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回
  老和尚週遊地獄 病夫人喜遇菩提

  話說柏夫人聽見背後有人相問,回頭一看,見鐵檻寺的老和尚,手中持著素珠,赤著兩腳,笑嘻嘻走了過來,合掌問訊道:「去年多蒙夫人佈施,佛面增光。後來扶櫬還鄉時,因老僧抱病,不及到船相送。懨懨半載,深感白雲和尚璉二爺前來超度,解脫皮囊。身前雖有孽果,因虔誦過金剛經三千七百卷,以此相抵。蒙地藏佛慈悲,令我在九幽十八獄,週而復始,朗宣佛號,使受苦孽鬼稍減些苦惱。不意在此間相遇夫人。此處即世上所傳地獄也。」柏夫人道:「陰司地獄,原來不與陽間監獄相同。」甄判官答道:「陰司地獄俱是按罪成獄。一案已銷,又轉一獄;罪受已盡,孽案消除。或為畜生,或轉人世,俱押交轉輪王判斷。有歷遍十八重地獄,數千年總不能結案者,俱監禁阿鼻地獄。凡初到案孽鬼,因同謀或證據人等未曾到案,亦暫寄阿鼻地獄。日以千百起,增減不一。倘俱長禁獄中,安能擠得下這些孽鬼?」柏夫人道:「我今日方知受罪之所就是地獄。」那老僧道:「夫人福壽無邊,子孫榮盛。惟願廣施善果,以度幽冥,老僧亦沾慈蔭。此間陰慘之氣不可久停,宜早歸去。還望致意賈府太太,說老僧道謝,並致萬福。」說畢,朗念一聲」阿彌陀佛」,揚長而去。
  金童、玉女將蓮舟吹開,遍歷諸般刀山油鼎,各種地獄,看不盡的悲心慘目。到此地位,無一個不是後悔無窮。柏夫人正是傷感不盡,忽見一人兩手兩腳反釘在一塊大板上,胸口撐著一枚木頭,有個鐵鉤子將舌尖鉤出唇外,約有一尺來長,搭在板頭上。一個蓬頭瘦鬼用根竹筒插在谷道里,不住口的吹氣。
  兩個惡鬼手持朱棍,週身亂打。看那罪人真是求死不得,瞪大兩眼,其情甚慘。甄判官指著笑道:「此人在世上,是個勢利不堪之徒。專喜說謊,離間人家骨肉。趨炎附勢,待人從無一點真心,家庭之間,亦行奸詐;滿口公道,一腔虛假,見人親熱異常,轉眼視如仇敵;日夜盤算厚資,忘其窮時累親累友;有人因急相投,絲毫不與。因此上干天怒,先令絕嗣,罰以兩女為娼。今受此罪,是令其以熱氣攻心也。」柏夫人歎道:
  「世上此輩甚多,當時自為計高,那裡知道報之甚慘。」甄判官點頭道:「世人機巧愈出愈奇,陰司刑法極精極慘。冤冤相報,無止無休。夫人見其大概而已,斷不能歷盡九幽,暢觀惡趣。」命金童、玉女吹起蓮舟,離卻地獄。
  轉眼之間,來到一處衙門,金童提起長幡引導而進。只見大院裡擠滿是人,不分男女,摩肩擦背。看那三間大堂,破漏不堪,上面站著幾個鬼判,都是瘦黃乾癟,懷中抱著稿案,像是等候官長。堂上懸著一塊大匾,寫著」不可須離」四個大字。
  兩旁亦掛著對聯,上句是:
  得不足喜失不足憂厚薄盈虛莫非前定,
  下聯是:
  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有無聚散分所當然。
