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千里相逢序聯徵雁 雙星好合兆應祥麟

  話說赤霞宮中,自從寶黛二人走後,賈母不免掛念。迎春、鳳姐、尤二姐、香菱諸人,時常陪著說笑,每天仍舊鬥牌。其中迎春是口拙的,尤二姐見了賈母,不大敢說話;香菱究竟是客,還有幾分客氣。全虧鳳姐和鴛鴦想法子替賈母解悶。晴雯、紫鵑本是賈母舊婢,也和鴛鴦替換著在身邊服侍。因此,並不覺得寂寞。
  警幻得知寶黛二人試文入選,授了仙官仙妃,忙來此報與賈母。還說起這回應考的如何之多,入選如何之難,以及玉帝對於他們又如何隆重。賈母和眾人聽了,自是歡喜。卻因他們考試竣事,算計著不久便可回來,盼望之心更切。
  那日,鳳姐、尤二姐同至賈母處閒談,鴛鴦在一旁替賈母捶背。賈母想起寶玉來,說道:「寶玉這兩天也該回來了,怎麼還沒信呢?」鳳姐道:「他們若沒取中,早就來到啦。既取中了,還得領宴謝恩,又得到衙門拜客,那能說走就走呢?」
  賈母道:「寶玉只去了幾天,咱們惦記著,總放不下。他從家裡出來了這些年,你太太不知怎麼難過呢。」鴛鴦道:「我聽說太太和寶姑娘都哭了好幾場,提起來就掉眼淚。日子多了,才慢慢的好點。」賈母道:「你們說寶姑娘到這裡來過,他還是那個樣兒麼?到底怎麼來的?」鴛鴦道:「寶姑娘還是那樣,只是瘦點。先是林姑娘去看他,給他留下的什麼香,只要一點香,這裡知道了,就去接他。他來了,和寶二爺還說了半天話呢。」
  鳳姐道:「我也想家去瞧瞧,我們糊塗爺未必還想著我,我只不放心姐兒。」鴛鴦道:「你沒聽香菱說麼?姐兒差點沒被環三爺、王舅爺給賣了。虧得平兒和劉姥姥商量,送姐兒到鄉下躲著,不然早到什麼王府裡了。」鳳姐聽了,又是心疼又是恨,只感激劉姥姥和平兒。一時又想起賈璉,說道:「難道糊塗二爺也不管,由著他們賣麼?」鴛鴦道:「那時候,正趕上二爺到台站上看大老爺去了,都是大太太拿的主意。」鳳姐道:「後來二爺回來了怎麼說呢?」鴛鴦道:「等到二爺回來,劉姥姥就把姐兒送回府裡。還給做媒,嫁了一個鄉下財主,姑爺還是秀才哪!」
  鳳姐道:「那三塊料本不是東西,我早就瞧出來了。大太太也太糊塗,別管怎麼樣,總算是你的孫女。就是不待敬我,跟姐兒可有什麼仇?就忍心下這種毒手。」鴛鴦道:「不是我批評主子,那大老爺和大太太真是一對兒,一個半觔,一個八兩,都夠糊塗的了。」晴雯此時正端上燕窩湯來,賈母喝過,聽他們說話也聽住了。
  忽聽一幫人往外跑,有紫鵑、金釧兒的話聲。晴雯忙問:
  「你們上那裡去?」麝月說道:「二爺、二奶奶家來了。」晴雯便也同迎出去。
  少時,攙了黛玉進來,賈母大喜。剛問了兩句話,又見寶玉同著一人進來,賈母不大認識,說道:「這又是那位?」還是鴛鴦瞧出來,道:「這不是珠大爺麼!」賈母方才想起,拉著賈珠的手,哭道:「珠兒,想不到你還能回來!」賈珠也不禁落淚。直至鴛鴦上前勸住賈母,然後方得拜見。
  賈母又道:「珠兒,你這一向在那兒啊?我到了你祖爺爺那裡,你爺爺問起你來,我說你早已過來了。你爺爺不放心,把地府的冊子都查了,也沒有你的名字。後來有人說,你在林姑老爺衙門裡當內姪少爺呢,我又打發人去問過,那裡有這回事啊!」賈珠道:「孫子本由上清謫降,幸虧生前無過,還得歸位。後來又遷到司文院,剛好遇著寶兄弟,他說起老太太也在這裡,拉著我同來的。」
