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回
  賞春光群芳聯句 驅魔障老道擒妖

  話說夢玉們剛出院門,見楚寶堂聽事的汪嫂子匆匆而來,道:「探姑奶奶們都在富春閣等候,請大爺們就去。」夢玉點頭,來到怡安堂,見蘭生們十來個姑娘站在甬道上說話。芳芸問道:「仔嗎的都曬在這兒?」三多答道:「等著大爺同二位奶奶。」芳芸笑道:「不敢當,勞諸位姑太太的駕,快些走罷,探姑奶奶等的長遠了,別叫人著急。」
  眾人一路說笑,走進如是園,穿花拂柳,到富春閣,見探春們都已齊集。寶釵道:「今日須要各人樂其樂,無分彼此,以盡一日之歡。」探春道:「雖是這樣說法,也得定個章程,譬如作詩、投壺、下棋、射箭、鬥草、流觴、釣魚,這些事都是不可少的,各人就其能而樂之,也不可以相強。」眾人稱謝甚是。三個一攢,五個一簇,水邊花下,亭外橋頭,樹根山腳,籬畔舟中,行住坐臥,無處非人,無人不樂,真比王右軍蘭亭勝會還要熱鬧。修雲、紫簫、夢玉、九如、惜春、珍珠這幾個圍住寶釵,念秋瑞作的《群芳補禊序》。其序曰:
  維二月之杪,會於如是園,補禊事也。嘗考《鄭風》,溱洧間士女相將,秉蘭贈芍,遂為千古佳話。雖非正風,大聖人猶載諸簡編,可謂聖人達情之至矣。漢魏六朝,踵為勝會,不一而足。要仿乎《鄭風》者近是,其中元長、延之二序,辭翰雙美。然駢儷四六,厥風斯下。獨右軍《蘭亭》,為今古冠。一時名士會者三十餘人,稱極盛焉。自餘觀之,竊謂有憾。昔右軍學書衛夫人,衛與王世為中表,蘭亭之會,惜衛不與。蓋夫人以永和五年卒,逮山陰之集,四五年矣。使當年夫人若在,則右軍自書其序。後三十餘人篇什,屬夫人書匯為一冊,傳諸後世,何至以昭陵繭紙為專美哉。乃知右軍所云,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而長憾於今昔之感,蓋為夫人發也。今日之會,士女咸集,流觴曲水,鬥草蹴踘,錢龍蠶市,悉如修禊故事,固不待言。所誇美者,有《鄭風》之情,而無其放逸;有元長、延之之辭,而去其浮靡;有右軍、夫人之筆翰,而絕其悲慨之感。真千古一時也。以今視昔,竊雲過之。以後視今,又當奚若耶?謹以諸韻事、韻語屬諸群媛,且戲且詠,以夜繼晝,為樂未央。既而月鏡在天,冉冉東上,醉眸仰睇,猶以為西樓新月也。興至筆酣,不辭譾陋,用為之序。
  寶釵念完,眾人贊不絕口。秋瑞笑道:「被你們這一贊,定與《三都》共傳不朽矣。」掌珠道:「閒話少說。依我的意見,今日不必分韻賦詩,咱們竟是聯他一首七言長古,倒還有趣。」寶釵道:「很好,竟是聯句,且去各處遊玩一回,開暢心思,廣其聞見,再來哼哼。」夢玉道:「不可別處去逛,就在富春園後身射一會箭,回來請珍姐姐舞劍,咱們再飲酒賦詩。」
  探春笑道:「大爺的主意倒不錯。」命丫頭們抱著弓箭,都往箭亭上來,對面插上標竿、靶子,攔著布擋。汝湘道:「咱們十個大錢一箭,賭個小玩意兒。」眾人欣允,各命丫頭取錢,一人三箭,挨次而射。修雲、九如、芳芸、惜春這幾個輸的最多。
