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回
  桂太守款賓念舊 柳公子遇虎招親

  話說杜麻子來到二堂,剛往裡走,迎面見桂堂出來。老杜道:「前日去拜的那位柳相公特來回拜。」桂堂聽說問:「在那裡?快請進來。」老杜道:「他要拜見老爺,這是他的名帖。」桂堂看帖上寫著」治年姪柳緒」。桂堂道:「你上去回老爺,我見過柳大爺,一會兒同他去見。」老杜點頭進去。桂堂來到宅門,見號房領著柳緒主僕剛走進來,桂堂上前接住,說道:
  「正在這裡渴想,知柳哥今日必來。」柳緒道:「潔誠來謁令尊年伯公祖大人。」
  桂堂同至花廳坐談一會,知道父親公事辦完,領柳緒來至上房。桂恕同金夫人因賈家再三面托,又是夢玉繼母之子,前日與桂堂拜為昆季,因此並不客氣,竟以子姪禮相待。柳緒走進上屋,見桂恕夫妻趕忙跪拜。金夫人見他溫文風雅,氣概衝融,與桂堂不差上下,真是一對翩翩公子,心中大喜,親手扶他起來,對老爺說道:「怨不得賈大姐姐們同夢玉念念不忘,再三諄托。今日見這品兒,真令人可想,與咱們堂兒很像弟兄。」
  桂恕道:「我與他父親是大考同年,長安舊友。今日見此佳兒,聽說芸窗苦志,能讀父書,筆下也很去得,又頗孝順,將來定是玉堂貴客,令人歡喜。」金夫人道:「咱們坐下慢慢再談。」
  姑娘們送茶之後,桂恕吩咐:「就在上房擺設晚飯。」老夫妻兩位領柳緒、桂堂坐下慢慢飲酒。桂恕將這裡風俗人情、農桑工賈、士民利弊以及婚喪禮節之事、賢良方正之人,一件一宗,無不悉心細問。柳緒條條應對,諸務周詳。桂恕十分歡喜,因而歎道:「膏梁子弟都不過是朝餐夕寢,衣架酒囊,一切世務全然不知。柳郎可為讀書特達之士。堂兒雖知上進,而於世事人情未能通曉。」金夫人道:「將來同柳哥常在一堆,講詩論文,自然通達世務。」桂如點頭道:「我正有此意,且消停幾天,你帶著蟾珠到柳太太家裡拜望,當面對柳太太說明,將堂兒附在他家,同柳郎作伴讀書,叫他兩個都拜在書院掌教高老師門下看文章。柳郎的修金不用柳太太費心。我因孩子們在衙門裡唸書,胸禁不能開展,徒學了些做公子的習氣,最為可恨。今難得柳郎這樣好友,又住在村莊,離城甚遠,避掉城中市井之氣,最為妥當。」金夫人甚喜,說:「老爺見的甚是。一半天我去見柳太太,將堂兒交給與他,再無不肯之理。」
  老夫妻們飲酒說話,不覺天色將晚,柳緒起身告辭。桂恕道:「也罷,出城尚遠,不便再留,無事可以常來走走。」柳緒答應說道:「前日號房裡因緒家被責,面求伯父公祖免他革役。」桂恕含笑點頭,命桂堂送緒哥出去。金夫人再三囑其常來,回家先為致意。柳緒答應,同桂堂走出外廳。跟班的去叫得祿,將牲口拉到大堂簷下。那些值堂的頭役站立兩旁,伺候大爺送客。
  柳緒辭別桂堂,就在簷前上馬,走出頭門,見佟先生們都站在號房門口,柳緒下馬笑道:「諸位放心,剛才求過太爺,已准了這個情面,只是以後總要諸事留心。」奚先生們大喜,說道:「真是感謝不盡,等下班的日子專誠到府拜謝,還要盡點微意。」佟先生道:「天已不早,現今深秋天氣,說黑就黑,出城到尊府尚有十五里,這幾天各處老虎甚不安靜,尊駕出了城門,加鞭快走要緊。」柳緒聽說,即忙辭了他們,上馬走出轅門。外面得祿騎上牲口,主僕兩個催著要快,無如街市上正是晚集,買賣交易,挨擠不開,只得忍著性兒慢慢出了城門。
  關廂裡有那些左近村莊的男女們,紛紛擾擾,都奔著家去。
