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石夫人重後節哀 桑奶子逞凶撒潑
話說眾位太太正在相敘談心,見垂花門管家婆上來回道:
「老太太因有恙不能遠接。請親家太太們介壽堂相見。」沈夫人笑道:「咱們說閒話,忘了去見老太太。」桂夫人陪著走怡安堂甬道,竟往介壽堂來。進了院門,見祝母站在卷彬下等候迎接。薛姑太太道:「老太太身上不舒服,咱們還照著剛才磕頭罷,別叫老太太費事。」竺太太、沈夫人點頭道:「連鄭大姐姐們攏共攏兒一拜就完了。」顧四太太道:「快些上去,老太太要下台階了。」夢玉先上前指與老太太知道,竺太太趕行幾步,忙上台階,祝母笑道:「親家太太,今日初次上門,本該遠接,因有賤恙,諸事短禮,連咱們兩位世交至親太太,都要恕我。」說畢,讓進堂屋。竺太太們一齊跪下,祝母急忙回禮。拜畢起身,鄭姑太太們趕著道喜請安。梅姑太太道:「老祖宗請坐下,讓新回來的孫媳婦們磕頭。」眾人扶祝母坐在自然椅上,夢玉同九如、汝湘、海珠、秋瑞向上磕頭。祝母笑道:
「竺姑娘初到我家,諸事短禮,鄭姑娘更受點子委屈,等著咱們兩家婆婆補還你們的委屈才得呢。」夢玉們拜畢後,站立一旁。祝母拉著九如、汝湘看了又看的,笑道:「像這樣好姑娘,不嫁到我家來是真可惜!我有兩三天沒有見鄭姑娘來逗個笑兒,實在悶的慌。這會兒是我家媳婦,再不怕你使個小性兒,惱了回去。」祝母一面說話,讓親家太太們坐下,伺候的姑娘、嫂子趕著遞茶上燈,就在介壽堂擺設晚飯。垂花門知會崇善堂晚供上香。
桂夫人同梅姑太太們飯後帶著夢玉、眾媳婦出去上晚供。
石夫人因身子不快,差芳芸、紫簫出去燒紙,先在靈前哭拜。
桂夫人們亦挨次上酒舉哀,不敢放聲,只可低哭。一會化過樓庫,汝湘、九如同芳芸、紫簫拜見。正欲轉身進內,只聽見人聲喊叫,一路嚷到崇善堂大院子,燈燭照的雪亮。桂夫人大驚,正要查問,見金映媳婦上來回道:「張喜的媳婦因栽了一跤,前天坐了小月,身子不乾淨,血往上衝,痰迷心竅,斜瞪著兩眼,精著身子,手拿一條大棍,見人混打,一直打到這兒。眾家人恐他跑了上來,因此圍住同他對打呢。張喜駭的躲在一邊兒傻哭。」桂夫人十分歎息,說道:「叫他們不許打傷他,只要將他捆住,趕緊醫治要緊。」金家的答應,忙去吩咐。
那張嫂子披散著頭髮,精赤條條,條中拿著大棍,猶如一隻猛虎,二三十家人、小子都拿著棍棒打他不倒。那些該班的家人們都在崇善堂卷棚下站著,防他跑上廳來。桂夫人們站在簷前遠望。鬧了好大一會,眾人用長繩子將他絆倒,趕忙捆作一團,抬回他的屋裡。桂夫人吩咐老管家槐蔭:「派人看管,趕緊叫張喜請人醫治,管著他,別叫他再跑了出來,像個什麼樣兒?」槐蔭答應,伺候太太們進去,吩咐崇善堂該班的小心火燭,各家人散去不提。
且說桂夫人們一路走著,同梅姑太太說道:「張家媳婦為的是坐小月鬧出這樣病症,醫的快呢,或者逃出一條命,身子也就糟蹋掉一半,想起來實在可怕。前幾天掌珠坐小月,我就很惦記。孩子們年輕,知道些什麼?總得對月,才准出房門。
