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回 角先生燒斷風流帳 女道士包去窮鬼魂
話說孫法官見小道士指明妖精的方向,命褚道士大著膽子,伸手向炕沿兒裡一把抓住。妖精在老褚的手心裡一伸一縮跳個不了。孫法官恐妖精跑掉,忙用令牌照著妖精腦袋上打了一下,見他腦袋上冒了一股白氣,在老褚手掌內動也不動。孫法官領著眾道士圍住細看,不覺哄然大笑。
列位知道是個什麼妖精?說也可笑,不是什麼花妖獸怪,原來就是去年戚大奶奶包袱裡帶回來的那個角先生。因戚大爺出了遠門,這位戚大奶奶不分晝夜將他消遣,這叫做妖由人興,就有那邪魅附托在角先生上作起怪來,日甚一日纏個不了,這會兒被道士們拿住現了原形。打伙兒笑作一堆,孫法官笑道:
「我自作道士以來,不知見過多少妖魔鬼怪,今年七十二歲,再不知道這樣的東西也會成精。真是笑話。」命褚道士拿出外邊院裡,用火焚化,斷了孽根。孫法官領著眾人出來收拾,一笑而散。
戚大奶奶瞧見那個東西,又聽見道士們這些說話,躺在炕上臊的要死。戚二奶奶也覺慚愧之至。
慢表戚家收妖之事,交過不提。且說寶釵、探春次早起來收拾完畢,差人知會,明日三月初一,老太太到六如閣拈香後,往陸四太太家拜壽,所有各堂均應照例備辦伺候。又知會垂花門,令其到怡安堂請示,明日是派那幾位大奶奶跟隨同去,以便知會。寶釵給王夫人預備陸家壽禮。各堂姨娘差人送上二月分一切應銷事務總冊,各檔聽候核算。探春們看過一遍,交榮貴、侍書查對,一面同寶釵先到怡安堂請安回事。
桂夫人道:「剛才老太太吩咐說,安和堂大太太昨晚受了風,一夜很不舒服,差我過去瞧瞧,咱們一堆兒去,回來再上介壽堂。」寶釵們答應,同著桂夫人走出怡安堂。剛至卷棚下,有該班的劉媳婦回說:「賈太太過來了。」桂夫人抬頭,見王夫人、璉二奶奶、掌珠、芳芸、紫簫、汝湘、九如、修雲剛過了介壽堂院門的影背,後面跟著一陣丫頭、媳婦,笑語而來。
寶釵、探春趕忙上前請安,同平兒們問了好。
王夫人道:「剛才祝二叔叔回老太太說,探丫頭的叔公周六老爺,昨兒個來給惜姑娘作媒,說是甄寶玉願意求這門子親。
老太太聽說很喜歡,這會兒同我商量,我說老太太作主,甄寶玉是咱們家的親戚,又是這兒的門生,結這門子親真是有趣。
老太太大樂,對二叔叔說應了他罷,叫他擇日子定下,等著梅大姑夫來作女家媒人。」探春笑道:「這可也算個巧姻緣,誰也想不到惜姑娘是甄家的人。」寶釵道:「他這甄的到底是甄,像我這賈的終於是賈。」王夫人聽寶釵這兩句說話,忍不住眼圈兒發紅。桂夫人笑道:「你娘兒們慢走著說話,叫我站在這兒好等。」王夫人上前問好,桂夫人笑道:「咱們又要吃喜酒。」平兒道:「這杯子喜酒可不是容易吃的,先要謝謝龍王,不是他將珍姑娘送到那兒法,咱們那裡遇得著呢。」
桂夫人們點頭好笑,領著眾人走過怡安堂卷棚,見荊姨娘、朱姨娘同幾個執事姑娘在瓶花閣院門東牆下一溜兒站著。太太們走過院門,王夫人對修雲道:「咱們往安和堂回來,再到你院裡喝茶。」平兒笑道:「這樣順道兒,太太該到楚寶堂回拜兩位大總管。」寶釵道:「咱們知道太太今兒要來,早備下酒飯伺候,陪客是二嬸子同璉二奶奶,餘外跟隨的都是四分銀子一個的代飯。」芳芸笑道:「咱們只值四分銀子。」王夫人們一齊好笑,慢慢進了如是園。正是蜂蝶紛紛,殘英滿地。