  賈母歎道:「咳!自從你走了,家裡出了不少的事。那回動了產,連祖宗的官也丟了,這幾年剛轉過運來。你老爺是不會做事的,寶玉又出來了,如今全靠著蘭兒,聽說他也做了官,放了外任了。你那媳婦苦守了多少年,也應該有這麼一天。」賈珠聽到此也覺傷感,連忙用道心制住,說道:「這是老太太的庇廕,那外官豈是容易做的?並且容易造孽,蘭兒年紀太輕,未必做得好罷。」
  賈母又瞧著寶玉道:「你們這回可開眼了,有什麼新鮮的沒有?」寶玉便將兜率宮大會,眾仙如何變戲法,並如何遇見秦氏,以及謁見玉帝,遍遊了天苑天池各處,都說給賈母聽。
  賈母道:「我正疑惑:你們都到了這裡,怎麼單沒見蓉哥兒媳婦?原來他到天上去了,他那人原像個天上仙女。」寶玉又道:「我們給蕙哥兒定下個仙女做媳婦呢!」賈母笑道:「天上定的,可怎麼到人世上去?」賈珠道:「人間一念,便可昇天,天上一念之差,便可墜地。那有什麼准呢?」
  賈母又吩咐鴛鴦給賈珠安排住處。寶玉道:「我和珠大哥親自看去,老太太別操心了。」便引賈珠至前院東耳房,那裡也是明窗淨幾,佈置周備。賈珠甚為合意,即就此暫住。寶玉又和他去見元妃,元妃見他弟兄同列清班,自甚歡喜。卻因賈珠是長兄,不似對寶玉那樣親切。
  這裡賈珠來到太虛幻境之日,便是李紈母子移居南昌學署之時。原來賈蘭自從新任九江道到了,趕即起程赴省。那天同梅氏從道署坐綠呢大轎出來,用的全份執事銜牌。一切旗鑼傘扇、令箭提爐,紅黑帽的喝道,紅衣服的劊子手,還有武巡捕和道轅親兵,直擺了半里多長。那些農學書院、敷政書院、工藝局、濟貧院,俱是賈蘭捐廉辦的,一般諸生藝徒都步行恭送。
  又有紳衿民庶,感激賈蘭德政,送了許多萬民傘、德政牌。每人都手執高香,一路送至城外,共有兩千人之多。江右文風本盛,許多舉貢生監,又都做詩文送別,親自攜來面呈。累得賈蘭步步停輿,人人慰勞,直到了官船上,那送詩的尚絡繹不絕。
  後來抄成一大厚冊,這也算空前絕後的盛舉了。
  到了省城,賈蘭即至節度衙門稟見。節度使當面著實獎勵一番。說起省城也幾乎肇亂,就是寇新一軍起事,要燒節度衙門,虧得巡防營給剿散了。更佩服賈蘭先見。賈蘭下來,便至臬署接印。那些皂役排衙,屬員堂參,也忙了好一會。
  梅氏已繞道到公館,接了李紈同到衙門。母子相見,不免悲喜交集。李紈對賈蘭道:「你這番僥天之幸,轉禍為福,並不是你的才力辦得到的,此後更是時時儆畏,不可自滿。」賈蘭領命。
  此番從九江上路,梅氏身懷六甲,已到足月,生怕在船上添養。幸虧江程平穩,直至搬進衙門第三天方才分娩,生下一個哥兒。落草的時候,剛好南昌郡守吳權上來回事,因此便命名賈權。
  正在賈蘭接任之初,忙著督飭府縣及發審局,清結省控案件,一月之內,結了二百餘起。每天判閱公事,必至三四更方罷。又因臬司專管刑獄,就各監牢都設了工藝所,教監犯學習手藝。
  那時,新建縣唐鏞是個巧宦,賈蘭命他分擔些工藝所的費用,唐鏞總推缺分瘠苦,絲毫都不肯出。及至權哥兒滿月,他卻孝敬了一份重禮,赤金首飾之外,還有些紅綠貨,賈蘭一概不收。次日新建縣上來稟見。回完了公事,說道:「哥兒滿月,卑職一點小意思,大人都不賞臉。」賈蘭冷笑道:「老兄不是缺苦麼,一二十兩的事都那麼艱難,怎倒要破費這份重禮?果然為公事虧累了,那還可說;若為應酬上司添了賠累,兄弟怎麼對得起呢?」唐鏞聽了,面紅過耳,連忙引罪。賈蘭道:「兄弟是京官出身,只知道公事,不知道什麼叫做應酬,老兄不必介意。」又說些別的公事,方端茶送客。唐鏞退下,深知這位上司太古板,不好伺候。過了幾時,便申文告病去了。
