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奚十一奇方修腎 潘其觀忍辱醫臀

  話說諸名士那日在怡園分題了些對子,經道翁一番賞識,俱極欣喜,後又看了那篇序文,真是五體投地,不能不服。就是南湘、春航,是最不輕易服人的,此時也是真心拜倒。明日子雲又請金吉甫到園,將那些聯額看了,吉甫亦甚佩服。請道翁用真行字,寫了十六扇屏風,吉甫薦的季十矮子在園中刻起來。
  到了四月十一日,春航、南湘報中進士,南湘中了二十一名,春航中了三十四名,兩人不消說都歡喜,把個蕙芳、蘭保也樂得說不出來。南湘此番在京,借住在文澤處,因去年乃翁赴任時,將住宅賣去。蕙芳因春航在文澤處,雖彼此相安,但他出進雖沒人說話,也常要到門房走走,因此覺得不甚便當。
  又見南湘也中了,想他們二人的才學,是必入館選的,即與春航、南湘商量,何不合租一所房子。他二人甚願意,就托蕙芳留心,蕙芳又托人問了幾處,皆不合意。一日來到子雲處,說及此事,子雲道:「何不到我園中來,也熱鬧些。且道翁已選了南昌府通判,不日就要赴任,玉儂是要同去的了,你們搬進來,不好麼?」蕙芳道:「我是不搬進來。」子雲道:「你也搬進來。」蕙芳道:「我要搬進來,還要等一兩個月,此時還不能呢。」子雲道:「桂嶺那邊叢桂山房就有三十幾間屋子,竹君、湘帆二人很夠住了。你去對他們講,說我說的,不必另覓,將來如有家眷來了,再找不遲。我明日揀個日子去請他就是了。」蕙芳應了,又到次賢、琴仙處談了一會。琴仙知道不日就要出京,回念舊時朋友相好一場,出京之後,不知何年再敘,甚覺繾綣,留蕙芳坐了半天,談了好些話。蕙芳道:「你要出京,我們自然要送行的。但我令尊在家,拘拘束束,不甚暢快,須到外邊去才好。」琴仙也應了。蕙芳談了許久,方才辭出,見了春航、南湘、文澤,均將此話說明,度香要請他們二人過去,春航道:「竹君可以去,我這幾日就想接家母與內人來,房子終要找的,省得挪來挪去。」南湘道:「我也看去不去,也在兩可。」春航明日面辭了子雲,說要接家眷來京,子雲也不好相強。蕙芳也找著一所房子,甚是合式,就在鳴珂坊,與子玉相近。又替春航備了車馬,新收了幾個管家。那趕車的就是周小三,進來後,又薦他小舅子許老三,改名許貴,做了跟班,局面一變,暫且按下。
  且說那奚十一病好之後,已養了一月有餘,此時性子減了好些,身體瘦了好些,煙癮又大了好些。但奚十一這個孽障,雖經了這番痛苦,就應該痛改前非,保身節欲。誰知他身體一健,仍舊不安本分。況且內有菊花,外有巴英官,這兩重前後門是封鎖不來的,未免也要應酬應酬。無奈那厥物甚不妥當,不動作時倒也不覺怎樣,此時原只剩了半截,沒頭沒腦,頗不壯觀。到動興時,內中有一條筋脹得生疼,要勉強應酬幾下,也是不能的,把個菊花心內急得無法,唯有暗中流淚。奚十一也覺抱愧,自己一想,今年才得三十歲,怎好就是這樣?若在家鄉,倒還能想個修治法子,這裡只怕未必有這個能手,把他移梁換柱起來。
