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回 送病魔專誠酬願 答撫育奉派拈香
話說老太太由寶書堂進去,下了後廳卷棚,剛上甬道走不多路,抬頭瞧見柏夫人,幾個丫頭扶著,站在安和堂卷棚下迎接。祝母心中大喜,忙差江蘋去說」棚下有風,快些到安和堂等候」。江蘋答應,急忙上去,請柏夫人進中堂伺候。不多一會,祝母們都進了安和堂,柏夫人忙跪下請安拜謝。老太太親自扶住道:「新病才好,勞動不起,娘兒們拜個什麼。你好了,就算我拾了條命就是。眾姐妹們問個好兒罷,等著再謝。」
桂夫人們彼此問好,海珠姐妹跪下請安。柏夫人歡喜之至,請老太太坐在中間炕上。王夫人們挨次而坐。眾姑娘送茶,王夫人道:「咱們正是勞乏之時,接著陪客,又兼是春雨緜連,那裡支持得住?幾乎病的躺下。寶釵們著急,趕忙吃藥調理,這兩天才好。倒是神佛保佑,咱們老太太沒有躺下,這真是眾人的福氣。就是二妹妹們一個個都乏的使不得。」柏夫人點頭道:「全仗著老太太的福氣,神佛爺的保佑。這場病過於兇險,正是春暖人倦的時候,一連十幾天,日夜勞乏,那兒當得起呢?這幾個孩子們鬧的都像病過一場,黃瘦了一半。自從我回過來,第二天就叫他們各去調養,不准請安,這幾天都才養了過來。」
祝母笑道:「我活了七十一歲,頭一磨兒瞧見這場大病。不知你病中見的事,可還記得些影兒?」柏夫人道:「陰陽一理,人間說的因果,有同有不同的。過去的人,有見有不見。
親戚里面只見了一個戚大奶奶。」桂夫人道:「正是你病沉的時候,戚家來報信,就差了芳芸、九如前去送殮。丟下幾個小男碎女的柏真是可憐。這會兒老太太吩咐,月間總是三斗米兩吊錢給那幾個孩子度日。」祝母忙問道:「你遇著他說些什麼?可憐想是總丟不下兒女。」柏夫人將東嶽衙門前黑房裡相遇,說到望鄉台下見他吃迷魂湯,不復相認的話。秋琴笑道:「可見尚書門第生足以榮親,死足以誇鬼。像我這尚書胞妹,不知鬼見了是個怎麼的奉承?」祝母們一齊好笑。柏夫人又將遇著鐵檻寺老和尚致意的說話,並看見饅頭庵淨虛受罪的光景,及在節孝司殿前見王熙鳳轉世之話,詳說一遍。王夫人們不勝感歎。平兒道:「璉二爺做了神仙,比在家時倒忙,東也救難,西又度人,既度了鐵檻寺老和尚,怎麼不救救饅頭庵的淨虛?