  柳緒見紅日業已銜山,照著楓樹林中霞光遍野,心中十分開暢,隨著牲口沿堤慢走。得祿很為著急,說道:「大爺別看景致,咱們沿著山腳還有十四五里道兒,這一向近山,各村都防虎患,真個不是玩的,快些走罷。」柳緒見煙雲四起,看看將黑,緊催牲口,漸次來到山腳。見有十來個獵戶,拿著槍弩火器,望樹林中繞了進去。主僕兩個正在依林繞山而走,迎面一陣西風吹開落葉,竟似一陣亂蝶撲人逐馬。得祿有些膽怯,用鞭梢指道:「大爺瞧那樹根下蹲著個黃的,是個什麼?」柳緒嚇了一跳,回頭問:「在那裡?」定睛細看說道:「像是落的黃葉。」心中也覺害怕,使勁加上兩鞭,放開牲口一直跑過山腳,出了溪口,沿堤慢走。得祿後面笑道:「剛才繞著山走,將個心跳上了腦袋,渾身只是出汗。這會兒跑過山腳,有三里多路,任什麼也不怕。牲口跑的發喘,咱們到溪河去飲點水再走,橫豎到家不上四里來路。」柳緒道:「剛才我也有些害怕,跑離了山腳才放心,多時不騎牲口,很覺顛的慌,我也要下來歇歇。」
  一面說著,主僕都下了牲口。拉著走了有一箭來路,聽著溪水淙淙,柳緒將馬交
  給得祿拉去飲水。得祿拉著兩個馬走到溪邊,那牲口再也不肯下去,在堤上只是撒溺。得祿道:「不好,這兩個馬跑破了尿泡,盡著溺個不止。」柳緒道:「我去拔幾根茭草給他吃,歇會子只怕就好。」說著,走下堤去。得祿聽著主人大叫道:
  「哎呀!」剛要接問,只見一隻大黑虎橫咬著柳緒,縱身跳過溪去。隨著一陣大風,飛砂拔木,那兩個牲口一齊大驚,往前直奔。得祿拉他不住,一跤栽倒,口裡發口禁,身如綿軟,含著眼淚往前帶爬帶走,奔回家去。這且慢表。
  且說柳緒被虎咬住,自問必死,半邊身在虎口痛不可忍。
  那只虎銜人跳過一座山頭,來到懸崖邊一棵大樹根下將人放下。
  那虎撲地跳去有一丈來遠,在草地上打滾。柳緒想道:「他此番跳過來定然來吃,斷無生理。我何不爬上樹來,倘能逃得性命亦未可定。」急忙站起,不顧疼痛往上使勁就爬。那樹身上繞著老藤,倒像是登梯一樣,上去有一丈多高,正在氣喘心跳,誰知那密葉裡面伸出一隻手來,一把拉住柳緒說道:「我在此間等著救你,只管放心。」柳緒出其不意,又嚇了一個半死。
  那人使勁一提將柳緒拉了上去,給他騎在一個大小杈裡,叫他把樹坐穩。那人隨即盤樹下來,剛到樹根尚未站穩,那只大虎業已轉身跳來,迎面一撲,那人扭身一躲,順手在腰間拔出一個大銅錘,搶離樹根。那虎將前爪在地一伏,急縱過來,將那條剛尾就人一剪,谷振山鳴,葉落如雨。那人閃開一步,趕著搶進身去,照著鼻樑一錘打去。那虎負痛大吼,往上一攛,那人將身一折,望著虎腰上使勁又一錘,跟著在腰跨上用盡氣力踢了一腳,不等那虎再跳,趕著又是一錘,那虎過於受傷,動彈不得。那人反身站住,按著虎頸接連幾下,只見那條虎尾勉強一豎,接著吼了一聲,嗚呼西去了。那人還怕他死的不很舒服,又在週身上下給他大錘一頓。此是九月半後,涼月滿山,石縫裡的寒蛩順著西風悲鳴不已。那人坐在虎背上喘息了一會,依舊將銅錘插在腰裡,走到樹邊叫道:「你下來罷。」卻說柳緒自從坐在樹上看那人同老虎格鬥,只覺汗流浹背,膽戰心驚,恨不得幫著那人一下子將虎打死。昏昏沉沉看了半日,直到此刻心才放下。聽見那人叫他,急於要下樹來,誰知身子被虎咬傷,一路拖來,週身擦壞,兼著剛才爬樹使勁過猛,十指皆破,無處不疼,這會兒倒動彈不得,扎掙著勉強下來,十分吃力。那人扶住,站在樹根旁。柳緒道:「不知尊兄名姓,何以在此救我性命?尊府住在那裡,明日舉家到府拜謝。」那人道:「我姓馮名富,就在這山後陶家莊住,世代都靠打獵為生。我父親是個拳棒教師,將生平最得意的幾門手腳不傳徒弟,只教會了我們兄妹兩人。如今父母都不在了,只剩我同妹子兩個。昨晚上我父親托夢說:『明日有個孝子要被虎傷,應該你救他性命,他就是你的妹夫,不可錯過。』