  一日要到宏濟寺去謝唐和尚,封了五十兩銀子,叫英官拿了。到了寺門口,見間壁開了個飯莊子,掛著招牌,寫著安吉堂。奚十一也不理會,到寺中見了得月,有些恨上心來,把他肩上狠狠的擰一了把。得月嚷道:「做什麼使勁的擰我?」奚十一笑道:「你害得我好苦,病了一個多月不算,把那子孫樁也鋸掉了半截,教我做了個廢人,我好不恨你。」得月把眼狠狠的瞅了他一下,冷笑了一聲,道:「你不知那裡沾了來,倒來冤我!我好好兒的有什麼,你只要看我的師父…」說到此,住了口。奚十一坐了,拉他在身邊,問道:「你師父那裡去了?」得月道:「在間壁莊子上。方才有個楊八爺請他去說話,就回來的。」奚十一又與得月頑笑一會,再問聘才,也不在家。
  只見唐和尚醉醺醺的回來,見了奚十一,滿面春風的道:「恭喜,恭喜,如今是大好了。」奚十一笑道:「多謝,多謝,還虧了你。雖然如今做了歪脖子的老短,到底還留得一半。若用了那人的藥,定然弄到斬草除根,淨了身了。我也沒有什麼謝你,這一點東西算還你的藥本罷。」說罷,作了一個揖,從英官手裡接過來,雙手送上。唐和尚連忙的辭道:「這如何使得?咱們弟兄怎樣的交情,你竟把我當作外人看待,送起謝儀來,快請收回。」奚十一道:「你莫非嫌少麼?」唐和尚連忙陪笑道:「豈有此理。」雙手只管推來。奚十一道:「唐大哥,你不用這樣,咱們交情原不在這上頭。但你那八寶丹是個貴重丹藥,也花了錢才配成,不是幾個錢買來的。如今你不收,倒使我為難了。」唐和尚還要推辭,奚十一決要他收,只得收了。
  二人講了一會話,唐和尚道:「你如今想已不忌口了,我這個莊子有幾樣菜頗好,今日嚐嚐新。」奚十一道:「這個莊子是誰開的?開有幾天了?」唐和尚道:「這所房子是我寺裡的,前年師兄租與一家住了,弔死了兩個人,那家就搬了出去。已後常常的鬧鬼,所以閒空了一年。前月春陽館的黃掌櫃的來,看這屋子好開莊子,與我搭伙計,我出了四千吊錢,才開了三天。有個廚子會做幾樣菜,一樣燒鴨子,已是壓倒通京城的了,還有一樣生炒翅子,是人家做不來的。靠你能的福,這幾天倒也擁擠不開,城裡頭有幾位相好也趕出來。卻還有一樣比別處好,後頭一重門開通,就是魏大爺的住房前一層,有相好的如果酒後要吹兩口,可以到我這裡來。就那邊也另有兩密室,要相公、媳婦,都可以叫得。從我這邊進去,是沒有人知道的。比運河旁邊那個右僧廟,一切更覺方便,又覺嚴緊,你說好不好?」
  若奚十一從前聽了,不知怎樣高興,無奈如今大非昔比,眼前不見,耳中不聞,倒還好些。若聽了那些話,見了那些人,心中一動,底下那腦袋就像要伸出來,這條筋偏又拳縮伸不直,好不難受,因此不敢動心。他也不怕人笑他,就將這個苦楚說給唐和尚聽,聽得唐和尚大笑不止,說道:「你拚得再病一個月,我替你治好他。」奚十一道:「怎樣治?」和尚笑道:「我將些爛藥把那條筋爛掉了,省得他要痛,豈不好麼?」奚十一道:「不好,適或一齊爛完了,怎樣呢,難道還長得出來?我們廣東倒有個接樹法子,用海狗腎接他,不知京裡有會的沒有?」