我昨日瞧他倒很舒服。」梅姑太太道:「咱們家第一是三妹子要緊,他身上的干係重的利害,別管他是男是女,只要平安。
這幾天過於哭狠了,我聽說有些不舒服。那不是當玩的,必得回老太太,將傷心的這一條暫且停止才得呢。就是芳芸、紫簫須要想著法兒寬解他才是孝順。不過每天出來上飯,哭兩聲盡個禮兒就罷了。」芳芸們連聲答應。
桂夫人來到介壽堂,祝母問道:「今日耽擱的這樣長遠?「桂夫人將張家媳婦的故事說了一遍,祝母們甚覺驚歎。顧四太太道:「人家坐小月往往不留意,最容易鬧事。我家有個本房的小嬸兒,六個月上坐小月子,不知什麼淘了什麼氣,叫著氣衝血海。可憐鬧的鼻子、口、眼裡血都直冒。請多少有名的大夫也總沒有醫好,白送了一條性命。像張嫂子這神氣,也要趕著醫治才好。」祝母點頭,吩咐陶姨娘賞張家媳婦十兩銀子,請醫調理。梅姑太太道:「三妹子今日扎掙不住,不能出去拜飯。我剛才同二姐姐說,他的身子更有關係,若是鬧點兒別的,那是一輩子的後悔。」薛姑太太、沈夫人一齊說道:「倒是真話。三太太這會兒關係非小。先要老太太將心放開,再別提起悲苦二字,還照常歡歡喜喜的,只當沒有那一條兒。神佛爺保佑著,生下一男半女,真是萬金難買的一點骨血。若是老太太先各自各兒的發了煩,不用說三太太加上些悲苦,連咱們做小輩的覺著諸事為難。」梅姑太太也就著勢兒,苦勸一番。
祝母笑道:「真個的,我苦會子亦救不了他的命,這會兒實在要保全腹中的要緊。但是他少年恩愛夫妻,忽然拆散,如何一會兒丟得開手?必得姐妹們打伙兒同他混著些兒才好。那幾天,怕我見了傷心,以後很可不用躲避。」薛姑太太笑道:
「老太太既肯丟開,諸事就很容易。我同三嫂子剛到這兒,蒙你老人家相待親熱,就同自家娘兒們一樣。等我大姐姐來了,咱們姑嫂三個要拜在你老人家跟前做個老女兒呢!這會兒將三妹妹交給我,總叫你老人家萬安。」祝母同眾家太太們無不歡喜。梅姑太太笑道:「我是老太太的寶貝女兒,諸事偏疼些兒。這會有了三個姐姐,他老人家一准要多疼顧些老姑娘。咱們是提著葫蘆兒打當當,不是那個打心錘。」祝母同太太們一齊大笑。沈夫人笑道:「你是小妹妹,咱們總要多讓你些兒,橫豎咱們做姐姐的,總得要受點兒委屈。」顧四太太道:「梅妖精醋勁兒大著呢,生怕人分了老太太的墊箱錢。等桂大姐姐來,咱們約齊拜個十姐妹,連梅精算上攏共攏兒拜在老太太跟前,分起墊箱錢來,打伙兒有分。」說的老太太們大笑不止。
時夜已深沉,吩咐送沈夫人、薛姑太太婆媳至富春閣,竺太太至瓶花閣西院,各人俱有姑娘、媳婦伺候安寢。汝湘同秋瑞一院。