叫我吃過晚飯在這樹上老等。我想父親生平從不說謊,想是真的,叫妹子收拾晚飯,吃過到這裡坐了好一會,誰知真個老虎拖了你來!但不知你姓什麼?住在那裡?如今是我的妹夫,同我回去成親。」柳緒道:「小弟姓柳,住在孝義村,家有老母,室中已經娶婦,蒙兄救命之恩,定當重報,令妹之事,斷不敢從命。」馮富聽說勃然大怒,說道:「你這人好沒良心,又不講理,剛才老虎咬了你來,你為什麼不對他說不敢從命?這會兒有了命,你又會不敢從命,真是野事!」柳緒道:「馮兄息怒,並非小弟不敢遵命,因老母在堂,還有糟糠之妻,小弟不敢作主,此事只好慢慢相商。」馮富道:「老太太那裡自然要去通知,若說你有姓康的做妻,難道就不可以再娶我們姓馮的做老婆嗎?」柳緒甚覺好笑,說道:「明日同家母到尊府商議。」馮富道:
  「這會兒已將半夜,目今各處都有虎患,咱們回家去罷。」柳緒應允。
  馮富過去將老虎背上,叫柳緒跟著走過後山,下去不遠,就是陶家莊。馮富走到自家門首,叫妹子開門,裡邊答應,黑影裡將門開掉。馮富道:「快些點燈,還有人同了回來。」那姑娘答道:「屋裡有燈。」馮富領著柳緒走進屋裡,將老虎放在地下,讓柳緒坐在炕上。柳緒見牆上掛著幾張虎皮,這邊板壁上都是一溜兒弓弩軍器。猛抬頭見那燈背後牆角上掛著一個人頭,披散著頭髮。燈下見馮富生得劍眉環眼,高顴大鼻,坐在一條凳上,威風凜凜。柳緒心中驚恐,想道:「看他相貌,聽他剛才說話,是個爽烈漢子,如其不從,竟有性命之憂。脫離一虎,又遇一虎,白死在這裡也無人知覺。」
  柳緒正在思想為難,馮富叫道:「二姑娘,你關上門不到屋裡來,站在院子裡幹什麼?」那姑娘答應,走進房門。柳緒趕忙施禮,見這姑娘生得杏眼桃腮,十分美麗,與他令兄大人迥乎各別。同柳緒見過禮,就坐在馮富凳上。馮富指道:「這就是父親夢中所說的妹夫,我對你說明,才去救他回來。這老虎就是媒人,你們也不用客氣,兩個人磕個頭就算了」。說著,站起身來,左手拉著妹子,右手過來拉住柳緒說:「你兩人磕頭罷。」柳緒被他抓住,臂痛如折,疼不可忍,趕忙雙膝跪下,馮姑娘亦跪下,雙雙對拜。馮富心中大樂,不覺呵呵大笑,說道:「好快活,完了我一件心事。」看他夫妻拜完起來。對妹子道:「我打完老虎,肚子餓了半日,家裡有的野味,溫上酒,咱們吃杯喜酒兒。」馮姑娘收拾酒菜,擺在炕桌上,移過燈來,兄妹夫妻三人飲酒。只有柳緒週身疼痛,呻吟不已。馮姑娘知道身被虎傷,說道:「咱們家有虎傷藥,為什麼不敷上些?」馮富道:「這是你的事,我全不知道。」馮姑娘連忙取藥,用水調好,叫柳緒解開衣服,將被傷處所都替他敷上,又用金瘡藥上了擦傷之處。柳緒見他如此光景,由不得動了一段情腸,與他十分親愛。兩個人相偎相倚,倒像是久別初歸的那番親熱。
  馮富只管大飲大嚼,隨他夫妻們說笑言語,全然不知,柳緒已止痛,三人暢飲,比剛才大不相同,彼此毫無拘忌。馮富飲酒得意,將生平本領高談闊論。
  正說的高興,忽然想起一事,說道:「你們吃會子酒,叫妹夫安歇。我到他家去通個信兒,別叫老太太哭的傷心,明天同著他家的人來接你們家去。」柳緒連聲應道:「大哥說的很是,就請去罷。」馮富又喝了三大碗酒,站起身來,將腰間銅錘拽了一拽。柳緒對他說明門前方向牌匾,外面管事的相貌、名姓。馮富點頭,揚長而去。
  馮姑娘跟著出去,關上街門走進房來,見柳緒坐在炕上,將臉握住,問道:「你為什麼?」柳緒放下手來指道:「那是誰的腦袋?怎麼掛在屋裡?我很害怕。」馮姑娘笑道:「那是個乾的人熊腦袋,看著很像個人頭。」柳緒笑道:「剛才叫我很嚇了一跳。這個老虎就該丟在院子裡,還怕誰來偷去不成?
