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說新聞傳來新戲 定情品跳出情關
這回書要講顏仲清、王恂二人。這一日在家,仲清對王恂道:「你可知道,這幾日內出了許多新聞,你聽見沒有?」王恂道:「那兩天因你弟妹身上不好。我天天候醫生,有些照料,沒有出門。」仲清道:「我昨日聽得張仲雨講的,有個開銀號的潘三,從三月間想買蘇蕙芳作乾兒子。頭一回是拉著張老二同去纏擾媚香,沒有法兒,媚香故意殷慇懃勤。待那潘三借了他二百吊錢,聽得說要敬他皮杯時,假裝魚骨鯁了喉。後來把他們灌得爛醉,竟到不省人事,卻叫他們在客房內同睡。那姓潘的便滾了下來,在自己鞋裡撒了一泡溺,後來醒了。查起來,他家說被華公子叫了去,姓潘的吵了一夜,沒有法兒也只得回去。到四月裡又去鬧他,偏偏碰著假查夜的來,唬得潘三跑了,倒丟了一個金鐲。」王恂笑道:「媚香原是個頂尖利的人,就是湘帆能服他。這潘銀匠自然要上當的。」仲清道:「還聽得那個李元茂,在東園鬧了一個大笑話。」王恂道:「怎麼樣?」仲清道:「有人看見李元茂在土窯子,一個人去嫖,被些土棍打進去,將他剝個乾淨。李元茂圍了草簾子,不能出來,惹得看的人,把那土窯子都擠倒了。後來不知怎樣回去的。」王恂道:「有這等事?或是人家糟蹋他,也未可知。」仲清道:「張老二的蔡升目睹,也是仲雨講的。」王恂道:「李元茂外面頗似老實,何至於此?」仲清笑道:「老實人專會作這些事,不老實的,倒不肯作的,近日被你那個蟲蛀舅爺領壞了。」王恂笑道:「都是你的好作成,若論女貌郎才倒是一對。只我那泰山、泰水聽見了,是要氣壞的。」仲清道:「我還聽得說,那魏聘才進了華公府,就變了相,在外邊很不安分:鬧了春陽館,送了掌櫃的,打了二十還不要緊。又聽得陸素蘭對人說,魏聘才買出華公府一個車夫,一個三小子,去糟蹋琴言,直罵了半天。琴言的人磕頭請安陪了不是,又送了他幾吊錢才走。「王恂道:「奇了,這幾天就有這許多事。我們從前看了這兩個人都是斯斯文文的,再不料如今作出這些事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了。」仲清道:「我又聽得一件快活事,庾香與琴言、素蘭倒遊了一天運河。近日他們二人病都好了。」王恂笑道:「庾香竟公然獨樂起來,也不來約我們一聲。」仲清道:「是素蘭請他與琴言相會,各訴相思,外人是不可與聞。」王恂道:「我真不知庾香、琴言之情,是何處生的?世間好色鍾情,原是我輩。但情之所出,實非容易。豈一面之間,就能彼此傾倒?想起正月初六那一天,庾香只見琴言一齣《驚夢》,猶是不識姓名,未通款曲。及怡園賞燈之夕,就有瑤琴燈謎為庾香打著,因此度香就請庾香與琴言相會。聞寶珠講,那一天先將個假琴言勾搭庾香,庾香生氣欲走,而真琴言始出,已是兩淚交流,此心全許。以後偏是會少離多,因之成病,人皆猜是相思。即媚香生日這一日,琴言因病不來,庾香便覺著心神不定,後來生起病來。據我看來,庾香即是一個鍾情人,也想不出這情苗,從何處發出?似乎總有個情根。在琴言則更為稀奇,於大千人海中,驀然一盼之下,即纏綿委曲,一至於此,令我想不出緣故來。若是朝夕相見熟識性情脾氣,又當怎樣呢?他們兩個人真是個萍水相逢,倒成了形影附合,這難道就是佛家因果之說乎?」