次日,梳洗之後,祝母親自回拜沈夫人、薛姑太太、薛二奶奶,只見汪太太們一同出來迎接,笑道:「今日老太太步履比往天更覺強健。薛二姐姐們一來了,你老人家的病就不藥而愈。」沈夫人們笑道:「這是老太太過於疼顧咱們,扎掙著回個禮兒。」祝母道:「我有好些日子不出院門,實在昨天姑太太們來了,叫我心裡一喜,又談了半晚上,倒像吃了仙丹似的,病都好了。」祝母一面說話,同進富春閣。彼此見禮請安,讓坐送茶已畢,祝母道:「今日是崇善堂頭七,談經做齋拜三天經懺。來的親眷很多,他們見面,一准要說兩句勸慰我的話,倒惹起我傷心。因此我一早的過來,同王姑太太混過這三天,連夜間也在這兒。派顧姑太太到介壽堂,給我看管屋了。薛姑太太帶著二奶奶同石家姑奶奶們去承瑛堂,想著法兒的勸解三妹子,這兩天正是要緊頭上。鄭、汪、周、柏、江、陸同各本家奶奶、太太們給我接待來的賓客,夢玉、魁兒輪著拜經,海珠姐妹們各去照應,不必在這兒伺候。」桂夫人們答應,恐承瑛堂婆媳出去上香,趕忙同薛姑太太們一齊散出富春閣,都往承瑛堂來。
石夫人正要出去,見薛姑太太進來,站在一旁迎接。薛姑太太見石夫人婆媳剛要跪下磕頭,趕忙止住道:「咱們姐妹本來初次見面,要行個禮兒,因三妹妹身子不便,拉個手兒算了罷。」蝌二奶奶同芳芸、紫簫們見過禮。桂夫人將老太太吩咐說話再三傳勸一遍。眾位太太一齊苦勸說道:「同林拆對,分應悲苦,但宗祧關係重於分鏡,只可暫且釋哀,上以仰體老母之心,下可慰九原之望。因此請薛二姐姐同二奶奶專到這兒陪著石家的幾位姑奶奶們與你作伴,一切上香上供,有媳婦們磕頭,全不用你管。丟開手,只當沒有這一條兒。」石夫人含淚點頭道:「謹遵老太太慈訓同眾位姐姐垂愛。事已如此,只可丟開。」桂夫人道:「很好。」就托薛姑太太、石姑奶奶在此照應,同眾位太太散出承瑛堂,各去辦事。
此時,內外親眷都來做七上供,十分熱鬧。薛蝌進來,見過祝母。拜見請安後,也在外面照應陪客。崇善堂有甘露寺戒僧二十四眾拜大慈悲忤,經聲、法器甚覺可聽。祝母在富春閣同沈夫人談些家常事務,十分親熱,彼此只恨相見之晚。薛姑太太與石夫人也說的投機,親如姐妹。兼著海珠、修雲眾姐妹同薛姑太太都是前生緣分,而秋瑞分外親熱,時刻過來照應。
坐過晌午,果茶之後,蝌二奶奶惦著兩個孩子,要回公館。
薛姑太太同秋瑞商量,別叫老太太們知道,差人送回公館,明天再來。秋瑞想來也是道理,不便強留。薛二奶奶辭過姑太太同秋瑞出去,走到介壽堂院門,見顧四太太站在影壁前笑道:
「老太太派我看屋子,姑娘們同該班的嫂子早半天還來打個照面,這會連個影兒也找不出一個,連我的丫頭們都到崇善堂看拜經懺,只乘我一個,真個是看屋子。」秋瑞笑道:「你老人家別發煩,等我送蝌二嫂子出去上了轎回來,到芳芷堂要兩壺陳砂仁酒,再要上幾個大肥蟹,咱們娘兒兩個樂這麼一會。」