  唐和尚拍手笑道:「巧極,巧極!怎麼沒有?方才一個楊八爺,叫梅窗,一個張師□,叫笑梅,是魏大爺的相好,常到這裡來,我也與他相好。他們二人在間壁吃飯,我送煙過去,與他們講了半天。那張笑梅有個親戚是蘇州人,專門行這一道,替人配眼珠子,配鼻子,配牙,這卻都是假的。惟有接那樣東西,說先上了麻藥,將他一劈四瓣,把狗腎嵌進,用藥敷好,再將藥線纏好,一月之後平復如初。這狗腎是要狗連的時候,一刀砍死兩個,從母狗陰裡取出來的,才有用呢,不是什麼海狗腎。而且聽得說人是不疼不癢的。這人叫陽善修,現寓在城外,想必你那個也可以接得。但據你說短了,不曉得能接長不能。」奚十一聽了,滿心歡喜,就立逼著唐和尚去請他來商量。
  唐和尚已經訪明了住處,就叫人去請那陽善修。
  那陽善修住得不遠,不多一刻來了。唐和尚出來,照應他先在外間坐下。奚十一從裡面看他,面貌頗不適觀,衣裳藍縷,有幾分瞧不起他,也不出來,叫唐和尚與他說話。和尚將奚十一的毛病講了。陽善修道:「講接法也不同,先看各人的本源,再看各人的行貨。譬如那老年人筋力衰的,是不能接的,就接了也是白接。若是本源好的,就爛掉了半截,只要有個根子,也可接得起來。但先要看看那位的本源,再斟酌接法。」
  唐和尚同了他進去,奚十一勉強把腰鬆了一鬆,就坐下了。陽善修見奚十一才三十來歲,身材長大,像個本源未虧的人。但看他那威風凜凜的樣子,不敢來問他,局侷促促的站著。奚十一把手一招,叫他坐了。方才講的話,奚十一早已聽見,便道:「我這個病就有一樣作怪,內中像有條筋扳住,脹起來,他就有些疼。必要先治好了這條筋,才可治別的。」陽善修道:「且先請教請教,看是怎樣。」奚十一也覺有些不好意思,唐和尚走了出去,奚十一方站起來,解開褲子。那人湊著一看,把個象牙片兒撥了兩撥,叫奚十一把褲穿了,說道:「果然,先治直了這條筋,方好再接。」便出來對和尚坐了,先講盤子,包修包好要二百銀子,如有什麼不妥當處,一錢不要。唐和尚與奚十一講了,奚十一道:「二百銀也不多,但是要有用才好,不要被他賺了。」唐和尚道:「他說好了才受謝,不好不要錢的。」奚十一應了。唐和尚做中,三面言明,立了字據,明日先付藥銀五十兩。陽善修即拿出一包藥,一條綾帶來,交與奚十一道:「你回去,將這藥用丁香油調好敷上,把這綾帶捆了,起先鬆鬆的,到起性時,便紮得緊緊的,越硬越紮緊,只要三刻工夫,這條筋就直了,永遠不縮的。明日我到府上來再治。」說罷去了。
  奚十一滿心歡喜,便等不及唐和尚請他吃飯,即辭了回去,與菊花說知,菊花更加歡喜,便找了丁香油出來,絕早就吃飯,過了癮,催奚十一睡了,將藥調得濃濃的,敷滿了他,將帶了捆上。奚十一覺得那物先涼後熱,一會兒火燒起來,脹得甚疼,便叫菊花把帶子收緊,收緊了覺好些,一連收了三次,方才止痛。奚十一睡著了,菊花醒來,將手摸摸他,覺比以前長了好些,心中甚喜。到了明日起來時,菊花要解他的看看,奚十一正想撒溺,菊花替他解了,奚十一撒了一泡黃溺,重新捆了。
