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回
  如是園寶釵悲玉 秋水堂平兒戲珍

  話說柏夫人被善才裝入口袋,熱悶非常,氣不能出,心中著急,使勁一掙叫道:「悶死我了!」耳邊只聽見齊聲念佛,定睛細看,原來身臥炕上。老太太、賈府王夫人、竺、鞠兩太太、石、桂兩夫人、賈府璉二奶奶、梅姑太太、鄭、汪、周、陸、江、吳、趙幾位至親太太,夢玉、梅春、海珠們姐妹無一個不在面前,都還是念著觀世音菩薩寶號。柏夫人瞧著悲喜交集,掙著坐起身來,對老太太磕頭請安道:「媳婦蒙觀音菩薩慈悲,病已痊癒。」祝母歡喜之至,因才蘇轉來神氣未室,吩咐眾人不許說話。惜春趕忙進了一杯參湯。兩宅內外男女,無人不知大太太已回蘇過來,內外歡聲如雷。祝筠、梅白及各位親家老爺們都在寶書堂問安道喜。不多一會,各處皆知,俱來道喜請安。
  柏夫人得觀音菩薩一滴楊枝水,其病若失;又飲了一杯參湯,魂安魄定,精神完固。問何媽回來沒有,老太太道:「因他回來,說你在十王殿遇著觀音菩薩,快要回來了。咱們才趕著都到這兒等著。剛坐不多會,你就蘇了。老何真個不說瞎話,我許他等著大太太真個回來,我重重賞你。」柏夫人道:「觀音菩薩說六如閣齋供左邊第一個饅頭很不潔淨,吩咐以後須要檢點。咱們將那碗供取來,瞧是怎麼個兒不潔淨。」桂夫人命聽差媳婦去立刻取來。老太太親自將第一個饅頭分開,誰知裡面夾著一根雞毛。眾人瞧見都說:「這裡面的東西誰能知道?真是老太太一點虔誠,菩薩顯應。」祝母道:「蒙菩薩慈悲,令大媳婦還陽,一家團聚。咱們都到六如閣先去拜謝,等著一半天再上幡還願。」這會兒是人人歡喜,都要去磕頭拜謝佛恩。
  姨娘們趕著差人到六如閣知會伺候。
  柏夫人見夢玉們俱在面前,對惜春道:「你們虔心拜鬥,陰司早已知道,很難得你姐妹們一點孝心。珍珠、芙蓉割股救我,已達南北兩鬥,諸神歡悅。我聽說很心疼你們。」祝母忙問道:「是誰割股?怎麼我不知道?」夢玉、秋瑞們道:「並不知有誰割股。」王夫人道:「我瞧著珍珠、芙蓉這幾天面色黃瘦,不像是辛苦著急的樣范兒。想是兩人商量割股,定是有的。」珍珠、芙蓉紅脹桃腮說道:「並沒有割股。」海珠道:「不錯,這兩天我瞧著他們左手抬不起來。昨晚上紫妹妹問說,你兩個怎麼一樣的手疼,珍姑娘說想是被風吹著,誰知有這緣故。」柏夫人道:「你兩個也不用隱瞞,不但陰司知道,連南北兩鬥星君已將此事奏知天聽。快些給他們瞧瞧,上點兒藥。
  我病已好,別叫你們盡著受疼,我更不安。」秋琴將珍珠們拉往老太太面前。眾人圍著要看,珍珠、芙蓉不得已各將左手抬起,卷開採袖,見兩隻玉臂上各去掉一大塊皮肉。芙蓉臂上用黃紙香灰貼著傷處,珍珠是塊青絹子捆著,兩人臂上俱流著鮮血。祝母們瞧見無不感歎。桂夫人忙命取八寶無憂散來,替他兩人搽上,各用大紅綢巾包住。祝母問道:「你兩個怎麼商量著同去割股?想是兩人對換著割?」珍珠道:「我並不知道蓉妹妹是幾時割的,這會兒才知道。」柏夫人道:「不錯,那位神道對我說是珍珠、芙蓉不約而同割股救親,真是難得!」
  祝母道:「原來陽間作一點事,陰司全俱知道。」柏夫人點頭道:「我慢慢的對老太太說陰間的故事。倒是鐵檻寺的老和尚得了好處,他說請賈府太太、奶奶的安、道喜,他虧璉二爺超度,免墮地獄。此時在九幽十八獄,逍遙自在,念佛救度幽魂。倒是饅頭庵的那個老姑子,罪受的很苦。等著老太太們到六如閣去拈過香,我再說那老姑子受的罪。」
  太太、奶奶們見觀音菩薩如此靈感,俱要同老太太去磕頭。