仲清道:「他們兩人的情,據我看來,倒是情中極正的,情根也有呢。我說給你聽,這至正的情根,倒是因個不正的人種出。我問過庾香之傾倒琴言,在琴言未進京之前,那魏聘才是搭他們的船進京的,細細講那琴言的好處,庾香聽熟了,心上就天天思想,這就是種下這情根了。後來看見琴言之戲,果然是色藝冠群,又聞其人品高傲,性情冷淡,愛中就生出敬來,敬中愈生出愛來。若從那日一筆勾消,永不見面,就作了彩雲各散了。偏有天作之合,又出了一個度香,從中作氤氳使,將假試真,探微燭隱,遂把個庾香的肺腑,攝入琴言心裡。設那日庾香為假琴言所誤,則琴言也就淡了。你想一想:
一個人才見一面就能從他的相貌,想出他的身分來,說我愛你者,為你有這容貌,又有這身分;若徒有容貌而無身分,也就不稀奇了。這兩句在他人聽了,也還不甚感激,而琴言之孤高自賞,唯恐稍有不謹,致起戲侮之漸。不料偶一見面,如電光過影之梅公子,即能窺見我的肺腑。又想人之所愛唯在容貌而已,而愛我容貌之心,究竟是什麼心,雖未出之於口,未必不藏之於心。就算也沒有這片心,但世間既愛此人,斷無愛其拒絕,反不愛其逢迎之理。所以庾香一怒,而琴言之感愈深;琴言一哭,而庾香之愛彌甚。雖然只得一面,他們心上,倒像是三生前定,隔世重逢,是呼吸相通的了。此即是庾香、琴言之情根,似已支支節節,布得滿地,你尚說沒有麼?但又聞寶珠講,琴言留意庾香,已在怡園未會之前,就是初六那一天望見庾香之後,便恍恍惚惚,思及夢寐,這卻猜不透,因果之說容或有之。」王恂道:「吾兄之論,如楞嚴說法,絕無翳障,以此觀庾香、琴言之情,正是極深極正,就在人人之上了。若湘帆、媚香之情,較之庾香、琴言,又將何如呢?」仲清笑道:
「那又是一種。我看湘帆之愛媚香,起初卻是為色起見。已花了無數冤錢,一旦遇見這樣絕色,故辱之而不怒,笑之而不恥,猶之下界凡人,望見了天仙,自然要想刻刻去瞻仰的。及到媚香憐其難訴之隱情,感其不怨之勞苦,似欲稍加顏色,令其自明。及親見湘帆吐屬之雅,容貌之秀,而且低首下心,竭力盡命,又不涉邪念,一味真誠,故即被他感動。到感動之後,自然就相好。既已相好,則如漆投膠,日固一日的了。溯其見面之初,湘帆則未必計及媚香之身分,但見其容貌如花,自然是柔情似水。及看出媚香凜乎難犯,而且資助他,勸導他,則轉愛為敬,轉敬為愛,幾如良友之箴規,他山之攻錯,其中不正而自正,亦可謂勇於改過,以湘帆比起庾香來,正如子雲、相如,同工異曲。世唯好色不淫之人始有真情,若一涉淫褻,情就是淫褻上生的,不是性分中出來的。譬如方才說的潘三,心上也是想著媚香,難道說他也是鍾情的不成?」王恂道:「也要算情,若說不是情,他也不想了。」仲清笑道:「潘三若有情,倒絕不想媚香,其想媚香正是其無情處。」王恂笑道:「此語有些矯強了!不過情有邪正,潘三之情,是邪情、淫情,非湘帆可比。若定說他於媚香毫沒有情,又何至三回五次,這麼瞎巴結呢?」仲清笑道:「這最容易解說的。潘三若於媚香真有情,又何必定要他作乾兒子,不過與其來往來往,作個忘年小友,不涉邪念。如今假使媚香得其銀號而不遂其歡心,吾恐潘三必仇恨媚香,深入骨髓,豈有鍾情之人於所愛之中,又加得上些所惡麼?就有些拂意之處,本是我去拂他,並非他來拂我,以此人本不好如此事,所以拂起我的意思,於人乎何尤,於愛乎何損,這才是個有情人。