  柏夫人道:「這個破衙門是管什麼的?瞧這些人笑容滿面,不像是受罪的犯人。倒是那幾個鬼判,愁眉皺臉,像是餓了幾天的樣兒。」甄判官笑道:「這衙門雖然破壞,古今來人人歡喜他的,這裡就是財神爺的衙門。這些男女老少都是等著財神爺要帳的。」柏夫人笑道:「豈有財神還欠帳之理?」甄判官道:「夫人有所不知,凡人生世上,財祿俱有定數,絲毫不可強求。世人愚昧無知,都向財神處力求無厭,插花換袍,上供演戲,苦苦禱告,懇求不已,更有向財神夫人處許願求情,通那借貸,不分晝夜,求聲若雷。財神被其纏擾不過,又無別樣款項可以增其福祿,因而從長計較,將那些長厚無能的男女名下,勻出點子財祿,以為世人求財之用。不料被上帝察出弊端,罰令財神爺並通同作弊之鬼判,各出私囊,償還那些男女短少的財祿。夫人想財神爺如何還得了這些欠項?因此將財神爺累的一貧如洗。這些人財命相連,如何肯休?總在這裡死守要帳。這位財神爺在衙門後身建造一座避債台,同夫人們躲在上面,再也不敢出來。就剩了這幾個窮鬼判,站在這兒搪帳。」
  柏夫人聽了歎道:「誰知財神爺欠了這一身的債,如何是了?」甄判笑道:「夫人不必替財神擔憂。這些討債鬼看那光景實在要不出來,各人都去投生,誰肯在此守死。」柏夫人點頭道:「老判所說甚是。咱們到那邊院裡瞧瞧。」原來又是一個大院子,裡面盡是後生男子,身上都穿婦人的衣服。看那些人的品貌,很俊的沒有幾個,其餘都不過是些白面後生,也還有黑麻蠢胖、黃瘦郎當的。柏夫人十分不解,說道:「怎麼這些後生都是婦人妝扮?」甄判笑道:「此處名分香獄,係廁神所管。世上有幾項人,以男子而行婦人之事者,俱入此獄。如繡花匠、成衣作、香粉工、紮花匠之類,窮其精巧,使婦人得以妝扮,逞媚惑人,造出多少風流冤孽!因此將這些人仍轉男世,令做龍陽,以代婦人之職,使他非陰非陽混沌於世。死後不歸閻王所管,特派廁神收放,聽其脫生而已。
  夫人看,那邊來的一堆人,也是風流孽障。」柏夫人走上前去,見無數男女,老少不一,每人都是簪花傅粉,含笑而去。甄判道:「這些是合媚藥、賣春方的醫生,同那勾引局騙作牽頭的婦人,轉生人世,去作娼婦,以還孽報。」柏夫人歎道:「何苦世人各樣造孽,誰知陰司裡沒有不報的因果!」甄判道:「陰司報應,從來沒有錯過,那邊是痘神衙門,咱們也去逛逛。」只見擠滿是人,半哭半笑。大堂上坐著一位痘神,兩旁站立好些鬼判。堂東一個大紅桶,毫光閃閃;堂西一個大黑桶,濃煙腥穢。堂上堂下滿地都是嬰兒。又有無數男女老鬼伏地磕頭,哀求不已。越是體面人,哭的更慘。堂上那位痘神,只顧查看文卷,不理不睬。看了一會,吩咐鬼判先將東邊桶裡紅痘取出,按著東南西北散與那些嬰孩們吃,多寡不一,令其自取,吃畢都令其散去。柏夫人見有好些貧苦男女,各抱一個歡喜而去。堂上官兒命鬼判取出西邊桶裡黑痘,分與那些白胖繡衣嬰兒們吃。只見那幾對體面男女,向上慟哭哀求,看那痘神面生怒容,命一長鬚判官將幾本文冊令其自看。那些男女看畢,含著眼淚,各抱嬰兒哭泣而去。柏夫人問道:「這是什麼緣故?「甄判道:「此地是痘症司,剛才俱是世上嬰兒生魂。吃紅的是吉祥天花;吃黑的敗症,難免痘死。越是富家,更遭痘傷者多,因財痘兩神不睦,彼此相剋相忌。世上財旺丁單之家,偏遭痘厄,這正是有錢有勢買不住子孫之命。剛才那九對男女是蕭百萬的祖宗。因是四世單傳,家財越旺,現有一子,應死痘症。他祖宗在痘神處苦苦哀求,終不能免。可見使心打算錢財,無非絕後而已。」柏夫人點頭道:「德行二字乃傳家至寶,勝於百萬家財也。」