  有一天,賈蘭正在判事廳看公事。這判事廳也是賈蘭手創,就著園子裡大客廳改的。自己和一般文案及收發監印諸人,同在一處辦事,公事隨到隨辦。一個文案委員文彥桂上來畫稿,忽向賈蘭道喜,說道:「大人額有黃氣,主有升遷之喜,只在這兩三天裡頭。」賈蘭笑道:「不見得罷,如今升官必得走門路,那有自己先不知道的。」又一個文案姓邵的說道:「文委員懂得奇門,他向來看氣色看得很準,倒不是輕易亂說的。」賈蘭只微笑不信。
  隔了一天,果然邵委員拿著節度使的公文上來道喜,原來便是賞給頭品冠服和升署學政的行知。在賈蘭真是出於意料之外,連忙至上房回明李紈。李紈更見歡喜,道:「你爺爺並非科甲出身,那年點派學政,是皇上的特恩。你雖是翰林,眼下正做著司道,此番也算是破格的了。我喜歡的是學政事簡,專管考校士子,或許不至貽誤,我也可少操些心。」一時賈蘭換了冠服,向李紈磕了頭,便傳伺候去見節度使。
  進去時仍按屬員體制,在司道官廳等候。節度使璧還手本,立時開門放炮,接了進去。賈蘭見節度使,先謝了保舉。節度使又向他道喜,說道:「老兄才猷遠大,學政清簡,倒抱屈了。所喜此番簡派出自特恩,聖眷方隆,不久當有後命。」賈蘭又謙謝一番。節度使說起此間有傅笑岩、陳近槎,都是令祖大人學政任內舊人,若幕下需材,正可借助。賈蘭也深知傅、陳二人各有所長,當下便答應了。隨後又閒談一會,興辭而退。
  過一天接了學政印務,即搬入學署。署中也有一座花園,名為簡園,雖不如大觀園之大,也有好幾處坐落,花畦竹徑,結構幽雅。中間一片荷池,頗似荇葉渚。池中有六角亭子,從竹橋通過去,正在荷花多處。那匾額是「靜芳」二字,相傳是前任袁文通公遺下的名跡。
  此時歲試考齊,科試尚早,是清閒時候。賈蘭初到,也忙了好些天。先到各書院傳見生徒,親自訓講,又評閱幾次觀風的試卷。因江西地方向來不甚講究蠶業,趕著創辦一個蠶學館,研求養蠶及機織之法。
  每日公事餘暇,只在亭子上把卷吟詩。池中遍種著白蓮,署雨初晴,花香最勝。自己題了一副對聯,是:
  梅雨漲方池,便準備新詩,安排畫舸;
  花香聞水榭,要滿斟芳醑,親舉荷觴。
  原來那亭外柳陰下,也係著小艇。賈蘭有時和兩三個幕僚泛舟賞月,有時請出李紈,帶著梅氏,坐在那小艇上,叫丫環們隨意撐去。船上也攜著筆牀茶灶,彷彿浮家泛宅似的。幕客中有一位王亦梅,善畫人物,替賈蘭畫了一幅全家樂。又另畫一幅蓮波一舸圖,只賈蘭坐在舟中,侍婢憐雲跟隨打槳。那憐雲在四雲中生得最好,眉眼有幾分頗似黛玉,原是賈蘭平時最寵愛的。賈蘭擔了許多風險,受了許多辛苦,才得到此番樂趣。
  卻因那節度使分外器重,有什麼重要的事,都要請他去商量籌畫。明是學台,暗中卻做了節度的幕府,所以也難得空閒。
  那天正在亭內觀書,小廝們回道:「蓉大爺來了。」賈蘭甚為詫異,即令快請。少時,即見賈蓉戎裝佩劍,面有風塵之色,從竹橋上走了過來。賈蘭忙起迎見禮,道:「蓉大哥不是跟大爺到南陽去麼,如何得來此地?」賈蓉道:「咱們也兩年不見了,這些時一直在兵窟窿裡混,總算軍務順手,把南陽亂事平了。我跟爺到那裡接了印,辦完了善後,因為首要在逃,上頭叫周統制跟蹤追剿,我跟著辦糧台來的。知道你在這兒,咱們弟兄們抽空見見面,明天就往南去了。」賈蘭問目下軍務如何?賈蓉道:「你們只知道大頭兒是那姓江的,其實他也是臨時湊合。要說那大頭兒,得數一聲雷武大鬆。他底下還有好些小頭目,有名的是賽白起白勝、送命鬼盧學義,那江魁簡直數不著的。他丟了南陽,便尋了那一幫去,都嘯聚在江西閩廣交界的地方。我們大兵眼下分兩路進攻:一路往廣信玉山搜捕散匪,一路走大庾嶺直搗他們巢穴。只別放頭目跑掉,這大功便算成了。」