  夢玉們正射的熱鬧,見伺候的丫頭們交頭接耳,彼此說笑。
  珍珠隱約聽著一兩句,問道:「你們說什麼掉下池去?」抱琴道:「剛才東兒來說,金鳳姑娘栽下池去,不知這會兒上來沒有?」夢玉大驚,說道:「那池子有三尺多水,不當玩的,咱們快些去瞧瞧。」同掌珠們往秋水堂來,見仙鳳、賓來都在芥舟亭外笑做一堆,見寶釵們過來,趕忙讓開,走進亭內。夢玉問:「雁書、金鳳怎麼掉下池去?」賓來笑道:「他們好好要學什麼流觴飲酒,將個茶杯兒漂在水上,漂來漂去的,剛到金丫頭面前,伸手去取,勁兒使的過猛,『咕咚』一聲,就掉了下去,駭的咱們要死,趕著拉的拉扯的扯,好容易拉了上來,鬧了一身的水,將根金扁簪又掉了,這會兒才換衣服。」寶釵笑道:「你要學四姑娘去見龍王爺?」惜春笑道:「我也很惦著那個烏大爺,不知這會兒已熬了膠沒有?」
  眾人好笑,走進亭內。金鳳已換完衣服,正忙著梳頭。汝湘笑道:「剛才是錢姑娘投江,這會兒是舟中相會,唱了一本絕好的《金釵記》。咱們也該到沉香亭去作清平調,倒別耽誤功夫。」夢玉大笑,拉著眾人到富春閣。探春道:「今日聯句賦詩,凡姑娘們有能詩者,俱要入會,這才有趣。」寶釵道:
  「不拘是誰,不許推卻,興到即聯,庶詩氣流暢。」眾人俱應允。探春道:「我竟是首唱。」在那粉箋紙上寫下二句道:華園春晚惜春光,惜春此日會群芳。探春
  眾人笑道:「這兩起句,除了探姐姐的大筆,一定惜姑娘要動惱,開首就寫他的名字。」惜春笑道:「名入詩中,最為雅事,李青蓮』桃花潭水深三尺,不及汪倫送我情』千古傳為絕唱。」紫簫道:「諸位詩翁、詩伯,且請暫閉詩口,我要聯句了。」提筆寫了兩句道:
  寒食才過煙染綠,(元稹詩:「初過寒食一百六,店舍無煙宮樹綠。」)
  禊游回首水流香。紫簫
  蘭生接云:
  禊遊歷歷無多日,蘭生
  芳芸接道:
  又看清明新火出。(《會要》云:「店宋以清明賜火。」)
  鷁舫初回燕尾波,芳芸
  修雲接云:
  繭紙仍分鼠須筆。插向朱門楊柳枝,修雲
  秋瑞接云:
  折柳猶惜綠煙絲。(韋莊詩:「滿街楊柳綠絲煙,畫出清明二月天。」
  案:江淮間,寒食日折柳插門。)
  弱縷飄搖自無力,秋瑞
  寶釵接云:
  柔條綰結最相思。紫蘭彩後春芽族,寶釵
  惜春接云:
  紅藥晴來花韻足。贈玉人吹碧玉簫,惜春
  珍珠接云:
  秉蘭人貯黃金屋。(秉蘭贈藥,並上已事。)
  金屋逶迤接畫樓,珍珠
  九如接云:
  晶簾十二珊瑚鉤。六曲雲駢金屈膝,九如
  掌珠接云:
  兩行蟬鬢玉搔頭。拔取搔頭供鬥草,掌珠
  汝湘接云:
  人人私語花枝好。花戀餘春春正深,汝湘
  探春接云:
  人惜三春春易老。探春
  蘭生接云:
  春花飛滿鬥雞台,蘭生(漢有鬥雞台,見《三輔黃圖》,又《玉燭寶典》:清明城市多斗雞之戲,上女如云。)