「王夫人道:「自然老和尚不比淨虛孽重,像鳳姐兒自解脫之後,又能守身死書,固又轉生安樂。因果報應原是不錯。」
柏夫人笑道:「別的話一時也說不了這些,且將兩件怪事說給老太太聽。有個判官,叫我是親家太太,你們猜是誰?」
祝母們一齊笑道:「別說是猜,就請了嚴君平來,也難斷出是誰。」柏夫人笑道:「就說出來,咱們也並不認得這一門子的親家。那判官是誰呢?他說是秋瑞前世的父親,叫做什麼甄士隱。」王夫人驚道:「若是甄士隱,我知是個古道君子。這個做個判官倒還不錯。」寶釵笑道:「原來秋妹妹是我前世的嫂子!怨不得見我媽媽這樣親熱。」王夫人笑道:「前世是我親家的外甥媳婦,今世又做我的乾媳婦。有前世那番磨折,就有今生這番安樂。」寶釵應道:「真是一點不錯!」祝母問道:「前生怎樣磨折?」王夫人答道:「其情可憐,令人難受。有前生之苦,就有今世之樂。且慢慢再對老太太說。」
柏夫人道:「柳太太的老爺做了地獄總管,瞧見我趕忙起身施禮,是甄判官說了我才知道。這還不奇,誰知我同探姑娘大有點兒道理。」王夫人忙問道:「有點什麼道理?」柏夫人問探春道:「你可知太公、太婆生平作何事業?是多大年紀不在的?」探春答道:「我聽說祖老太爺名周達,是個有名孝廉,不肯做官,居鄉教讀,中年病故。祖老太太吳氏,只生我公公一個,紡績課子,聽說居家嚴肅。因打死了一個丫頭,自家不久吐血病死。後來我公公奮志唸書,得以成名。」柏夫人點頭道:「誰知子孫亦不明白這件公案,我為這件事死了幾日。我前身就是吳氏太太,那丫頭名叫桂香。因與小子有私被我看破,舉手要打,他轉身躲避,將頭誤撞門環,鐵釘插入太陽穴,受傷身死。他在陰司告我打死,曆數十年屢告不休。閻王爺拘我對審,我因照過勾留鏡,得知前身事業,據實說明。桂香俯首無詞,磕頭認罪。閻王說他誣告主人,其罪甚大。先受冥刑,罰入畜生道中。將他用大鋸子解開,身體分為兩半。我瞧著可憐,再三說情,免入畜道。可憐轉生又不知是個什麼。誰知今世你又到我身邊來,可見一飲一啄俱有前定。不過世人沒有照過勾留鏡,不能知道前世因果。」祝母們不勝驚歎。
王夫人道:「這樣說起來,凡人相聚,前世必定有個因緣,其間好歹不一。像咱們不知是結了幾世的好因果,親愛的這分兒。大妹妹倒不順便給咱們問個信兒。」柏夫人笑道:「咱們這樣相聚,甄判官大概給我說了幾句,橫豎不是些泛常因果。
倒是咱們老太太的來歷我倒知道。」祝母笑問道:「我前世是幹什麼的?」柏夫人道:「老太太是幾世的苦節,堅貞自守。
因此歸入如意佛座下,以一身兩享榮華,老來福壽正長。」寶釵點頭對王夫人道:「咱們那年夢中所見一點不錯。」王夫人笑道:「我還說你們造謠言,誰知真有其事,細想起來,有些道理。」
柏夫人道:「陰司最重節孝,神鬼皆敬。凡橫禍飛災,從不入節孝之門。今探春青年失偶,為人生最苦之事。既與我相遇,正好同三嬸子做個冰心良友。我斷不放你回去,明擺著是你姑爺送來交給我的。等我去請了周序光大兄弟來,說其緣故,請他寫書子給你老爺,說我留你在這兒作伴,守志教子唸書。
你公公也再沒有不依的。」顧四太太道:「這事很好。等著我明日對週六姐姐說明這段困果,叫六姐夫趕著就寫書子寄去。
省了探姑娘三心二意的,拿不定主意。」
鄭太太道:「很好,這件事交給顧四姐姐去辦。我聽見大姐姐擇了十五日,請太空和尚在甘露寺做道場,放燄口。我常聽人說,那太空和尚閒常也不唸經,又不拜佛。拿著把破笤帚,只愛掃地。沒有事就坐著打盹兒,是個懶和尚。這會兒倒請他做道場,有個什麼緣故?」柏夫人道:「我並不知道太空是個何等樣的和尚。因枉死城中有萬千怨鬼,指名要他超度,我已應允,不可另請他人。」就將那些怨鬼圍著求超度的話說了一遍。梅秋琴道:「那張姑娘雖被石崇所殺,但罪在王敦,大可向其索命。比等人何以歸之枉死城中?閻王老子有些憒憒。」
石夫人笑道:「被王敦所害向其索命者,想不計其數。若此輩都歸入王敦名下,則世界上盡是些討命鬼,那裡還有個人呢?