若情字走到守錢虜心上來,則天上的情關也要去舊更新,另請情仙執掌了。」說得王恂心思洞開,不禁撫掌大笑道:「吾兄說出如此奧妙,令我豁然開郎,真可謂情中之仙,又加人一等矣。」王恂又問:「度香之情,為何等情?」仲清道:「度香雖是個大紈袴,然其為人雍容大雅,度量過人。愛博而不泛,氣盛而不驕。且無我無人,涵蓋一切,是情中之主人。」因又道:「蕭次賢如野鶴閒雲,尚有名士結習。但其純靜處,人不能及。終日相對,娓娓無倦容,其情可見在此。竹君恃才傲物,卓犖不群。唯用情處為甚懇摯,雖其狂態難掩,而究少克伐之心。卓然如雲行水流,隨處遇合,竟無成心,凡事出以天趣。且辭鋒尖利,而獨於所好者,便不忍加一刻薄語,亦其情有專用處。前舟與閣下,大致相似,和平渾厚,藹然可親,所謂寧人負我,毋我負人者也。至於我亦非忘情,但不能輕易用情。用時容易,到完結處便艱難。若使孟浪用之,而無歸束,則情太泛鶩,反為所累。莫若將自己的情,暫借與人,看人之用情處,如有欠缺不到,或險阻不通,有難挽回難收拾處,我便助他幾分,以成彼之情,究以成我之情。總之情字,是天下大同之物,可以公之於人,不必獨專於我也。」王恂道:「此等學問是極精極大的了,是能以天下之情為一情,其間因物付物,使其各得其正。推而言之,殺身成仁,捨生取義,也是這個念頭。若觀粗淺處,則朱家、郭解一輩,是以自己之情,借與人用,吾兄又是個情中之俠了。」仲清道:「何敢當此謬贊。但人性各有所近,不能強使附合。即我在度香處,聞得那個華公子的舉動,雖未與之謀面,但其豪爽是常聽見的。我知其用情闊大,與度香同源異流,所以度香常贊他,也很佩服他。至若魏聘才、馮子佩、潘三等,真可謂情中之蠹,近其人則蠹身,順其情則蠹心。天生這班人,在正人堆裡作崇。還聽得有個奚十一,專愛糟蹋相公,有一個木桶哄人,不到手不歇,受其荼毒者不少。前日琪官竟為所騙,幸其性烈,毀其木桶而出,雙手竟刮得稀爛,至今尚未全好,此是情中的盜賊。若你那位蟲蛀的舅爺與你那位貴連襟,則道地是個糊塗蟲,不知情為何物,正是悲愉哀樂悉與人異者也。」王恂笑道:「這幾個廢物,心孔裡不知生些什麼東西在內,世間的醜態叫他們作盡。孫老大又來了一個妻舅,前日來拜過的,也似聘才一輩人,然尚沒有聘才伶俐,將來一定要鬧笑話的。」
仲清道:「『蟲蛀千字文』要給他吃碗墨水,才好免得隨口胡言。」王恂道:「李元茂吃什麼呢?」仲清笑道:「李元茂顢顢頇頇,七竊閉塞,要吃大黃、芒硝,方才打得通他這些濁污。」王恂又問仲雨,仲清答道:「在可善可惡之間,尚識好人,天良未昧。」二人剛說得有趣,忽見李玉林同著桂保來,見過了,遂即坐下,因問道:「這兩日不見你們出來,在家作些什麼?」王恂道:「也常出去的,我倒總不見你們。」桂保道:「我們近日在怡園演習新戲。」仲清道:「什麼新戲呢?」玉林道:「聞得六月初六日荷花生日,華公子要來逛園。度香為他是愛聽戲的,即與靜宜商量。靜宜說:『華公子是愛新鮮熱鬧的,若說尋常的戲,他都已聽過,而且這幾個班子也未必能賽過他的八齡班。我想不若把各班中,挑出幾個來,集個大成班,我再譜出些新戲來,便不與外間的相同,也就耳目一新了。』」仲清道:「這倒很好。但不知戲文何如,是些什麼戲呢?」玉林道:「我聽見從前有個才子,叫作毛聲山,撰出了幾個戲目,卻沒有作成曲,名叫作《補天石》:「仲清笑道:
「口惡,此是毛聲山哄人的,止於批《琵琶記》內題出這幾個戲名是:《李陵返漢》、《燕丹滅秦》、《諸葛延年》、《明妃歸漢》等事,共有八九種。」玉林道:「如今靜宜又添了四種是:「《金谷園綠珠投樓》、《馬嵬驛楊妃隨駕》、《李謫仙夜郎奉詔》、《杜拾遺金殿承恩》,這四本戲更覺熱鬧,差不多要全部出場。」仲清道:「這四種更妙,為普天下才子佳人吐氣。馬嵬賜繯之事,千古傷心。且羯胡之叛,禍在國忠,於玉妃何罪?那些叢書裨史,盡係道聽途說,遂玷污宮闈。即洗兒一事,新舊《唐書》皆所不載,就見元微之輕薄之詞有『金雞帳下洗兒時』一句,後人遂以為確據,甚屬可恨。且奸相伏誅,六軍可發,是件順情合理之事。這陳元禮上無憂國之心,下無束師之律,罪應摒棄。若要將這些事翻轉來,此外尚多呢。」王恂道:「在怡園演習的共有幾人?」桂保道:「旦腳十個,此外生、淨、老、丑有二十餘個,是五六班湊成的。」仲清道:「旦腳十個是誰?」桂保道:「我們兩個之外,尚有瑤卿、媚香、香畹、靜芳、瘦香、小梅,後來又添了玉儂、玉豔,共是十個。」王恂道:「這就是十美班了。」桂保道:「陪客尚未定,你們是一定在數的。聽得度香已寫書子到保定府去,請前舟回來商議,只怕就是這件事。」王恂道:「也近了,今日已是二十六日了,還有十天,就演得全這些新戲嗎?」玉林笑道:「你好記性,還有個閏五月,難道一月多,還演不出來?」王恂笑道:「我真糊塗,靜坐了幾天,真是山中忘甲子了。」仲清道:「聽說琴言患病未好,如今能去演習嗎?」玉林道:「你還不知玉儂那日在運河遊了一天,忽然的病就好了。」王恂道:「此是人逢喜氣精神爽了。」仲清道:「那琪官不是壞了手,如今想也好了。」玉林聽得仲清說起此事,便低了首,春山半蹙,遠黛含顰,又有些怒態。王恂、仲清等不解其意,因問道:「佩仙緣何發惱起來?」桂保見問,對仲清道:「都是你問起琪官,觸起他的傷心事來。」仲清忙問何事?玉林不語,桂保就把奚十一送坊之事述了一遍,聽得仲清、王恂大怒起來,同說道:「天下竟有這等人,叫他們怎樣過得日子?」桂保道:「如今躲在天津未回呢,只怕終久還要回來的。」仲清道:「這奚十一到底是怎樣人?」桂保道:「奚十一的出身倒不小呢,聽得說他祖上是洋商,他祖老太爺作到布政司,得了軍功。他父親蔭襲雲騎尉,由守備起來,在軍營出力,今作了提臺。度香說與他有世誼,因鄙其為人,是以不與往來。從前華公爺作大經略,平倭寇,徐中堂是副經略,同在軍營。那時老奚才作四川游擊,是華公爺、徐中堂保舉起來,即得了副將,旋升總兵,前年又升了江南提督。籍係廣東嘉應州,家道甚豐,足有正千萬的事業,又在省城當了個洋行總商。他共有兄弟十二人,有作官的,有當商的。他本要捐個道臺,因花動了銀子,湊不上來,只捐了個知州,差不多也要到班了。」王恂道:「是了!是了!我們老人家也認識,又叫作奚老土,因他帶些鴉片煙土來,賣了一萬多銀子。」玉林、桂保坐了一回要去。王恂道:「忙什麼,吃了飯去罷。天也不早了。」就命書童到廚房吩咐去了。