  吃了早飯,唐和尚同了那人前來,奚十一到書房裡陪他們坐了,陽善修問了昨夜的光景。菊花走將出來,從板壁縫裡望那個醫生,生得頗不順眼,一個黃腫臉兒,約三十來歲年紀,有幾根微鬚,身材短小,穿一件油晃晃的舊綢襖子,兩隻袖子破爛不堪。又見唐和尚的頭剃得紫光油滑,穿件青綢夾襖,拿著把扇子扇著。聽得那人說道:「叫你們管家生個炭爐來。要一大罐子開水,再要個小藥弔子,還要舊綢子一塊。」奚十一吩咐都取了來,炭爐、開水是現成的,就擱在一邊。那人取出一包藥,聽得他說道:「這是參,這是牛黃,這是珍珠。」又抓些別樣的藥在裡頭,煎了一會,倒了一杯,涼了半刻時候,叫奚十一先服了。奚十一道:「我等不及了,我要過那癮。」那人道:「索性上了藥,你再和唐師父吃煙。等這藥性發一發,就好動手了。」此時春蘭、英官也站在書房門口觀望。
  菊花見那人先調了半盞子藥,將奚十一的帶子解開,將水洗淨,把綢子擦乾了。菊花嫌那板縫小,還有些灰土嵌在裡面,取下金耳挖來,把板縫裡的灰剔得乾乾淨淨,眼光才望得到轉彎處。見那人將藥與他敷上,又拿一個綢套子套上,點了五寸長一枝香。奚十一與和尚躺下吹煙,菊花又見那人到窗前桌子上解了一包,取出個竹筒,並一個油紙包來。把那油紙包打開,有幾條藥線,還像是濕的,將四條理直了,放在一邊。聽得他問道:「你那尊軀似乎過短,你如今要加長些不要?」奚十一道「能夠加長更好。」那人道:「也不能很長。此時尊駕發起性來有多少長?」奚十一道:「前日不過兩寸半,昨日筋直了有三寸了。」那人道:「我替你修好了,就可以有四寸,也就夠了。」奚十一一口煙含在嘴裡,答不出話來。菊花在外聽了,當是奚十一只要四寸,便著了急,失口說了一聲道:「極短也要五寸。」唐和尚忍不住笑了一聲。奚十一聽得出口聲,便咳嗽了一聲。菊花自知失言,便跑了進去。陽善修聽得有人說要五寸,抬頭一看,見門口有兩個孩子站著,便當是他們講的,也笑了一笑。春蘭臉倒紅了一紅,英官鼻子裡哼了一聲。
  那麻藥已上了好一會,菊花忍不住又走了出來瞧時,見那人說道:「香已點完了,藥性也走到了。」身邊又扯了一塊青縐紗來,笑對奚十一道:「疼是一點不疼的,但你自己看了,我就下不得手,你須閉了眼。」奚十一聽了,把縐紗在臉上捆了兩道。叫他坐在炕沿上,把腿分開,擱在兩張凳上。那人拿了藥線放在一邊,即蹲下身子,從竹筒裡揀出兩把小鋼刀。菊花見了害怕,心裡已突突的亂跳。見那人解下套子,那敷上的藥已半乾了。又將雞毛蘸著藥水刷了一轉,才把刀割了一刀,血冒出來,把一條藥線嵌進。一連四刀,嵌了四條。菊花看了,在那裡發抖,抖得牙齒對碰,撲在板壁上,那板壁也刷刺刺的響。春蘭、英官吐出了舌頭,縮不進去。唐和尚不忍看,躺著吹煙。那人又掏出一個錫盒子,取出一片鮮紅帶血的肉來,中間還剜了一個眼。又見他把那把小刀在龜頭上戳了幾刀,又冒出血來,將那片肉貼上,再用藥敷好。通身又上了藥,紮了兩三根藥線,把個象牙片子在頭上按了幾按,砑得光光的,才把綢套子套了。解開了蒙眼的縐紗,見奚十一揉揉眼睛,像似不知疼痛,菊花才放心。
  唐和尚問道:「怎樣?」奚十一道:「倒也不覺怎樣,就是下身麻木,此時兩腿一動也難動。」陽善修把他腿掇了下來,扶他睡下,說道:「每日吃煎藥一服,我留下方子,你們自去抓罷。敷藥我每天午正時來替你上,七日內包好。好之後切不可就使喚他,總要兩三月之後,方可辦事,不然是要受傷的。切記,切記。公雞、鯉魚、羊肉,百天之內吃不得的。大好之後,你若能吃狗肉,倒有益處。」奚十一道:「狗肉,我們廣東人叫做地羊,是常吃的。