  柏夫人命珍珠、芙蓉姐妹們都去拜謝菩薩。」三妹妹同海珠都沒有滿月,怎麼就出房門?梅大妹子是多會兒到的?」祝母道:
  「你已暈了七晝夜,那天十二滿月,誰還有心腸熱鬧?也不收禮,也不請客。你三妹子同海珠們天天都在這兒守著。賈大姐姐們可憐七八夜衣不解帶,何曾睡個覺兒。梅大妹妹聽見這個信兒,星夜趕來,前日才到。今日是十八,你想這是幾天了?急的我什麼似的,只差了要尋死。可憐鄭大妹妹、汪五妹妹、顧二妹妹同這些姐妹們,輪著在這兒坐夜,想著法兒給我解愁。
  這幾家姑娘們陪著這些姐妹拜鬥,可憐誰不念你,都願你好。
  你二兄弟急的四路訪求名醫。剛才聽見你好了,樂的什麼似的,差人各處去給個信兒,免叫人懸望。夢玉急的這幾日像個木偶似的,也不吃,也不言語,瞪著兩眼,盡自瞅著,可憐這會兒臉上才有點兒人氣。咱們且去拜佛,讓二兄弟進來瞧瞧,也叫他們歡喜。」
  老太太領著眾人出去,派碧霄、雙桂、文來、雁書同幾個精細媳婦們在這兒伺候大太太。這會兒眾人心中歡喜,一個個笑逐顏開,跟著老太太出了安和堂,一大陣往甬道上去。將進寶書堂,祝筠、梅白、鞠冷齋同汪、鄭、周、吳那幾家至親老爺迎著老太太請安道喜。祝母笑道:「托諸位老爺福庇,不但蘇轉回來,連病都好了,真是可喜之至!諸位老爺都是至親手足,叫你二兄弟陪著進去見見,以慰連日關切之念。」眾位老爺道:「老太太請去拈香,姪兒們去見大嫂子請安。」祝筠站在一邊,讓老太太這大隊天仙過去。同到安和堂來見柏夫人請安,談說冥中之事,祝筠們深為歎異。
  老太太進了如是園,同著王夫人、各位太太們笑語不絕,比往日精神頓加十倍。梅秋琴笑道:「真個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咱們總覺著心口兒上少了一件東西,比吃了仙丹的還舒服。」汝湘接口道:「眾人的仙丹是吃在心上,老太太的仙丹是吃在腿上呢。」汝湘道:「那幾天老太太到安和堂去,兩三個人扶著,走一步倒退兩步,真是行道之難難於上青天。這會兒老太太腳上像是架了雲,走的輕鬆又快,咱們使勁兒還趕不上。因此知道老太太的仙丹是吃在腿上。」汝湘未曾說完,祝母縱聲大笑。寶釵道:「汝妹妹是咱們老太太的東方曼倩。」平兒笑道:「文湘妹妹很不像姐姐,總不見他言語。」鄭太太道:
  「文湘同我姐姐的彩芝一樣,最愛的是一個人兒靜坐,做針黹、看書,懶得同人說話。」寶釵道:「將來彩姑娘過來了,咱們都得迴避,別在這兒討他的嫌。」夢玉聽汝湘說笑話,正是喜笑顏開,忽然聽見寶釵這幾句話,他忍不住大哭起來。祝母們駭了一跳,趕忙站住,圍著他問道:「兒子!你好好的這為什麼?」眾人都不解其意。
  夢玉傷心慟哭一會,對祝母道:「老太太這一輩子再別去接彩姑娘,何苦呢,要他來幹什麼?」祝母們都不解這話,海珠姐妹知道是為寶釵剛才這句玩話,平兒亦會意,接口說道:
  「你這傻兄弟,寶姐姐說玩話,你就當真。當年寶二哥要像你這樣疼他,也省了他好些眼淚。」平兒未曾說完,王夫人、寶釵、珍珠、探春、惜春一齊流下淚來,寶釵更悲不可解。祝母道:「這都是夢玉惹的亂兒,好端端的一哭。」秋琴笑道:
  「老太太別怪夢玉,實在很虧他這一哭。不然這會兒賈大姐姐娘兒們見大姐姐回生病癒,打心眼兒上歡喜的使不得,就是上了柞牀也柞不出點兒眼淚。這是歡喜眼淚,不是夢玉咱們那兒瞧得見。」