顧四太太笑道:「很好。快來,別叫我傻等。」秋瑞點頭,同蝌二奶奶過怡安堂,見親眷家的姑娘、奶奶往來不絕。人空裡,汝湘過來拉著秋瑞道:「你好快活,陪著薛二嫂子看個熱鬧,任什么兒你也不管。竺姑娘到咱們這兒摸不著門子,也認不得誰是誰。陸四嬸子因病著不能過來,差家人媳婦謝嫂子來磕頭,打扮的像個妖精,扭兒捻兒走了進來,竺姑娘認作是那家的嬸子,趕忙磕頭見禮。正要讓坐,叫春燕姑娘瞧見吆喝著:『這是咱們家大奶奶,你當是誰呢?』謝家的才趕忙走了下去。還有誰家的一個老媽兒,拉著竺姑娘認外甥女兒,說從小賣在這裡,這如今長的花枝兒似的,也就不認得我姨媽。竺姑娘氣的鼻涕眼淚的哭起來說:『我那兒找這一門子的姨媽?』周嫂子們知道大罵一頓,攆了開去。你說這不是活亂兒嗎?本情今日來的客,比老太太大慶的那些更難照應。今日多了崇善堂做齋拜經看熱鬧,那個出去,這個又進來,咱們盡剩了跑道兒。」薛二奶奶道:「我實在惦著兩個孩子,要回公館瞧瞧,不然也在這兒幫你們照應,並不是怕認姨媽躲了家去。」秋瑞們一齊好笑。汝湘道:「我同二嫂子出去,差茗煙送回公館。」姐妹三人出垂花門,叫聽差的去找茗煙來,吩咐將轎子搭在崇善堂夾道前伺候。再三叮囑薛二奶奶明天早些過來,就差茗煙送回公館。
送薛二奶奶上轎之後,姐妹來到孝堂,對芳芸、紫簫道:
「咱們跑了一天道兒,腳又疼,人也乏,偷空兒去歇息一會,又要照應晚齋上供。本家的太太、奶奶們盡陪著說閒話,過於自在,也得找幾位來幫個忙兒才得呢。」芳芸道:「你們去歇個腿兒,我找本家的來照應,橫豎誤不了什麼事。」秋瑞、汝湘轉身到景福堂,秋瑞道:「你去找了九姑娘同海丫頭到介壽堂來,我到芳芷堂要了酒蟹,同顧二姨媽去看屋子。」汝湘點頭。走進景福堂,見桂夫人陪著好些太太們三四桌的看牌、下棋,也有坐說閒話的。四面一瞧,不見九如,忙走出後軒卷棚,見海珠、九如同鄭姑太太一路說笑著要往瓶花閣去。汝湘忙上前招呼,鄭姑太太們回頭問道:「有什麼事嗎?咱們偷個空兒去歇息一會再來。」汝湘道:「顧二姨媽在介壽堂看屋子,悶得慌,秋瑞姐姐要了些好酒,叫咱們去歇腿兒,媽媽也去坐會再來。」鄭姑太太回身同著往介壽堂來。只見梅姑太太、顧四太太同秋瑞三人剝蟹飲酒,鄭姑太太笑道:「我說找不著梅精呢,誰知躲在這兒!」姑娘們趕忙添上杯筷、坐位,三個老姐妹上坐,秋瑞們四人分左右坐下,一同飲酒、剝蟹、談心。秋琴道:「老太太因新添兩個孫媳婦,將一肚子的悲苦減去大半。我在富春閣瞧他老人家說笑的很樂。到底是門子好。像咱們這樣窮呆子,要娶一個媳婦也就費事」顧四太太笑道:「梅妖精別瞧著眼熱,等我來相與你這窮呆子,同你結個親家,將玉書給魁哥兒做媳婦如何?」鄭姑太太笑道:「別說我同宰相夫人做親家,就瞧不起這解元老婆,我也將文湘二姑娘給了魁兒,你要不要呢?」秋琴笑道:「你們是真話呢,還是說著玩兒?」鄭姑太太道:「誰家拿女兒說玩話呢?咱們斟滿一大杯,飲個同心和合酒。」秋琴笑道:「我不這麼飲,要喝你口裡的才算。」顧四太太們笑做一堆。