  賈蘭道:「這麼說還得些日子。蓉大哥,你在家裡舒服慣了的,如何能受這苦呢?」賈蓉道:「賣什麼得吆喝什麼,還能說苦不苦麼?我自己回想從先做的事,真正不像人,趁這機會奔個功名,也是正理。」又問賈蘭如何升調到此,賈蘭將九江至南昌前後情事都說了。賈蓉笑道:「我一向笑你是書呆子,想不到你倒也有兩手兒!」
  一時賈蓉又要上去給李紈請安,賈蘭便領他至上房拜見。
  李紈問道:「珍大爺都好罷,大嫂子去了沒有?」賈蓉道:「我父親身子倒比先強了。那裡剛平定不久,時常還有些謠言。
  仗著甄應貴的軍隊都是老營頭,鎮壓得住,怎麼放心就接家眷呢?」李紈笑道:「蓉哥兒,你臉上都曬黑了,又穿了這一身衣服,若在別處遇著,還許不認識呢。」賈蓉笑道:「一天到晚在野地裡跑,風吹日曬的,就是石頭也改了樣兒,別說是人啦!」
  李紈道:「若再往南去,可更苦了,又熱又潮濕,就連蚊子也比北方大得多。蓉哥兒,你住得慣麼?」賈蓉道:「什麼慣不慣的,既在營裡也說不得了。好在我倒練皮了,從家裡出來一直沒有病過。那些跟來的小廝們水土不服,這個鬧濕氣,那個腿腫,倒比我們嬌嫩。」賈蘭笑道:「都是這樣的。我們初到九江那年,帶來的幕友沒一個不患瘧子,牀帳上都貼個黃紙條,寫『姜太公在此』。你若見了,更可笑呢!」又說了一回話,蓉蘭二人方同出去。
  賈蘭留賈蓉在園中緝雅堂小飲。席間,賈蘭說道:「那回芝二爺、萍三爺到九江衙門裡,我們在浣綠軒凴欄夜話。說起時局來,就愁到不久有事,不料鬧得這麼快,就是咱們家裡人出來收拾。」賈蓉道:「如今的人都像多渾蟲一樣,混天黑地,跟著風兒就倒,那裡去找這幾個傻子呢?」賈蘭道:「就是寶二叔那樣聰明,也是樂一天是一天的。若見我們拚命圖功,未免也要暗笑,不知批評些什麼。」正說著,新來的小廝來喜拿了兩盒點心、兩簍小菜,說道:「這是老太太送給大老爺路上吃的。」賈蓉站起答應了,叫來喜上去替道謝。那晚上,賈蘭要留賈蓉在衙門裡住下,賈蓉道:「我明天一早就走,那裡還有事等我回去呢!」只坐到二更,便回行館去了。次日早起,賈蘭至李紈處請安,說起賈蓉來,李紈道:「蓉哥兒老練多了,只盼望他們早些把軍務辦完了罷。那出兵打仗的事不是玩的,聽說祖太爺出兵的時候,幾天幾天的喝不著水,掘著地下的陳糧才有得吃。那豈是人過的?」賈蘭道:「人到了責任背在身上,也不知什麼叫做吃苦。我在九江那晚上,幕府他們膽子小,都勸我別出去,依著他們就糟了。」家人們送進北京家信,賈蘭先看了,方呈與李紈。李紈看著信笑道:「老爺誇贊你人緣好呢。若說官紳相處,還說得去,那些小百姓何曾見過道爺?這句話可不大恰當。」賈蘭道:「老爺一生鑿四方眼兒,和同事的都處得不大好,所以這麼說法。
  其實我只憑一個『誠』字,見什麼人都不說假話,也不和人存意見。上回參掉的九江府馮子典,背地裡還感激我,也是為此。
  「
  李紈看到平兒添了哥兒,笑道:「這可該給你璉二叔道喜了!從前二嬸子那麼盼望,好容易有了,又小月了。那平姑娘真厚重,瞞著二嬸子做了不少好事,天理上也該給他一個兒子。
  「賈蘭道:「二姨兒喜事辦了,咱們寄去的添箱禮不知收到了沒有?緊跟著又是三姨兒的喜事,很該一起寄去的,如今又得提另費事,只可和璉二嬸子的滿月禮一起托人帶去罷。」李紈尚未回答,執貼家人上來回道:「首府稟見。」賈蘭忙換了衣帽出去。這且按下。
  卻說榮國府中,自從平兒在月子裡,探春也不常至議事廳,一切家事全仗寶釵主持。剛到了議事廳,王夫人那裡又找;到上房剛說兩句話,秋紋、碧痕又趕了來,說蕙哥兒找二奶奶呢。
  真忙得茶飯無心,坐立不定。還有薛家的事。薛蟠出差去了。