  祝母同王夫人們一齊好笑,不知不覺的出了如是園。見楚寶堂門口出進皆人,走過瓶花閣到怡安堂卷棚下,姑娘、嫂子一溜兒站著伺候。老太太吩咐將寶珠姑娘、夢金哥兒、賓哥兒都抱去給大太太請安。寶釵、榮貴領著慧哥兒、毓哥兒、探姑奶奶的定哥兒、閏姑娘一同都去請安。祝母們走過景福堂,到六如閣門口,家人媳婦整齊站著一溜,都面有喜色。老太太看了心中歡喜。同各位太太進去,見佛龕中那尊觀世音菩薩就如活現。諸位太太、奶奶、姑娘沒有一個不虔心禮拜,各人虔許心願。老太太吩咐朱姨娘們,凡是六如閣齋供及一切香花燭幔等項,以後務須親自潔淨備辦,不必交廚房料理。兩個姨娘連聲答應。祝母對王夫人道:「請大姐姐在這兒陪著太太、姑娘們拜佛,我同著你三妹妹們到致遠堂去磕個頭兒。」王夫人道:
  「老太太請便。咱們拜完佛,都到景福堂等著給你老人家道喜。」祝母笑道:「眾人都喜,豈獨是我一人。」說畢,領著桂夫人、石夫人、梅秋琴、修雲、海珠眾姐妹,剩下珍珠甚難為情。寶釵會意,對探春、珍珠道:「咱們也是孫女兒,跟著老太太過去磕頭。」夢玉聽了十分歡喜,一齊都往致遠堂拜祖。
  此時,滿城內外,無處不知祝尚書夫人死了七日,重生還陽,病體痊癒。那男女親戚不拘遠近親疏貧富,不約而來請安道喜。各衙門夫人、太太領著奶奶、小姐都親來道喜。登時之間,祝府東西兩宅門前轎馬如山。祝母們正在拜祖,聽說各衙門夫人俱到,趕著垂花門迎接。有幾位高年的太夫人,祝母陪在介壽堂接待。
  有些夫人、太太是桂夫人同賈府王夫人陪著,在怡安堂款待。梅秋琴同鄭、汪、周、陸幾位太太們在景福堂,拉著竺、鞠兩親家陪著各家至親。石夫人拉著賈府璉二奶奶,在西宅裡寶書堂陪那些疏親遠戚。海珠們分陪來的奶奶、小姐、姑娘們,兩宅分坐。祝筠帶著夢玉、梅春在西宅外面陪客。不多一會工夫,鬧的處處是人。兩宅姑娘、嫂子們自從大太太病凶以來,晝夜不得安歇。這會兒接著這一忙,真是分拆不開,沒有一個不是頭暈腳疼,忙個不了。幸虧四個姨娘同著探春、寶釵兩位姑奶奶料理兩宅一切事務,不致慌亂。內外親友往來不絕,一連幾日才接待完結。祝母們無不疲乏;又值日長春倦之時,內外人等多半勞乏成病;王夫人們亦很支持不住。祝母吩咐內外人等各賞假十日,輪班歇息以蘇勞頓。柏夫人亦因新痊未久,靜養調理。兩宅中將個錦繡春光輕輕放過。
  不覺已交初夏,柏夫人稟知老太太,擇於四月初一日出房,親至六如閣拈香,各廟供佛齋僧,致遠堂祀祖;初二日蔭玉堂謝神,是日請老太太、賈府太太、竺、鞠兩親家、梅姑太太、鄭、汪、周、陸幾家至親太太、奶奶、姑娘,並兩宅的夫人、奶奶們道乏謝勞;初三日請兩宅內各位老爺、師爺、各項清客、門客,並賞兩宅內外男女等酒飯,以謝勞乏。自初三日以後,門外間日請客道謝。又擇於四月十五日,請太空和尚在甘露寺做七晝夜水陸道場、燄口施食。所有一切應辦事務,俱托楚寶堂兩位姑奶奶並怡安堂的四位姨娘總司其事。祝母聽說心中歡喜,命桂夫人吩咐垂花門,知會兩宅內外家人媳婦、丫頭、小子一體遵辦。
  這日飯後,祝母對石夫人道:「連天風雨將些殘花落盡,今日天氣清明,請了賈大姐姐來,咱們到如是園去瞧新漲,順便到大姐姐那兒去說個閒話。自從他病好了,天天鬧客,也總沒有問問那陰間的故事,趁這空兒去聽個鬼話。後日初一誰也沒有空兒。」石夫人道:「賈大姐姐因這一程子養病沒有出房,又兼著連朝風雨,今日早上見天晴,身子舒服,到老太太這兒請過安,同梅大姐姐到楚寶堂吃早飯。約下媳婦飯後到園子裡逛會子,同去看大姐姐。我聽說鄭大姐姐、汪五姐姐都在那兒。」