我也不知吃過多少了。」陽善修對唐和尚道:「昨日講的藥本先給我,我好去配藥。」奚十一即叫春蘭去對姨奶奶講,要一封銀子出來。菊花聽了,先進去開了箱,取出一封銀子,交與春蘭送出。陽善修接了,收拾了藥包物件,叫春蘭、巴英官扶了奚十一進內去躺罷,同了唐和尚出去了。奚十一果然每天服藥一次,陽善修每到午正時候便來上藥,一連十餘日,竟已長好。後來菊花也不迴避了,到陽善修來上藥時,在旁偷看。見奚十一那物壯了好些,但是刀痕雖合,一條一條的形跡尚在頭上,更不好看,一塊青,一塊紅,像人臉上帶著記印一般。惟撒溺時尚有些疼痛,且按下不題。
  再說潘三自那日受了周小三這番荼毒回去,唬了一場大病,二十幾天才起得來。這口氣悶在心裡,無從發洩,還算小事。
  那許老二摳了他一摳,又放了些東西在內,潘三回來趁早想法還好,偏偏又病了整個月,如今又隔了多時,裡頭倒像生了蟲,癢得難忍。老婆面前也講不出來,每到癢時只好隔著褲子摳摳擦擦,無奈全不中用。要想找個人替他醫醫這癢病,自己已是這些年紀,又這般相貌,斷難啟齒。那一日實在難忍了,只得要老年失節。想家內人都告訴不得,只有一個打更的焦傻子,是個懵懵懂懂的人,才二十幾歲。告訴了他,要他當這個美差,叫他不許對人講,想他倒不講的。主意定了,便叫了焦傻子到了一個小帳房裡,先賞他喝了一碗酒,三個黑麵餑餑,然後把這毛病對他說了,又叫他別告訴人。焦傻子只管點頭答應,心內一些不懂。嚼完了餑餑,轉身就走。潘三一把拉住他,他問:「要做什麼?」潘三再要講一遍,也講不出口來,若放了手,又恐他走了。便拉他到炕前,才放了手,自己伏在炕沿上,拉脫了後面衣服,高聳尊臀,口裡說道:「你來!你來!」焦傻子見了,四下張一張,見桌上有張包茶葉的紙,抓了過來,遞與潘三,嘴裡說道:「三爺,你自己擦罷,我只會打更,不會擦屁股的。」一徑走出去了。潘三又好氣,又好笑,只得罷了。
  過了幾日,更加難忍,便恍然大悟道:「要找人,是要找個行家,這糊塗的找他何用!」便想起與他頑過那些相公:「若去找那年輕貌美的,又定不妥,只有一個叫桂枝,如今三十多歲了,光景甚苦,在班裡分包錢,他與我有些情分。」即到戲園中找著了桂枝,也帶他上了館子,又許他幾件衣裳。桂枝心裡喜歡,當是潘三念舊,還要與他敘敘,便極力巴結。潘三見他光景甚好,癢病便發作了。便把他的病根告訴了他,問他可有醫方。桂枝聽了,笑了一會,說道:「這沒有醫方,就有醫方,想你能也斷乎不肯的。」潘三道:「我倒肯,只怕人家倒不肯。你若肯醫我這個病,我願重重謝你。」桂枝笑了一笑,瞅著潘三。潘三見他肯了,便坐到他懷裡,一手將桂枝那物捏了幾捏,也有些意思。桂枝心裡想他幫襯,只得勉強。彼此鬆了褲子,桂枝也當他與自己一樣的東西,不料到門口一撞,一團茅草,路徑不分,針針刺刺的,心上一驚,那物就如春蠶將死的光景,臥倒了再也扶不起來。再見潘三的臉回轉來,問道:「怎樣?」桂枝更覺肉麻,身上一冷,渾身起了雞皮皺,忙說道:「今日不能,明日再醫罷。」潘三見此光景,只得拉倒,心上還想他明日來,與他約定了,給了他四吊錢。那桂枝又訴了多少苦,格外要借十吊錢,潘三又只得給了。