  薛蝌究竟是隔房的,凡事不敢專斷,總要請姨媽的示。薛姨媽又是沒主意的,必得問問寶釵。也知道他事忙,常時自己走了來,或是叫邢岫煙來傳話。幸虧寶釵素有決斷,一兩句話便打發了。
  一日寶釵在議事廳,邢岫煙來了,說了一回話。只見繡鳳匆忙走來,說道:「甄太太來了,太太叫請寶二奶奶呢。」寶釵只得放下各事,先至王夫人處。原來是甄應嘉的夫人,因甄寶玉和李綺完婚吉期在即,帶他哥兒來京就婚。此時,甄應嘉還在越東安撫使任上,這幾年坐鎮海疆,地方靜謐。朝廷因匪蹤南竄,正與越東接境,也命他協辦防剿。正在辦防之際,自無暇顧及私事,只交與甄夫人料理。
  甄夫人一到了京,即來拜王夫人。一則請教城裡頭婚禮的節目,二則因王夫人是大媒,托向李府上接洽,諸從簡約,不要責備。王夫人不耐煩管這些瑣務,忙將寶釵找上去,吩咐他和李嬸娘去說。寶釵見了甄夫人,那甄夫人也知他苦節持家,十分敬重,說道:「又給你們添忙了。咱們這樣人家,外頭不知道的還以為怎麼敷餘,只有府上是彼此深知的。這回又趕上軍務,我們老爺什麼都不管,只交給我,我那裡想得周全呢?
  若見著那邊親家太太,替我致意,請他多原諒罷。」寶釵道:「那李府上本來寒素,論起境況來,比府上又差得多了,那裡還有什麼挑剔。我替伯母說到就是了。」甄夫人道:「他們還有些南邊規矩,到底什麼是可省的,什麼是必得要的,問准了也好預備。就都請費心罷。」寶釵答應了。又說起李綺如何才貌,如何賢惠,甄夫人聽了自是歡喜。又重托王夫人和寶釵,方告辭而去。
  過一天,寶釵去問了李嬸娘,又親自去回覆甄夫人。隨後還有許多零碎接洽,真是給寶釵添忙了。甄府的媽媽們也時常到這府裡來,問起這邊的寶玉,說是出家去了。當時,就不勝歎息道:「那回我們都見過的,好好的一個哥兒,比我們寶玉還和氣,又都中過舉人,怎麼走了這條路呢?」一路回去,尚在念道,被甄寶玉聽見。
  那甄寶玉本是利祿薰心的,幾次會試不中,不免牢騷。此番來京就婚,也想趁此尋個門路,弄個保舉,或是捐個部曹中書,先出去混混。聽了媽媽的話,心想,賈寶玉也許是有激而逃。那回我們談話,他說的什麼「明心見性」,又是什麼「超凡入聖」,我聽著就有些紮耳朵。他生長在錦繡場中,簪纓隊裡,若非有不得已的苦衷,何至於撂下一切功名富貴,飄然獨往呢?即如我從前初出書房,看那顯親揚名易如拾芥,至今日又有什麼成就?把我功名事業的心,也就灰了一大半了!想到此,
  轉覺得賈寶玉可憐。忙中易過,納采告成,吉期便到。那天,賈政、王夫人都去了,在甄、李兩家都坐了席,完了大媒的禮節。王夫人因甄府雖是顯宦,卻在客邊,恐怕女眷們去得不多,特地叫尤氏、寶釵、探春、湘雲等都去道喜。尤氏本好應酬,寶釵此番從中幫忙,更不好不去,探春、湘雲等也都和李綺親密,大家約齊了,分坐幾輛朱輪後檔車一同前往。
  自有甄家幾位姑奶奶在那裡慇懃款待。等到花轎抬來,拜堂坐帳,大禮完備。
  王夫人只說身子乏了,先自回來,留著他們在新房裡湊湊熱鬧。那甄家二姑奶奶和大家更熟,陪著說說笑笑。一時晚席擺上,送酒安席,也推讓了好一會,大家坐定吃罷。二姑奶奶又陪著去看新房,無非錦匡瑤珥,鴛鏡鸞奩,裝點得十分富麗。
  李綺正做著新人,凝妝端坐,無從款敘。尤氏、寶釵只和兩位姑奶奶隨意閒談。湘雲看那新房裡的字畫,見梅翰林畫的一幅紅梅上有題詩,便看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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