  祝母笑道:「既是這樣,別叫他們知道,咱們悄悄兒去看熱鬧。」石夫人道:「老太太要去,咱們這會兒就走。」祝母命五福、賓來跟著,婆媳兩個步出介壽堂。值日媳婦們同效力丫頭有一二十個,隨著老太太出了院門。早有怡安堂姑娘、媳婦們上前迎接請安。江蘋回道:「丫頭的主母在楚寶堂核對冊檔。差丫頭們伺候老太太在怡安堂喝茶。」祝母笑道:
  「你們的信兒也實在快,我才出院門,怎麼就全知道我到楚寶堂去喝茶,看他們的熱鬧。不知還有誰在那兒?」江蘋道:
  「鄭太太、汪五太太都在那兒。」祝母點頭,見陶姨娘們俱站在怡安堂卷棚台階下,楊奶子抱著夢金請安。石夫人笑道:
  「夢金越長的乖,很叫人疼他,有好幾家要定下他做女婿,將來要學他哥哥,不知要娶幾個老婆。」祝母笑道:「有誰要給他做老婆的,我攏共攏兒都定下,越多越好,還怕沒有飯養他嗎?」石夫人道:「那天甄家原說給惜姑娘下定,因大姐姐病,就沒有言語,這又不知改在幾時。」
  祝母們一路說話,不覺已到瓶花閣。桂夫人領著修雲們趕忙迎接。祝母進院,見探春、寶釵迎著請安,祝母笑道:「你兩個請人吃早飯,就不邀我。」探春道:「今日是二嬸子查對冊檔,同咱們太太就在這兒吃飯。誰知鄭大嬸子、汪五姨兒也來,遇著一處,正商量著去請老太太呢。」寶釵道:「咱們這一溜兒長春花、石竹子、夾竹桃,這程子被雨下壞了;今日天晴,又知道老太太必到這兒,都趕著開的這樣熱鬧。」只聽見有人接口道:「芍藥花開的這樣熱鬧,他倒不贊一聲兒。」祝母轉臉見王夫人同秋琴們俱來迎接,秋琴道:「咱們偏老太太吃點兒好東西,又叫老太太找了來,這怎麼說呢?」祝母道:
  「我來鬥你們個趣兒,邀著賈大姐姐們到園子去看個新漲。晚上是我作東,在園裡吃飯如何?」王夫人同鄭、汪兩太太道:
  「老太太吩咐,誰敢不遵?但咱們今日晚上同明日一天,公分給大姐姐起病,請老太太做陪客。過這幾天,再領老太太的賞罷。咱們坐會子,同著老太太到園子去。一路逛到安和堂,聽大姐姐說那陰司地府的話,比什么兒還有趣。」祝母點頭道:
  「使得,我本來這一程子也總沒有過去。不用你們公分,攏共攏兒都是我的就是了,又花不了幾個錢。」秋琴笑道:「這是老太太的脾氣,不花錢總不舒服。咱們竟遵老太太吩咐,出個請客的名兒,老太太一個包辦花錢就完了。」
  眾人甚覺好笑,同至楚寶堂坐下,探春趕忙送茶。祝母問道:「那長桌上堆著什麼?」寶釵道:「都是四堂姨娘送上歷年底冊。因長遠未曾查看,各處冊上添換過多,難以清理。太太正要去請老太太示下。」祝母道:「我也有些風聞,那四堂的丫頭們將此東西送這個給那個的,故意說是鼠傷霉爛,以便報銷更換。其間還有好些私弊,必得到各堂盤查一遍才能知道。
  等著過幾天,我一處一處去瞧。若是查出私弊來,打了不算,交給媒婆賣出身價來賠。」梅秋琴道:「老太太說的一點不錯,必得清查一遍才得明白。但這件事不用老太太同二姐姐去,只要楚寶堂兩位奶奶同咱們家的派上兩個,一人一處,各清各款。
  有無私弊,總在這查的人身上出甘結,誰肯替他們鬧個丟人在身上。這樣辦法又快又簡絕。若是老太太親自盤查到一處,總得一個月還鬧不清楚。」鄭太太道:「梅大妹妹的話一點不錯。世上最討嫌的是盤查東西,老太太鬧下兩天,就要發煩。」祝母道:「既是這樣說,這四堂去盤查不必派人,就是探姑娘、寶姑娘帶著汝湘、九如按著冊檔,將四處盤查清楚。各具保結,斷不可營私徇情,自取賠累。」探春道:「老太太吩咐,不敢不秉公查辦,橫豎總將實在情形稟明,隨老太太再為查對。」祝母點頭道:「很好。咱們就去呢,還是再坐會子?」王夫人道:「一路逛到安和堂,也就不早了。」