王夫人道:「介壽堂到這里路就不近,咱們也走的很乏,且到富春閣歇會子再去。」平兒笑道:「怨不得姐妹們早晚請安實在來不及,一天盡剩了跑道兒。不虧二嬸子給他們回過老太太,去掉這條兒,真是玩兒不開。」桂夫人們來到富春閣。
寶釵忙差人往楚寶堂取茶,太太們用過茶,坐了一會,王夫人對桂夫人道:「你們這園子,比咱們那大觀園好的多著呢!就是這些花樹也長的很有個趣兒。」桂夫人道:「地根兒你二兄弟起蓋這園子很費了事,燙過幾磨兒樣,左改右改的,這才蓋起來。外面那個意園,直鬧了幾年。要給老太太做生日,才趕著完工,也不知花了多少錢。」王夫人點頭道:「這幾個錢兒花的還值。」平兒道:「夢玉兄弟給咱們收拾那個園子也很有景致。那幾天滿院裡鮮花鮮草的,也就不錯。」汝湘笑道:
「太太們在這兒說閒話,倒忘了正經差使。」王夫人笑道:「真個的,咱們也該走了。」同著桂夫人慢慢的往蔭玉堂來。原來柏夫人連日身子不快,還可以勉強支持;因接著上墳勞乏,又在尚書墳上過於傷感,兼著受了點兒春寒,吃了兩個冷點心,不覺停在胸中,成了病症,竟發燒不退。怕老太太惦記,只說受了點兒風。芙蓉、珍珠、惜春、秋瑞十分著急,夢玉在安和堂也是一夜未曾合眼。這會兒聽說有太太們過來,夢玉、秋瑞忙出來迎接。王夫人、桂夫人急忙問道:「你太太仔嗎呢?」秋瑞道:「昨日燒了一夜,很有些兒發糊塗。今兒早上請葉老爺進來瞧過,說是結胸傷寒,要用什麼大青龍湯,出去同二叔叔商量著用藥。剛才二叔叔來說,且別要叫老太太知道。」
王夫人們大駭了一跳,趕著走進內房,左邊帳幔放下,珍珠、惜春、芙蓉三人俱在炕上,眾人輕輕走至炕前,姑娘們掀起炕幔,見柏夫人滿臉飛紅,雙目半開,昏昏不省人事,兩手不住的忽抓忽掐。王夫人們瞧著心如刀割,急的要死。桂夫人道:「這仔麼好呢?忙趕著多請幾位有名兒的大夫們來瞧,這不是當玩的。」
寶釵道:「我瞧這病有些兒纏手,咱們都得在這兒幫著他們坐個夜兒才是,別叫他們都鬧乏了。」桂夫人點頭道:「寶姑娘說的甚是。將兩邊宅裡丫頭、媳婦們八個一班輪著坐夜伺候,探姑娘就去派定,吩咐兩處垂花門趕著知會。我瞧著瑞姑娘、珍姑娘、惜姑娘、芙蓉他們這四個急的不像個人樣兒,我又不能常在這兒,若沒有一個有主意的,更鬧的著了忙無人辦事,必得寶姑娘在這兒,暫代芙蓉同惜姑娘們管幾天事,等大太太病好再回楚寶堂去。」王夫人點頭道:「很是。必得寶丫頭在這兒,我才放心。」寶釵道:「就是太太們不派,我也得在這裡照應。」
桂夫人大喜,叫芙蓉出來說知此事。芙蓉喜歡之至,同寶釵走出安和堂,到自家院內。丫頭們瞧見忙掀起湘簾,二人攜手來到屋裡,芙蓉指道:「那牆上掛著的都是一切新舊冊檔,這是銀櫃的鑰匙,這架子上有兩本是惜姐姐、珍姐姐經手的新檔子。我這會兒魂也不在身上,不能夠同你多說話,交給你就結了。」說畢,往外匆匆而去。