  正要轉身出去,見一對白胖男女,抱著一個嬰兒急忙跑上大堂,伏地磕頭,不知說些什麼說話。那痘神初時搖頭不准,後來又聽了他們些說話,將案上文冊檢查,看了一會,連連點頭。吩咐抱上嬰兒,痘神取下胸前一面小鏡,將嬰兒一照,見他吐出好些黑痘。鬼使另取紅痘一把令其吃下,交還那男女,笑嘻嘻抱了出去。柏夫人道:「怎麼這一家又可換痘?想是與痘神有些瓜葛。」甄判搖頭道:「並非瓜葛。此人刻薄成家,最愛便宜,一點不肯讓人。坐擁厚資,欲多生子嗣,誘買良人之女為妾。稍不如意,又轉嫁人,另賣再娶,習以為常,不知破了多少良家閨女,上干天怒,罰令絕嗣。所生一子早故,只剩一孫,應死於痘。剛才他夫妻力求,願將媳女私下為娼,留此嬰兒一命。痘神查其罪孽可以相抵,准其以娼換命,雖免絕嗣,子孫終為乞丐也。」柏夫人歎道:「陰律可畏,世人何苦如此!」
  說話之間,隨著金童、玉女又到一所壯麗殿宇。裡面金碧光映,五間畫閣盡是婦人。梳妝各異,老少不同,都是舉止大方,端莊貞靜。每人懷內抱一嬰兒相對而坐。看見柏夫人,俱起身遙相見禮,彼此相視而笑,不作一言。柏夫人忙問道:
  「這是那兒?」甄判道:「此名育英司。這些都是古今來貞賢端慧的命婦。上帝命其相聚於此,將應該轉世之列宿星官、五嶽四瀆諸神,及苦修有道高僧,俱交各命婦抱育三十年,得其貞賢端慧之氣轉生於世,為王公侯伯將相,國家大臣。這些命婦或上赴瑤宮,或轉世為大臣之母、大臣之妻。夫人將來亦是此間座上客也。」柏夫人點頭道:「原來懷中所抱都是寧馨英物,咱們不可久看。」舉手遙相拜別。
  走出育英司不多幾步,忽然有幾千個披頭散髮、弔眼拖舌、斷頭破腹、裂膚折臂、血肉淋漓、腥風刺鼻之人,駕著悲雲慘霧一擁而來,將柏夫人圍住。呼號悲慟,只稱我們死的好苦,難轉輪迴,只好向夫人要命。說畢,一齊喊哭悲慟,陰雲低合。
  柏夫人駭的心膽俱落,渾身發抖,忙對甄判官道:「我何曾害一生命?怎麼有這些冤魂怨鬼?想是他們找錯了冤家,求老判替我分辯一句!」甄判官高聲喝道:「你們這些冤魂!來見夫人有何話說,只須著一兩個女鬼上前說話,其餘退開!休將陰氣逼住夫人,自有你們好處。」眾鬼聞言,各退開十步,讓兩個女鬼上前。柏夫人見一個十七八的美人,滿胸是血;那一個約有三十來歲年紀,面貌間尚存風致,渾身清水淋淋。兩人上前拜見,那年輕者說道:「妾張氏乃金谷園侍兒。奉石季倫之命侍王敦飲酒,不能達主人之意,被季倫所殺。冥司以拂主人之意,死所自取,歸入枉死城中不准輪迴。」那年紀大的道:
  「妾秦氏係潯陽江上商人之婦。因獨對江月偶弄琵琶,適白司馬送客在船,聞聲有感,命妾盡技一彈以舒抑鬱。後丈夫回船,嗔妾再抱琵琶,深為可恥,命妾沉江自盡。冥司亦以自取其死,不准輪迴,枉死城中孤魂無倚。今聞夫人慈光遍及幽冥,因與一切橫死孤魂前來相懇。求夫人大發慈悲,請太空和尚在甘露寺作七晝夜道場,燄口施食,專超度我等九幽橫死之鬼,藉仗佛力得轉輪迴。妾等世世生生感恩無既也。」柏夫人不勝感歎,點頭應道:「我如果還陽,定即立為趕辦,斷不食言!」二女鬼感激拜謝,即傳語橫死諸魂,眾鬼歡喜,齊聲高念:「阿彌陀佛!」登時俱散。甄判官歎贊道:「即此一事,夫人種福無窮。陰司少些孽鬼,世上添些匪徒。正是好人難做。」柏夫人道:「陽有王章,冥有陰律。他們自作自受,於我心可以無愧。」說話之間,來到一處,只覺血腥臭不可忍。柏夫人站在一個高土堆上,定睛細看,見有數畝血池污穢不堪。有些披髮婦人,在血池中漂來蕩去,其形甚滲。甄判指道:「這些是世上媒婆鴇母,憑其口齒巧利,將清白婦女說的動心失節,或假娶良家婦女,私下誘以為娼,罪大惡極,冥刑無可相加,將他們浸在血池令食穢汁,俟其孽盡,變生為狗。此處乃極穢之地,夫人不可久停。」轉過土堆正往前走,只見一騎馬飛奔而來,馬上一位少年神將,見柏夫人下馬道:「適奉南北兩鬥星官符錄知會東嶽,是夫人之媳江氏芙蓉、賈氏珍珠雖未完姻,二人不約而同割股救親。城隍司據詞詳報,南北二斗星君上達天聽,當奉玉音嘉其孝心,增夫人福壽,以成其志。今已持符知會各司,夫人亦當回去,此處非久逛之地也。」說畢,上馬揚鞭而去。甄判官給柏夫人道喜,稱贊芙蓉、珍珠能盡婦道,不愧為尚書之媳。