姐妹三個結了親家,正在熱鬧有趣,見承瑛堂的書帶急忙忙跑來,對秋琴說道:「姑太太快些去回老太太,說三太太這會兒身上很不舒服,見了點兒紅。我去找陶姨娘要安胎藥。」說畢,轉身而去。秋琴駭的一身冷汗,派海珠、九如往承瑛堂照應,服安胎藥。收拾妥當,伺候老太太過來看視,一切孝布物件,全行暫換月藍青綢鋪墊,預備茶果。派秋瑞、汝湘將老太太過來必須經過之處,趕緊打掃潔淨,地下不許有果子皮核、一切有礙之物。傳知各堂姑娘沿途小心攙扶伺候。知會垂花門,請魁大爺陪大夫葉老爺進來看視。傳知芳芷、凝秀堂備辦燭紙、一切應用物件伺候。請鄭姑太太坐在介壽堂影壁前攔住上下人等,不必往承瑛堂請安問好,以免心煩。
秋琴分派已畢,飛身往富春閣去。秋瑞、汝湘各處傳知,一面吩咐趕緊掃打道路。瞧見梅春陪著葉大人往承瑛堂去,隨後芳芸、紫簫同桂夫人進來。汝湘迎到怡安堂卷棚下,將剛才書帶所說之話及梅姑媽分派之事細說一遍。桂夫人點頭道:「很好。吩咐聽事的媳婦們去對各位太太們說,三太太心中怕煩,並無別事。請太太、奶奶們都不用到承瑛堂去,說我就來奉陪。」桂夫人正要往承瑛堂去,見魁兒陪了大夫出來,又聽說老太太來了,站住回望,見祝母、沈夫人、梅姑太太急忙忙已過瓶花閣。桂夫人站住一旁,候老太太走到面前,忙上前說道:「剛才聽說好些,請太太不用著急。」祝母搖頭歎息道:「我早知道必要有這一條兒,真是要命,神佛爺要保佑才好。」這位老太太絮絮叨叨的一路歎氣來到介壽堂影壁前。鄭姑太太道:「老太太只管放心,不用著急。」祝母歎道:「孩子,我為你母親急的要死。」秋琴笑道:「這是鄭大姐姐,他沒有母親,不用你老人家著急。」祝母笑道:「我害昏了,鬧的人都不認得,真是笑話。」沈夫人們一路笑著來到承瑛堂。薛太太、石姑奶奶們接下台階,笑道:「老太太很著了急。先前瞧那樣范兒,實在可怕。今日幸虧不出去悲苦勞動,不然這會兒早下來了。剛才大夫說,幸虧胎末離經,趕緊服藥尚可保住。再若悲苦傷胎,斷難保全。這會先服過兩丸安胎至寶丸,身上倒覺安靜,看來可以無礙。」海珠遞上藥單,祝母接在手中,一同走進堂屋。
石夫人睡在套間炕上,見老太太進來,說道:「今日實在是佛爺保佑,老太太的福庇,請薛二姐姐在這兒說笑了一天,沒有出去,不然竟留不住了。這會兒服兩丸藥,倒很覺安靜,躺著不敢勞動,倒是叫老太太著了急,媳婦心裡實在不安。」祝母道:「因你身上關係甚重,我更急的要死。這會兒才放了點心。」讓沈夫人們一齊坐下,內外點起燈燭,姑娘們伺候送茶。祝母道:「今日薛二姐姐實在是個救星,想起來令人害怕。剛才葉大夫的話,你是聽見的,只要依我說就是孝順。不知他開的幾樣是什麼藥?」姑娘們持著手照,看那脈案上寫著幾句道:
兩關數而不滑,胎未離經。緣悲慟過傷,因而受克,急宜安神理氣,以解其傷。倘再為悲氣所感,恐難為計也。▉人參一錢五分白朮一錢炒焦條芩一錢二分酒炒連殼砂仁一錢研茯神一錢五分▉歸身一錢五分酒炒合歡皮一錢水洗甘草三分▉祝母看畢,對石夫人道:「葉老爺說,再要悲苦傷動胎氣,斷難保全。你想,就望的是這點命根,還忍心叫他去就嗎?生下一男半女,是三兒的一點骨血。你從此將悲苦二字丟他到東洋大海,請薛二姐姐、石姑奶奶們同你作幾天伴,就勢兒將身子養好,我就放心。芳雲、紫簫要逗著你婆婆喜歡,別惹他發煩。以後做齋唸經,不拘是誰出去磕個頭兒就算了,不過是這麼一件事。」