若依你所說,潯陽江裡商人之婦,不是白司馬要償命嗎?何以又歸入枉死呢?」鄭太太道:「商人婦不抱琵琶,並無可死之道。雖其自取,白司馬亦不能無憾。」
桂夫人道:「咱們請老太太喝著酒兒慢慢的再談。」祝母笑道:「聽這些話,比說南詞還好。今日是你們公分給大姐姐起病,都在這兒熱鬧些。留兩個坐兒給夢玉同魁兒。」桂夫人答應,吩咐中間設一席,是老太太、賈二太太、鄭太太、安和堂大太太;左首一席偏向,是顧四太太、賈府璉二奶奶、梅姑太太、怡安堂二太太、承瑛堂三太太;右首打橫,一溜兒三桌,寶釵、探春這些姐妹序齒而坐,留著兩個坐位,是夢玉、梅春。
此時芙蓉已奉老太太之命,與珍珠、惜春一樣起坐,不在執事姑娘之列。柏夫人自得觀自在楊枝甘露後,又靜養多日,不但諸病消除,覺精神比往常分外強健。兼之在陰司裡見過多少輪迴因果,又知尚書得昇天界,心中歡喜,毫無罣礙,就連石夫人、探春將悲苦之心都減去了大半。正是:
有花有酒春長在,無月無燈夜自明。
祝母飲酒甚樂。柏夫人道:「那天甄家說,擇日要來給惜春放定。因我這一病不知又改到幾時,定下了就可以放開一條心。」王夫人道:「那兩天你病沉,甄寶玉一天幾磨兒問信,前幾天見你病好,心中大樂,各處燒香還願。前日聽陸四太太說,他家去料理,就趕著上來放定。想來總在這一半天。」桂夫人笑道:「那幾天甄寶玉很著急,不住腿兒到垂花門問信兒。老太太知道很過意不去,請他到介壽堂當面應他說,你放心,就是你丈母有點什麼,橫豎我作主,這件親事定給你的。他噙著眼淚給老太太磕頭,將來是你的一個孝順女婿。」柏夫人道:
「沾老太太的福氣,賈大姐姐的厚賜。」祝母點頭道:「這倒真話,咱們是沾賈大姐姐的光。」王夫人道:「這是惜春的造化,得繼在大妹妹膝下。深荷老太太慈蔭,得配甄家。不然他是清涼觀道士,那裡還肯回到我賈家來。誰知珍珠掉下江去,應該大妹妹多添一女,真是再想不到的一件怪事。」梅秋琴笑道:「咱們大姐姐同珍姑娘,他娘兒兩個比誰也傲些。大姐姐是見過閻王,珍姑娘是見過龍王。一個是歷遍陰山,一個是曾經滄海。」祝母們一齊大笑。石夫人道:「他們娘兒兩個又是鬼話,又是海話,倒是聽那一條兒好呢?」祝母笑道:「依我說,海話固不可少,總不如鬼話可以動人。」鄭太太道:「我瞧著兩件都不可少,近來離掉這兩條兒,還管不行。」
太太們正在談笑,垂花門徐大奶奶來回柏夫人道:「鞠太太差人回來取衣服,給老太太、眾太太們請安。說陳大奶奶剛坐月子,必得在家照應幾天才得回來。」柏夫人道:「過一半天差人去接罷。」徐大奶奶答應出去。桂夫人道:「竺太太又連日是齋,再三請著不肯過來。」
柏夫人未曾回答,見夢玉、梅春兩兄弟進來,心中甚喜。
問道:「今日文字誰作的得意?」夢玉道:「今日我作不過兄弟,聽著丈人說,他作的很好。」柏夫人點頭道:「陰司最珍重科名,務須奮志唸書,學問德行兩樣都不可少。不但你父親死後為神,就是柳緒父親,亦做冥官。可見德行二字是為人至寶。你們弟兄兩個切須謹記。」夢玉們連聲答應,梅春道:
「剛才聽見二舅舅說,嶺南海寇作亂,不知可近在柳太太那兒。說有好一程子沒有接桂三舅舅書子,心中倒很惦記著。」王夫人道:「他家想來無礙,外面有馮大爺同包勇,裡面有寶書、馮佩金。那書子上還說桂堂同他也很學了些武藝,想來可以無礙。」平兒笑道:「看不出他兩個翩翩公子倒會武藝,不知是怎麼學的。」寶釵道:「有文事者必有武備,不用你丈母費心。像咱們那兩天學珍姑娘的弩弓,也就是些兒順手。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祝母點頭道:「寶姑娘說的很是。你們贊珍姑娘舞的好劍,我也總沒有瞧見。橫豎這兒沒有外人,叫珍姑娘舞一回兒我瞧瞧。」珍珠不敢推卻,連忙離席,脫去外面長衣,解去青裙,穿著短襖。抱琴送過寶劍,珍珠接在手內,站在老太太席前,約離三四尺,擺動柳腰,輕舒玉臂,一路大舞。眾人只覺滿眼冰花,寒風瑟瑟。正看的熱鬧,珍珠忽然收住說道:「左臂上傷痕未好,十分作痛。」祝母道:「哎呀!真個我怎麼忘了他的手呢?連你們也不提一句兒,快些另換上點兒新藥。」伺候的姑娘們答應,連忙取藥,見那傷口周圍又俱紅腫。寶釵道:
「若有龍宮如意匠,割這點兒打什麼緊,早給你補上了一塊肉。」老太太們彼此歡笑。
不言安和堂起病飲酒之事。祝筠也在意園請客道乏,東西兩宅內外熱鬧,一連兩日。到初一早上,柏夫人梳洗完畢,用過點心,寶釵、探春領著海珠姐妹、夢玉、梅春兩弟兄都趕著先到安和堂請安道喜。兩宅的家人、媳婦、職事姑娘、閒散丫頭都是一早先來請安道喜。怡安堂四位姨娘帶著幾個奶子,同賈、周兩府的毓哥兒、定哥兒兄妹也都趕來道喜。柏夫人大樂,命惜春、芙蓉各賞荷包、花粉、銀錁、手巾等物。
眾人歡喜拜謝,跟著柏夫人到東宅裡來。剛出如是園,有楚寶堂侍書、入畫迎接道喜。瓶花閣前,文來們站班伺候,轉過迴廊至怡安堂卷棚下,桂夫人迎接道喜。柏夫人笑道:「給老太太磕過頭再來拜謝。」桂夫人道:「罷呀!咱們姐妹謝個什麼。你二兄弟在介壽堂請安下來,往甘露寺代老太太拈香。
他說回來再給你道喜。又派了夢玉往鶴林寺,魁兒往招提寺。
其餘接引庵、大悲閣、地藏庵、准提廟那幾處,都差海珠姐妹們分去拈香。這個月的燈油、月米、香資都是加倍。」
柏夫人們一路說話,不覺過了怡安堂,順著甬道一直轉到介壽堂院門前。見石夫人領著一堆姑娘、媳婦同賈府璉二奶奶站在影背邊等候道喜。一同進院,轉過隔屏,見賈府王夫人在甬道上等著眾人。平兒瞧見,忙與寶釵、珍珠、探春、惜春先上前去請安道喜。柏夫人走至面前說道:「怎麼姐姐在這兒等著呢?」王夫人道:「我知道你一准要到我屋裡來。今日事多,未免要耽擱工夫。就在這裡姐妹們道個喜兒。一同上去見過老太太,同去拈香,這不是省了些事嗎?」柏夫人笑道:「真是姐姐疼我,等著拈過香,再給姐姐磕頭。」夢玉、海珠們一大陣都給王夫人請安道喜,跟著往介壽堂來,見梅秋琴坐在卷棚下小炕上。王夫人們來到卷棚,彼此道喜。四位太太坐下歇歇腿兒。
眾人請安已畢,秋琴道:「老太太剛換老服,還沒有吃點心,本情今日過早些兒。剛才妹夫進來請安,得了個差使,到金山去拈香。我聽說還要派一個到清涼觀去上幡,不知是誰?」
惜春道:「這件差使,一會兒姑姑保舉我去。」珍珠道:「我也要去還願。」柏夫人點頭道:「既是這樣,必得一個同去才好。」平兒道:「我同去很可放心。」寶釵道:「我怕你跟著和尚跑掉了,那兒去找呢?」太太們一齊好笑。桂夫人道:
「我派個老年媳婦跟著,那就放心了。」