寶釵接手辦安和堂事務,垂花門徐大奶奶俱早已知道,領著姑娘、媳婦們上來見面請安。寶釵道:「太太現在欠安,蓉姑娘們都要在上面伺候,二太太派我暫管幾天事務。雖是五日京兆,我也斷不肯糊弄局兒。二位大奶奶對他們姑娘、嫂子說,必須要照常認真辦事,別叫我在這兒丟個人。」徐大奶奶們一齊說道:「有誰偷懶鬧事的,請寶姑奶奶不必容情兒,馬上就辦。」寶釵點頭道:「大奶奶們說的很是。今兒外面一知道太太欠安,一會兒請安的很多,大奶奶們到垂花門照應去罷。再趕著出個知會怡安堂、承瑛堂、海棠院三處大奶奶們請一位過來,接待來探病的內客。」徐大奶奶們答應,領著眾人趕忙下去辦事。寶釵派了一個老成精細的許嫂子專管煎藥,又派柴嫂子在內茶房照應茶酒,其餘的聽候差遣。
寶釵剛分派未了,聽說老太太過來,趕忙出去迎接。見祝母站在卷棚下同祝筠說話,太太、奶奶們都站在一邊兒。寶釵走到面前,聽見老太太道:「既是這樣,你趕著去對葉老爺說,放大膽子,只管下藥。」祝筠答應,轉身出去辦藥。祝母瞅著寶釵道:「剛才二嬸子說叫你在這兒幫著照應幾天,我說很是,讓他姐妹們安著心兒服侍。」寶釵答應,就將剛才定的章程,大概回了幾句。祝母點頭,同著太太們進了安和堂,口中不住的歎氣,進到套房裡面,芙蓉、珍珠忙將兩邊炕幔掛起,祝母走至炕邊,見柏夫人病勢十分沉重,昏昏睡著。
老太太此時心如刀割,將芙蓉、珍珠、惜春三個看了幾眼,含著眼淚走出外房,對王夫人道」我這命不知是怎麼,越老越顛倒,去年七十歲,鬧掉兩個兒子,我恨的什么兒似的。為什麼不叫我早早死了,眼瞧不見倒也罷了;何苦呢,叫我瞅著這個樣兒,怎麼過得去?咳!神佛爺有靈,叫我代了他去罷!」
老太太十分傷感,握著臉淚如雨下。太太、奶奶、姑娘凡站在屋裡的人,沒有不掉下淚來。王夫人傷感了一會,說道:「大妹妹是點兒年災月晦,過一半天自然就好;並不是一病就是不起。兒孫們那一個不沾你老人家的福氣,若是老太太心中發了煩,叫他們瞧著沒有了主意,更要著急。」桂夫人道:「賈大姐姐說的一點兒不錯,咱們老太太著了急,叫小輩兒更沒有了主意。求老太太別拿著他當著件事兒,且請寬心。」
祝母點頭剛要說話,見竺、鞠兩親家太太同來探病。桂夫人趕忙讓坐,竺、鞠兩太太道:「剛才知道大太太不是什麼受了風,聽說病的很沉。」王夫人將現在光景略說了幾句。鞠太太道:「既是有名兒的大夫下藥,料然無礙,老太太很可不用著急。那一年,我也害過一磨兒,直死了有七八天,任什么兒全不知道,不知是怎麼著慢慢的回了過來。我瞧著大太太的病斷然無礙。老太太坐在這兒瞧著怪煩的,不如咱們三個去看個牌兒,這裡橫豎有賈太太同二嬸子在這兒照應,又省了老太太瞅著發煩。」王夫人同竺太太都說:「很是。」祝母見眾人再三苦勸,只得勉強寬解,托王夫人在這邊照應,自家同著竺、鞠兩太太往竹香齋看牌解悶。
兩宅的師父、老爺、清客、伙計們是張、徐兩管家領著,都親到垂花門請安,一會兒工夫無人不到。寶釵親自看著煎藥,芙蓉、珍珠彼此嘗過,惜春用銀羹匙慢慢將藥給柏夫人飲了下去。秋瑞、夢玉坐在背後,將柏夫人靠在懷內。炕幔外有派來頭班的四個姑娘、四個嫂子聽候差遣伺候。桂夫人見服下藥去倒還安靜,邀著王夫人到怡安堂去吃飯歇息。那些至親家有知道的,差家人、姑娘、媳婦先來請安。整整鬧了一天,這一夜,兩宅燈籠往來不絕。祝筠同桂夫人、姨娘們不住來看。
到次日是三月初一,老太太也是一夜未曾合眼,大早的就收拾梳洗完畢。祝筠夫妻請過早安,將大太太昨夜光景說了幾句。祝母吩咐上緊請人醫治。祝筠答應出去,差人各處請醫,到蔭玉堂商量著下藥。祝母領著桂夫人們到賈太太屋裡道喜。