  芙蓉接云:
  台下還流曲水杯。五侯鯖膳同開宴,芙蓉
  夢玉接云:
  百葉酴醾始潑醅。淺瀨回瀾光瀲瀲,夢玉
  寶釵道:「我代海珠接兩句。」云:
  人影衣香紛冉冉,春恨微侵柳葉眉,海珠
  隨又接云:
  酒痕半上桃花臉。可憐一百六韶光,寶釵
  秋瑞接云:
  可憐七十二鴛鴦。醉來笑踏鞦韆影,秋瑞
  修雲接云:
  戲罷閒過蹴踘場。(韋莊《清明》詩:「女郎撩亂送鞦韆」;「寒食蹴踘」,見劉向《雜錄》。
  鞦韆影外斜陽轉,修雲
  紫簫接云:
  蹴踘場邊芳草遍。斜陽隔樹語鶯鶯,紫簫
  九如接云:
  芳草連天飛燕燕。九如
  掌珠不等九如再寫,忙搶著接句云:
  鶯鶯燕燕本雙飛,掌珠
  寶釵亦趕著接云:
  飛去飛來不自持。清晨雙啄同莖穗,寶釵
  芳芸接云:
  日暮還棲連理枝。青春漸已堂堂去,芳芸
  珍珠接云:
  幾度低徊行樂處。此日臨流惜逝波,珍珠
  修雲接云:
  此時連袂承飛絮。春波春絮亂春懷,修雲
  秋瑞忙接云:
  彩縷同心結寶釵。撲蝶還揮鸞尾扇,秋瑞
  (《開元遺事》:「三月三日,宮中撲蝶為戲」。
  眾人點頭大笑。芙蓉接云:
  踏青寧惜鳳頭鞋。芙蓉(溫庭筠詞:「踏青先繡鳳頭鞋」。)
  夢玉接云:
  華林園覺芳菲晚,夢玉(晉人修禊集華林園,六朝因之。)
  探春接云:
  樂游原溯風流遠。(漢人修禊集樂游原,唐人因之。)
  相將宴會續蘭亭,探春
  珍珠結句云:
  歡娛無極長春苑。珍珠
  探春笑道:「珍姑娘這結句有筆有力,純是一股唐氣。」秋瑞、寶釵俱點頭道:「作詩最難的是結句,珍姑娘這一句結的很好,咱們今日這首聯句還不錯,真不虛此佳會。」寶釵道:
  「前日老瑞的那篇序,就算了今兒的罷。」秋瑞道:「那不能!你做你的,王子安《滕王閣賦》又肯讓誰呢?」寶釵笑道:
  「且等著明兒再說。餓著肚子鬧了半天,見著紙兒就要心跳。」夢玉們一齊好笑。芳芸道:「我今日要補去年的擊鼓催花。」眾人大樂。夢玉命丫頭將小羯鼓取來,隔簾擊鼓,三四桌彼此接遞,笑語喧天。
  正在飲酒歡樂,有聽事的張家媳婦傳垂花門條子說,老太太吩咐,派怡安堂東大奶奶往戚大奶奶家探望病症。汝湘道:
  「仔嗎老太太好沒因兒的,這會兒又想起他來,派我去看個什麼病。」寶釵道:「前日戚家的侯媽兒來見老太太說,他家大奶奶一天到晚渾不癡兒的,盡著睡覺,又不要見人,各自各兒自言自語的,像是有點兒邪祟。咱們太太還說,可惜老公爺得的那張天師的靈符沒有帶來,若有了那樣東西,還怕什麼妖魔鬼怪。」九如笑道:「你快別提起那天師的靈符,前年周則古世兄有個親戚,新搬一間屋子,被鬼鬧的慌,青天白日出來駭人。周世兄知道我家有老天師的靈符,借去驅鬼。聽說掛上兩三天,果然安靜。這天是月明如晝,半夜裡鬼聲嘈雜,忽然大鬧起來,比往常更鬧的利害。一家子駭的要死,躲在窗糊眼兒裡面往外瞧,見上面坐著幾個大鬼,兩旁站著些小鬼,院子中間跪著一個道士,對著那些鬼只是磕頭,口裡說道:『諸位鬼老爺,鬼奶奶,請息怒。不與小道相干,是他們借了我來支個門面,誰耐煩在這兒管他家閒事。』」九如未曾說完,眾人吃吃大笑。探春笑道:「橫豎有一日,我要求你們這些鬼老爺、鬼奶奶放我家去。」大家笑作一堆。汝湘拉著寶釵道:「你陪我到戚大嫂子家去走走。」寶釵應允,對芙蓉、夢玉們說:
  「不必等吃晚飯,咱們一會兒都到楚寶堂相會。」眾人點頭答應。不言富春閣修禊酒散之事。單說寶釵、汝湘各帶跟隨丫頭、媳婦們來到戚家,眾家人、小子同候下轎。那個戚二奶奶趕著出來迎接,一同到裡面堂屋內見禮問好。汝湘們致意過老太太同各位太太問候的說話。跟去的姑娘鋪下嘉紋席坐褥,將帶去的茶碗送上香茶。汝湘問道:「大嫂子病這一程子,仔嗎的總不見好,倒越鬧的病沉,不知可還吃些兒什麼?」寶釵道:「聽說呆不知兒的,也怕見個人,想來中了點兒邪,也該請個有名兒的大夫給他瞧瞧,看是那一經的症候。」戚二奶奶點頭道:「二位姑奶奶真說的不錯。我瞧著他害的症候,本來也有些怪異。自從去年給老太太拜壽回來,接著大哥起身,不多幾天就愛一個人兒睡覺,連孩子們都不叫進房。常聽著他各自各兒的說話。今年過了燈節兒,這一夜,忽然的像是有人在屋裡合他說話,我駭了一跳,悄沒聲兒的在槅扇縫兒裡瞧瞧,任什么兒也沒有,他一個人兒躺在被窩裡又說又笑,越鬧的不像個樣兒。那天有咱們一個本家的太爺說,三茅觀孫道士法力很大,專門兒的拿妖捉怪。講下咱們全不管,攏共攏兒他包辦,一箍腦兒在內四十九吊錢。不怕姑奶奶們見笑,就是大哥在家,當這個賣那個的,也就很過不上來。自從大姐姐得病,快要一年來了,任什么兒都賣光,真是可憐,不要說別的,連孩子們的破鞋爛襪,也賣三十二十的沾個嘴兒,那兒還有錢去請道士。
  昨日蒙宅裡老太太、大媽、二嬸子、賈親家太太們打伙兒幫了幾十兩銀,今兒就請下道士,說要半夜裡來收妖。」寶釵笑道:
  「怨不得外面堂屋裡掛著那些法像,原來今兒夜裡是孫道士來收妖,可惜咱們沒有回過老太太,不敢耽擱,不然就在這兒看個熱鬧。」
  寶釵未曾說完,聽著頂棚上」拍拉」一響,倒像是一樣東西在上面跳來跳去,有好一會,寂無聲響。聽著戚大奶奶在屋裡吃吃笑不絕口。戚二奶奶趕忙搖手,悄言低語道:「妖精來了,快別言語。這妖精利害,專迷堂客,我也被他迷過兩三磨兒。」汝湘有些害怕,對寶釵道:「天也黑了,坐在這兒怪怕的,咱們家去罷,老太太等著回話呢。」寶釵點頭,吩咐伺候。
  外面堂屋裡,有三茅觀道士正在陳設法器。中間擺著法師坐位。
  桌子上左邊桃木令牌,右邊插著斬妖劍,中間設列香燭台、法水碗、照妖鏡。兩邊壁上掛著馬、趙、溫、劉四大元帥,驅邪靈官,二郎真君,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神將,驅魔使者,六丁六甲,天兵天將,降魔祖師,除怪天尊,五方使者,雷聲普化天尊一切諸位神像,掛滿一屋。那老道鋪設妥當,連燒幾張淨壇符。吩咐內外人等,有身子不潔淨的亟須迴避,恐有觸犯。汝湘們瞧了一會,見滿堂上燈燭,恐道士到齊,難以出去,同著寶釵趕忙告辭,上轎回來。