五福出來回道:「老太太用完點心。」王夫人們六位先進介壽堂,讓柏夫人給老太太磕頭。梅秋琴、桂、石兩夫人道喜。
王夫人領著平兒、寶釵、探春、珍珠請安。夢玉、修雲、梅春、夢金、寶珠一班,海珠們分作兩班,毓哥兒們一班,末了是寄生,攏共攏兒都請安道喜。祝母樂的笑不絕口,對著王夫人道:
「我托賴大姐姐的洪福,沾光多添幾個繼孫女,就有這些外曾孫的兒女。你瞧著站滿一堂,誰家像我這樣熱鬧。」王夫人道:「老太太是個子孫娘娘,將來孫曾繞膝,不計其數。你老人家還認不出誰是誰呢。」祝母笑道:「謝大姐姐的金言!咱們不用耽擱,都去拈香罷。」柏夫人答應,跟著老太太走出卷棚,陶、朱、荊、李四個姨娘忙跪下請安道喜。祝母吩咐道:
「這幾天是大太太謝神請客,交給兩個姑奶奶料理一切。你們也必得幫著照應辦事,總是我的兒女,分什麼彼此。」姨娘們站起來齊聲答應。
這會兒,兩宅的姑娘、嫂子們都在六如閣同致遠堂伺候。
景福堂擺設果茶。祝母走進佛堂,見香煙馥鬱,花果繽紛,無不潔淨,心中甚喜。親手上了幾瓣檀香,向著觀音虔心禮拜。
柏夫人在陰司曾面見觀音,今見慈容如在其上,焚香拜謝默禱一會,王夫人們挨次而拜。祝母同柏夫人往致遠堂拜祖,剛出六如閣,見竺太太亦來拈香,彼此道喜。九如同著進去拜佛。
桂夫人、石夫人們都趕著往致遠堂來。兩邊正在熱鬧,有本家幾位太太、奶奶、姑娘們來道喜,鬧了好一會子,都到景福堂用茶果。
汝湘、紫簫、掌珠、九如、秋瑞五人辭往各庵拈香。桂夫人道:「今日各處都已派人拈香,就是清涼觀尚未有人。剛才惜春、珍珠願出這遠差,璉二奶奶又願同去,這倒很好,請老太太示下。」祝母笑道:「怎麼有勞璉二奶奶呢?」平兒道:「進香是件好差使,老太太怎麼說有勞呢。二嬸子吩咐備船,咱們這會兒就走。」祝母道:「既是這樣,也得派一個老成媳婦跟去。」桂夫人答應,吩咐垂花門知會外面備船,選派老成家人、小子,並知會四堂姨娘備辦一切應用物件。平兒、珍珠、惜春各去料理。外面派了趙祿、茗煙、金升、楊泰、小子福兒並廚子、茶夫共十人。裡面派廖大奶奶、金映媳婦、汪忠媳婦、林芳媳婦、抱琴、入畫,還有璉二奶奶的玉蘭三個姑娘各帶著兩個閒散丫頭,都去趕忙收拾。不多一會,璉二奶奶領著兩位姑娘,辭過老太太並自家太太,以及祝府各位太太、奶奶、姑娘就要下船。王夫人、柏夫人各吩咐些說話。老太太命桂夫人們送璉二奶奶到垂花門。夢玉、梅春都去拈香未還,汝湘等五人亦沒有在家,就是海珠幾個相送。平兒吩咐彩鳳、長春小心服侍太太,諸事務須謹慎。彩鳳們答應,送二奶奶同兩位姑娘上轎而去。祝府柏夫人在家謝神還願,酬勞請客,每天轎馬盈門,內外賓客。正是:
座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
這且慢表。且說璉二奶奶們上了大船,伺候人等俱已到齊,吩咐開船。查本、徐忠俱各差人送出江口,照料著幫上紅船,各皆轉去。那座船開不多遠,見茗煙站在艙口對廖大奶奶道:
「金山寺住持僧差人迎接,請二奶奶示下。」平兒道:「謝謝罷。等太太回金陵時,再到寺裡拈香。」茗煙答應,去回覆金山和尚。此時正在春水發生之際,四面波浪滔滔,煙雲開闔。
遠望海口,焦山倒像一柄荷葉浮在浪中。真看不盡江山風景!