王夫人剛吃完點心,正吩咐寶釵、珍珠、惜春、探春道:「我有彩鳳服侍的很妥當,諸事細心,你們只管放心去照應辦事,不用早晚過來,多走這些道兒,等著安和堂太太病好,再照常過來。我這會兒同老太太到六如閣拈過香,就往陸四太太家拜壽,平丫頭也去,橫豎今兒總得半夜裡才得回來。你們斷不可離病人的屋子,這就去罷。」珍珠們答應,趕忙散了出來,見老太太已到門口,姐妹幾個一溜兒站住。祝母道:「你們真走的麻利,剛在我那兒,沒多大的工夫又到了這兒。快些去照應,不要耽擱,別叫夢玉同瑞姑娘在那兒著急。」芙蓉答應,瞧著老太太進了屋,同寶釵、珍珠、惜春趕忙就走,對探春們道:
「一會兒再見。」說畢,走出介壽堂院門,見那些姨娘、姑娘往來不絕,此時無暇敘談;走到怡安堂卷棚下,見甬道上伺候老太太去拈香的的人更外鬧熱。
姐妹們走過瓶花閣、楚寶堂,進了如是園,寶釵笑道:「我今兒早上往楚寶堂門口過了好幾磨兒,也沒有偷個空兒進去歇歇,這才是三過其門而不入。」珍珠道:「我知道你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眾人一齊好笑,不覺進了園來,無心去看春色,走到米山堂,繞過富春閣,彎彎轉轉已走出園門,到了西宅。進垂花門,徐大奶奶對惜春道:「清涼觀的李道士來領月米,知道太太欠安,要見姑娘請安。」寶釵道:「帶他到蓉姑娘屋裡來見個面兒就結了。」徐大奶奶答應。
惜春們走寶書堂進去,珍珠對該班的姑娘、嫂子們道:
「有來請安的人,不拘是誰,總請在寶書堂待茶。安和堂不便坐客,恐太太怕煩。」寶釵道:「這個主意出的很是。咱們上去瞧瞧太太,再下來見道士。」眾人點頭,走甬道上,那些姑娘、嫂子站在兩旁伺候,寶釵問道:「太太這會兒吃點兒什麼沒有?」眾人答道:「不聽見說要什麼吃。剛才有姑娘們下來,說是太太這會兒有些哼哼,想是心口兒疼。」珍珠們上了台階,吩咐卷棚下的眾人道:「不拘跟隨來的姑娘、嫂子、媽兒們,別叫他們在這兒說話。」眾人齊聲答應,一面掀起湘簾,讓姑娘們進去。夢玉、秋瑞坐在炕前小圓椅上,見他們四人進來,連忙招手,輕輕說道:「剛才有幾聲兒咳嗽,又哼了一會兒。聽二老爺說,請了一位有名兒的大夫就來。」惜春點頭道:
「太太若是有個什麼三長四短的,不用說,我這苦命的人還活著幹什麼?」說著,淚下如雨。珍珠更為傷感,說道:「我同你去。」芙蓉、夢玉、寶釵、秋瑞俱滿臉是淚,握著臉不敢仰視。
聽差的衛嫂子對惜春道:「徐大奶奶領著清涼觀李道士在蓉姑娘屋裡坐了好一會,說是等著要見姑娘。」惜春道:「我這會兒心中發煩,誰有工夫去說閒話。寶姐姐去見他,看有什麼說話。」寶釵點頭,跟著幾個丫頭來到芙蓉院裡,走至簷口問道:「老道,你又來幹什麼?」李行雲忙應道:「仔嗎寶二奶奶也在這兒嗎?」說著,掀起湘簾,讓寶釵進去,趕忙請安問好。寶釵笑道:「老道,你好氣色呀!哎喲喂!連壽紋裡都放出了光。」李行雲笑道:「寶二奶奶那裡學來的和尚口氣。咱們的師爺姑娘呢,怎不見個面兒?剛才在垂花門聽說太太欠安,想是受了點兒風。這幾天時氣不好,乍涼乍熱,最容易受病。」寶釵讓他坐下,說道:「這會兒太太的病瞧著很沉,昨日下了一服藥,不見怎麼著。今日又請了幾位來瞧,也總是含糊著,沒有個准話兒。別說是你們師父姑娘著急,連咱們也急的什么兒似的。倘若有個三長四短,真是要定了兩個人的命。