  柏夫人歡喜之至,忽聞鐘鼓之聲,其音清越。甄判道:「十王升殿,會同地藏佛判斷諸曹案卷。夫人去瞧瞧熱鬧,即可回陽,不必再往苦境了。」柏夫人點頭,隨著金童、玉女竟往十王殿來。只見轎馬紛紜,人煙嘈雜,大街上兩邊鋪面,交易買賣亦如人間。也有酒樓、飯館、茶房、肉市並金字當鋪、招牌當店,裡面十分熱鬧。有個大茶鋪,出入不斷,人山人海。
  茶館間壁是個命館,先生門前掛著招牌,上寫著:「賽君平,卜易談星,合婚選吉,包寫呈狀,兼看風水」。衙門左右盡是點心店,熱氣騰騰不知賣些什麼。又見一個長招牌,寫著」鄒大成,專理產科,兼治痘症,包醫楊梅結毒,跌打損傷,夢遺陽痿等症,不誤主顧」。又有一張招牌貼在牆上,是」祖傳包醫瞎眼」。
  柏夫人正看不盡那大街熱鬧,男女往來擁擠不開。忽然街上人紛紛讓開,東西亂竄。柏夫人想,這必定是來了一位什麼神道。定睛細看,只見一人三十來歲年紀,黃面微須,高聳只肩,深摳二目,頭戴高角方巾,身穿葛布道袍,腳下闊頭方靴,手持白紙大扇,徐行緩步而來。將到面前,覺一股冷氣刺人心骨。柏夫人打了個寒噤,連忙閃開讓他過去,問道:「這是位什麼神道?如此利害!」甄判笑道:「這不是什麼神通,是一個陰司秀才。因他的冷氣利害,鬼皆迴避。」柏夫人笑道:
  「這秀才鬼見猶怕,何況於人!」
  此時,十王將次升殿,男女鬼犯何止千萬,奇形怪狀,令人可怕。人叢中有一個半老婦人過來請安說道:「太太仔嗎還不回去?這地方有個什麼逛頭兒?老太太放心不下,差我來找。
  我剛出大門,遇著本宅土地說,太太在這兒逛呢!家裡都好,奶奶、姑娘們輪班拜鬥,就是老太太同賈府的太太、奶奶們急的利害。今日早上寶姑奶奶將我叫進宅去見老太太,吩咐來探個信兒。」柏夫人道:「你是誰?倒像在那兒見過。」那婦人笑道:「我姓何,我丈夫是抬二老爺的長班轎夫。去年太太到了宅裡,我進來磕頭請安,蒙太太厚賞。今年到宅裡拜年,又見過太太。」柏夫人點頭道:「不錯!你是何三的媳婦。怎麼你可到得這兒找人呢?」那婦人道:「不瞞太太說,我在東嶽府當勾魂差使,凡無常鬼勾人,若沒有我們生魂帶去,他不能勾人。那天因我有差使,是汪大媽到宅裡請太太來的。這陰司裡是咱們的熟路,一天也不知要走幾磨兒。不知寶姑奶奶怎麼知道我是走有差使的,今日早上叫進宅去,老太太當面吩咐說,你去瞧瞧太太到底是仔嗎呢?剛到半路上,遇著幾個伴兒們說,太太在這兒看熱鬧呢!」甄判官道:「你來正好,同夫人回去,咱們且進去逛逛。」
  說著,走進大門裡邊,氣象威嚴,十分寬大,兩廊下俱有公案。各司官正在審事。男女鬼犯不計其數。大殿簷下站著無數判官,每人都抱著文書案卷。殿上一字兒十座公案,坐著十位閻王。西邊蓮花台上坐著地藏佛。甄判道:「殿上是各路城隍核對生死冊,今日又不能審案。」各司人犯真是堆如山積。
  柏夫人看殿中間懸著一塊大匾,寫著」無往不復」四個大字。
  東邊看柱上對聯是:
  總理輪迴亙古至今何曾舛融。
  西邊柱上是:
  權關生死修長數短從未通融。