  此時,介壽堂正請晚安,諸人畢集,汝湘、寶釵上去請安復命。祝母笑道:「寶姑娘陪著汝丫頭去出差,反耽擱了修禊的雅會,到他家去吃點兒什么兒沒有?」寶釵笑道:「任什麼兒沒有吃到,看了些熱鬧。」王夫人問道:「見些什麼熱鬧?「汝湘將戚二奶奶說的話,並見道士先來鋪設、夜間收妖的事,同著寶釵說了一遍。祝母道:「我常聽見人說,戚大奶奶被妖精纏了個使不得。我說他們是瞎話,誰知真個有妖精。你們聽見那一路子響,想是他就躲在頂壺子上,不知那個道士法力如何,別拿不著他,又跑到別處去興妖作怪,那就鬧個不了。」珍珠道:「若像咱們家的那個仙爺,從不鬧事,還帶著很有個趣兒。」王夫人道:「真個我忘了一件事,去年咱們下船的那天,來的那些親戚我全知道。末了兒剛要開船,有兩三個俊姑娘下艙來送行,我再想不起他是誰,別就是咱們後樓上的仙人,正是一個二個鬧的糊裡糊塗的,不知多會兒上了岸去,咱們也總不知道。」珍珠道:「那天眼都哭花了,也瞧不見誰是誰,想來仙姑一准上船送行,太太想的不錯。」寶釵道:
  「後樓上的仙爺固然如舊,倒是院子裡新添的那幾個強盜鬼,不知怎麼個兒鬧手。」柏夫人道:「那件事很虧你們姐妹幾個想出法兒,將那幾個活的拿住。芙蓉說他就駭的要死。」王夫人道:「也是那幾個強盜活該命盡,一個兒也沒有跑掉,凡事都有數定。」平兒道:「我想那件事只怕是老爺在暗中拿住著送來的也論不定。老爺原說家中一切事務全都知道,想這會兒成了神,比不得活著叫人獲弄。」
  祝母點頭道:「就是那天,寶珠等著賈大媽來才開了雙眼,其中大有一段因果。這幾天要給寶珠、寄生做個滿月。」桂夫人道:「老太太許下放十萬生,倒是很大的陰功,將做滿月錢都放了生罷。」祝母笑道:「生是固然要放,滿月也不能不做,這兩件事都交楚寶堂去辦。」探春們答應。祝母又談了一會,祝筠上來請過晚安,眾人各皆散去。這且慢表。
  且說戚家點燈以後,那些道士陸續來齊,又將法壇拾掇一番,爐內燒起降香。有個首領褚道士拿著一碗清水,用桃枝兒蘸著,在屋內灑了幾點法水,正坐上面點著一碗燒酒。那些道士各持法器,大敲大打,人聲叫喊,全不聽見。鬧了好一會,住了法鑼、法鼓。戚二奶奶忙將備下的果子、點心擺在內堂屋裡,請眾位道士來吃點心。老褚領著汪、王、陳、李等五六個後生道士走進堂屋,見戚二奶奶有二十四五年紀,圓臉蛋兒,梳著光頭,帶幾枝碧桃花兒,大紅新布棉襖,罩著件新藍布衫子,綠布裌褲,一點點青布鞋,擦著一臉粉,厚厚兒點著胭脂。
  那些道士忙上前施禮。老褚道:「仔嗎的二奶奶又要費事,咱們也剛才吃飯,那兒就吃點心,這怎麼說呢。」戚二奶奶笑道:
  「不過是幾個果子,請老爺們坐坐,這又算了什麼,等著拿住妖精,我同大奶奶親自到觀裡來拜謝。」說著,讓道士們坐下。
