:
  群仙領袖,能兼眾為。不脫不黏,不即不離。得大自在,具廣設施。亦無我欲,亦無我私。素月流天,照靡有遺。青空無雲,霄露自降。大鐘中虛,寸挺可撞。
  第二首是金漱芳題的《仙中逸品》:
  惟逸故淡,惟逸故閒。鶴鳴在林,雲臥於山。秋花娟妍,清風往還。望彼竹林,客有笑顏。濯足清澗,抱琴禪關。江臯有梅,籬落有菊。小窗分茶,松花自熟。
  第三首是玉林題的《仙中趣品》:
  亂頭粗服,不亞妍妝。嬉笑怒罵,皆成文章。東方詼諧,淳於隱藏。顛倒四座,縱橫滿堂。言不為虐,行不失方。悠哉悠哉,聊復爾爾。彌勒一笑,皆大歡喜。
  第四首是王蘭保題的《仙中狂品》:
  呼龍耕煙,磨刀割雲。狂飈四起,落花紛紛。手捉明月,腹曬斜曛。悠悠青天,落落人群。醉死醉生,我不與聞。碧海騎鯨,瑤京散髮。冠裳自嘉,奈此仙骨。
  第五首是秦琪官題的《仙中高品》:
  孤鶴沖煙,歸鴻遠飛。渺渺天際,雲間翠微。獨立千仞,好風吹衣。秋庭仰望,月明星稀。古松自挺,碧蘿難依。太華入雲,蓬萊隔水。誰登其峰,徒興仰止。
  第六首是林春喜題的《仙中和品》:
  五味調劑,五聲和平。暖氣入律,春風自行。旭日靄靄,晴光爭明。雲輝錦集,月滿川盈。《霓裳》一曲,《簫韶》九成。不矜不莊,或休或暇。惠而好我,是曰柳下。
  第七首是王桂保題的《仙中樂品》:
  粹然中和,其樂陶陶。軫畦悉泯,坦白是交。醉月秋夕,擁花春朝。洞房香暖,金殿聲高。心香吐萼,意蕊含苞。曰富曰康,如賓如友。妻子好合,父母眉壽。
  第八首是蘇蕙芳題的《仙中華品》:
  錦衣晝行,玉貌簪花。璧月宵滿,明珠吐華。旭旭朝陽,燦燦流霞。金盤承露,粉壁籠紗。莊嚴妙相,天女笄珈。玉佩自鳴,貂褕為飾。雲近蓬萊,望之五色。
  第九首是陸素蘭題的《仙中豪品》:
  佩刀列戟,鑄券剖符。以我如意,碎彼珊瑚。紫絲步障,紅錦貂褕。浩歌落落,噀玉噴珠。太白自賞,擊缺唾壺。朔風橫空,雪花如掌。吹角輪臺,久無嗣響。
  第十首是袁寶珠題的《仙中上品》:
  無上上品,首推此君。靜者多妙,飄然不群。具大智慧,博學多聞。溫良沖淡,《九丘》《三墳》。磊磊落落,抱璞含芬。高談雄辯,說劍論文。不合時宜,瀟灑凌雲。
  第十一首是屈琴仙題的《仙中正品》:
  朱為正色,雅為正聲。射以觀德,惟身是程。哀樂至性,而無過情。珠光月彩,內蘊晶瑩。虞弦夏舞,景運休明。醴泉非水,瑞芝非草。景星慶雲,僉曰恒少。
  眾名士看完,喜動顏色,痛贊不已,說道:「可謂木桃之投,而得瓊瑤之報矣。」是日暢飲歡呼而散。
  素蘭與春喜各畫幾日,摹上了石,將贊語書丹,共有二十餘日完竣。擇於三月三日,供設九香樓上,為長生祿位。琴仙過來與寶珠商量,必須作一篇祝文,方表誠意,寶珠等深以為然。於是十人公同斟酌,湊在一篇文,改削了幾遍,倒也不見聯綴痕跡。寶珠道:「明日公祝,須請齊了諸名士來。再,我們跳出梨園,從前一切的所有之物,都用不著了,孽根須淨,色界盡除,將那所存的釵鈿首飾,當著眾名士,一齊熔化,舞袖歌裙,則一火而焚之,豈不爽快?」眾人道:「正合我等之意。只有琴仙沒有這些東西了,大家檢出來聚在一處,明日焚化。」到了初三,九香樓上香花簇擁,蔬果紛陳,花排姐妹之班,雁次弟兄之序。寶珠虔誠恭敬,鋪設了一會,諸名士齊到。
  上得樓來,已見紅燭雙輝,香煙雲繞。十花史請他們坐了,便齊齊的拜起來,諸名士如何肯受?連忙扶起。寶珠道:「昨日玉儂說的,要做篇祝文,我等胡亂湊了一篇,還求改正改正。」
  便將祝文拿出來。高品道:「好的,我就讀起來。」高品高聲朗讀,諸名士傾耳而聽。聽得高品讀道:
    維年月日,九香樓弟子花史袁寶珠等,謹□百和之香,釀百花之酒,獻於諸文星之座而祝曰:維彼文星,川岳之靈,左奎右璧,緯史經綸。故在天為列宿,在世為傳人。其光明也如火,其和煦也如春。其根於性也,為綱常倫紀;其見於詞也,為變化奇神。言必由中,情多自妙。天籟一聲,空號萬竊。緒觸而紛,絲縈而繞。對鏡自看,顧影獨笑。索實於虛,辨惡於好。春風秋月,不知其他。明眸皓齒,當如之何?粉白黛綠,鐵馬金戈。清歌宛轉,妙舞婆娑。倏若馳駟,委若逝波。傷古今之一轍,恒日月之消磨。鑒彼造化,作為文章。群分以物,類聚以方。酬□太白,顛倒雌黃。和於琴瑟,亮比笙簧。纏綿騷雅,姿肆韓莊。不怪不亂,取豔取香。寓意嚴正,措詞明光。朱霞麗天而絢彩,金刀映日而生芒。泉瀉澗而注急,花凌風而舞狂。秋零一庭,殘香數星。鬼則夜哭,神則晝驚。鑄鼎象物,盡相窮形。魔女旁立,龍姑前迎。金枝翠羽,電掣雷鳴。拂箋霍小玉,捧研董雙成。神娥授筆,使之為文。祝曰:筆之色兮有五,筆之花兮半含吐,砰石訇聲聲擊天鼓,青鸞鳴兮紫鳳舞,小言詹詹兮足千古。
  祝文讀完,眾花史齊齊下拜了,便將那些舞衫歌扇、翠羽金鈿,在園中太湖石畔燒化起來。諸名士看那火光五色,吐金閃綠。將到燒完時,忽然一陣香風,將那灰燼吹上半空,飄飄點點,映著一輪紅日,像無數的花朵與蝴蝶飛舞,金迷紙醉,香氣撲鼻,越旋越高,到了半天,成了萬點金光,一閃不見。
  園中萬花如笑,顫巍巍的像要說話一般。正是:
  親逢天女散花時,手授生花筆一枝。
  碧海愁多填未滿,蓬山路遠到無期。
  風塵面目輪蹄跡,徐庾文章溫李詩。
  我自有情君莫問,此中得失寸心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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