  到了次日,桂枝果然來了。進了小帳房內,也照昨日的樣,只是不濟,就用三牲也祭不起他,把個潘三急得無可奈何,兩人白白的坐了半天而散。潘三正在納悶,忽見一個伙計進來說道:「周家那找零的銀子二十九兩七錢,打發人來取。」潘三道:「我早已秤好在此。」將天秤架下抽屜一開,只見幾個法碼在內,不見銀包。又從各處找了,也不見有。潘三明知桂枝偷去,只得叫伙計重兑了。再看屋內牆上掛的一個表,也不見了。潘三恨聲不已,因是找他來醫病的,不便多說,忍氣吞聲,惟有暗恨周小三與三姐害他。
  又挨了幾日,那天多喝了一盅,更癢得利害,偶然想起卓天香也十七八歲了,又是他的老主顧,叫他來商量商量倒可以,即叫人去叫了天香來。天香來了,見了潘三,請了安。潘三甚是歡喜,又同他到小帳房裡,擺出一盤盒子菜、一碟熏魚、一碟瓜子、一壺陳木瓜酒,與他談心。天香見潘三喜眉笑臉,乜斜著眼睛,扭頭扭腦,不像往日的樣子,心裡想他今日高興,必有一番纏擾,吃了一會,天香過去與潘三一凳坐了。潘三摟著,一手摸他那物,比落花生大得有限,心裡吃驚,問道:「你今年十八歲了,怎麼還沒有發身,像七八歲的孩子?」天香笑道:「不曉得為什麼緣故,他只不肯長,他也不懂人事,總沒有動過色。」潘三道:「我不信。」把他那顆落花生雙手拈了幾拈,果然不動,又捋兩下,也不見怎樣,潘三氣極,將他推下身來。天香嘻嘻的笑,又撲在潘三懷裡,拈著他的鬍子道:「三爺怎麼惱我?我原用不著這個。怎麼你今天找錯了門路?」潘三撅著嘴不理他。天香伸手去摸潘三爺的下體,也像煙癮來了的一樣,垂頭喪氣,不比往日的淘氣。天香弄了一會,有些起來。無奈潘三一動心,後面更發癢得利害。要把天香攆開,天香當是他故意裝做,便一把攥得緊緊的。潘三咬緊了牙,夾緊了屁股,把天香肩上咬了一口。此時是穿的裌衣服,一口把天香咬的「哎喲喲」的叫起來,把一手護著肩。見潘三靠了椅背,把身了往下矬了幾矬。天香見此光景,甚是不解,眼睜睜的看著潘三,見他面紅耳赤,又不講什麼。天香道:「三爺,你今日為什麼不喜歡我?想我伺候錯了,因此惱我。」
  潘三道:「我也不惱你,但我今日不高興與你做這件事。」天香只得走開坐了,又道:「三爺,要梳髮不要?」潘三道:「也好,倒梳梳髮罷。」天香與潘三梳起髮來。潘三問道:「你們給人頑的時候,內裡怎樣快活?」天香笑道:「有什麼快活,這是伺候人的差使,快活是在人快活呢。」潘三道:「不是這麼說。我聽說有一種人,小時上了人的當,成了紅毛風,說裡頭長了毛便癢得難受,常要找人頑他,及到老了還是一樣,這真有的麼?」天香道:「可不是,我們東光縣就有兩個,一個劉掌櫃是開米鋪的,一個狐仙李,都有四十幾歲了,常到戲場裡去找人。他先摸人的東西,那人被他摸了不言語,他就拉了他去,請他吃飯,給他錢,千央萬懇的,人才頑他一回。適或碰著了個古怪人,非但不理他,還要給他幾個嘴巴。這個毛病至死方休的。」潘三聽了,心裡更急,又問道:「這毛病除了人頑,還有什麼方法可以治得呢?」