  簷前掛著一桿大秤,有三位金冠繡袍的神道,監著判官秤那些文書冊卷。甄判用手指道:「這些都是人間功過罪孽簿。此間秤過,其子孫好歹禍福從此定奪。倘有大善大惡,臨時再為更改。這邊架上的就是孽鏡台。」柏夫人道:「這孽鏡怎麼是黑的,也照不見個影兒?」甄判道:「孽隨人生,有孽之人照之絲毫無隱。任地瞞心昧己,機謀隱惡,不但人所難知,神察不到之事,總無逃此鏡。我在此作了多年判官,見對鏡無愧者並無幾人。」柏夫人道:「陽間若有此鏡,問刑衙門要省多少事。這樣看起來,陰官事繁易斷;陽官政簡難明。」甄判點頭道:「夫人說的不錯,此處無不伸之冤,無不報之孽。」柏夫人道:「這十位閻王爺,雖是氣象威嚴,但都有慈祥之色。」甄判道:「這都是古今名臣,如昌黎伯、包孝肅、文丞相、於忠肅、武鄉侯、張曲江、范文正,所謂生為上柱國,死作閻羅王也。」柏夫人點頭歎道:「原來都是治世名臣,怪不得聰明正直,誰不敬畏!」
  甄判官正要答話,只見一對彩幡引著一個黃瘦婦人,約有五十來歲年紀,穿著粗布衣衫,七穿八補,一直走上大殿。剛跪下去,那十位王爺一齊站起,舉手命童女扶起婦人,在東邊看柱前白玉礅上坐著。有一個白鬚判官,捧著一本冊卷,送到十位閻王案前看過。用硃筆各王俱寫了幾個字,送去地藏佛簽押照驗後,有一位紫袍玉帶、闊面長鬚的神道在那冊卷上蓋了一顆巨印。大殿簷前現出一道銀橋,十王站起身送那婦人上橋而去。柏夫人問道:「閻王為何重這貧婦?」甄判道:「這是孔節婦。乃編竹筐子顧成章之妻,完姻一月夫以病死。公婆見他只有十八歲,不忍令其守節。孔氏因夫是獨子,公婆老年無後,情願守節養親以代子職,編筐度日,百折不磨。又遇荒年,衣食不繼,有富人願娶他為妻,接他公婆養老。眾人皆說甚是,公婆亦無限喜歡,孔氏立志不從,情願苦志養親。公婆大不為然,每於飲食之間嫌其粗糲,冷暖之間衣憎厚薄,打罵絮聒,日盈於耳。旁人見之,刻不能忍,節婦甘受無怨。不分寒暑晝夜飲淚咽糠,力奉甘旨。苦節三十餘年公婆去世,棺殮造墳,曲盡婦道,因悲哀過度傷心而死。此世上第一等的節婦,為陰陽之祥瑞。剛才地藏佛與十王合稿,已將孔節婦轉生為男,名登鼎甲,位列卿相。」柏夫人歎道:「此與苦修成佛者同一道行。世上那裡知道,題名榜上有飲淚苦節之人亦在其中。將來苦勸婦人將名節奉為至寶,不過以數十年之奇苦受福無窮也。」
  甄判官道:「夫人說的甚是。」
  兩人正在答話,殿前那一座白玉香爐裡忽然冒起一股清煙,異香撲鼻,殿上鐘鼓齊鳴。甄判官大喜道:「夫人真是有福!難得遇著觀音大士降臨,超拔幽冥。」道言未了,只聽仙音繚繞,祥雲冉冉而來。地藏佛同十王降階迎接菩薩。柏夫人對著觀音連忙跪下,見大士面如滿月,高髻長簪,身垂纓絡,手執楊枝,遍灑甘露。一切孽魂冤鬼齊聲高念」慈悲救苦菩薩!」
  柏夫人見菩薩已至面前,虔誠叩拜說道:「求菩薩大發慈悲,賜我婆婆康寧壽考。」觀音大士笑嘻嘻將楊枝水在柏夫人面上灑了一點,說道:「你婆婆數世苦節,修來受享福澤。今又存心仁厚,種下無數神田,不須你們憂慮。你病已痊,我就此送你回去。對你婆婆說,六如閣齋供中左邊第一個饅頭甚不潔淨,以後務須檢點。」說畢,命善才龍女將他裝入口袋,善才答應,解下一條口袋,照著柏夫人頭上罩來。不知怕夫人怎麼樣裝入口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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