沈夫人們都說老太太見的不錯。彼此說笑一會,汝湘又將那老媽兒認做九如的姨娘說話,引的祝母們無一不笑。就在承瑛堂用晚飯,沈夫人被老太太拉到介壽堂安歇。
一連拜了三天經懺,眾位親眷太太們都要回去。沈夫人、薛姑太太見石夫人身子安健,約了竺太太同回公館。將補送老太太的壽禮並送各位太太、奶奶、小姐禮物,姑娘、媳婦、管家婆的尺頭、首飾、賞封,各人送到祝府。沈夫人們將祝府相會的各位親戚太太家都去拜望。有鄭府上是新親上門,大擺筵宴。連祝母、桂夫人們也陪去吃了幾天會親酒。
這日,在家歇息,有鬆夫人差人送來弔禮。祝筠拆開書子看過,交夢玉送進去,念給老太太聽,才知道鬆柱因地方緊要,不能耽擱,帶著家眷由江西一路起身上任去了。專人下書給老太太道惱致慰,又再三奉勸。又留下致桂三老爺書子一封,說作媒之事。祝母道:「我打諒他們走這裡上任,等我瞧瞧彩丫頭病的是個什麼樣兒,誰知他們又不走這兒,倒要我惦記。」桂夫人們談論一會,見槐大奶奶來回,接引庵的姑子們來請老太太安。祝母笑道:「請什麼安?不過是來領七月半的年例。叫他們進來。」槐大奶奶答應。去不多會,領著老姑子普濟,帶著徒弟如心、如意、如智、如慧五人,遠遠的就笑著道:「今日又來見老菩薩來了。」走到屋裡先給老太太請過安,挨著一位一位的見禮。普濟道:「鄭姑娘也在這裡嗎?幾時有了婆婆家?是誰家呢?怎麼咱們都不知道?」祝母笑道:「你又來惹他的氣,他那裡來的婆婆家呢?」普濟笑道:「罷呀,臉都開了,還說沒有出門!」海珠笑道:「你們姑子家多管閒事。」秋琴笑道:「對你說了罷,鄭姑娘如今也做了玉大奶奶,以後不要叫鄭姑娘。」普濟道:「我說呢,怨不得也穿著孝,原來是三老爺的姪兒媳婦,這就是了。」桂夫人道:「你今日來,為的是什麼事?」普濟道:「一來是請老太太、姑太太、太太、奶奶們的安,二來是請七月半年例,燒香都要請去熱鬧熱鬧。」祝母笑道:「我早知道你的來意是收年例分子,今年去不去都還未定,且到那天再商量。」桂夫人道:「我瞧著是去不了的,十五家裡有經事,又是董嫂子家裡做滿月,還有黃老太太生日,都是要去的。」秋琴道:「你還忘了一家,眾人公分給劉四姐姐餞行呢。」老太太道:「真個是倒忘了這件事,十五真一點空兒也沒有,斷不能到你們那裡去。等著過了這件事,慢慢的再到庵裡來逛罷。」話未說完,查大奶奶又進來回老太太說:「嚴老太太不在了,今天夜間入殮。」祝母們都大驚,忙問道:「不聽見有什麼病,怎麼好好的就會不在了?」查大奶奶道:「查本說是今日早上栽了一跤,扶起來就不知人事,才不多一會兒停的牀。」桂夫人道:「老太太同海珠、汝湘、九如在家,我同大妹妹帶著秋瑞、修雲送入殮罷。」祝母點頭,十分傷感。吩咐桂夫人留普濟師徒們吃了齋去;又吩咐荊姨娘,接引庵除年例外另給八兩銀,在義塚地上放壇燄口,多燒些紙錢、銀錠。荊姨娘答應。