  汪道士問道:「不知是個什麼妖精,二奶奶你瞧見過沒有?」戚二奶奶道:「我模模糊糊瞧見幾磨兒,不高的身材,光著腦袋,跳的很快。不瞞老爺們說,我也被他迷過幾磨兒,到底不知是個什麼妖精。」王道士笑道:「二奶奶放心,這個妖精還不相干兒。像去年靳家莊兒迷譚大姑娘的那個妖精利害,聽見說還吃雞、吃酒,鬧的一家不安。那個譚老太太著了急,將我師徒兩個留住他家住了個數來月,活活的將個妖精逼的跑掉了。
  一會兒等著我師父孫老爺來,咱們商量。那妖精明欺你家沒有爺們,固然的混鬧一會兒。拿得住呢,咱們就拿了去;若是拿不住,沒有別的主意,我瞧著二奶奶又是這樣傻好兒的,我破幾天功夫,住在這兒,同妖精對耗著,看誰耗得過誰。」戚二奶奶滿臉堆下笑來,說道:「真個的,老爺們肯在這兒壯個膽子,那妖精如何耗得過人?等著大爺們回來,自必重謝。」老褚道:「咱們是如意祖師的弟子,從來不受人謝禮。只要大奶奶、二奶奶知道咱們的好處就結了。」戚二奶奶笑道:「那固然,再忘不了老爺們的好處。只要妖精離了門,老爺們再去。」
  眾道士正說的高興,聽見法官孫老爺來了,都趕忙出去迎接。戚二奶奶站在堂屋門口,見孫道士身穿程鄉繭夾道袍,係著絲縧,帶頂純陽巾,穿著棕履,有七十來歲年紀,一口雪白的長鬚,很有些兒仙風道骨。打雜的老道忙端過一張圈椅,孫道士周圍看過一遍,諸事都妥當,吩咐褚道士化淨壇符、驅邪鎮宅符、召土地符、召護法靈官符。褚道士在燒酒火上挨次將符焚過,中間香爐裡添上檀香。孫道士坐下,命打雜道人去致意本家奶奶,凡有身子不潔淨的,俱要迴避。戚二奶奶趕忙接口答應。
  小子送上果茶。孫法官用完茶,隨洗手漱口,同眾道士穿上法衣,戴了法冠。孫道士是八卦七星衣,手執寶劍,在壇前四面步罡,噴了法水,布下天羅地網,連擊令牌,召天神天將、六丁六甲、神兵,又畫了符水送進去,先令病人吞下。眾道士各持法器,敲打一會。此時戚大奶奶睡在炕上,很覺安靜。孫法官在壇上遣將已畢,領著眾道士到病人屋裡來收妖。各將鑼鼓鐃缽一路打著進來。滿屋裡香煙繚繞,孫法官站在炕前,口中唸唸有詞,一聲大喊,噴了戚大奶奶一臉燒酒,駭的病人渾身發抖。將一道硃砂符押在病人身上。孫法官命一個十二三歲的小道士舉著一面鏡子四圍去照,看妖精躲在何處。法官同眾道士跟著鏡子細看,口中不住念咒。四下裡都不見妖精影響,剛走到炕前,小道士忽然大叫:「妖精有了!躲在炕沿兒裡。」法官忙命小道士指定方向,趕著噴了一口法酒,喝令神將圍住妖精。褚道士仗著膽子,左手捻住五雷袂,伸手至炕沿裡,一把將妖精抓住。那妖精在手心裡撲撲亂跳,法官圍著一堆看他是個什麼妖精,定睛細看,認了半日,不覺大笑。不知那是個什麼妖精,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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