  天香道:「那裡有什麼方法!」想了一想,忽又說道:「有,有,有!有一個人與我們同行,聽他說醫好一個人,說是用手挖出來的。」潘三笑道:「這個如何放得進手?」天香道:「手是放不進,指頭是伸得進的。」潘三道:「適或長了毛,指頭也挖不出來。」天香道:「他有方法。他說長毛也要經過人精才長,沒有經過是不長的,不過那東西不得出來。」潘三道:「既這麼說,有三個月的,大約還可以治得?」天香道:「這要問他。」潘三見有人能治這個毛病,便將實話與天香說了。天香聽了,也甚詫異,怪不得方才這個樣兒,想要與我做個燒餅會,便笑道:「你也頑得人多了,與人頑頑也沒有什麼要緊,治好他做什麼?」潘三把他擰了一下。梳完了髮,潘三千叮萬囑的叫他找了那人來,天香去了。
  到明日去找那人,告知緣故。那人笑道:「潘三叫你來請我麼?這事我早知道。他正月裡拿這個法子收拾了許老三,許三姐才設計哄他,許老二就用他的法子收拾他,許老二早告訴了我。許老三吃了多少蕎麥麵,還吃了瀉藥,瀉不出來。還是我傳他的法子。聽說三姐將銀耳挖替他挖乾淨的,才不至成了毛病。潘三這個人真不是個東西,極該得這個報應,由他罷了。」
  天香再三的替潘三央求。那人道:「既然要我去治好他的病,你去對他說,要送我三百吊錢。他這個毛病還花三百弔買來的,何況要治好?他應該加一倍才是。」天香即將這話去對潘三講了,潘三道:「不知取得出來取不出來?如果真能取出來,我就給他三百弔。但叮囑他別告訴人。」天香去了歇了兩日,才同了那人來到潘三小帳房內。潘三頗不好意思,那人道:「三爺的事我全知道,但日子久了,取他出來也不容易。」潘三自己講不出來,叫天香與他講定了,如好了送他三百吊錢,明日先交一百弔,十日後不發癢,再送那二百弔。那人也依了,便對潘三道:「三爺,你那洞府深,我的指頭短,摸不著底。你今日將二兩金子,打一枝七寸長、筆管粗的一根耳挖,明日早飯後我來,包管你取得乾乾淨淨,不要你受第二回苦。」
  潘三道:「必定要金的,銀的使不得?」那人道:「定要金的,銀的萬使不得。」說罷去了。潘三疑他賺這二兩金子,但用二兩低銀打了,鍍了金,等他來。明日那人果然來了,將耳挖放進,替他掏得個乾淨。潘三也算略嘗滋味,先給了一百吊錢,那人把這耳挖果然要了,潘三以為得計。過了十餘日,居然好了,竟不發癢,又將那二百弔也給人他。天香借此向潘三借錢,潘三要買他的嘴,也給了幾十吊錢。
  那人是個剃髮的,得了三百吊錢,便一朝發跡。又有二兩金子,便樂不可言。一日,想將那金耳挖到銀匠鋪裡打兩個戒指。銀匠說是鍍金的,他還不信,及到試金石上刮了出來,果然是銀的。便恨潘三賺他,起了狠心,找了天香,要他去對潘三講,不應欺他,他如今把這耳挖做了憑據,逢人便說是潘三爺要他挖屁股的,叫他一輩子怎樣做人?天香果然說了,潘三無奈,只得托天香去說,叫他不要聲揚,再給他些錢。後來講來講去,那人只是不依,又給了三百弔。以後那人與天香串通,每逢緩急,便找潘三,潘三不肯應酬,便惡言惡語的把那件事題起來。潘三像寫了賣身文契與他一樣,零零星星真應酬了好幾年,直到那人死了方罷。此是閒話,非書中正文。下文即敘琴仙出京,且俟細細分解。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