少頃,夕陽西下,仲清叫人捲起簾子,就把桌子挪到廓前,擺了四個座兒。王恂道:「便飯,沒有為你們添菜,我這裡卻比不得度香。」桂保道:「好說,你的便飯我也吃得記不清了,東成居也作不出來。度香處也過於糜費,其實如何吃得這麼許多。」說完就同坐了。廚房內聞得有相公,便多備了八個碟子,添了四樣菜。先把黃酒、小吃送上來。玉林、桂保各敬了酒,便談談講講,淺斟低酌了一回。仲清、王恂又問了些近日的事,見玉林不肯喝酒,因問道:「你的酒量很好,為什麼今日不喝?」玉林道:「這兩天嗓子啞了,受了熱,所以不敢喝酒。」仲清又叫拿些水果出來,仲清道:「喝酒不行令,是斷不能爽快的。人少又行不得什麼令。」桂保道:「我們行那個《貼翠令》罷。」王恂道:「也好。」就叫拿出骰子來。行了一回,各人卻也吃了許多。
方才王恂日間聽了仲清品評各人的情境,因想起《花譜》中諸旦都也講究情分的。因問玉林、桂保道:「你們此刻在怡園演習,那十個人,你可曉得他們有幾種情性,脾氣是那個最好相與,可講得來麼?」桂保道:「這十個卻也好幾樣,內中就是玉儂脾氣冷些,其餘沒有什麼脾氣。」玉林道:「講情性風雅,心地聰敏,不慕勢利,意氣自豪,是瑤卿。一塵不染,靈慧空明,胸有別才,心懷好勝,是媚香。溫文俊雅,出言有章,和而不流,婉而有致,要算香畹。言語爽直,風度高超,雅俗咸宜,毫無拘束,是靜芳。恬靜安詳,言語妥貼,是瘦香。
心靈口敏,儀秀態研,是小梅。泛應有餘,風流自賞。」把嘴向著桂保道:「這是他。別有會心,人難索解,海枯石爛,節操不移,這是玉儂。把潔守貞,不計利害,是玉豔。至於我則無長可取,碌碌庸人,使人嫌棄的,就是我了。」桂保道:「這是你自己不好下贊語,這考語待我出吧:芳潔自守,風雅宜人,不亢不卑,無好無惡,這些是佩仙。」仲清、王恂同道:「這考語出得很切,足見蕊香近日識見又長了好些。」玉林道:「我卻當不起這考語。」王恂道:「還有幾個人索性請你批評批評。」桂保笑道:「是誰?」王恂道:「蓉官、二喜、玉美、春林、鳳林,這些人又是怎樣?」桂保笑道:「這又是一路,不與我們往來的。我們是玉虛門下弟子,是興周伐紂的,他們是通天教主門人,是助紂為虐的。這些人是龜靈聖母、申公豹等類,卻也有些旁門左道的神通,倒也利害。我們那一日運氣不好?與他們同席,便小小心心的待他,斷不敢取笑他一句。即如佩仙的事,不是蓉官攻出來的?琪官的苦,不是二喜作成他的?還有我們這個杜玉儂,我倒替他擔心。他見一個,便得罪一個,他的冤家竟不少了。他的記性又平常,尋常會過的,歇幾天見面就想不起來。人人恨他的架子大,臉面冷,不會應酬,就是對著度香,也是冷冷的。唯聽得心上只有一個梅公子,是生平第一知己,竟會眠思夢想得害起病來。這梅公子是誰呢?」仲清道:「難道你還沒有見過這人,怎麼想不起來?」王恂道:「媚香生日,那一位頂年輕,生得頂好的,就是梅公子,號庾香。」桂保想了一想,道:「是了,是了,果然不錯。論容貌與玉儂一對,但他倒合得來玉儂這脾氣嗎?」玉林道:「那一天玉儂沒有來,怪不得那位梅公子是無精打采的,話也不說,酒也不喝,略喝了幾杯,就出席躺著去了。後約定到瑤卿家裡去,他答應了,也沒有來。王恂道:「聽得前日他倒與素蘭、琴言逛了一天運河呢。」桂保點點頭道:「口惡!怪不得玉儂回來病就好了。」當下四人說說笑笑,已過了二更,桂保、玉林也要回去,就告辭了,各自上車而回。仲清、王恂又談了一回,各自回房不提。下回是怡園請客,演出新戲,不知華公子看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