  我瞅著他總有些膽怯。」馮姑娘道:「這容易,等我拿他出去。」說著,走到那邊,左手抓著虎尾,右手拿著一個前爪,將虎提了出去。柳緒大驚,問道:「這虎有多重?你怎麼拿得動他?」馮姑娘笑道:「這虎不過二百來斤,還不算很大的老虎。」
  柳緒搖頭說道:「我從此怕聽『老虎』二字,就見個畫的也要心驚。」馮姑娘笑道:「有我在,怕什麼老虎!」說著話,將殘酒撤過,收拾完結。夫妻兩個鋪炕安寢,說不盡這一宵海誓山盟,萬千恩愛。這且慢表。且說得祿帶爬帶走有一箭多路,動彈不得,臥在草堆睡了一會,只覺著寒露滿身,清光遍野,站起身來一步一顛,望著村裡回去報信。走下有二里多路,望見村口,那兩匹馬在路旁吃草。得祿過去拉他,那馬一驚,又忽然渾跑。得祿一面吆喝,趕著追趕,又鬧了好一會,才將兩個牲口拉著走進村來。到了門口,使勁打了半日,裡麵包勇開出門來,見是得祿,忙問道:「怎麼這會回來?大爺呢?」得祿哭道:「大爺被老虎拖去了。」包勇叫聲:「哎呀!」一個頭暈倒在地下。得祿叫喊一會,包勇哭道:「疼死我了!」隨將牲口拴在院裡,將門關上,領著得祿進去,急打上房院門。
  薛寶書聽見,叫老媽兒開門,想是大爺回來。老媽兒摸梭一會,出來開了院門。包勇們往裡飛跑,口裡叫道:「大奶奶快去回太太,說大爺被老虎拖去了!」寶書聽見身子一軟,不覺死了過去。柳太太在牀上聽見,忙問道:「大爺怎麼?」包勇大聲答道:「被虎拖去了。」柳太太叫聲:「哎呀!」也就暈了過去。此時內外丫頭老媽、僱工小子都駭的起來,無不放聲大哭。
  柳太太婆媳房裡都站的是人,不住口的喊叫,好大一會,兩邊蘇了過來,都只要尋死,丫頭、老媽拼命拉住。婆媳兩個哭喊不出,睜著兩眼就像瘋魔的一樣,不顧性命。包勇們往來兩邊房門口,勸了太太又勸奶奶,一個個無不悲哀歎息。正在難解難勸之時,有個僱工來找包大爺說:「大門外有人打的很急。」包勇聽說飛跑出來,同著僱工開了大門。只見一個大漢子走了進來問道:「那一個叫做包勇?」包勇嚇了一跳,應道:「是我。你是誰?找我幹什麼?」那人笑道:「你家大爺叫我來通個信兒,說老虎沒有吃他,現在我家成親呢。」包勇忙問道:「真個嗎?」那人道:「若不真,我怎麼知道呢?」包勇不等問個明白,飛跑趕到上房,大聲叫道:「大爺在了!叫人回來通信。太太、奶奶快些別哭。」柳太太那裡肯信,說道:
  「你叫那人來,我當面問他。」一面叫大奶奶也來同問。包勇去不一會,領著那人進來,站在上房門口。柳太太問道:「這大爺尊姓?是誰叫你來的?」那人答道:「我叫馮富,只有兄妹兩個,住在陶家莊。昨晚上我父親托夢說:『明日有個後生要遭虎難,必須你去救他回來,他就是你妹子佩金的妹夫。』夢中指明了方向。我今日晌午錯些就在那裡等著,直到太陽下去多時,果然一隻大虎將你家大爺拖來。我將他藏在樹上,轉身打死了老虎,領他回去同我妹子成親。他說沒有稟過老太太,還有姓康的奶奶,是不肯應允。叫我動了大氣,他才依我。因想著太太們一定著急,故此趕著來通個信兒。我在這裡過夜,明日同人去接他夫妻回來。」柳太太道:「原來是我兒子的救命恩人,我婆媳先磕頭拜謝。」說著,都跪了下去。急的馮富趕著回拜,說道:「打死個把老虎有什麼要緊。」彼此拜完之後,柳太太婆媳感激不盡,連包勇及一切男女無不喜歡感贊。