桂夫人領著姑子們到怡安堂去,如智道:「我要去瞧桑乾媽。」桂夫人道:「你那乾媽有些要丟人打臉的,依我說不用瞧他罷,別連你也鬧的沒有了臉。」如智們看見太太的神色口氣,知道桑奶子近來有些走不起,瞧他也是無益,就連忙改口說著別的。坐了一會,桂夫人命朱姨娘、李姨娘陪去吃飯,荊姨娘將香金等項都交代明白。
不言姑子們吃飯回去之事。桂夫人同梅姑太太們晌午大錯些兒,都往嚴宅去送殮。梅春、九如看夢玉、掌珠下棋。祝筠連日回拜各親友並應酬一切慶弔事務。祝母同鞠太太,在石夫人屋里正商量要同沈夫人們到金山寺去看放河燈,見槐大奶奶進來回說:「鄭大太太差人下帖,請老太太、鞠太太、姑太太、二太太、三太太、各位奶奶、姨娘、小姐明日過去吃午飯,是必要請過去的。」說著,送上請帖。祝母瞧了瞧笑道:「你傳話出去對來人說,那天已經陪過親家太太,這兩天乏的慌,實在不能過去,多謝罷!」鞠太太道:「都給咱們道▉謝。」▉槐大奶奶答應出去,轉到怡安堂甬道上,見多少人站在凝秀堂院門口,喊喊叫叫不知為什麼。趕著過去,見是秀春紅脹著臉,同蘭生、書帶在那裡不依,還有姨娘、姑娘、嫂子們一大堆,都在那裡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個不休。槐大奶奶走過去問道:「什麼事高喉嚨大嗓子的,叫老太太聽見像個什麼樣兒!」秀春瞧見說道:「大奶奶來得正好,方才姨娘屋裡大炕上,擺著查大奶奶交進來的利息銀五百兩,不知叫誰藏起了兩大封。
書帶同蘭生他兩個不問別的,單找著我問。他們調過來未幾時,就擺著姑娘的樣兒吹打我。我跟著姨娘這幾年,大奶奶是知道的,也沒有不見過一個針兒一條線兒,巧巧兒他們來了,就常常的不見東西。這會兒鬧的越發好了,連銀子成二三百拿了去。
我倒念著姐妹兒面上,不好意思提一個字兒,他們倒欺負起我來。怎麼堵著臉兒問我,是幾時瞧見我偷過東西嗎?大奶奶想,叫你受得受不得?」陸進的家裡說道:「這五天偏是我同宋大妹妹的班兒,叫姨娘屋裡不見二三百的銀子。若不查了出來,咱們不偷,也落一個做賊的名兒。」書帶、蘭生道:「我們跟著太太多少年,也沒有不見過一點兒東西。這會兒鬧到賊窩子裡來了。咱們為什麼糟在這一堆兒呢?果然是一點兒毛病沒有的人,誰還敢去問他?」秀春接著問道:「你說這話,明擺著我有什麼毛病,我還活著幹什麼?這條命交給你罷。」說畢,照著書帶一頭撞去。書帶不提防,仰面一跤栽倒地上,秀春也跌在他身上。人空兒裡擠過桑奶子,扶起秀春,將書帶一路混撕混打,嘴里」千淫婦,萬蹄子」的亂罵。書帶如何肯依,拉著桑奶子亂抓亂罵。槐大奶奶同著眾人那裡拉得開。此時各堂的姨娘、姑娘、嫂子們都知道了,趕來勸解。桑奶子抓著書帶頭髮,死也不放。忽然,人空裡擠進一個人來,照著桑奶子眼珠子使勁一捶,桑奶子叫聲:「哎喲!」放了書帶,趕著拿手去握眼睛。那個人照著胸口又使勁一捶,只聽見」咕咚」一響,不知栽倒了誰,且看下回分解。