  祝母同著眾人離卻楚寶堂,進如是園。滿地下蒼苔新翠,襯著殘花。桂夫人指道:「幾天不見,怎麼就長出這些小筍?」梅秋琴道:「這一對梧桐,洗的蒼翠可愛,可惜這一架紫藤落了個乾盡。」鄭太太道:「咱們家的薔薇,倒比你們這一籬開的熱鬧。」王夫人對著祝母道:「夢玉給我修蓋屋子,將個園子收拾的很好。我來的那幾天,百花將放,我家的一個好春光被老太太給我放去了。」祝母笑道:「我這兒的也就是你的,何曾將春光替你放去。咱們在一堆兒過的很好,大姐姐又別動想家的念頭。別說我不放你,只問你二妹妹同眾家姐妹們誰肯放你回去。」汪五太太道:「你家裡有大奶奶同璉二奶奶料理家務,你是個快活閒人,那一條兒要你費心。這兒就是你家一樣,我瞧著你橫豎去不了,將想家的念頭快些丟開。等著惜姑娘放了定,叫璉二奶奶回去照應照應老家兒倒是個正經主意。」
  王夫人笑道:「汪五妹妹倒說的有理,我算是老太太的大女兒,同梅大妹妹兩姐妹到娘家來了,就難得回去。且過幾天咱們再商量。」祝母搖頭道:「我不聽你的商量。咱們到秋水堂歇個腿兒。真個的池水都滿上了磡兒,將些嫩荷葉兒全淹著了。」寶釵道:「去年荷露茶,老太太也沒有嘗著一口兒。」祝母問:「什麼荷露茶?那兒來的?」寶釵笑道:「他們將荷葉上露水攏共攏兒取下來,用舊砂壺鬆枝火煎出茶來吃。這樣好東西,也不送點兒去給老太太嚐嚐。」祝母笑道:「是誰鬧的玩意?我總不知道。這才是瞞著我吃好東西。你說是那幾個,等我罰他。」寶釵道:「我聽見有這麼件事,可不知是誰。等著我查訪明白來回老太太,按著名兒罰,一個也別饒。」修雲、海珠們只是抿著嘴兒好笑。
  此時,秋水堂前倒像是西池王母帶著些瑤台仙子。祝母坐不多會,見秋瑞、珍珠、惜春、芙蓉、汝湘、紫簫、芳芸奉柏夫人之命差來迎接請安。秋瑞道:「夢玉今日文期,同魁兄弟在蕉雨山房作課。」祝母點頭道:「那天二叔叔說夢玉近來作的文字兒很有長進,我聽了很樂。能夠唸書成名,也不枉我的期望。你們都要助他唸書才是。」秋瑞、珍珠、芙蓉、海珠等齊聲答應道:「不拘到那裡,總是伴他唸書。今年同這幾處親戚弟兄們的文會亦很認真。」祝母點頭道:「這才是做媳婦的道理。」
  珍珠隨著眾人答應,忽然想過味來,不覺面脹飛紅,見寶釵點頭,抿著嘴兒好笑,王夫人默然無語,似乎欲淚,更覺地無自容,趕忙退身下來,靠著一棵老梅樹以巾拭淚。不提防有人在背上一拍道:「妃子不須煩惱,寡人合你到沉香亭去消遣則個。」珍珠嚇一大跳,回頭見是平兒,說道:「你何苦來呢!駭人這一大跳!」平兒笑道:「我瞧見你在這兒發煩,故此過來問個信兒,到底是為什麼流這一股眼淚。」珍珠道:「我瞧著這樹的樣兒,很像林姑娘墳上的那棵楊樹,見樹思人,因此流淚。」平兒搖頭笑道:「好乖孩子!等我詢出這緣故來,再撕你的利嘴。」說著,剛要回身,見祝母們都走下台階,趕忙上前相見道:「同九如妹妹在藏春塢看魚,聽說老太太要到安和堂去,我趕著來同去逛逛。」祝母道:「咱們正在這裡等著呢。」
  眾人同著老太太一路說笑,依花傍樹,穿徑渡橋,只覺衣香人影如在畫圖。張、徐兩老管家婆,領著西宅裡姑娘、媳婦們都在蔭玉堂前、如是園口迎接伺候。祝母進垂花門,由寶書堂一直進去,剛下卷棚,抬頭瞧見一人,心中大喜。不知老太太見的是誰,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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