這怎麼好呢?」李行雲道:「我正為這件事要見姑娘。我會看香,給太太瞧瞧,就知道是個什麼邪祟,今兒晚上退送退送就好了,吃什麼藥呢。」寶釵笑道:「看個香兒也沒有什麼使不得,藥也必得要吃,但不知你那香是個什麼看法?要備些什麼東西?」李行雲笑道:「看香不要別的,只要一股兒線香,十雙竹筷子,一碗清水。我到太太屋裡,對著爐點香,不拘什麼邪祟,一看就知道了。等著看出了是個什麼鬼,再設壇退送。」
寶釵點頭道:「使得。你且在這兒吃早飯,候著二老爺陪大夫進來瞧過,咱們再上去看香。」李行雲道:「既是這樣,我到垂花門去吃飯,等著一會兒再來。」寶釵道:「也罷,你到那兒吃飯,倒還舒服。」就差一個聽事的嫂子,送他到垂花門去吃飯。
寶釵料理一會公事,剛才上去,聽說二老爺同著兩位大夫上來。寶釵著人打聽二老爺們在那兒,丫頭答應,去不多時來說,二老爺同大夫們都在屋裡看病。寶釵忙走出院去,見壽兒、安兒兩個小子在甬道上同幾個大丫頭們說話,抬頭瞧見寶二奶奶,趕忙過來請安。寶釵道:「你們進來幹什麼?」安兒道:「伺候老爺陪大夫進來看病。」說畢,站在一邊。那幾個大丫頭趕著都走上台階。寶釵進了安和堂,走衣壁裡至柏夫人炕後,聽見一個大夫說道:「脈俱洪數而緊,邪盛氣虛;又且陰虧,不能制火,是以中焦。宿食難消。還恐外邪內陷,虛不受補,更難調治。」又一個老大夫道:「依我愚見,竟是承氣湯加減,倒還對勁兒。」祝筠道:「二位很高明,請到外面開方。」說著,陪大夫出去。
寶釵走出衣壁,惜春們也剛走出重幃。珍珠道:「聽他這話頭兒,很有些費手,怎麼好呢?」寶釵道:「你不知道醫生們的脾氣,他總要說的十二分利害才顯出他的本事,再別聽他的瞎話。」珍珠含淚點頭。聽見柏夫人呼喚,一齊都到炕前。
柏夫人瞅著他們道:「胸口疼。」眾人見太太昏沉了一天一夜,這會兒瞧著神氣清爽,俱覺歡喜。柏夫人見他們都在面前,心中安慰。惜春道:「老太太到六如閣拈過香,就往陸四太太家拜壽。」柏夫人道:「偏我又害病去不了,惜姑娘代我去拜壽,早些兒回來。」寶釵道:「老太太吩咐,攏共攏兒都不叫去,就是二嬸子同咱們太太、竺、鞠兩位親家媽,等著一會兒差惜姑娘去走一趟兒就是了。」柏夫人又似睡不睡的也不言語。珍珠道:「瞧著這樣兒,真將人急死!」秋瑞道:「夢玉昨夜對天禱告,願以身代。這會兒我想人力可以回天,咱們從今兒夜間起,輪替著在院子裡焚香禮鬥,情願減咱們年歲,給太太消災延壽。」眾人不等說完,齊說:「很是。」寶釵道:「我倒忘了一件事,剛才李道士說,他會看什麼香,不拘什麼大病,看個香兒就好。」夢玉急問道:「在那兒?就叫他來瞧。」惜春道:「他本來會退送個病兒,既在這兒很好,先看了香,咱們再送。」寶釵吩咐該班的嫂子到垂花門將李道士領來,一面著人取筷子、線香、淨水碗、香爐伺候。
夢玉們偷空兒輪著吃飯,珍珠道:「真是食不下咽,瞧見飯兒菜兒就很發煩。」眾人等了一會,該班的同李道士進來,先在外間給姑娘、奶奶、大爺們請安。夢玉問道:「你會看香,快些就看。」李行雲答應,跟著姑娘走進內房,只覺著四面光明,溫香撲鼻,踹在地下覺著兩隻腳虛飄飄的,很像駕著云。定了一定神,才瞧見兩壁上的嵌玉掛屏、大洋玻璃鏡、掛鐘、多寶廚,瓶樽插著九節蘭花;上面放著月色綢炕幔,青綢走水,兩邊拖著兩大綹青穗子;炕面前一邊四個小墩子。李行雲對寶釵道:「我今日算是來游月宮,這會兒身在天上。」秋瑞道:
「可見天上不如人間,害起病來,倒要請凡人來治。」李行雲笑道:「大奶奶倒會說個笑話。咱們就在這香幾上看香,煩那位嫂子將這股香點著,插在爐裡。」該班的答應,趕忙點上。
李行雲拿著筷子走到炕前,口中▉▉唧唧念了一會,回身到香幾前,將筷子豎在淨水碗裡,不住口的禱告。眾人見那筷子直豎在碗中,並不歪倒。李行雲遠遠站開,看了一會,過去將筷子收下,香爐、水碗也都收去。李行雲請奶奶們到外間屋裡,輕輕說道:「太太是遇著一個外來的窮女鬼纏住,剛才我瞧見那個女鬼,黃腫臉兒,瞪著兩大眼珠子,齜牙咧嘴的,披散著頭髮,坐在太太身上,十分兇惡,必得要趕緊退送才好。」
眾人見他說的鑿鑿可據,不能不信。
夢玉道:「你立刻就將他退了去罷,快些拿著,別叫他又跑到那兒去。」芙蓉道:「這是個什麼鬼?他好沒因兒的,怎麼找著太太,這鬼就很胡鬧。」夢玉笑道:「罷呀!姑奶奶!咱們只要騙著他離了門子就完了。你再去叨叨,他動了氣,賴著不去,這不是活亂兒嗎?」眾人好笑。芙蓉笑道:「竟交給你同李老道去退送,本來活著的姑娘、奶奶們強不過你這位大爺,那個女鬼自然不敢不依。」珍珠道:「這個鬼真是窮著了急,全不講理。」寶釵笑道:「大爺、姑娘、奶奶別盡著叨叨,問老道是怎麼個兒送,叫他趕著一送就完了。」
李行雲道:「不消花費什麼,只要太太常穿的一件衣服,我將這鬼就包著了。你們只消燒些黃錢、金銀錁。這兒不便供他,我將這鬼帶回家去,要拜七天解冤懺,夜間禮鬥,一箍腦兒也花不了二十兩銀。就短少一弔兩弔的,我好意思還來找補嗎?自從去年師父姑娘回了家,咱們也不知沾了多少光,日子長著呢,要什麼錢。」寶釵笑道:「老道你只要二十兩銀倒不打緊,千急將那鬼攏共攏兒全包了去,別剩下點兒鬼頭鬼腿的,那可就是你的亂兒。」李行雲笑道:「姑奶奶只管放心交給我,橫豎錯不了。」寶釵笑著去取銀子,命芙蓉取一件衣服與他包鬼。
此時,老太太拈過香,同王夫人、桂夫人、修雲姑娘、竺、鞠兩親家,都往陸四太太家拜壽。剛要上轎,來了好幾家探病的太太、姑娘、奶奶們,就派掌珠、汝湘、芳芸們這些孫媳婦分陪著,在東宅裡待飯。吩咐凡有客來,總在東宅。掌珠們倒鬧的一點空兒沒有。寶釵交了銀子給李道士,包了鬼去,回家禮鬥。一面吩咐打雜的老媽們,將安和堂後邊院子打掃潔淨,預備夜間拜鬥;命精細姑娘們擺設鮮花、果供、檀香、棗茶,諸事齊備。珍珠們伺候太太吃過頭二次湯藥,總不見些好。差人到怡安堂知會各位奶奶知道,以便老太太回來回答。四堂姨娘輪著過來照應。兩宅姑娘、嫂子不住的到安和堂探問,不知不覺又鬧了一日。
芙蓉、珍珠、惜春洗澡換衣十分誠敬,自從初一這夜起,姐妹們輪替著到後院裡誠心拜鬥,俱願以身自代,每夜如此。
老太太們又因各家男親女眷內外熱鬧,來往不絕,天天轎馬盈門,一連幾天,無人不乏。求籤問卦俱說大病無礙,看那病又是日輕日重,不覺已混了七八日。
這天正是三月初八,晌午時候,柏夫人睜開雙目,將眾人看了一遍,長歎一聲,閉目不語。眾人大驚,不知作何辦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