  柳太太問起陶家莊離此間有多少遠近,馮富道:「有十三里來路,咱們走著不值什麼。」柳太太對包勇道:「馮大爺是咱們的恩人,如今又是至戚,此刻特來通信,走了多少路,過於辛苦,就在外間屋裡吃杯酒,明日大爺回來專誠再請。」包勇答應,趕忙擺設酒菜,讓馮富坐下。柳太太同媳婦出來親自敬酒。
  寶書道:「我無兄妹,明日妹子過來,我同他如手足一樣。馮哥如不嫌棄,咱們也拜為兄妹。」馮富大喜,就在堂前對天結拜,又同拜過太太。馮富道:「明日我家二姑娘過來,總要大妹子你照顧他些。」寶書道:「大哥只管放心,從此姐妹總不分彼此。」馮富大樂,也不用他們遜讓,一面飲酒,又將夢中囑咐之言說起,手舞足蹈細說一遍。腰間拔下銅錘,說道:「這樣兵器是我父親的遺物,在我手內不知打過多少驚人的猛獸,今日是他救了妹夫。」柳太太同眾人見那銅錘金光閃閃,不勝贊歎。正在談的高興,只聽得雞聲四起,壺漏將殘。柳太太見馮富頗有倦意,吩咐包勇陪出外廂安寢。裡面婆媳們又感歎一番,各去休息。次日早間,薛寶書收拾衣裙首飾,吩咐包勇辦理彩轎,內外備下兩席。柳太太吩咐將村裡三四位高年親戚請來,說明緣故。又叫包勇給馮大爺換了衣帽鞋襪。此時滿村中都知道柳緒遇虎,陶家莊馮家招親,今日接新人回家。那些同柳家來往的親友們,都趕著出分子、送賀禮,男女都來要看新人。薛寶書婆媳商量,只好趕辦酒飯,另日備席再請。柳太太道:「只好如此辦法,不然一會兒那裡備得及這些酒席。」早飯之後,內外親眷都已到齊。包勇同馮富帶著兩個小子,騎上牲口,跟著鼓樂彩轎望陶家莊來。且說柳緒同馮佩金一宵恩愛,直睡到日上三竿起來梳洗,真是兩個人恨不得擠成一個才好。吃完早飯,已是晌午時候,兩人正在談心,遠遠聽見鼓樂之聲。佩金道:「咱們間壁尹家今日娶媳婦,等花轎過來,出去瞧個熱鬧。」柳緒點頭。聽那鼓樂之聲業已相近,拉著佩金同去開了街門,只見老少男女都在門前看花轎。對門的靳家婆媳亦站在門前,見馮佩金同個後生並肩而立,看那光景十分親熱,因止不住問道:「二姑娘,這位是誰?咱們總沒有見過。」佩金出其不意,被人問住,隨口應道:「是他。」靳大嫂子道:
  「咱們正問的他是誰?」佩金滿面通紅,應道:「是他,是他,你還沒有聽見。」靳家正要再問,只見鼓樂走到馮家門口站著不動。柳緒回過頭去,見包勇們騎馬跟著花轎,忙對佩金道:
  「咱們家的花轎,只怕是接你的。」佩金聽說,趕忙跑了進去。花轎到門,派來的丫頭、老媽兒先下小轎,拿著包袱跟了馮富、包勇走進門來。馮富叫道:「二姑娘,你婆婆叫了花轎接你,快些收拾就去。」丫頭、老媽進屋見禮,忙給佩金裝扮。包勇、得祿見大爺滿面皆傷,衣服破損,主僕們悲喜交集,忙將帶來衣帽請大爺換上。這會兒左右街坊才知道馮二姑娘今日出嫁,剛才同站的就是姑爺。不一會,新人上轎。