珍珠指著金山說道:「世上人誰知道這樣一座大山下面細如鐵線。」平兒道:「這是你轉世家鄉,除掉你誰也不敢混說。」惜春歎道:「數年前,我同老師父駕著一葉小舟,往來江上,與世浮沉,原不想有今日。誰知同你們這些夢中人又相聚一堆,可見古今來能有幾人跳出夢境的!」珍珠指道:「那一帶柳樹後身,倒像就是清涼觀。怎麼走的這樣快呢?」惜春細看道:「第二堆的柳樹那邊才是。今日風順,走的快,咱們吃完飯再收拾上去。」珍珠點頭,吩咐擺飯,入畫們伺候用完早飯。不多一會,前船早已幫岸。清涼觀主李行雲領著徒弟們都在港口迎接。
座船撐入港中。廖大奶奶道:「茗煙說只帶了一乘轎來,請二奶奶同兩位姑娘輪著上去。」珍珠笑道:「罷呀!上一磨兒太太們都是走著上去,又不到一箭來路,怪砢磣的,坐什麼轎呢!」平兒道:「一片沙堤,何曾有個人影兒,還怕誰瞧見,咱們走罷。」廖大奶奶吩咐搭穩跳板伺候,趙祿命船家將兩船跳板搭的十分穩固。平兒姐妹三人領著姑娘、嫂子們揀直走上岸去。李行雲師徒忙稽首問安,說道:「前日在宅裡領米,沒有聽說奶奶、姑娘要來。剛才知道,連屋子也收拾不及。」惜春道:「老太太本來沒有提起,今日是馬上派人。因為太太病好,各廟燒香,我同珍姑娘順便來瞧你們,請了璉二奶奶同來。
不過吃杯茶兒,也就上船。」李行雲道:「再沒有不逛一半天去。璉二奶奶同兩位姑娘也很難到這兒來,就住一晚兩晚也沒有什麼使不得。」惜春搖頭道:「不能耽擱,將來有空再來。」行雲笑道:「去年姑娘賴著不肯去,今年留著住一晚也不能。」平兒道:「你們做道士的,白日飛升去了,有誰回來住一晚的沒有?」珍珠們都不覺大笑。
眾人來到山門,惜春見靈官殿裡擺著幾乘轎子,忙問:
「誰在這兒?」張流水答道:「這些舊轎子是前任縣太爺家眷在這裡上船回去,寄在這兒,很不便當。」惜春們來到大殿,見香燭花果俱已齊備。連忙洗手焚香,先將老太太差來進香之意拜祝一遍,又將柏夫人病癒,花果敬神之事禱告一番。這才姐妹兩個拜謝三清護佑,又各自許下點私心切己願心。平兒笑道:「你兩個嘓嘓唧唧祝贊這一會子,三清爺那兒記得了這些。
請起來,讓我磕個頭兒罷!」惜春、珍珠拜完道:「論理你不該拜,璉二哥得了道,你是仙爺的奶奶,總是一家。」平兒笑道:「上面這三位是我的年伯,豈可不拜。」說著,也焚香禮拜一會。惜春吩咐合廟都點香燭。李行雲請入雲房獻茶,惜春見那些修竹、梅根十分荒蔓,不勝歎息。珍珠道:「曾幾何時,不是元都風景矣!」三人走進雲房,平兒瞧見那長桌上一樣東西,驚問道:「怎麼?這是那裡來的?」不知是件什麼東西,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