馮富請間壁孟大媽過來照看屋子,又叫了兩個壯漢抬著老虎,同柳緒們騎上牲口,跟著花轎往孝義村而去。所過的村莊鎮市,人人都看熱鬧。走了多會,已到柳家。此時門口站滿是人。柳緒先下牲口跑將進去,無暇同諸親說話,一直走到上房。柳太太正陪親眷坐著,柳緒走至面前跪下,抱腿大哭。婆媳兩個說不出那傷心的道理,也哭了個要死,眾人極力勸住。柳緒嗚嗚咽咽的哭道:「幾乎母子不能見面,真是死裡逃生。」柳太太將他拉起,哭道:
  「你是兩世為人,馮哥的恩義令人難忘,報答不盡。」柳緒站在面前,婆媳兩個見他臉上許多傷損,更是傷心不了。外面新人早已出轎,鼓樂吹過幾次,眾人請婆婆出去見禮。柳太太帶著柳緒夫妻,還有那些親眷太太們一同來到正廳,看那新人與寶書不差上下,心中大喜。眾人請太太坐了,受兒子、新婦行禮。夫妻三個一同拜過,又見了眾親友。柳太太請過馮富來,帶著兒子、媳婦拜謝。馮富笑道:「你這位老太太好多禮,我只會拿野獸打老虎,身子倒還活泛,若叫我磕頭行禮,週身發木,倒像害病似的。」男親女眷聽他說話,一齊好笑。諸事完畢,柳太太邀了諸親眷領著新媳婦剛要進去,馮富叫道:「且慢走,瞧瞧這個。」說著,飛跑出去,將那老虎夾了進來,丟在中廳地下。男女親眷都遠遠站著,不敢相近。柳太太見那死虎尚然威不可犯,想昨日緒兒被他咬住那光景,真是可憐可恨。
  想到這裡,由不得兩淚交流,遠遠指著老虎大罵一頓。寶書也恨極了他,走將過來,彎下柳腰,拿著那雪白粉嫩的拳頭在老虎身上連打幾下。馮富止不住呵呵大笑,說道:「大妹妹好膽]
  子,公然會打死老虎。」一句話剛才說完,引的一廳內外哄然大笑。寶書亦覺好笑,走了開去。馮富叫道:「瞧瞧手上,別叫老虎毛紮破了是不當玩的。」佩金忍不住,對著哥子笑道:「就說的人家一點本事沒有,只讓你會打老虎。」說畢,走將過去,提著老虎四爪使勁的往院子裡一扔,只聽見」拍拉」一響,將站著瞧虎的人壓倒了六個。眾人又笑又驚,深服他兄妹的本領。柳太太帶著媳婦將諸親邀至上屋,安設酒飲。馮佩金與薛寶書一見如故,十分親熱。同他哥子一樣舉止爽快,毫無一點做新媳婦的光景,跟著婆婆、姐姐陪客照應,頗為麻利,柳太太們心中不勝歡喜。晚上客散之後,先服侍婆婆安寢,又跟著寶書料理收拾完畢,夫妻兩個到對面西屋裡新房安歇。次早起來收拾,到上房請安。包勇進來回說:「馮大爺定要家去,款留不住。」柳太太對佩金道:「我想你兄妹兩個相依度日,如今你來我家,只剩他一人,每日飲食起居無人料理,很不是事。咱們書房後面是個大敞院子,裡面有幾間房屋並無人住,請你大哥到那裡倒很爽快,咱們養活他一輩子,也是該的。你兄妹們又不離開,彼此都有照應。你去說明,我著人給他搬家。」
  佩金歡喜之至,同柳緒們趕忙出去來見馮富。只聽見他在屋裡嚷著定要家去。佩金們進去不知怎麼說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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